第101章
翌日萧沫一直等到午时三刻, 都没有见秦娇韵出现,不知道她到底是顾忌着名声,还是被自己母亲所阻拦?
眼看再不出发行程就要耽搁了, 萧沫才下令启程。
好在昨天听杨怀京的意思,他没有杀死秦娇韵母女二人的打算,而是想让她们活着承受报复,倒也不用担心她们会没了性命。
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路穿松阳镇而过, 道旁围观看热闹的人群中, 莫老四等人混在其中打量着护送公主的仪仗队。
当韩重元护送萧沫乘坐的豪华马车经过时,莫老四三人本能地垂下头颅, 避开这位锦衣卫统领的视线。
等队伍过去,伙计之人问道:“老大,我们要怎么做?”
“别急, ”莫老四咬了咬牙, “我来想办法。”
忽然, 他一拉两名伙计, 对方立即意会地矮下身体,三人顿时混入了人中不见踪迹。
不远处,科古特带着人特别蛮横地扒开人群, 鹰眼环顾四方,似乎在搜寻某些人。
在他们的头顶, 一只海东青展翅飞过。
远处韩重元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眼那只大鹰, 才掉头继续前行。
有了前面的几次经验和教训, 宫里前来迎接的队伍老老实实地很安静。
太监安平作为一个稍有地位的内官,自然获得了一辆马车作为赶路的工具。
挪了挪坐得发麻的屁股, 他耷拉着眼皮,开始思考怎么讨得萧沫的欢心冰释前嫌。
作为天顺帝身边服侍的太监, 他太明白时运无常这句话,眼看着有些人上一刻高居庙堂之上,下一刻可能就被摘去官帽陷入囹吾;有些人你以为他再也爬不起来了,却能一朝青云直上,改换身份。
唉,也是他一时飘了,忘了在宫里谨慎小心的日子,太过轻视嫡公主,以为她必然被送去和亲无疑,无需放在眼里,所以没忍住轻贱人,这不就尝到苦果了。
不过在宫里过日子最重要的就是审时度势,能屈能伸,眼看嫡公主身怀神异,到时和明珠公主到底哪一个被送去和亲还真不好说,自己即使不能交好也不能得罪了。
不过萧沫一向不喜欢他们这些宫里出来的人进前服侍,没有理由他也靠近不了公主,怎么想一个好办法呢?
这时,他手下的小徒弟敲了敲马车壁,出声道:“师傅!”
安平让马车停下,等小徒弟爬上来。
“什么事啊?”他虚着眼睛问。
小徒弟兴奋地道:“师傅,你不是想找些新鲜玩意讨公主欢喜吗?刚才有从北疆来的马贩子,他们手里正好有两匹宝马,您看将宝马献给公主如何?”
“宝马?”安平有了丝兴趣,随即皱眉道,“别是马贩子哄人吧,当什么马都能称为宝马?”
“真的是好马,我看了,的确好。”小徒弟怂恿,“要不师傅下去亲自赏眼?”
“行,本公公就下去看一眼。”安平同意了,反正也想不出其他拿得出手的东西,不看白不看。
安平下车走到队伍
依誮
后面,就见莫老四领着伙计,手里牵着两匹马,一见他就点头哈腰,满脸赔笑。
安平看着他脸上的伤疤皱了皱眉,开口道:“就是你手里有宝马?”
“是是,公公请看,正是这两匹马,是小人从北疆草原花百金购得,不知可入公公的眼?”莫老四指着手里的两匹马道。
他垂下的视线中有着隐隐的心痛,这都是千辛万苦得来的宝马,也是仗着这几匹宝马才能从追兵的围追堵截中脱身。
可惜,死得只剩下这两匹了,如今也不得不献出去。
安平定睛看去,不由得脱口赞了一声:“好马?”
两匹马一黑一白,黑的皮毛油光水滑,神骏非常,一看就是一匹好马。白的亦不逊色,一尘不染,飘逸俊美,看上去就不是凡品。
这两匹马说是值百金,安平是信的,毕竟宝马难得。
“你的马当真要卖?”安平问。
莫老四赔笑:“不敢说卖,公公要是看得上,就是这两匹马的福分,尽管牵走。”
安平听了没有喜,反而意味深长地点了点他:“公主最不喜有人向百姓索要财物,你这是存心不良,要害我啊!”
他说的是实话,谁看了嫡公主对褚家的酷厉手段,都会被吓得谨言慎行,不敢收受钱财。
莫老四立即大惊失色,忙不迭地作揖不止:“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小人刚从北疆回来对此一无所知啊!”
安平背着手:“那你说说,为何将此物白送于人,所求为何?”
莫老四咬了咬牙,压低声音道:“不瞒公公,小人在北疆做生意得罪了几个人,他们心胸狭小,非追着不放。小的不求其他,就想着得些许庇护,准许我等跟在公主后面进京。”
其实也不止是他们,路上有百姓想要去往京城的,怕沿路盗匪等不安全,就会远远坠在队伍后面跟着,这样一般的强盗自然不敢动手。
萧沫知道了后,特意让他们跟着近点,让锦衣卫将人纳入保护圈,时不时巡逻一下。
安平哼笑:“那看来你的麻烦不小嘛。”
连价值百金的宝马都拿出来了。
莫老四不停赔笑,算是默认。
安平沉吟了一下道:“行,这马本公公买了,你先陪我走一趟。”
让小徒弟先去拿百金给莫老四,他可不能让公主误会,以为自己白占了别人的马。
然后他让莫老四牵着马,陪自己去求见公主。自己不懂马,若是公主想问个什么,马贩子总比自己懂得多。
安平此刻心里喜滋滋地,还在想找什么借口接近公主,这机会不就来了。
莫老四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拒绝,只是让两个伙计留下见机行事。
前方马车里,萧沫正无聊,然后就听人禀报说太监安平求见。
萧沫挑眉,自从上次将人打了一顿,对方就再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了,真是稀客。
让马车停下,萧沫掀起帘子,看到的就是安平满脸堆笑毕恭毕敬的模样:“奴才安平见过公主殿下。”
萧沫单刀直入:“安公公,有事?”
安平陪着笑:“殿下,奴才买了两匹宝马,想献给公主殿下,你看!”
说着让开了身子。
果然,萧沫一见眼睛就亮了,这两匹马简直太漂亮了,乌黑的眼珠像是会说话一样,灵动非常。
即使是萧沫这般不懂马的人,也知道那是好马。
她立即从马车上下来,围着马打转。
莫老四低着头,默默地退后了几步。
“韩某,你快过来看啊!”就如男人看见好车挪不动脚步一般,萧沫对宝马一样毫无抵抗力,急着想和人分享,“你看它们都棒。”
韩重元闻言下了马走过来,站到了萧沫身边。
他眯眼看了下,又上手摸了摸:“像是野马,刚被人驯服,公主喜欢?”
闻言,莫老四暗暗诧异了一下,这马的确是他从草原上偶遇的野马群中套来的,没想到韩重元这位锦衣卫统领竟然有这样的眼光。
“喜欢啊!”萧沫点头,不过,她转头看向安平,“本公主可不想占安公公便宜,公公若是愿意割爱,你出了多少钱,我给你。”
她和安公公之间的过节,在自己打了他一顿后就一笔勾销了。只要他不招惹自己,萧沫乐意相安无事。
安平正为萧沫称呼韩重元的亲密语气感到奇怪,冷不防见公主想自己出钱,他话到嘴边改了口,笑眯眯地道:“公主喜欢就好。”
现下谁还不知道公主殿下的性子,自己何苦逆着公主的心意行事呢?
安平介绍了一下莫老四:“他是马商,这两匹马正是他卖给奴才的。公主要是有什么关于马的问题,可以随时派人请教他,如今他就跟在我们的队伍后面,一起去京城。”
正好,顺便将对莫老四的安排过了明路,一举两得。
莫老四立即准备跪下磕头:“小的见过公主。”
手臂却被人扶住,让他跪不下去,耳边是阴冷莫测的锦衣卫统领的声音:“起来吧,公主不喜欢人下跪。”
莫老四心中一凛,唯唯诺诺地起身退步:“是,是。”
萧沫打了他一眼,眼里有些深思,温和地道:“别吓着他,把马留下,你们先走吧。”
“那奴才告退。”安平识趣地准备离开。
莫老四低着头跟着离开。
萧沫轻轻地摸着马,对韩重元道:“韩某,你怎么看?”
韩重元是善于揣测人心推敲细节的锦衣卫,萧沫也算是半个同行,自然能发现莫老四身上某种痕迹和违和感。
韩重元垂眸一笑:“公主放心,锦衣卫会派人盯着的。”
萧沫回以一笑,将事情丢开,邀请道:“韩某,我们来赛马吧!”
韩重元挑眉:“好啊,乐意奉陪。”
远处,安平越想越不对,转过头看看并骑跑远的俩人,猛然恍然大悟:难怪他觉得韩重元这一路上哪里不对,处处维护公主殿下,这俩人之间分明是有奸情啊!
就不知道是韩重元引诱了公主,还是公主霸占锦衣卫统领,将对方当成了面首?
第102章
莫老四回到后面的队伍中, 两个伙计牵着剩下的最后一匹枣红马着急地走了过来:“老大,怎么样?”
莫老四给了他们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冷静地道:“公主慷慨仁慈, 买下了两匹马,接下来我们跟着一起走就是了。”
两名伙计对视一眼,闭上唇没有说话,心下则是暗暗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 计划达成了, 就是心疼那两匹宝马,那些贵人知道怎么使用它们吗?
路上, 他们隐隐察觉到有锦衣卫暗中的窥探,顿时一言一行更谨慎了,就怕露出破绽招来麻烦。
晚上队伍错过了宿头, 只好露宿荒郊野外。
这是在外行走难免的事, 大家都习惯了, 尽量找了离着朝廷一行人近些的位置落脚。
有锦衣卫定时巡逻, 也不用担心有野兽盗匪偷袭,胡乱吃了些东西就早早睡去。
莫老四等自然是随大流,掩藏在人群中, 一点也不出挑。
一夜无话。
等天明醒来,队伍匆忙梳洗整理打点行装, 往嘴里塞些东西吃了, 就准备出发。
接下来的都是官道, 路也变得好走,队伍没有停歇的一口气走了半天, 才停下准备吃午饭。
这时候人群就热闹了些,有人家想烧水准备热食的, 有匆匆挑个方向紧急解决个人生理需求的,一时乱哄哄地。
莫老四等只剩下一匹马,身上的东西都丢得差不多了,只将几个搭链搁在枣红马上,让它驮着。
他们从马身上取下搭链,放它在一处野草丰美的地上吃草,自己等则是找了处空地准备蹲下吃饭。
旁边也有几个男人围成一圈用午食,顺便高谈阔论说得口沫横飞。
莫老四从肩头上的搭链中摸出干粮放在嘴边啃,一边习惯性侧耳倾听,想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
“我们公主可是神女下凡,想当日珉王如何凶残跋扈,立在城头上怒喝一声‘谁敢杀我’,吓得满城百姓动也不敢动,结果公主跳出来说‘我敢’,手向天一指立即招来天罚,将珉王冻成了冰块,死后尸体四分五裂,死无完尸。”其中一人神情跳脱飞扬,说得活灵活现,口气别提多得意了,“就说公主厉不厉害?”
其他人都听住了,催着他说:“还有吗?还有吗?”
“当然还有,知道褚家吧?皇后娘娘的外祖家。”那人一拍大腿,接着道,“公主娘娘可真是嫉恶如仇,大义灭亲啊,知道褚家人坏事做绝害人无数,亲自操刀砍下褚家人的头颅。听说,那些杨柳镇上被褚家害了的人还给赔钱了呢,好多钱!”他神情露出向往,似乎恨不得自己也是拿钱的一员。
莫老四一向在北疆,于南边的消息不甚灵通,他光是知道朝廷接回了一位公主,然后珉王突然就死了,死因成谜。
还有,褚家的事暂时他还不知道,原来褚家人竟是被公主杀了吗?
这么越听越像是假的。
他们口中的公主自己昨天见过啊,分明娇娇柔柔,长得像朵花似地,她杀得了骄横跋扈的珉王,拿得动刀杀人吗?
还神女下凡,天罚什么的,一听就是骗人的嘛!
他身边的伙计像听天书似的,此时忍不住开口问:“那个珉王被公主天罚而死,你亲眼看见的?”
那人见他问,神情一滞,心虚地道:“没有。”
“那公主亲自拿刀砍了褚家人的脑袋,你亲眼看见了?”
那人动了动身子,搓了搓鼻子,小声道:“没有。”
“切!!!”周围人立即发出嘘声。
有人嘲讽道:“亏你说了这么久,我还当你都在现场看到了呢。”
那人顿时悻悻然,不服气地道:“大家都这么说的,肯定是真的。而且珉王死了是事实吧,褚家人死了也是事实吧,他们都是公主杀的。公主是好人,是为了百姓主持公道的大好人。”
提起公主,众人顿时都不敢乱说话,都是一脸的‘你对,你对’,公主当然是好人,要不然怎么会准许他们跟在后面一起走。
要知道有些达官贵人自恃身份高贵,恨不得路上只能他一个人走,过分的甚至驱赶平民百姓,就怕被玷污了眼睛。
莫老四则若有所思,这传言来得古怪,到底是嫡公主故弄玄虚沽名钓誉,还是真有其事?
“好了,好了,收拾收拾该出发了。”有人打断他们的谈话。
莫老四和伙计使了个眼色,对方将干粮一口吞了,就要去牵马。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后方传来如雷般迅疾的马蹄声,似乎就要到跟前,顿时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
正在准备启程的队伍也引起了一阵骚动,俱都不安中夹杂好奇地看向来路。
大约是察觉到了动静,前方飞快跑出几名骑着快马的锦衣卫,前来查探情况。
尘土飞扬,科古特骑着北狄特有的高头大马,在后方随行队伍旁停下。
他坐在马上,一双鹰眼居高临下地扫视着人群,凶狠而残酷,让人纷纷低头不敢与之对视。
跟随科古特的手下呈半包围形状将人群围了起来,分明是来意不善,大家终于惊慌起来。
“你们是何人,想要做什么?”人未到,苗千户在马上先厉声恫吓。
眨眼间,锦衣卫和科古特等人各据一方,对峙上了。
科古特有些意外地扫了眼苗千户他们身上的服饰:“中原皇帝身边的锦衣卫?”
苗千户打量着对方特征鲜明的面容,皱眉道:“北狄人?”
科古特轻笑一声,似乎丝毫不为自己身为北狄人而踏足夏朝土地感到不自在,挑眉道:“怎么,锦衣卫不欢迎?”
苗千户正色道:“通关文牒呢,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科古特漫不经心地示意手下出示通关文牒,嚣张地道:“商人,来这里做生意,有问题吗?”
苗千户不动声色地扫了眼通关文牒,确认是真的,闻言冷嗤道:“那你围在这里想做什么?”
科古特眯了眯眼:“他们之中有人偷了我的东西,我是来捉贼的。”
隐藏在人群中的莫老四等人额头青筋跳了跳,眼里闪过一丝不安。
“哦,贼在哪里?”苗千户不动声色地问。
科古特却突然执鞭指向系在一旁的马:“这匹马是谁的?”
他指的正是那皮枣红马。
莫老四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忍不住抬起了头。
“谁是马的主人,谁就是我要找的贼。”科古特邪恶地朝着人群笑了笑,“你们谁指出来,我就放过你们,要不然,”他威胁地挥了挥手中的鞭子。
“他的,是他们三个的,我今天看到了。”人群里立即有人道,“跟我们没关系。”
毕竟莫老四三人是新加入的,不少人知道他们是马商,枣红马就是他们带来的。
也许是不想沾惹麻烦,也许是惧怕科古特北狄人的身份,‘轰’地人群向两边散开,将莫老四等人露了出来。
盯着三人,科古特兴奋地舔了舔唇:“终于抓到你们了。”
莫老四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因为马而暴露身份,早知道还不如将三匹马一起献出去。
苗千户则是不悦地瞪了那些人一眼,虽然知道百姓从骨子里惧怕北狄人,但是在自己的土地上被人一吓就出卖他人的行为,还是让他气恼不已。
科古特已经让人将莫老四等围了起来。
莫老四三人警惕地背靠背,手已经伸向搭链中的武器。
“等等,想抓人经过锦衣卫同意了吗?”苗千户出言阻止,义正言辞地道,“不能凭你一家之言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来说,你偷他东西了吗?”
莫老四眼里闪过一丝狂喜,没有想到锦衣卫愿意出头,当即道:“没有,我等绝对没有偷东西。不信的话,让他说说丢失的是什么东西,看我们身上有没有?”
科古特的脸立即阴沉了下来,像是看一个死人般冷冷盯着莫老四。
他要找的东西不能展示在人前,要是说出被偷的是什么,那么所谓的秘密也将不是秘密,这和他们的初衷背道而驰。
苗千户挑了挑眉:“说说看,阁下什么东西被偷了?只要东西在他身上,凭锦衣卫的手段,藏在骨头缝里都可以给你找出来。”
科古特自然不想让锦衣卫沾手,阴沉沉地道:“我说东西在他身上就是在他身上,锦衣卫非要跟北狄作对吗?”
北狄人越是霸道不让,苗千户越是觉得有猫腻,不想让对方得逞。
他抽出绣春刀,冷笑:“在我大夏的土地上,还轮不到北狄人做主,想逞威风,滚回你的北狄去。”
科古特不屑:“就凭你们?忘了是哪个被北狄打得屁滚尿流,大臣连夜赶到边疆求和了吗?劝你让开,否则别怪我等刀下无情。”
说着他也抽出了刀,随着‘唰唰’声,所有北狄人都抽出了武器,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嗜血的光芒。
“小爷我怕你哦!”苗千户血气上头,狂语道,“只有人怕锦衣卫,没有锦衣卫怕人的,尽管放马过来。”
跟着苗千户的锦衣卫一点也不含糊地抽出了绣春刀,对着北狄人虎视眈眈。
双方剑拔弩张。
“敬酒不吃吃罚酒。”科古特根本没有将几个锦衣卫放在眼里,他冷酷地下令,“把他们解决掉,速战速决!”
莫老四见状不好,立马提醒:“小心,他们都是北狄骑兵。”
北狄骑兵天下闻名,他们身经百战,骑射娴熟,在战场上收割了无数夏朝士兵的性命,让人闻风丧胆。
苗千户脸色立即变了,北狄骑兵怎么会假扮商人来到大夏境内?
这时候已经迟了,随着科古特一声令下,北狄骑兵纵马朝着苗千户等人冲来,他们驾驭坐骑轻而易举将锦衣卫分割开来,然后前后迂回,穿插,熟练地将人包围。
转眼间,苗千户等陷入危机,分别单独迎战几个北狄人。
北地人力大无穷,每一刀劈来都是冲着要人性命去的,大开大合,无所顾忌。
倒是锦衣卫偏于精巧的手上功夫,利于近身缠斗,在马上对敌经验不足,一开始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有人已经受伤了,世间一长定然形势会更不利。
莫老四等三人也忙着应付北狄人,无法抽身去帮忙。见他们打起来了,顿时方才还祥和一片的营地乱成一团,众人纷纷撒开脚丫子逃命。
科古特唇角勾出一抹残忍的笑,纵马上前,手里弯刀横劈出去,眼也不眨地朝着露出破绽的苗千户头颅斩去。
这一刀要是落实了,苗千户顷刻就要尸首分离,他似乎已经看到了鲜血喷射而出的快意画面。
然而就在瞬间,一把绣春刀伸了过来,挡住了他的弯刀,两把坚硬锋利的刀身相撞,火光四溅。
手臂一阵酸麻,科古特立刻知道这是碰到劲敌了,当下调转刀身就迎了上去。
“统领大人。”苗千户后背上冒出一层冷汗,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圈,顿时激动地叫了出来。
原来是发现情况不对,韩重元带着援兵来了。
韩重元架住对方凌厉的攻势,眼眸冷淡:“敢动锦衣卫的人,本统领允许了吗?”
科古特挑了挑眉,打量下四周,锦衣卫这下可谓是倾巢而出,纷纷将自己人救下,如今倒是北狄转为不利了。
他打了声胡哨,那些北狄骑兵立即用尽全力杀出重围,朝着科古特聚拢,哪怕拼着背后重伤也如疯狂的野兽不顾一切赶到科古特身边,倒是吓退了想追击的锦衣卫。
由此可以看出北狄骑兵的确纪律严明,唯命是从,令行禁止。
韩重元眸中闪过一丝晦涩,在再一次交锋后,互相退开了几步。
双方又一次变得泾渭分明,对峙起来。
如今是锦衣卫人多势众,北狄处于下风,但是科古特丝毫没有惧色,仰头一脸的傲慢。
“怎么,我可是夏朝的客人,这难道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科古特轻蔑地道。
韩重元淡淡道:“如果来的是恶客,那只有刀剑相迎。”
苗千户气愤的上前:“大人,他们是北狄骑兵,通关文牒上却冒充商人身份,分明就是居心不良。”
韩重元眸里顿时染上杀意,谁也不会容忍他国骑兵无故侵入本朝土地,见之当杀。
科古特却懒洋洋地打断他:“谁说我们是骑兵,一个小偷的话能当真吗?而且通关文牒可是你们大夏朝官员盖章发下的。”
此时莫老四等人因为寡不敌众被打倒在地,身上血迹斑斑,被北狄人踩在脚下。
他气若游丝挣扎道:“我不是……小偷,我们是被冤枉的。”
科古特面无表情地道:“听不懂人话的狗,打掉他的牙齿。”
北狄士兵正要执行命令,冷不防一道好听的声音在场上响起:“好威风,这是当我大夏无人吗?”
众人抬头看去,就见萧沫骑在一匹漂亮出尘的白马上,衬着她身上白衣飘飘,一人一马踢踢踏踏优雅地小步走来,简直自带柔光,像是从云上下来一样。
“公主,”苗千户惊呼一声,“你怎么来了?”
萧沫驾着马走到韩重元身边,关心地打量了他一眼,确定他没有受伤,才回答:“不放心,过来看看。”
科古特眯起眼睛,打量娇柔美丽的的少女:“你就是那个大夏的公主,老皇帝的亲女儿?”
公主?
莫老四抬起青紫的脸费力看向萧沫的方向,心里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自己是不是可以信任一下这位在民间有大好名声的公主?
“休得冒犯公主。”韩重元上前一步,警告地盯着他,他不喜欢对方赤裸裸掠夺的目光,“否则杀无赦!”
“杀无赦?你不怕引起两国开战吗?”科古特像是听到什么笑话。
谁不知道大夏人屡战屡败,见了北狄人恨不得逃命,如今朝廷宁愿献上公主和亲也不愿重启战事。
这也是他敢有恃无恐深入大夏的原因,因为笃定大夏轻易不敢杀他。
韩重元一嗤:“你算什么东西,一介商人而已,杀了就杀了,北狄会为尔等区区贱民开战?你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北狄大王子吗?”他恶意地道。
彼此心知肚明科古特身份必然不简单,却故意贬低他。
果然,科古特的脸色阴沉下来。
他视线邪淫地停在萧沫身上,突然恶毒地道:“公主是要和亲的,听说大王子另有心上人,你知道北狄会如何对待不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吗?那就是送给兄弟手下享用,人尽可夫。公主不如现在讨好我,说不得”
他话还没说完,韩重元已然大怒,他眼里现出杀机,就要执刀冲上去,然而萧沫却比他动作更快。
她纵马上前几步,手里的鞭子朝科古特甩出去,长长的鞭子如蛇一般缠住对方的脖颈,将他从马上拉下来落到地上。
“科古特。”心腹手下一惊,立即下马就要来抢救。
萧沫手腕灵活一动,即刻将鞭子回收,然后一鞭甩在他脸上,对方惨叫一声,双手捂住了眼,手缝间鲜血直流。
“啊,我的眼睛!”
“鲁克沁。”科古特大惊失色。
他顾不得喉咙受伤,正待朝对方扑过去,眼前一花,鞭子重新缠上他的脖子,身体立即不受控制地被拖着前行,直到一双马蹄下停下。
他仰面朝天,双手下意识地扯住喉间的鞭子,却对上头顶一双漂亮含笑的眼眸。
“我不喜欢你刚才的话,所以,”萧沫眯了眯眼,鞭子猛然如响尾蛇的竖起,直直击向他的嘴巴,她轻描淡写地道,“既然不会说话,那牙齿还是不要算了。”
啊啊啊啊!!!
科古特发出非人的惨叫,喷出一口鲜血,沾染血迹的牙齿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
风水轮流转,他才威胁打掉莫老四的牙,转眼自己被人击落了满嘴牙。
莫老四趴在地上惊呆了,他不明白这民间认回来的公主为何如此厉害,一下子就废掉两个北狄人,但不妨碍他发自内心的高兴,该,让北狄蛮人嚣张!
“你,你竟敢”科古特颤抖地轻触自己嘴巴,说话含糊,仍然不敢相信自己被一个看不起的女人伤得如此惨,“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萧沫无辜地歪了歪头:“我就是敢啊!”
“三王子,你伤了三王子!”北狄人疯狂了,一个个握紧弯刀,冲上来救科古特。
他们说得夏朝话口齿不清,但是大致萧沫还是听清楚了,她若有所思道:“原来你是北狄三王子啊!”
科古特正是北狄王的第三子,乃是庶妻之一所出。
北狄王可以拥有一位正妻,三位地位略低的庶妻。科古特此次接了任务潜入大夏境内,正是为了找回被莫老四拿走的东西,好讨北狄王的欢心。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栽在一个女人手里,被毁掉了所有牙齿。
科古特见过那些老了没有牙齿的人,干瘪丑陋,连肉都不能撕咬。就像是狼失去利齿,只能沦为其他动物的猎物被吞吃入腹。牙齿不能复生的他,将成北狄的笑柄,以后别说什么野望,恐怕只能靠其他兄弟施舍养活自己。
他怨毒地盯着萧沫:“我要杀了你!”
萧沫却抿唇一笑,鞭子故技重施地圈住他的脖子,将他提到半空中,幽幽地道:“给本公主住手,否则我杀了他。”
北狄人投鼠忌器,只能勒住马叫嚣道:“快放了三王子。”
韩重元示意锦衣卫戒备,眼神落在萧沫身上:“一国王子伪装成商人,看来果然是居心叵测,心怀不轨。”
科古特无力地踮着脚,企图脚踏实地,免得自己被勒死,挣扎着道:“放了我。”
“也不是不行,拿这几人来换吧!”萧沫突然指着莫老四等三人道。
科古特快要窒息了,他满嘴鲜血,脸红脖子粗的下令:“换。”
他难受得喘不上来气了,哪里还顾得上秘密。
莫老四三人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活下来的机会,他们被从地上拖起,丢给了锦衣卫。
科古特有气无力地道:“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萧沫摇了摇头:“不够,让他们都下马,放下武器。”
科古特这次没有开口同意,他觉得脑袋充血要爆炸了似的,嘴里呵呵笑道:“没有人能让北狄人丢下手中的兵器和马,除非战死。”
武器就是他们的命,有它们能挣命,没了就失去一切,马是他们的伙伴,这都是属于北狄人的信仰。
萧沫沉默了一下,如果北狄人都如此凶悍不畏死,那就难怪崇尚文风的夏朝会输了。
“你不怕死吗?”
科古特露出一抹扭曲的笑:“你们不敢杀我的,哈尔莫可是知道我就在这里。如果我死了,北狄一定有了发动战争的借口,你们不怕打仗吗?”
“打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颗怯战退避软弱的心,压垮了整个民族的脊梁。”萧沫冷然道,“而且北狄狼子野心,迟早会和大夏开战。既然无法避免,不如让大夏百姓早日明白,逃避战争是没用的,只有强大自身,迎头痛击。”
科古特脸上顿时露出古怪的表情,低喃道:“大夏竟然有你这样的女人,哈尔莫这个傻子,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为什么没有发现真公主是这样的人,若是他早点知道了,或许就会更谨慎些。
然而没有如果,萧沫冷漠地圈紧科古特脖子上的鞭子,只听‘砰’的一声,科古特的头颅被挤断飞上了天空。
空中似乎传来一声悲怆的鸣叫,一道巨大的身影朝着萧沫当头飞来,伸出了利爪。
那是科古特的海东青。
韩重元是来得及喊了声:“小心。”
却见萧沫端坐在马上不动,连坐骑都是端正优雅,只从指尖疾射出几点光芒,后面牵着红线,缠绕住那只畜牲的双足,然后将它狠狠掼在地上。
海东青被绑住了双足,鸟身砸在地面,脑袋都碎成了泥浆,当即殒命。
而与此同时,科古特没了脑袋的尸体也倒在了地上,主宠瞬息间都失了性命。
这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等剩下的北狄人反应过来,尽皆发狂:“她杀了三王子,杀了她,为三王子报仇。”
北狄人凶残嗜血,掳掠夏朝百姓,动辄屠城放火,和夏朝是死仇,从一开始知道他们的身份,萧沫就没有打算让人活着。
这里的每一个人手上都沾着夏朝百姓的血,既然踏上了大夏的土地,就别想安然无恙离开。
韩重元无疑明白她的心意,握紧刀首当其冲朝着对面的北狄人迎了过去,苗千户等战意盎然的跟了上去。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试问哪个热血男子不想收复失地,驱逐鞑虏,报效国家。
一场混战展开,作为天顺帝近卫的锦衣卫正式对上北狄人,双方厮杀得天昏地暗。
有无数人冲着萧沫靠近,然而她甚至不需要其他武器,只手里一根鞭子无往不利,凡是被沾身尽皆没了性命,而她还游刃有余地顺走解救一下陷入险境的锦衣卫。
这种恐怖的杀伤力,连向来凶残的北狄人见了也为之畏惧,最后甚至远远避开她。
战事结束得很快,毕竟双方的人数都有限,连最小烈度的战争都算不上。
最后,北狄骑兵全部被剿灭,而锦衣卫也是损失惨重,重伤了几人。
留下苗千户打扫战场,追回安抚那些四处逃窜的人们,韩重元和萧沫先行返回落脚点。
“韩某,你会怪我冲动杀了他们吗?”萧沫忍不住问。
韩重元侧首看向她,眼眸专注:“为什么要怪公主?就如你所说,北狄停战不是不想打,而只是时机没到。早晚有一天战火会重燃,与其放这些人回去到战场上屠杀夏朝军民,还不如现在解决掉他们,还少一个敌人。”
“而且,三王子明面上的身份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商人,谁能证明是我们杀了他?”韩重元冷笑,“就算北狄王知道了,他的儿子多得是,若是有心,哪怕不是为了三王子,他也会找借口发动战争;若是他无心南侵,就算知道三王子死在了夏朝,也会装聋作哑。”
一个王子的死不会引发两国战争,国家的实力优劣才是。
“你说得对,我最讨厌那些贪婪卑鄙,侵略其他国家的无耻之徒,以后再有北狄人在大夏嚣张,我一个也不放过。”她挥了挥拳头,“你放心,若是北狄王要以此为借口打仗,我就去北狄,把他们王族都干掉。”她发下豪言。
韩重元纵容地道:“好,到此我陪公主一起。”
简易的帐篷里莫老四和两名伙计好险捡回一条命,躺在地毯上养伤。
其中一名伙计即使浑身涂满药,也难掩激动:“老大,那公主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她,她怎么这么厉害啊?”
简直非人也。
“你说莫非她真的是神女下凡,来帮助大夏?”伙计异想天开,他被萧沫一手解决科古特的决绝干脆帅到了。
啊啊啊,太痛快了。
想先前科古特何等嚣张阴险,紧追着他们不放,好几个兄弟落入他的手被下令虐杀了,这下他死了,地下的兄弟也可瞑目了。
莫老四摸了摸胸口,恍惚回道:“或许吧。”
“那老大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伙计看了看左右,特意压低了声音。
锦衣卫虽然将他们带了回来,甚至给他们看病治伤,但是附近看守的人也没少。
莫老四突然道:“你说公主真的杀了珉王吗?真的大义灭亲杀了褚家人吗?”
帐篷里沉默下来,他们没有亲自查探过,谁知道传闻是真是假?
有人小心翼翼地开口:“要不赌一下?”
反正作为引发这场骚乱的源头,锦衣卫肯定不会对他们置之不理,必然会追根究底一查到底,他们能藏多久?
与其让秘密落到皇帝鹰犬的锦衣卫手里,再上陈给皇帝束之高阁,还不如赌一下公主对北狄的厌恶之心。
莫老四举棋不定。
然而他们也没有烦恼多久,就有锦衣卫来人将他们带了出来。
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萧沫和韩重元一起等着他们到来。
一进帐篷,莫老四的视线首先放在了嫡公主身上。
只是比起先前在场上的杀伐果决,此刻的萧沫姿态放松,眉眼懒散,几乎是判若两人。
他又迟疑了。
韩重元冷冷地扫视他们:“你们是什么身份,有什么秘密,为何惹得北狄人追杀,是自己说,还是让本统领用刑?”
莫老四带着人跪下,吃力地忍着伤痛用力磕头:“小人等谢过公主和韩统领救命之恩,您二位有什么想问的,能答小的绝无隐瞒。”
萧沫看了韩重元一眼,让他来问。
韩重元单刀直入:“北狄为何派出三王子追杀你?”
莫老四咬了下牙,答道:“因为我想办法潜入北狄,得到了一个秘密。”
“哦,是什么秘密?”萧沫突然开口问。
莫老四目光炯炯地盯着萧沫:“在回答公主之前,小的能不能先问公主几个问题?”
萧沫奇怪,但还是点头:“可以,你问吧。”
“敢问珉王和褚家人可是公主所杀?”
萧沫点头:“是我杀的。”
“他们都是公主的血缘亲人,公主为何杀他们?”莫老四追问。
萧沫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回答:“因为他们鱼肉百姓,害人性命无数,别人不敢杀他们,只好我来动手。”
莫老四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激动地红晕,他继续问道:“敢问公主如果朝中有人勾结北狄,出卖边关将士,当如何?”
萧沫眉宇涌现一丝煞气,冷酷地道:“叛国之罪,人人得而诛之。”
她最厌恶最无法容忍的就是通敌卖国,如果说其他只是小节,那叛国关乎家国大义,见之杀无赦。
“若是这人是皇亲国戚,是公主的亲人呢?”他逼问。
萧沫抬手止住他:“我知道你的意思,那么坦白告诉你,不管是谁都将零容忍。不要说他只是皇亲国戚,哪怕他是当朝太子公主,是皇后,皇帝本人,我都会将他们拖出皇宫,当着天下百姓的面,杀之谢罪。”
咕咚,旁边一直老老实实跪着听他们说话的两个伙计,情不自禁地吞了下口水。
公主,这么,这么彪悍的吗?连杀帝后的话都可以轻易说出口。
话说这是他们可以听得吗?会不会等下被拖出去灭口?
莫老四大笑几声:“公主此话当真?”
萧沫严肃脸点头:“当真。”
她最喜欢的一句话就是‘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帝皇享受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和供奉,如果不但不能庇护百姓,反而带头出卖国家,那么百姓完全可以将人从龙椅上拖下来,凌迟处死谢罪。
“好好,那韩统领,”莫老四连声叫好,只是他顾忌地看了韩重元一眼。
谁不知道锦衣卫是皇帝手里的刀,是他用得最顺手到底鹰犬,完全忠于皇帝。
萧沫一本正经地拍了拍男朋友:“放心,韩统领已经是我的人了。”
‘咳’,韩重元咳了一下,面色古怪,却没有出言反驳。
莫老四懵了一下,搞不懂公主话里是不是他想得意思。
他端正跪好,厉声道:“小人莫四,告当朝国舅承恩公沈俞鸿,勾结北狄,出卖守关将士,致使大将军林冠山惨死军中,数十万士兵命丧关外,边城沦陷于敌手,百姓惨遭屠戮,流离失所,求公主做主主持公道!”
两个伙计一起磕头:“求公主做主主持公道。”
第103章
帐篷里一时寂静。
没有听到公主发话, 莫老四忐忑地抬起头,不想对上的是萧沫更疑惑茫然的表情。
她望向韩重元,语气迷茫:“承恩公不就是个倚仗裙带关系吃喝玩乐的废物吗?他还能跟通敌叛国, 出卖边关将士扯上关系?
韩重元前段时间才跟她提过有关十几年前天门关惨败的往事,那一战惨烈无比,也至关重要,可她无法想象其中还有承恩公的影子在。
韩重元此刻面色凝重, 知道萧沫对此一无所知, 解释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皇后娘娘给承恩公讨了个差事, 任命他为钦差大臣前往天门关,总督粮草调运之事。”
所以,当时承恩公是在北疆天门关的。
萧沫再次震惊:“皇后竟然舍得?”
在她看来, 皇后就是一个妥妥的扶弟魔, 拿着当姐的身份操着老母亲的心 , 怎么看也不像是忍心放承恩公去边关吃苦的性子。
那可是边关, 不说时时有战事,危险无比,那气候条件和环境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养尊处优的承恩公受得了这份罪吗?
莫老四的脸上现出愤慨之色,要不是皇后, 承恩公这个祸害怎么会出现在北疆?
不过顾及皇后是嫡公主的生母, 他掩饰地低下了头。
韩重元作为锦衣卫统领还真知道不少内情, 他回忆了一下道:“当时承恩公与人起了争执,当街打死了人, 遭到言官弹劾。大概是为了平息物议,皇后才给他讨了这份差事, 将人送出京城避风头。”
萧沫沉默半晌,良久才叹息一声:“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调运军队粮草这么重要的职位,都能轻易拿来给人,如此任人唯亲,她对皇后和承恩公的所作所为已经不抱有任何期望。
“你们起来,坐到一边说话 。”萧沫示意他们不要再跪着,“接着说吧,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承恩公勾结北狄,所谓的秘密又是什么?”
莫老四却坚持不肯起身,他情绪有些激动,眼眶都红了,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被包裹保护得很好的信纸,双手举过头。
韩重元默默起身上前接了过来,先检查了一下,眉眼间露出一丝异样,却还是转身递给了萧沫。
萧沫展开,越看越是眉眼冰冷,浑身寒气四溢。
韩重元不得不提醒了一声:“公主!”
萧沫收敛情绪,深叹了一声,反手将信给韩重元。
这是一封承恩公写给当时主持攻打天门关的北狄主将善英的信,信里约定自己会将承恩公引至北狄埋伏的地点,而善英则要履承诺解决掉林将军,并索要十万两黄金作为自己的报酬。
上面有承恩公的亲笔签名,印章,看上去不像是假的。
萧沫看了只觉得不可思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害了林将军,葬送边关十万士兵,赔上的是庇佑他以及给予荣华富贵的天顺帝的江山,难道承恩公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到如此地步?
这到底对他有什么好处,就这么缺十万两金子?白费了皇后对他掏心挖肺的好。
莫老四重重磕了个头,偌大的壮汉虎目含泪:“林将军冤啊!小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他恨林将军。”
却原来当初承恩公打着负责调运粮草的名义抵达天门关后不久,就被林将军发现他私下扣留偷盗军粮,再通过走私转卖给北狄获取钱财,走私物品甚至包括铁器,盐等重要物资。
这种行为无异于通敌卖国,更何况承恩公还担着‘钦差’的名义却如此行事,无疑是给皇帝和朝廷抹黑,让林将军气疯了。
他当时就按着承恩公打了四十大板,并警告他不许再犯,否则就将他的所作所为禀报朝廷,按军法处置杀头。
林将军知道他秉性本就不堪 ,也知道皇后护短,即使向皇帝告状也恐怕不了了之,因此只是出言恫吓镇压他一番,让对方不要再犯错,否则就将奏折递上去。
却不知道此举让承恩公怀恨在心,又惧怕对方真的会将自己倒卖物资资敌的告知皇帝。因为那时皇帝因为他打死人之事而不满,少有的因为皇后求情生气,甚至默许他前来边关这苦海之地,这对承恩公来说就是最严厉的惩罚。
所以胆小惶恐的承恩公以为自己的皇后姐姐终于要失宠了,往后再也护不住自己。
所以他拼命的想多捞点钱财,也惧怕让皇帝知道他私下和北狄勾结倒卖粮草铁器,这次真的会杀了自己,就偷偷联系上北狄,决定一不做二不休,除掉林将军这个知情人为上。
就是这么个卑劣无耻的小人,为了一己之私,无视边关安危,百姓死活,出卖了林将军。
可悲的是,竟然真的让他成功了。
萧沫闭了下眼,你不知道人性可以无下限到什么地步,因为他的下限没有门槛。
“然后呢,我听说林将军是擅自出兵才招致惨败,当时到底出了什么事?”她继续问。
莫老四咬牙切齿:“这都是沈俞鸿搞得鬼,他故意装作落入北狄手里,向林将军求救。他是皇帝的小舅子,还是钦差,若是出了差错皇帝必然会降罪。为了救人,林将军只好领兵出关,没想到却是他和北狄人设计好的陷阱。甚至他还将领兵的路线,作战计划等都泄露给了北狄人,导致林将军一路惨败。而事实上,在林将军试图救他的时候,承恩公早已偷偷返回天门关,等林将军好不容易带着剩下的几万士兵赶回关下时,这个畜牲,这个畜牲,”他虎目含泪,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他挟钦差之威,恁是关闭城门,不许林将军带人进城。几万人啊,前方明明是自己的家园,却怎么也进不去。后面是十万北狄如狼似虎的骑兵,他们就这么死了,死在自己守卫的天门关城墙下。”
不仅是莫老四,两个伙计都哭得泣不成声。
“而那个畜牲又做了什么,在害死了林将军后,转身收拾行囊,丢下满城百姓跑了。”莫老四眼里满是恨意,“就这么丢下三座城池,把百姓丢给了北狄糟蹋,我恨不得吃他的肉扒他的皮,此生不杀他誓不为人。”
萧沫心脏抽抽的痛,眼珠也在眼眶里打转,林将军和百姓都太惨了。
“韩某,”萧沫抽了抽鼻子,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想哭。
韩重元心疼了一下,只是,他冷笑了一声道:“,不过,这信纸是假的吧?”
嘎?
萧沫怔住了,假的?
韩重元阴冷地眯起眼:“承恩公的书信北镇抚司衙门有留存,本统领见过,虽然你笔迹和印章仿得很像,但是,在锦衣卫面前作假不觉得太班门弄斧了吗?”
莫老四却咧嘴笑了一下:“不愧是锦衣卫统领,果然瞒不过你。”
他正色道:“这信太重要了,莫四唯恐它所托非人落入敌人之手,所以不得不防 。”
这封假的是用来明面上蒙混他人的,真的自然藏在别处 。
莫老四歉意地道:“是小的小人之心了,请公主降罪。”
萧沫眨了眨眼,很是理解,小心谨慎点,采用任何手段都不为过。
“不怪你。”她摇摇头,“那你现在愿意相信我了吗?”
莫老四深深看了她一眼,苦笑道:“除了公主,小的不知道还能相信谁?”
他本来打算将证据给林将军昔日的部下,由他出面为林将军申冤,却泄露踪迹,让他怀疑对方已经投靠了承恩公,出卖了自己。
满朝文臣无人可信任,他们又怎么可能为一位盖棺定论的罪将翻案?
若是交给锦衣卫,他们怕皇帝会因为宠幸承恩公,而将证据束之高阁,当成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归根到底,是皇帝这个国家真正能做主主持公道的人,本身就不能让他们信任,以至于让他们即使找到了证据也四顾茫茫,未知前路。
莫老四对着其中一名伙计道:“小贾,你去取出来吧。”
小贾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谁能想到呢,藏在莫老四身上的信只是障眼法,真的被藏在了伙计身上。
片刻后,小贾重新走了进来,只是走路一拐一拐的。而后,他恭敬地将真信呈上。
想到现代特工那些稀奇古怪的藏东西地方,萧沫一点也不好奇东西原先藏在哪里。
韩重元接过,仔细检查过后,他递给萧沫:“公主,的确是承恩公所写。”
大概心里已经有了准备,萧沫此时心情很平静,承恩公在她这里已经是个挂号的死人了。
萧沫将信交给韩重元保管,转头看向莫老四,认真地问道:“那你们是怎么拿到它的,跟林将军又有什么关系呢?”
莫老四苦笑一声,启唇道:“不瞒公主,小的原是林将军帐下一名亲卫,他们两个都是那一战侥幸活下来的士兵。当时后有北狄追兵,前有承恩公收买边关将领对关外活下来的士兵赶尽杀绝 ,企图杀人灭口。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 ,却有家不能回,只能隐姓埋名东躲西藏。可是我们不甘心,凭什么林将军要蒙受冤屈死去,凭什么恶人能逍遥法外?所以我们剩下的人组成了一只商队,混迹于关外,努力收集承恩公和北狄勾结的证据,期盼有一天真相能大白于天下。”
“我们牺牲了好几个兄弟,才混到北狄将军善英的身边,侥幸找到了这封信。”他认真地道,“而后一路奔逃,又何其有幸,得遇公主。”
只盼公主能主持公道,洗涮人间冤屈,还世道一个清明。
第104章
在江泰等得焦心不已时, 被承恩公借用出去的二百禁卫终于回来了。
吁了口气的同时,江泰将不闻不问的态度执行到底,在确认归来的人数准确无误后, 就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也不关心承恩公私下要他们做了什么。
在官场混有时候需要装聋作哑,不该自己知道的事最好不要有好奇心,这才是保全之道。
然而承恩公却是气煞了。
他一脚将自己的心腹手下沈大踹倒, 口沫横飞, 大骂不止:“没用的狗东西,带了那么多的人手, 还能让人遛了,要你有何用?”
沈大跪下磕头不止,根本不顾额角流下的血:“小人该死, 公爷息怒。本来就快抓到人了, 可是恰逢嫡公主在那。属下怕动静太大惊动了公主, 所以不得已先带人撤回来。不过, ”他压低了声音道,“北边来的那拨人已经跟上去了,有他们在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手到擒来, 定能为公爷解除心头大患。”
承恩公气不顺的又赏了他一脚,阴沉着脸道:“最好如此。”
抚了抚胸口, 他在椅子上坐下, 脸色还是很难看。
不知道为什么, 越是赶路他心情越是浮躁,就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一样, 恨不得掉头离开。
这样的经历当初他在北疆天门关,被林冠山发现自己私下倒卖军粮物资给北狄时, 就有过一次。
那时他多么害怕啊,私通北狄,倒卖物资,一旦坐实通敌叛国之罪,就是满门抄斩的下场。
所以他不惜铤而走险,将林冠山出卖给北狄人,一并送上的还有三座城池。
承恩公不后悔这样做,因为当时他没有信心天顺帝会保下自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自己死和其他人死之间,他选择了让自己活命而已。
说到底还是林冠山多管闲事,而他也低估了自己姐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如果早知道天顺帝为了自己亲姐会那么没有原则的话,又何必多此一举。
所以,这都是自己林冠山时运不济的缘故,他理直气壮的想。
然而,当日未彻底斩草除根到底带来了麻烦。
如果只是勾结北狄倒卖武器,天顺帝尚有保下他的可能,那么他出卖边关将士,以致害得夏朝连失三城一事爆出来,就算天顺帝千辛万苦保下他,只怕也要脱一层皮。
朝堂上那些叽叽歪歪的文官可不是好应付的,他们早就看自己不顺眼,平时没事还想着除掉自己,被抓到把柄还不得立即逼着皇帝杀了自己 。
而最让他顾忌的就是偷走信的人走的方向,和回京的萧沫正好撞上。
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在接到北狄传来书信失窃的消息后,他亲自出京带人来拦截。
只是没想到,还是失败了。
想了想,他还是不放心,吩咐沈大道:“不要断了和那边的联系,你亲自盯着。一定要确定他们抓到人,撤回北狄了,再来报。”
在此之前,他还是原地不动,真要有什么变故,就立即掉头往京城跑,哪怕抱着皇帝姐夫的大腿哭,也要求得保住自己一条命。
此时承恩公一行距离萧沫等已经很近了,再有一天两人就能在半道上相遇。
承恩公不打算启程,哈尔莫却是等得不耐烦了,跑过来逼着他要立即动身。
承恩公立即打哈哈,敷衍道:“不急不急,赶路够累的,不如等休息好了再走。”
哈尔莫鄙夷地看着他:“一天的路,愣是被你拖成三天,小王就不明白了,承恩公你到底在怕什么?”
承恩公掩饰得再好,也掩盖不住眼底透露出来的惶恐不安。
承恩公羞恼不已,难免迁怒:“如果不是善英将军非要留着我的信件,又保管不利丢失,本公爷又何必患得患失。”他眨了下眼道,“大王子,这事北狄是有责任的,如果万一事有不谐,你可不能不管我。”
哈尔莫无动于衷,承恩公又不是北狄人,死了北狄又没有损失。而且北狄也不怕被人知道当日天门关真相,要知道可是承恩公自己主动找上门来的,夏朝人自己内讧,关北狄什么事。
他嗤笑:“你是害怕皇帝会砍你的头?”
不,他更惧怕自己的亲外甥女。
虽然羞于提及,但是他还是含蓄地道:“非也,本公爷是怕事有泄露,被我那外甥女知道。”
哈尔莫好笑:“被她知道了又如何,难道你还怕她杀你不成?”
承恩公脸黑了黑,到底不敢彻底得罪他,开口道:“我那外甥女身上颇有些奇异诡谲之处,难道大王子不曾听闻珉王之死的传闻?”
哈尔莫觉得可笑,当即哈哈大笑:“受天罚冰封而死,你不会以为那是真的吧?”
承恩公沉默不语,外人都当是传闻,他却知道起码有七八分是真的。毕竟是顾逸亲赴齐州府调查而来的,若没有几分真凭实据,对方肯定早就将之斥为无稽之谈了,而不是一本正经地上奏给皇帝。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承恩公是知道自己干下的事有多天怒人怨的,珉王的事一出,惜命的他焉能不怕?
哈尔莫简直恨铁不成钢:“不过是愚民无知,受人蒙蔽,你还真信了。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何曾见过老天降下惩罚。你那外甥女何德何能,敢妄言拥有天罚之能,不过是骗人骗己罢了。你有皇帝旨意,还有五百禁军护卫,她只有区区一人,你到底怕她什么?”
他阴狠的眯起眼睛,撺掇道:“小王可知道皇帝还给了一道杀无赦的圣旨,既然这么怕她,还不如趁此机会干脆杀了她。”
这样自己可以不沾手就达成所愿,没了真公主,萧婉只能答应和亲了。
承恩公有些心动 ,不归念及还需要对方活着和亲,他假惺惺的推拒了:“她毕竟是本公爷的外甥女,我怎么能杀她呢,不好不好 。”
哈尔莫冷哼了一声,见承恩公还是迟疑,他开口保证道:“行了,无论如何,小王都会保下承恩公的性命。谁想要承恩公的性命,除非先跨过小王的尸体,她总不会连我也敢杀吧?何况有科古特这个小子在,为了他的舅舅,也会拼命找回信件的 ,必不会让信落入她的手里,还是尽快赶路吧。”善英正是科古特的舅舅。
北狄崛起之势,夏朝上下的卑躬屈膝助长了哈尔莫的骄傲,他不认为天下有谁敢要自己的命 。
当然, 科古特也是这么想的。
哈尔莫一再催促 ,承恩公到底还是没拗过他,只好下令第二天一早启程。
看着队伍慢慢远去,盯着看的瘸子摸了摸怀里的刀,拖着伤腿跟了上去。
一旁李西牛将匆忙买来的馒头塞给他,默不吭声地跟在后面。
另一边,萧沫安置了莫老四等人,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她最敬佩保家卫国的军人,虽然时空不同,但是他们的职责是一样的。身为军人在前方浴血奋战,却被自己人在背后出卖,其中忧愤痛哭难以言喻。
在这一刻,她真想当着天顺帝和皇后的面狠狠揍他们一顿。看他们养出来的毫无人心的东西,是帝后一次次的纵容和包庇,养大了承恩公的胆子,间接害死了那些将士和边关百姓 。
如果承恩公罪恶滔天,帝后二人也难逃其罪。
帐篷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萧沫喊人:“韩某,你帮我把这一切写下里送往京城,问问皇帝知不知道他那好舅子干了什么好事?是不是认为他该杀?问他这个皇帝都是怎么当的,他不是一家之人的皇帝,是天下所有百姓的皇帝,为何私心如此过重,千方百计维护一个作恶多端的人?他还有何颜面端坐皇宫之中,享受百姓的供奉,不觉得羞耻惭愧吗?”
上位者一个微小的决定,影响的可能就是数以万计的百姓,特别是皇权至上的时代,那些被承恩公害死的人何其无辜啊!
甚至 ,直到死亡来临那一刻,他们都不会知道真相,又何其悲哀!
萧沫到底是年纪尚小,对这样惨烈荒唐的事接受无能,周边的气息出现隐隐浮动。
韩重元见了脸色大变,忙安抚地将她抱进怀里轻拍。
他知道萧沫很强大,然而却偏偏对那些弱小无助之人怀着深切的同情悲悯之情。
她不因为自己强大,目光只会看向高处,而是会低头注视那些荏弱如蚂蚁般的存在,怜悯理解他们的不易。
明明那么强悍,却拥有一颗柔软的心。
他轻柔地在少女耳边道:“你好好的,我什么都听你的,哪怕是要造反都在所不惜。但是,你要是为了其他不相干的人损毁自己的身体,”男人眸子里染了戾气,“我管他们去死。”
韩重元认为世道无趣,按部就班地做着锦衣卫统领这份工作,也懒得去害人。但是如果萧沫出事,他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萧沫鼓了鼓嘴,《天霜心经》就是麻烦,稍微不注意就容易走火入魔,也不是她愿意的。
萧沫讨好地将脑袋埋在他颈间挨挨蹭蹭,特别好说话的样子:“听你的韩某,你可不要干坏事哦。那我们赶快赶路吧,我真的迫不及待地想见一见承恩公这个人。”
想挖出他的心看看,是不是真的是黑的?
“好!”韩重元低低答应一声。
萧沫和承恩公的双向奔赴开始,用不了一天就能见上面。
坐在车里的承恩公打了个喷嚏,全身冒寒意。
怎么回事?明明都六月了,竟然还会觉得冷 。
傍晚时,两只队伍抵达了同一座城池。
第105章
日落西山, 夕阳无限好。
遥远的天际挂起了红霞,给宁德这座城池似披上了一层金光,显得更雄伟壮观。
作为连接南来北往交通要道的重要城池, 宁德承商业发达,城池繁华,被县令徐林康治理得百姓安居乐业,百业发达。
今日下了衙之后, 徐林康带着人早早等候在了城门口, 只为迎接即将到来的钦差承恩公沈俞鸿。
本来城外三十里处就有驿站,但是承恩公骄奢享受惯了, 怎么会看得上简陋寒酸人来人往的驿站,一早就提前派人通知宁德县令,今晚要入住县城。
徐林康走得是文官清流路线, 自然不屑于讨好奉承承恩公这个外戚, 但是谁让官高一级压死人, 何况其中还有一个北狄大王子在, 暗自骂了声承恩公多事,还是不得不费心准备妥当。
他没有等太久,五百禁军就簇拥着承恩公的车架朝城门口赶来。
车辆停下 , 马车帘子掀开露出承恩公不耐的脸,他问道:“可是到了?”
哈尔莫则在一旁骑着马, 倨傲地打量眼前的城池。
徐林康上前拜见:“下官徐林康见过承恩公, 见过北狄王子。自接到承恩公的吩咐, 下官就收拾出了一所宅子,请承恩公和王子先入城歇息。”
承恩公满意地颔首:“辛苦徐大人了。”
徐林康面上笑嘻嘻, 肚子里腹谤不止:废话,你以为在城中找个能安置五百禁军的宅子很容易吗?也不知道承恩公是什么毛病 , 非要将所有禁军都带在身边。
他正待侧身让马车进城,忽然城门口跑来一个守城士兵通报:“大人,后面又有队伍来了,看着是公主的仪仗。”
什么?徐林康吃了一惊。
他没有得到消息说,公主会朝这里来啊。
承恩公本来等着进城,见马车没有动静,不得不重新掀开帘子质问:“怎么回事,为什么还不进城?”
这次回答他的是哈尔莫,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后方,甩了甩马鞭道:“若小王没有听错,承恩公,你那好外甥女来了。”
“怎么来得这么快?”承恩公脱口而出,上次不是还说在松阳镇这个地方吗?
他都派了人去传信,让她呆在原地不要赶路了,因为沈皇后要萧沫当着褚家的牌位磕头谢罪,甚至披麻戴孝,那还不得原路返回杨柳镇啊!
当然为了防止激怒萧沫,他都没敢提及沈皇后那些要命的惩罚,而是想到时看情况再哄劝人回去。
如果真公主不好对付,那就将沈皇后的命令置之不理,反正什么也没自己的小命重要。
他都还没有做好和萧沫见面的准备,不想却在宁德城外碰上了。
这时承恩公已经听到车马的动静,他在车中坐不住了,忙对江泰使眼色,让他带人护在马车周围,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徐林康顾不得多想,告了声罪 ,忙匆匆上前迎接这位近日声名远播的嫡公主。
“下官宁德县令徐林康见过公主殿下,不知公主驾临,请公主恕罪。”他毕恭毕敬地行礼。
不敢不敬啊 ,这位公主貌似看起来可怜,却一路走来一路死人,从珉王到褚家人,无一好下场。
更可怕的是,栽在她手里的官员更多,从侍郎到县令,连军中守备都难以幸免,杀的是人头滚滚,令人胆战心惊。
车帘被掀开,露出萧沫娇美纯稚的面容,一双星眸像是会说话似的,她歪着头看向徐林康,笑眯眯地道:“徐大人客气,本公主错过驿站不请自来,请勿见怪。”
不知怎地徐林康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公主说话好客气好平易近人,一点不像传闻中可怕的样子。
这时韩重元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打断他:“徐大人,闲话少说,公主殿下累了,城中可有安置队伍住下的房子?”
“你是,”徐林康看清他身上的黑色麒麟服,立即反应过来,“下官见过韩统领。这,这,下官的确准备了一处房子,可是”那是安排给承恩公一行人的 。
韩重元却打断他:“有房子住就好,公主不是挑剔之人,能容得下三百人暂住就行。”
萧沫走出车厢,伸了伸懒腰,好奇地看了眼城门,应和道:“韩统领说得对,麻烦徐大人了。”
徐林康嘴里有些苦涩,房子只有一处,该给谁不给谁?
他不得不提醒道:“禀公主,前面就是承恩公,他比你早来一步。”
你们甥舅俩个是自家人,要不先自己商量商量一下谁住?
“哦,是承恩公啊!”萧沫忽然变了脸色,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声音,“本公主在此,他为何不来拜见?”
徐林康噎住了,照理来说,自然是公主地位更尊。可是承恩公不是简在帝心嘛,在权势影响上自然不是刚从乡野接回来的真公主可比,他还以为公主殿下会气虚心怯,主动去向承恩公问好呢,没想到却等着对方主动来拜见自己。
萧沫没有为难他,而是对韩重元道:“韩统领,去请承恩公来见本公主。若是他不来,本公主不介意亲自去请,只是后果自负。”
韩重元颔首,一踢马腹,径自向前面的马车跑去。
自萧沫来后,承恩公就放下车帘,默不作声地躲在了车厢里。
倒是哈尔莫的目光遥遥和站在车板上的萧沫对上,咧嘴露出一抹嗜血的笑容。
萧沫冷冷地回视他,眸中的冰冷似有形的寒气,让他一凛,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了的危机感。
“这个公主,还真有点意思!”哈尔莫舔了舔嘴唇,按着腰上弯刀的手有点蠢蠢欲动。
这时候,他还不知道科古特和他所带来的北狄骑兵,已经都死了。
韩重元靠近前方的队伍,朝着马车道:“承恩公,公主让你去见她。”
听到熟悉的声音,承恩公一把掀开了帘子,露出自己那张胖脸,愤愤不平地叫嚣道:“果然是你啊,韩统领。好大的口气,本公爷可是她舅舅,此番更是奉旨前来,难道不应该是她主动来拜见我吗?”
韩重元勾了勾唇:“本统领只是来传话的,去不去承恩公自决,不过公主有言在先,若是不去后果自负。”
承恩公的小心肝颤了颤,心里暗骂,死丫头比自己还要嚣张。
他忙喊住韩重元,拿圣旨说事:“韩统领,陛下另有旨意给你,以后你不必再听那丫头的话,有事要以保护本公爷为先,违者以抗旨论罪。”
不管怎么说,先将韩重元拉到自己身边,再添一重保护才好。
不过,那丫头应该没有撞上南逃的那些人吧,也不知道北狄人到底把人抓住了没有?
韩重元闻言似笑非笑地睇了他一眼,没有应承下来,而是道:“所以,承恩公是去,还是不去?”
承恩公的头顿时摇的像拨浪鼓:“不去,不去,没得我一个长辈反过来去见小辈的。哈,本公爷累了,还是先进城,一切等明天再说吧。”
不知道胆小的人直觉是不是特别强,反正承恩公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心惊肉跳的,本能地不想面对萧沫。
韩重元点了点头:“行,本统领明白了。”
说着一拉缰绳,返回萧沫身边。
承恩公忙催促江泰:“快快,我们快进城!”
“承恩公急什么?”清脆娇嫩的声音传来,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冲开两边禁卫,露出中间一条通道,萧沫手里捏着一根鞭子,如闲庭信步缓缓走来,“不想见见本公主吗?”
韩重元下了马,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拉紧的车门没有动静,江泰迟疑地看了看逐渐靠近的公主,又没有承恩公的命令,一时不知该不该拦下她。
终于,承恩公探出头来,讪笑着看向萧沫:“公主,外甥女,我是你舅舅,你都长这么大了,看着真像你母后!”
“是吗?”萧沫淡淡地应和,“听韩统领说,你觉得该我来拜见你。”
承恩公摆了摆手:“玩笑话而已,我们甥舅,何须如此见外。外甥女你看,这天色不早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好吗?”
“不好。”
如此耿直直率的话让承恩公梗了一下,脸色滑稽地僵住:“嘎?”
“本公主很生气。不说舅舅娶了个好妻子,如何害我?也不说你那女儿鸩占鹊巢,却妄想让本公主代替她和亲。就是舅舅你,本公主认你,客气喊你一声‘舅舅’,本公主不认,你什么也不是,哪来的颜面让我来拜见你?”
“你,你,放肆,大胆,我亲姐姐是皇后,我是皇上亲封的承恩公,本来就是你的长辈。”承恩公还从来没有被人如此下脸面羞辱过,哪怕再顾忌于她,还是气得发抖。
萧沫轻蔑地斜了他一眼:“本公主堂堂皇室血脉,亲爹是皇帝,亲娘是皇后,除了太子,本公主就是最尊贵的。本公主要你跪下就得给我乖乖跪,要你爬你就不能站着,给你脸就给我好好接着。敢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这一派嚣张跋扈的豪门纨绔姿态,一向是承恩公对地位不如他的人使出来的派头,只是风水轮流转,现在被人看不起鄙视的是自己了。
“你,你,,放肆!”承恩公抖着手指指着她。
萧沫眉头不悦地拧起眉头:“看来,承恩公你真是不知尊卑啊,当本公主没脾气吗?”
话音刚落,她手中摆弄的鞭子像是灵蛇扭曲着套住承恩公的脖子,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把将人从车里拖出来,重重掼在地上。
“啊,公主住手!”江泰惊出了一声冷汗。
太快了,他根本抢救不及。
萧沫却没有理他,劈头盖脸对着承恩公就是一顿抽打,鞭鞭入肉。
承恩公的惨叫声在城门口响起。
第106章
当着数百人的面, 萧沫将鞭子抽出了花样,右抽左抽,换着手抽, 鞭子变化了花样无情鞭打在承恩公的身上。
她的脸上甚至是带着笑的,然而挥舞鞭子的手臂很稳,眼睛是冷的,明明是乖巧娇俏的模样, 看上去却更像是个混世的小恶魔。
让人胆颤。
听着承恩公的哀嚎她根本无动于衷, 只要想到被他害死的无辜百姓,那千千万万被他出卖惨遭北狄屠戮的边关军民, 纵使将之千刀万剐,又怎能抵消得一丝半毫他们的怨气仇恨?
她甚至故意专往人脸上抽,人面兽心的家伙, 留着这脸皮还有何用?
“啊啊啊啊, , 好痛啊, 我的眼睛,我的鼻子,”承恩公捂着脸在地上打滚, 血水不断渗出来,恐惧得大叫, “救命啊, 江泰, 江泰,快救我!”
“住手!”
江泰又惊又怒, 伸手就要去拔刀,嫡公主怎敢真的动手?
没有人能想到萧沫会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上来就武力攻击,竟然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拔刀的手却被韩重元按住。
江泰怒视他:“韩统领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想坐视承恩公被虐打不理,抗旨不成?”
韩重元挑了下眉,不阴不阳地道:“江千户何出此言,阎王打架小鬼遭殃,这是上头两位贵人之间的事,你我何必插手?”
江泰急怒:“不插手能行吗?陛下有圣旨要禁卫护承恩公周全,任何人都不能伤他分毫,打了承恩公能是小事吗?”
不说有天顺帝的旨意,就是江泰自己可是投靠承恩公 ,将前途和他绑在了一起,哪怕没有这道旨意,他也不可能光看着承恩公挨打。
韩重元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怎么能叫打,不过是公主殿下年纪小喜欢玩闹,跟承恩公亲近一下闹着玩而已,何必小题大做。”
江泰眼睛瞪得铜铃一样,满脸的不可思议,他平素和韩重元没有交集,光知道他手段酷厉,阴险毒辣,但不知道他还擅长睁眼说瞎话:承恩公都叫得这样惨了,那是玩闹吗?
他警惕地退开几步,拔出刀和韩重元针锋相对:“韩统领若是再阻我,休怪我不客气!”
手下的禁卫见状也拔刀严阵以待。
锦衣卫自然也不甘示弱,苗千户等人立即面朝禁卫将手按在绣春刀上,丝毫不惧地扛上了。
眨眼间,场上气氛变得紧张起来,一触即发。
徐林康擦了把冷汗,腿肚子有点抖,他眼里还带着一丝茫然,不明白这状况是怎么发生的?
眼看承恩公声息渐低,变得奄奄一息起来,原本袖手旁观的哈尔莫动了。
他本来打算看夏朝人自己狗咬狗的,但是看萧沫没有停手的打算,就当看在对方是萧婉亲生父亲的份上,也不能真叫人打死了,他怕到时萧婉会怪责自己。
哈尔莫一提缰绳,驱马冲了过去,手里马鞭试图去缠住萧沫的。
然而他低估了萧沫马鞭的威力,几乎是一被缠住,就觉手上一股大力袭来,身体不受控制地跌下马来,重重摔在了地上。
摔了一个屁股蹲,哈尔莫还有些懵,像是在做梦似的。他可是北狄能征善战的勇士,从小就长在马上,即使对上夏朝最厉害的将士犹怡然不惧,还能轻而易举地反杀对方,他是怎么从马背上掉下来的?
“大王子!”北狄人立即着急地冲上来欲扶起他。
萧沫也趁机收起了鞭子,不能让承恩公轻易死了,否则就太便宜他了,留着慢慢算账。
不顾承恩公的□□,萧沫不高兴地蹙起眉头,像是个被打搅了玩兴的孩子,瞪着哈尔莫:“真是扫兴,你干嘛冲过来?”
哈尔莫忍着屁股疼,背疼,一跃而起,推开围上来的北狄手下,阴阴地看着萧沫:“公主好大的手劲,只是你们夏朝不是最讲究礼教伦理吗,怎么可以以下犯上鞭打自己舅舅,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萧沫背着手,姿态惬意自在,摇了摇头:“一点也不啊,我可是公主,不论伦理上下,只论尊卑。这里没有什么舅舅,只有一条狗,我教训自家的狗跟你有何关系?”
她长得娇美动人,然而行事言语间却带着一种天真而不知事的恶毒,再纨绔横行霸道的权贵子弟,都没有她这么嚣张跋扈。
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哈尔莫啼笑皆非,就这样无视礼教飞扬跋扈的人,竟还敢自称是什么受上天眷顾之人,根本就是笑话。
不过也好,经了这遭打,依着承恩公小气吧啦睚呲必报的性子,不用他劝想必就恨不得杀了她报仇,倒是可以省下自己的事了 。
他阴森森地道:“你怕不知道本王是谁,我乃北狄大王子,你应该对本王说话客气点。”
“你是王子,我还是公主呢,整个夏朝我第四尊贵,你算老几?”萧沫轻蔑地斜视他,“你给本公主放客气点。”
哈尔莫被气笑了:“你可知道夏朝要安排你和亲 ,你将来的丈夫有可能是我,本王可不喜欢刁蛮任性的女人。”
得罪自己有什么好处,难道不怕她将来有一天万一到了北狄,自己杀了她吗?真是浅薄无知,哪里比得上萧婉的聪明智慧。
萧沫折了折手中的马鞭:“巧了,要是将来本公主的夫君不合我的心意,只会丧夫,没有凑合。”
敢占我的便宜,找死!
“你,”哈尔莫被激怒了,握紧了手里的马鞭。
萧沫眼睛一亮,跃跃欲试:“怎么想要跟本公主比试?”
放马过来,不抽你个半死跟你姓。
哈尔莫瞳孔一缩,谨慎地咬紧牙关不开口。
萧沫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时江泰冲开韩重元跑了过来,忧心忡忡地扶起承恩公:“公爷,你怎么样?”
等看清承恩公的脸,他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惨,太惨了!
就见承恩公整张脸上鞭痕如渔网交错编织,皮肉掀开,连脆弱的眼皮上都逃不过鞭打,还有鼻子歪了,嘴唇破了 ,锦衣华服成了破破烂烂的碎布条,一碰就‘喳喳’地往下掉。
“承恩公,你撑住啊!”江泰看得虎目含泪,同情他的遭遇,更提心吊胆自己护卫不利,定然会招致承恩公迁怒。
完了,自己这下偷鸡不成蚀把米,看来升职无望了。
“快,马车。”江泰忙吩咐人赶来马车,将承恩公放上去,一连声地喊徐林康,“徐大人,落脚的宅子在哪,快带路,大夫呢,快跟我们一起走。”
沈皇后细心,自然也安排了经验丰富的太医随行,就担心弟弟路上有个头疼脑热的,找不到好大夫治。
从刚才起,徐林康就躲在一旁大气不敢出,恨不得将自己隐身 ,县里来了两位得罪不起的皇亲国戚,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招谁惹谁了?
徐林康不敢看公主,匆匆施了一礼,就要上前带路,毕竟承恩公看着就要不行了,决不能让人真的死了。
“徐大人留步!”萧沫对着徐县令笑了笑,像春风化雨似的哪里有方才的凶残暴戾,“天色晚了,本公主也累了,不知你给准备的住处在哪里呢?”
糟糕,忘了这一茬了,徐林康浑身僵硬,这是什么见鬼的修罗场?
“在,在 ,”他一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公主容禀,徐大人准备的住处是给公爷安置的。如今公爷伤势要紧,请容卑职带人先行一步。”江泰不耐烦的插话。
他对萧沫怨念不已,怎么就出手那么狠,连个招呼都不打的,害得自己失职。
人是萧沫打得,她自然知道承恩公身上伤势如何,不过让他先受几分苦,死暂时是死不了的。
她不以为意地一笑,抬头看向前方:“韩统领,你说呢?”
韩重元一步一步走过来,直到萧沫身旁站定,眼眸含笑道:“依韩某看,公主乃是大夏朝第四尊贵的人,所谓尊不让卑,哪怕承恩公快要死了,也没有占了公主落脚地方的道理。”他随意地道,“承恩公另寻住处,徐大人安排的宅子,公主要了。”
“你,韩重元你,”江泰差点咬碎了牙齿,欺人太甚。
萧沫突然看向他:“这位大人,你有意见?”
江泰猛地打了个哆嗦,竟然不敢抬头直视公主,只觉得一股压力扑面而来,比对着洪水猛兽还要可怕。
他闭了闭眼,虽然天顺帝有旨意,凡是对承恩公不利者,可以就地处决,格杀勿论,可是想想就知道不可能真的杀了公主。而且除非承恩公自己开口下令,要不然禁卫敢对公主动手,就是大不敬。
他低着头退了一步:“卑职不敢。”
“很好,我们先进城吧!”萧沫欢喜地拍了拍手,忽然转头道,“对了 ,你们带几个人进城就行,其他人暂住城外,不要扰民 。”
江泰憋屈地吸气,咬牙道:“是!”
看他们分出了结果,许林康不敢停留,忙低头引着公主的队伍进城安置。当然,他也不敢不顾承恩公,只能示意自己带在身边的师爷快些另外安排住处给承恩公他们。
好在手里有备选的地方,禁卫的人不用全部进城的话,倒也安置得下。
看着逶迤的队伍拖着长长的尾巴进了城,而自己等只能干等着,从来到大夏后享受惯了优待的北狄人不干了。
“大王子,那娘们太嚣张了,就这么放过她吗?”
哈尔莫阴沉着脸:“慌什么,有承恩公呢。”
这个小心眼的男人,受了这么大的侮辱,就不信他能忍着不动手报复回去。
第107章
承恩公自生下来就没有受过这么大的苦楚, 整个人像是在炼狱中煎熬,全身上下火辣辣地疼,即使昏迷中也痛得抽搐。
好痛, 好痛!
他猛地睁开眼睛,大汗淋漓地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似的,大口大口地喘息。
昏黄的烛光映在瞳孔中,他动了动眼珠 , 全身剧烈的疼痛随即传来, 提醒他昏过去之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他真的被鞭打了,当着所有人的面!
“啊啊啊!!!”承恩公气疯了, 发出怨恨愤怒的嘶吼。
“公爷,公爷,你终于醒了!”江泰忙上前查看, 差点喜极而泣。
虽然太医仔细地检查过, 小心上了药包扎过, 言明只是皮肉伤不会致命, 但是江泰怎么可能放得下心来。
自己可是承担着保护承恩公的重任 ,却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打无能为力,要是此刻身在京城, 皇后一发怒,他恐怕只有被拖下去砍头的份。
所以江泰比任何人都希望承恩公能安然无恙醒来, 并千万不要迁怒怪责自己。
承恩公费力地在床上扭过头, 眼睛死死瞪着江泰, 突然呸了对方一口,破口大骂:“混账王八羔子, 江泰你这个废物你他妈的是个死人啊,老子要你何用?你还当个什么禁卫头领, 我先杀了你,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他挨打让对方来救的时候,江泰在哪里,承恩公恨不得打死他。
一口气对着江泰使,承恩公张牙舞爪,手里抓着什么东西就往江泰身上丢,直搞得自己气喘吁吁,脸色痛得扭曲成一团才停下。
他颤抖着手小心地碰了碰脸,上面麻麻的疼,敷着一层厚厚的药 。
还好,还好,眼睛没瞎,鼻子好像还在。
江泰则是吓得不停磕头求饶:“公爷息怒,公爷息怒,是卑职该死,都是卑职的错,公爷万以保重身体为先,不要因为卑职而动怒伤身啊!”
承恩公力竭地倒回枕头上,后背立即一阵抽痛,他颤着声气道:“那个小贱人呢,现在她在哪里?”
提到萧沫,承恩公又是恨毒了对方又是恐惧,他毫不怀疑萧沫是真的想一鞭一鞭把自己打死。
江泰迟疑了下,到底还是不敢隐瞒,顶着满脸的狼狈,跪在地上把城门口前的交锋一五一十交待了。
承恩公脸皮扭曲得更厉害,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痛得,他抓着席子道:“所以,那小贱人将本公爷的住所给抢了?”
江泰无可奈何的应道:“是!”
“她还骂本公爷是狗?”
江泰垂下脑袋,痛苦面具:“是!”
“她还不许所有禁卫进城,将人关在了城外?”
江泰为自己辩解:“当时公爷已经昏过去了,公主为尊,卑职不得不从命。”
“你住口!”承恩公气得倒仰,不,他本来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你这个混账东西,那是陛下给本公爷的护卫,是拿来保护我安全的,谁准许你将他们留下的?”
承恩公惶恐极了,他现在严重的缺乏安全感,害怕萧沫不知什么时候会冒出来要了自己性命 。他需要许多许多护卫,越多越好。
“快,快把他们都召回来,就守在门外,谁来都不许离开。”承恩公慌张命令。
江泰忙答应下来:“等明天天一亮 ,卑职就让他们进城。”
承恩公忍着伤痛,他似乎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怀疑是伤口又裂开了,气急败坏地道:“本公爷不要等到明天,现在,马上,我要立即就见到他们。”
江泰狼狈极了,他解释道:“可是如今城门已经关了。”
没有特殊情况,城门一旦关闭,除非等到第二天早上才开启城门。
承恩公眼一翻,差点被气得撅过去。
“公爷,”江泰急得跳起来,赶忙喊人,“快去请大夫来。”
承恩公无神地盯着头顶,肚子里的火气憋得要爆炸了,喃喃道:“我要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那小贱人。”都是那贱人害得。
此刻他对萧沫的恨意达到极点,什么扶持女儿成为未来皇后的雄心壮志,什么留着萧沫和亲的计划,都被他抛之脑后,只想杀了萧沫报仇雪恨,洗涮自己身上所承受的屈辱。
“承恩公要想杀谁?”这时哈尔莫从外面走了进来。
因为承恩公的伤势,他身边的人乱成一团,竟就这么由着哈尔莫走了进来。
承恩公烦躁地将其他人都赶了出去,忍着痛有气无力地道:“让大王子见笑了,多亏了王子出手,才救了我一命。朝廷不幸,出了个这么不尊长辈,野蛮粗鲁的公主,若是你不愿意娶她,本公爷也能理解。”
言下之意,就是不再坚持让真公主和亲之事。
哈尔莫不动声色地扫过承恩公惨不忍睹的脸,上面血迹渗透出来,看着像是由碎片缝补起来的尸体,不忍直视。
他移开目光,淡淡道:“小王早就劝过公爷,既然她对你造成了威胁,就干净利落地除掉最好。如今又如何,她根本不把你当成舅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给你下马威,你承恩公往后的面子往拿摆?”
哈尔莫毫不讳言地煽风点火,为的就是要承恩公情绪激动之下答应动手除掉萧沫 。
“大王子不用说了,本公爷和那死丫头如今势不两立,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她辱我伤我轻贱于我,不曾把我当舅舅,本公爷又何必手下留情。”他眼珠子泛起血红的杀意,牙关紧咬,“不过为了防止意外,还请大王子助一臂之力。”
他虽然有五百禁军,但是现在都不在身边,而且比起禁军,他更相信北狄精锐的战力。
哈尔莫笑了:“看在婉儿的面子上,小王自然愿意襄助,只是和亲这事?”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承恩公暗骂一声,这是想让他点头答应送萧婉和亲。
他虚伪地扯了扯唇:“来日,本宫爷不反对就是了,婉儿要是不答应,我帮你劝她。”
反正现在不妨先答应下来,到时能不能做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说到底他还是没有对萧婉当太子妃之事死心,想着先将哈尔莫糊弄过去再说。
哈尔莫一喜,豪气地道:“等回到京城,小王也可以作证,是那位真公主心怀不轨,欲加害公爷在先,公爷只是被迫自保而已。
两个各自心怀鬼胎的人,心照不宣的笑了,坐下商量怎么除掉萧沫的计划,只等明天召集五百护卫就能动手。
哈尔莫道:“那真公主的确有几分力气,不过也就如此了,一人之力怎能抵百倍于自己的围攻?唯一可虑的就是那近百锦衣卫,他们好像挺维护真公主的,承恩公想好怎么办了吗?”
承恩公虚虚靠在床头,嘴巴一扯就牵动脸上的伤口,不由‘吱’了一声。
该死的野丫头,他都不敢照镜子,不敢想自己的脸得毁成什么样子了。
他阴森地道:“不用担心,亏了婉儿,本公爷手里有皇上的旨意,必要之时锦衣卫也要听我的命令行事,否则就是抗旨。除非我们这五百禁军都
依譁
死光了,如果他们不想落个满门抄斩,连累家族的下场,必须都听我的,包括韩重元。”
哈尔莫抚掌大笑:“如此甚好。等明日看那真公主孤掌难鸣,生死只能随公爷摆弄,岂不快哉?”
承恩公轻轻摸了摸脸上厚重的药膏,充满戾气的笑了,他很期待看那野丫头跪在地上向自己求饶的模样,一定要把她那张皮子给抽烂了不可!
莫老四等三人都藏在公主的队伍中,看到公主将承恩公抽得死去活来,他们只觉得畅快不已。
等队伍经过晕死过去的承恩公进入城门时,如果不是因为公主的命令,他们早就按捺不住要跳下去一刀砍死那奸贼。
一等进入徐林康安排的宅子里,他们等不及梳洗一番,就求见公主。
莫老四等迫切地想知道公主会如何为冤死的林将军和边关百姓讨回公道。
一见到他们,萧沫就抬手止住莫老四开口要说的话:“我知道你们的来意,不必急于一时,今天大家赶路也累了,该吃饭吃饭,该休息休息,一切我自有安排。”
莫老四也知道自己太心急了,当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萧沫的盛情邀请下,留下来陪她一块用了晚餐。
不得不说徐林康安排得挺舒服,厨娘做的饭菜也新鲜好吃,让萧沫胃口大开。
除了萧沫他们,莫老四等到底是伤患,此刻脸上难免露出疲态。
萧沫见了安慰他们:“今天承恩公的样子你们也见到了,他想跑也跑不远。今晚先好好休息,明天再说。”
莫老四迟疑了一下,看其他俩人脸色都发白了,叹息了一声,谢过公主告辞。
苗千户也识趣地拉着柳青退了,很快,正堂里只剩下萧沫和韩重元俩人。
韩重元静静地为萧沫倒了一杯茶,见她不像以前那般活泼,不由发问:“公主怎么了?”
萧沫撑着下巴,眨眨眼:“你猜?”
韩重元凝视她:“莫非在想如何处理承恩公?”
萧沫噗嗤一声笑了:“不是,其实是吃撑了,懒得动弹。”
韩重元愕然,而后也发笑,轻声责备了一下:“公主不该贪食,对身体无益。”暗暗检讨自己竟然没有关注萧沫的食量。
萧沫软软地撒娇:“饭菜太好吃了嘛!”
虽然她现在的身份是公主 ,但是赶路一切从简,供应的饭菜简单,她也不是要求特殊对待的人,这不一下碰到美食没忍住吃多了。
韩重元转身让人送来消食的药丸,亲自喂给萧沫吃了,然后拉着她在宽阔的厅中散步。
牵着男人的手,萧沫摇了摇:“韩某,我想将皇帝给承恩公的圣旨偷出来毁了。”
韩重元微微低头看她,神情平静,似乎她说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锦衣卫专职情报哨探,从承恩公一离开京城,关于他身上的情报,就事无巨细地传回来。
所以,萧沫知道天顺帝给了承恩公一道堪称‘护身符’的圣旨,知道对自己‘杀无赦’的旨意,更知道那是萧婉提议的。
帝后对承恩公的偏袒宠爱由此可窥非同一般,也更衬得他们对原主这个亲生女儿的薄情,丝毫没有想过万一承恩公动了杀心,他们的女儿必死无疑。
而且比起承恩公优柔寡断,贪得无厌的性子,萧婉倒是足够决断,也足够狠心,看样子是很想送自己这位‘真公主’去死啊!
第108章
三更半夜, 独自去做贼。
按下想要陪着自己去的韩重元,萧沫坚持要自己一个人去。她一身黑色装束,宽宽的腰带将腰束得细细的, 还特意给自己找了个酷酷的黑色面罩装逼,只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睛,非常有暗夜刺客那味了。
韩重元一早就派人盯着承恩公一行人的举动,包括他们落脚在何处, 住所是怎么分配的, 圣旨由谁保管,大概藏在哪个位置, 都打探得一清二楚。
萧沫要做的很简单,就是潜入宅子里,找到圣旨回来, 然后烧毁。
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由萧沫来做最合适了。毕竟毁灭圣旨什么的, 对于长在皇权下的人们来说还是很有心里压力的, 是足够抄家灭族的大罪,除非你想谋反。
同样,抗旨不遵也是。
如果确认了承恩公通敌卖国的罪名, 萧沫是必要杀他的。她可不想承恩公这个小人狐假虎威,到时拿着圣旨裹挟五百禁军和锦衣卫来为自己卖命。
禁军和锦衣卫同样是为国效力的士兵, 凭什么要为承恩公这个烂人豁出性命保驾护航, 就因为皇帝几个字廖廖几句话的所谓圣旨?
她要对付的是承恩公这个卑鄙小人, 而不是禁卫,更不是锦衣卫。
何苦为了承恩公, 将禁卫和锦衣卫都扯进来,他配吗?
只要没有了那道圣旨, 那就是萧沫和承恩公两人之间的交锋,五百禁卫可以置身事外,不用听从承恩公的命令来对付自己。
韩重元不会因为圣旨被拿捏,锦衣卫也无需担心是否抗旨的问题。
所以,这圣旨她是非毁了不可的 。
韩重元蹙着眉头:“真的不用我陪你一起去吗?”
萧沫摇了摇头,语气轻快:“不用,我一个人就可以搞定了,韩某不用担心哦。”
挥别韩重元,萧沫从窗户外飞身出去,整个人如融入了黑夜,看好了方向,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徐林康备选的住处离着萧沫等住的地方不远,一样的富丽堂皇,华丽精致,只是比不上原先选定的地方大。
萧沫轻飘飘地落在屋檐上,突然她耳朵动了动,身形一晃隐匿了起来。
在萧沫藏好的下一刻,有一道人影出现在了墙头上,他小心地左看右看,看附近没有人守卫巡逻,立即爬上了墙头。
然后他骑在墙上,探下身去拉墙外的人,原来还有一个同伙。
萧沫好奇地盯着看了半晌,今夜还真是热闹,大家撞一块了,就是不知道这两个人的目地是什么——寻仇?偷盗?
李西牛用力拉着瘸子爬上墙,而后警戒地扫了四周一眼,才跳下墙,然后接住瘸子下来。
瘸子脚刚落地就闷哼了一声,硬是死死忍住了。
李西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少爷。”
为了这次行动,瘸子硬是舍弃了累赘的拐杖,就怕弄出声音惊动了人,他咬着牙道:“我没事,走。”
他们猜测到承恩公下一站的目的地,因此提前一步混进了宁德城。不想傍晚更有意外之喜,承恩公带在身边的五百禁卫留了大半在城外,身边护卫大幅度减少。
这对他们来说是仅有的机会,不趁着人少摸到哈尔莫身边行刺,等全部禁卫围拢过来守卫四方,到时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李西牛咬了咬牙,转头看了看位置,压低声音道:“走这边。”
等俩人身影消失后,萧沫才现出身形,看他们去的方向,是锦衣卫探子标注的北狄人安置的院子。
原来,他们是冲着北狄人来的,看样子倒更像是来寻仇的。
但就凭他们两个人,其中一个腿脚不便,想对付哈尔莫一行人,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摇了摇头,萧沫决定先不管他们,先去做完自己做的事,再看情况要不要捞他们一把。
但愿在此之前,他们运气够好能活着。
萧沫瞄准了方位,立即朝那个方向运起轻功跑过去。
她的武功在这个世界无异于作弊一样,任凭江泰如何设置守卫巡逻,还是轻而易举地摸到了方向。
悄无声息地潜入房间,萧沫摸到了放置圣旨的箱子,捏断外面的锁,伸手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借着外面的月光,明黄色的圣旨还是很好认的,打开看了看,萧沫冷笑一声收了起来。
将箱子放回去,看时间还早,正想着要不要顺便去承恩公房里,给他留些‘到此一游’的纪念品,就听到外面似乎闹了起来。
“着火了,不好,着火了,快救火!”远远的叫喊声传来。
萧沫眉头一动,放过了承恩公,整个人如利箭般射出去,朝着火光燃起的方向飞去。
如她所想的那样,瘸子和李西牛即使找到了哈尔莫一行人的院子,但是想摸进去行刺也难,而且还惊动了外面守夜的北狄护卫 。
虽然瘸子和李西牛拼尽全力杀了俩人,但是里面的院子已经点亮了灯,北狄护卫们行动有序地朝哈尔莫聚拢,再想行刺难于登天。
好在他们也做了其他准备,将随身携带的火油倒出来点燃,试图将人烧死在里面。
瘸子压根就没想活着,他腿脚行走不便,就趴在地上一步步爬,嘴里咬着刀,直直地冲着哈尔莫所在的位置爬去。
浓烟滚滚,李西牛试图去拉他:“少爷快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能白白死在这里。”
瘸子冷静地看他,带着催促:你走,不要管我了!
不能报仇,他活着也没有意义,还不如就此死了 ,也好一起下去陪家人。
李西牛不甘地流泪,他怎么能扔下少爷一个人逃生,要死大家一起死。
哈尔莫拔刀在手,一双眼阴鸷地环顾周围,忽然他转头盯着某个位置,下令道:“瞄准那里,放箭!”
北狄护卫们刀不离手,弓箭随身携带,闻言问也不问,立即挽弓搭箭朝着他指出的方向射去。
一时间,箭如雨下。
就在这时,在翻滚的白烟中,有一道像人般的巨大黑影,张开双臂贴地掠过,随即拔地而起,双臂各抓着一个人,飞向天空,消失于屋檐另一面。
满天的箭雨落空,直直插入地面。
“天,刚才那是什么东西?”有人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是海东青吗?还是什么大鸟?”
在朦胧昏暗的视野里,双臂展开能飞的东西,看着像是会飞的鸟类。
有人反驳:“胡说,有长得那么大的鸟类吗?”
哈尔莫亦惊骇莫名,他怎么觉得那东西的形态更像个人呢?可是人怎么会飞,还是在提着两个重物的情况下飞?
他挥手道:“留几个人,其他人跟我追上去看看。”
“是。”
哈尔莫带着人出了院子追了过去。
此时承恩公终于从睡梦中被惊醒了,听到哈尔莫所住的院子起了大火,害怕得连门都不敢迈出去,一迭声地叫着江泰,让他带人亲自守着自己,一步也不许离开。
瘸子和李西牛本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死并不可怕,遗憾的是自己还没有杀了哈尔莫为家人,为死在北狄铁蹄下的百姓报仇雪恨。
在他们闭眼等死的时候,忽然肩头被什么东西抓住,带着飞上了半空,随即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萧沫点了俩人的睡穴,想了想还是将人带了回去。
韩重元点着一盏灯,开着一扇窗,独自等待萧沫归来。
不知过了多久,耳旁似掠过一阵风,他抬眼望去,就见萧沫俏生生地背着手立在窗前,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韩重元心下一松,眉眼下意识地柔和下来,站起朝她走了过去:“公主回来了,还顺利吗?”
“顺利地不行。”萧沫骄傲地扬了扬头,随即神秘兮兮地朝他招了招手,“韩某你过来,我还给你带了礼物哦!”
“礼物?”韩重元可疑地挑了挑眉,在她三步远处站定,“什么礼物?”
“铛铛铛,就是他们!”萧沫拉过他走到窗口,指着倒在地上昏过去的瘸子二人说胡话。
一个蓬头垢面看不出面目的瘸子,一个沧桑憔悴得看不出年纪的男人,就是所谓的‘礼物’?
韩重元没好气地伸指弹了下少女的额头:“好玩吗?”
萧沫看着强大无比,有时候却又表现得稚嫩无害;明明能眼也不眨地下手杀人,有时候却偏偏很是孩子气,让人哭笑不得。
萧沫假模假式地痛呼一声,扑上去抱住他手臂撒娇:“人家想跟你开个玩笑嘛!”
当下乖乖地交待了经过,眨着眼睛看韩重元怎么处理。
韩重元沉吟了一下:“听公主的意思,他们像是跟北狄人有仇。先让人将他们带下去,问清楚他们的身份再处理。”
好耶,麻烦有人接手了,萧沫乖巧地颔首表示赞同。
等韩重元叫来人,抬着人下去,只剩下他们俩人了,萧沫才伸手拿出圣旨,献宝似地道:“喏,韩某,给你看样好东西。”
明黄色的圣旨出现在眼前,韩重元挑了下眉,伸手接过摊开和萧沫一起看了起来。
伸指拂过上面的字,韩重元语气复杂:“的确是陛下亲自写下的圣旨,他可真是护着承恩公啊!“
萧沫趾高气扬地背着手踱步:“再护着又如何,如今圣旨还不是到我们手里了。明天,我们亲自去见承恩公,该算一算他欠下的帐了!”
韩重元拿着圣旨放在蜡烛上点燃了,看着它一点一点烧成灰,直到全部化为灰末。
他看向萧沫,自然无有不应:“遵命,我的公主殿下!”
第109章
天际微亮, 透眼望去庭院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中,清新怡人。
苗千户费力地从床上爬起,摸索着穿好衣服, 打了个哈欠出了门。
徐县令准备的宅子有够大的,本是县里富商献出来的,因此周围美轮美奂,在雾气中更像是仙境一样。
苗千户却无心欣赏, 脚步一转到了旁边的院子里, 其中一间房门口有锦衣卫守着。
“开门!”他吩咐。
‘咯吱’,房门被打开。
里面被关了一夜的瘸子和李西牛跳了起来, 警惕戒备地盯着门口。
他们以为自己昨夜必死无疑,但是恍惚中好像是被人救了,但具体怎么救的俩人都稀里糊涂的。最后昏睡过去, 甚至连救自己的人长什么样子, 自己怎么到这里来的都不知道。
苗千户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 打起精神进了门, 扫了一眼俩人,径自绕过他们在房间中的桌子旁坐下。
‘啪’,他用力地拍了下桌子, 恶狠狠地道:“说,你们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入夜行刺北狄大王子?到底有何目的, 给我如实交代。”
瘸子和李西牛看清楚了苗千户等人身上的飞鱼服, 瞳孔一缩——锦衣卫。
瘸子踉跄了一下, 几乎站不稳地垂下头,乱糟糟的发丝遮住了他的面容。
李西牛手忙脚乱地扶住他, 俩人顿时狼狈地倒在了地上。
“大人容禀啊,我兄弟当过兵, 他的腿就是毁在北疆战场上,如今这般模样都是被北狄害的。这不听到北狄人在附近,他一时想不开就想行刺对方为自己报仇,为被北狄杀死的百姓报仇。”李西牛缩着肩膀,拉着人磕头求饶,“小人该死,不该顾着兄弟义气帮着一起胡闹,求大人饶了我们,以后我们再也不敢了。”
说着‘咚咚咚’地磕头,瘸子木然地任他拉着。
“行了。”苗千户阻止他。
他自然知道李西牛说话有不尽不实之处,但是冒险刺杀北狄却是真的,瘸子身上的伤也是真的。光是冲着这一点,依着统领大人的意思,只要没有大问题就放了他们,要不然他也不会拖到现在才来审问。
苗千户正要开口,却听到柳青的声音:“苗大哥,你在哪里,韩统领有事找你。”
苗千户只好起身丢下他们,吩咐人重新锁好门,等他回来再说。
门后,李西牛和瘸子面面相觑,眼里都是疑惑,难道是锦衣卫救的他们?
另一头,苗千户苦逼地没有吃早饭就又接了一趟差事,等回来的时候肚子都咕咕叫了。
他不敢耽搁地立即向公主回禀情况。
厅堂里,圆桌上摆满了美味丰盛的早餐,萧沫乖巧地低头吃着碗里的饺子,旁边柳青则是对着韩重元横眉竖眼。
她不快地抿唇,韩统领是不是管得太宽了,连公主早食用量多少都要管。
萧沫知道韩重元是担心她控制不住口腹之欲又吃多了,到时会不舒服。
不过,她痛苦地眯起眼,好吃的实在太多了,好想每样都来一碗啊!
见到苗千户,她立即热情地招呼:“回来了,正好食物很多,坐下一起吃。”
公主平易近人,自家统领就未必了,苗千户小心地觑了眼韩重元,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立即喜滋滋地坐了下来。
手里先抓了个肉包子咬下,等肚子里有货了,苗千户才开口:“禀公主,统领,属下去宣承恩公来见,吓得他立即拒绝不提,反而说会在住的地方摆酒设宴向公主赔罪,请公主务必大驾光临。”
萧沫趁男人不注意,眼疾手快地偷了个虾饺塞进嘴里,边嚼边嗯嗯点头:“知道了,本来也没指望他乖乖听话过来。”
韩重元启唇道:“设宴?何时?”
苗千户恭谨回答:“就在今日午时。”
韩重元黑眸冷意渐深:“承恩公还真是,迫不及待呢!”
萧沫满足地咽下最后一口,拿过帕子擦了擦嘴道:“如此也好,我们等着午时赴宴吧,说不定还能混上一顿美餐呢。”她乐观地道。
早一点,晚一点,对她并没有什么分别。
但对于报仇心切的莫老四等人来说,就像是在放在火炉上煎熬一样,牵肠挂肚的 。
他们都知道今日公主打算正式质问承恩公关于他通敌叛国一事,并保证一旦承恩公供认不讳承认罪行,一定会还林将军及北疆军民一个公道。
他们顾不得身体还未痊愈,一大早就来公主院门前等着了,发誓一定要见证承恩公认罪,并亲眼看到他的下场。
承恩公从来是个要面子的人,出现在人前一向是光鲜亮丽,意气风发。可是眼下什么也没有比除掉萧沫来得更迫切,为此他甚至不顾脸上的鞭痕暴露于外人面前,爬起来拖着衣裳下疼痛未愈的身体,操持着筹办一场宴会。
徐林康徐县令被煞有介事地请来了,一同请来的还有本县有名的富商乡绅,秀才名士等。
这场宴会着实办得仓促,但谁让承恩公的名声太大权势太盛,而且对方宴请的还是当朝嫡公主,作为陪客的他们有幸能和两位贵人同席入座,那是何等的荣幸,凡是有空的都迫不及待的来赴宴。
至于承恩公脸上的鞭痕,他们有志一同的当作没看见,没有一个傻子敢问是谁这么大胆动承恩公动手。问了,定然也是他们惹不起的人。
承恩公维持着笑呵呵的模样,端坐在座位上 ,听着众人对他阿谀奉承,满口讨好,这才是他该过的日子——舒坦。
直到亲随来报:“公主殿下来了。”
场上一时间安静下来,承恩公脸皮抽了一下,身上被上过药的地方似乎更痛了。
他稳住身体站了起来,努力不让它发抖,皮笑肉不笑的道:“公主可是已经到了园中了?”
亲随面露难色望了望周围,靠近小声道:“公主到了门口,却不肯进来,除非您去迎她。”
霎那间怒气上涌,承恩公想破口大骂,什么玩意儿配让他亲自去迎接?
可是想到今日的计划,他使劲忍住了,只是脸色很难看。
好一会,他才笑得瘆人地道:“公主殿下到了,诸位请随我前去迎一迎。”
承恩公咬牙切齿的想,就当看在对方是个将死鬼份上,他忍了。
不远处,哈尔莫带着自己的人马自成一方天地,大口喝酒吃肉。
对上承恩公的目光,他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让他放心。
承恩公心里微定,大踏步朝外面走去。
萧沫带着人并不多,韩重元只带了十几名锦衣卫随身护卫,莫老四三人穿了锦衣卫的服饰混在其中。再,就是苗千户和柳青。
见着萧沫才带了那么些人手,承恩公心下大定,他远远地就站住了,并不敢靠得太近,满脸堆笑地道:“公主可算来了,舅舅等你好久了,快里面请。”
萧沫惊奇地看着他:“承恩公脸上的伤好了?对不起,昨天我好像打重了点,没把你打坏吧?”她腼腆地笑。
‘唰’,跟着来迎接的众人耳朵都竖起来了,原来承恩公脸上的伤是公主打的。
昨日唯一在场知道真相的徐林康低下头,默默擦了把冷汗,他有股不祥的预感:等下一定不太平。
承恩公脸皮瞬间爆红,双眼死死瞪着萧沫,想到昨日的奇耻大辱,恨不得把她吃了。
他扯了扯唇,眼神冰冷:“公主真是爱说笑,里面宴席已备,就等公主一人了,请!”
萧沫笑眯眯地上前几步:“承恩公离着这么远干什么,我们走近些好说话。”
承恩公瞬间脸色大变,身子反射性的向后缩,似乎恨不得将自己藏进人群里。
顾不得丢脸,他忙摆手道:“不必,不必,公主请,请。”
他真的害怕萧沫会不管不顾地抓着自己再打一顿,那他的脸就都丢尽了。
当然现在也好不到哪去,所有人都知道他堂堂国舅,被自己的外甥女打了。
承恩公眼里闪过狠厉,要怪只能怪萧沫这个贱人嘴巴太快,一会儿干脆都杀了灭口好了。
“好吧!”萧沫可惜的撇嘴,嘀咕道,“一般人本公主还不稀的打他呢!”
承恩公听得差点吐血,感情被你打了,还要跪着谢公主赏吗?欺人太甚。
承恩公缩着身子,眼看萧沫漫步走入园子,当韩重元路过时,他拉住对方:“韩统领,陛下有旨,凡事听我凋令,不必听命于公主。韩统领,你,该不会抗旨吧?”
韩重元幽幽看了他一眼,抽手避开:“只要是陛下的旨意,韩某自当遵从,不敢违逆。”
承恩公挑了挑眉,眼里透出得意:“记住你的话。”
他转身匆匆回到园里,背后韩重元垂眸:那也得天顺帝的圣旨还在。
繁花盛开的园子中,中间最瞩目的中心位置自然是萧沫的。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那明显垒了几层台阶座位,看着高高在上,俯视众人,但是也超脱显眼得像个靶子。
“那是本公主的位置?”她侧身问。
承恩公不敢靠得太近,低下头掩饰脸上的神情:“当然,在场尊贵莫过于公主,公主请上座。”
萧沫弯起好看的笑容,神情一派天真:“好啊!”
说着,她真的踏上高台,在位置上落座。
苗千户和柳青带着锦衣卫守在她身后。
韩重元的位置设在下首前列。
承恩公唇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开口道:“大家都回到位置上坐下吧 !”
看人都坐好,独独萧沫高人一筹,从园中各个方向都能将她看得清清楚楚。
他拍了拍手,将萧沫等的目光都吸引过来,才声音颤抖着道:“公主,本公爷准备了一个节目,演示给公主看呀!”
萧沫感兴趣地道:“是什么节目?”
承恩公飞快退后几步,激动得眼珠子都红了,厉声道:“这节目,就叫‘万箭穿心’。”
伴随着他的话落下,从园子的四面八方突然冒出来无数手持长弓的箭手,一把把箭簇都对准了萧沫的身体。
哈尔莫不知何时走了承恩公身旁,傲然的负手而立看着萧沫受死: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竟敢妄想取代婉儿的位置和亲草原,这就是她的下场。
‘啊’,徐林康最先反应过来,发出惊恐的叫声,失态的站了起来。
韩重元的脸色变得阴森难看。
而被邀请而来的其他人都惊呆了,本能地想要逃离。
承恩公懒得看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一眼,反正待会有的是人收拾他们,他阴阴地朝萧沫笑了一下,冷酷地下令:“给我放,放”
萧沫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忽然她拍案而起,身体瞬间消失,像阵风似地猛然出现在承恩公面前。
对上承恩公惊恐瞪大的眼眸,萧沫偏了偏头,笑得可爱极了:“放什么,放屁吗?”
她皱了皱鼻子:“虽然不知道你安排的节目有什么好玩的,但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如你跟我一起玩啊!还有,”萧沫偏头看向浑身紧绷的哈尔莫,“北狄王子一起来玩哦!”
哈尔莫感觉不对,本能地想要逃跑,却只觉得肩膀一股巨力传来,他被抓着飞速地倒退。
而耳边则是传来承恩公震耳欲聋的大叫声,像是要被砍断脑袋的鸭子,难听极了。
眼前一花,等哈尔莫站定定睛一看,对上的就是台下观众傻傻张开嘴巴抬头望着他们的样子。
哈尔莫身上一下子冷汗直冒,他低头看了眼脚下,竟是都在高台上。
旁边承恩公抖如筛糠,声嘶力竭地喊叫:“他玛德,给老子把弓扔掉,快扔掉啊!”
他要疯了,谁来告诉他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自己是怎么一下子到了专为萧沫设置的高台上?要是埋伏的人手放箭,那万箭穿心的就变成自己了。
而承恩公怀疑,哪怕自己都死了,萧沫还是毫发无损。
妖怪,她根本不是人,她是怪物啊!
江泰隐在暗中,负责指挥五百禁军射箭,此刻他也懵逼了,忙发出命令,让禁军把手里的弓箭扔下。
在身后,柳青星星眼崇拜地看着公主,啊啊啊,公主太厉害了。
苗千户则擦了把冷汗,刚才真是太危险了,小心脏现在还噗通噗通地跳呢。
至于莫老四等跟其他大多数一样,还回不过神来,他们刚才看到的是什么,真的不是神仙显灵吗?
萧沫则是把手撘在承恩公和哈尔莫的肩膀上,笑眯眯地道:“你们不玩了,那是不是轮到本公主玩了呢?”
第110章
场上变故迭起, 令人猝不及防。
徐林康等人还来不及消化承恩公要射杀嫡公主,差点连累他们死于箭下的事实,转眼间情势倒转, 公主竟然把承恩公和北狄大王子一起抓了。
他们僵在原地,一时间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胆战心惊地抬眼看向台上。
只见娇柔动人的小公主轻轻一脚踢向哈尔莫的膝盖, ‘咔嚓’一声, 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传来,哈尔莫踉跄地面向台下单膝跪地, 脖子上青筋凸起,额头上冷汗一滴一滴地冒出。
哈尔莫的脸皮涨得通红,双手死死撑在地上, 他想挣扎着站起来, 然而不知萧沫动了什么手脚, 他背上像是压了千钧之力, 竟是动弹不得,连说话都困难。
他此刻就像是即将被斩首的囚徒,对着台下看戏的观众, 本来为萧沫特意设置的高台,如今却成为了羞辱他的舞台, 这种感觉不亚于凌迟处死。
屈辱, 愤怒, 疼痛,交织成狂暴阴鸷的杀意, 哈尔莫双眸赤红。
“大王子,”以侍卫莫德为首的北狄武士执刀冲上前来, 对着萧沫怒目而视,“放了大王子。”
韩重元立即挡在了面前,苗千户等锦衣卫也站了出来护在萧沫前面,不许他们靠近。
萧沫挥了挥手,示意锦衣卫让开,客客气气地威胁:“实话实说,你们家大王子得罪本公主了。你们最好给本公主闭嘴,不要激怒我,否则,就看是你们大王子死得快,还是本公主送你们一起去死。”
这话说得实在太狂妄自大,何况是出于一个小女子之口,莫德等人本该嗤之以鼻的,然而也许是方才萧沫鬼魅惊人的出手太惊骇了,他们有种对方真地能做到的错觉,一时竟然不敢动弹。
不再理会北狄人,萧沫转而侧首对着承恩公甜甜笑了一下。
承恩公扯了扯唇,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听,听舅舅给你解释”
萧沫淘气地摇头:“不听,就是不听。坏舅舅,做了错事是要受到惩罚的哦!”
‘啊啊啊啊’,承恩公发出非人的惨叫声,他的双腿膝盖被踢得粉碎,当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狼狈地双手撑地。
冷汗一滴滴的掉下,承恩公原以为被鞭打就是此生受到的最大酷刑了,原来粉身碎骨之痛更甚于皮肉之伤。
萧沫背着手,鼓着脸生气:“本公主向来是有仇必报的,舅舅要杀我,岂能不回报一二?”
她看向莫老四:“把你们身上的刀给我。”
莫老四正看着承恩公的惨状畅快不已,闻言怔了怔,还是掏出几把小刀递了过去。
萧沫接过看了看,突然刀光一闪,两把小刀疾射而出,分别射穿了承恩公的手背,将他双手钉死在了台上。
“啊——”承恩公双眼翻白,喉咙发出痛到极致的嘶鸣,一头磕在台上,撅着屁股像是翻不了身的癞蛤蟆。
一时,所有人都拿惊恐的眼光看着萧沫,好,好怕怕!
旁边哈尔莫担忧自己的腿是不是毁了,脑子里转着如何让萧沫放了自己,接下来怎么报复回去的念头,冷不防见到承恩公手背明晃晃的刀柄,手掌下正慢慢地向外渗血,他不由瞳孔巨震,手心反射性的疼痛起来,恨不能将自己的手藏起来 。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她是怎么做到笑得天真,却下手如此凶残的?她还算是个人吗?
“公主手下留情,”江泰满头大汗地带着自己的几个心腹挤开人群跑了过来,大声道,“你不能伤了承恩公。”
萧沫脚尖点了点地,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要杀我,谋杀皇族该当何罪不用本公主说吧?你却说不能伤他,莫说是伤他,就是杀了又如何?”
江泰看了看承恩公的惨状,咬紧牙关道:“不能杀。”
他硬撑着挺直背脊,大声道:“陛下有圣旨给承恩公,凡是敢对承恩公不敬,伤他分毫者,格杀勿论,杀无赦。”
所以他听从承恩公命令暗中埋伏想射死公主也是有理由的,他,他是遵旨而行。
当初承恩公就是惧怕萧沫的名声才向皇帝求了这道圣旨,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现在真的派上用场了。
萧沫似笑非笑:“哦,承恩公就这么尊贵,谁伤了他就要诛杀,也包括本公主吗?”
江泰点头承认:“是,哪怕是公主也不行。”
“我不信。”萧沫掷地有声地道,“本公主不信。”
江泰怔了一下,急了:“这是真的,陛下亲自下旨,令五百禁军护卫承恩公安全,听他调遣,就算是公主伤了承恩公,也必将严惩不贷,直接处死。”
萧沫伸脚踢了踢□□的承恩公,笑了:“本公主可是皇帝的亲生女儿,你见过天下有父母只顾亲戚,却不顾自己亲生骨肉死活的吗?这位禁军大人,皇帝可不是糊涂人,虎毒尚不食子呢,你是想说皇帝狠毒无情,愚蠢冷血吗?”
周围顿时响起喧哗声,偷偷在底下交头接耳怕,眼神怀疑。
江泰脚一软差点跪下,当即道:“江泰不敢,但更不敢违逆圣旨。陛下临行之前令我护卫承恩公安全,若公主不放了承恩公,”他狠心拔刀道,“五百禁军听令,哪怕豁出性命也要救出承恩公,诛杀公主殿下,此乃奉旨而行。”
他这也是没办法,不说承恩公是自己选定的靠山,就冲上面压着的那道圣旨,也决不能坐视承恩公出事。
五百禁卫就算觉得为了承恩公对公主动手荒唐,但是只要是皇帝的旨意,他们只会听从命令行事,直到拼尽自己的命——因为他们怕违抗圣旨,会给家里带来灾祸。
萧沫眯了下眼,一脚重重踩在承恩公背上,好笑地道:“就这么个东西,本公主真看不出哪一点让皇帝如此宝贝。听你这样说,本公主将人伤了,反正迟早是个死,就不怕我干脆将人杀了给自己报仇吗?”
“不,好侄女,是舅舅错了。只要,只要你放过我,就,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我绝不然江泰动手。”听到‘死’字,承恩公吓得从昏迷边缘惊醒过来。
萧沫偏了偏头:“本公主还是不信皇帝会下这样糊涂的圣旨,除非我亲眼看到圣旨是真的,否则,还是大家一起死吧。”
“公主?”莫老四等早就恨不得上来一刀结果了承恩公报仇雪恨,此刻一听不由急了 。
谁知道上头这个糊涂皇帝会不会真的写了这道圣旨,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抬了抬手,萧沫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如何?”她挑眉问。
承恩公费力地抬起头,颤声道:“快,找来给她。”
他的眼泪鼻涕流在脸上,又丑又脏,这辈子都没有那么受罪过。
承恩公边哭边小心讨好:“外甥女你放心,只要你放了舅舅,舅舅以后绝不敢了,也不让江泰动手。”
他怕了,也后悔了,早知道萧沫这么古怪厉害,就算有五百禁卫,他也不敢动手啊。
承恩公又使劲地朝韩重元求救:“韩统领,韩统领,你帮着说话啊,我真的后悔了,我认错。”
先前他谋划让禁军用箭射杀萧沫的时候,因为担心锦衣卫会泄露风声,就没有让他们参与此次杀害萧沫的计划中。
现在他庆幸自己没有跟韩重元把话说透,人家比江泰清白多了,还能在萧沫面前说得上话。
韩重元却是唇角勾起,对着萧沫道:“公主殿下辛苦了,好好的来赴宴却被扫了兴,不如先坐下来用些东西,慢慢等?”
他还记得萧沫惦记要吃宴席上的美食。
萧沫高兴地笑眯了眼,赞了一句道:“还是韩统领懂我,既然如此,大家都坐吧!”
公主有令,徐林康等这时想走也不敢走了,战战兢兢地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下。
不一会,承恩公的心腹手下抱着装着圣旨的箱子回来了,却是脸色发白。
江泰着急地上前催促:“圣旨呢,快拿出来!“
心腹哭丧着脸道:“小人该死,圣旨不见了。”
“不见了?”江泰不死心的一把抢过箱子打开,里面却是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什么圣旨。
怎么会?他是亲眼见过圣旨的。
禁军里传来嗡嗡声,他们是听从旨意才将箭对准萧沫的,现在没有圣旨,他们岂不犯了谋害皇室之罪?
萧沫拍干净手上的点心粉末,笑了:“原来没有圣旨啊,这算不算得上是假传圣旨呢?”
承恩公呆了,他绝望地想,是谁,是谁偷了圣旨?
萧沫目光一扫禁卫:“不知者不罪,念在你们受承恩公蒙蔽的份上,既往不咎。没有圣旨,你们也无需听承恩公的命令,这是本公主和承恩公之间的事,无关者都退下!”
禁卫也不想搅和进公主和承恩公的官司里,对着一国公主动手,谁知道皇帝过后会不会杀了他们为公主报仇。既然没了圣旨,公主又地位尊贵,他们看了眼江泰,犹犹豫豫地听了,放下刀退到一边。
然而别人可以走,江泰却不能。
其他禁军可以置身事外,但是江泰是知道实情的啊,他如果敢扔下承恩公不管,哪怕活着回到京城,皇后也不会放过他的。
而且说有圣旨的是他,现在没了圣旨岂不是说他说谎,一个‘假传圣旨’的帽子压下来,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也慌了。
“好了,本公主和承恩公的私仇可以慢慢算。不过在此之前,”萧沫星眸一扫台下众人,猛然提起承恩公的脑袋对着下面,“不如就来谈谈,你是怎么在十三年前勾结北狄,通敌叛国之罪?”
如惊雷乍响,承恩公心头一抽,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她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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