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面对台下众人的视线, 承恩公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引颈就戮的狗,充满羞耻,怨恨。
身上更是痛, 膝盖痛,手心痛,全身哪哪都痛,痛得发抖打颤, 真是把一辈子没受过的罪都在今天受了。
可是所有的痛, 抵不过这一刻心里的冰冷,像是胸口破了一个大洞, 凉得他开始打冷战。
他的脸色因为失血而煞白,掺着纵横交错的鞭痕,丑陋扭曲得像个怪物。
“没有, 没有这回事, ”他哭得稀里哗啦的, 拼命地摇头否认, “外甥女,公主,你相信我, 绝无此事啊!”
“你撒谎,你这个卖国贼, 看看我是谁?”莫老四忍无可忍地跳了出来, 双眼血红的瞪着他, “承恩公,还记得我这个林将军手下的亲兵吗?当日在‘天门关’你是怎么把将军骗出去关在城门外, 眼睁睁看着他被北狄害死的,我可是在场。你没有想到我能活下来吧, 还偷到了你私通北狄的证据,没被你和北狄派出的人马抓住杀死,这就是老天有眼,要让你这个恶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江泰和徐林康等人都懵了,怎么还牵扯到十几年前林将军兵败之事?那一战惨烈无比对夏朝影响至深,今日在场的人大多数都记忆犹新,难道真的是承恩公通敌卖国了?
承恩公瞳孔一缩,面皮控制不住地抽搐,却仍是嘴硬的否认:“不,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是污蔑。”
萧沫屈膝蹲下,动作轻灵得如一朵轻柔的云朵,她明明是微笑着,手却无情地揪着对方的头颅,让他直面自己。
承恩公猝然撞进一双天真又残忍的瞳孔里。
“舅舅,你就承认了呗,你写给北狄将军的信本公主可都看过了,”萧沫苦恼地皱眉,“又何必非要逼我动手呢?”
承恩公颤抖着唇,心慌不已,却犹存在一丝希望:“我可是你亲舅舅啊,你就真的不念一丝亲情吗?”就不能放自己一马。
萧沫有趣的笑了:“嘻,谁说不是呢,可谁让你犯了错呢,珉王还是本公主亲叔叔呢。”
她幽幽道:“想来当日林将军也会疑惑,为何自己一心卫国却惨遭背叛死无全尸;边关的百姓安居乐业,又何曾想到一朝家破人亡,惨遭屠戮;那些死在你手上的人们,总不会是心甘情愿受你蹂躏而死。舅舅,你是真的该死啊,”
少女嘴上亲亲热热的喊着‘舅舅’,承恩公听来却觉得全身发寒。
不是错觉,他真的觉得冷 ,耳边突然传来江泰的惊呼:“承恩公,你的手,手结冰了!”
承恩公的头被抓着不能动,下意识地转动眼珠,就见自己的左半身,从肩膀开始沿着手臂向下一层层冰霜飞快地生成覆盖,直到延伸到被刀钉死在台上的手掌,连着整把小刀都成了晶莹厚实的冰柱。
他整支左手都失去知觉了。
承恩公恐惧地睁大眼睛,颤着声道:“这还是什么,这是什么?”
“天罚,是天罚啊!”台下有听闻过珉王之死情状的宾客,激动地大叫出来。
“什么,天罚?”场下引起骚乱,许多人敬畏又忍不住想靠近看。
韩重元皱了皱眉,眼眸眯起,视线快速地扫过萧沫,见她神情无异,才放下心来。
你见过躯体的一部分从自己身上脱离是什么感觉吗?
承恩公听到一声冰块的断裂声,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左臂齐肩而断,‘啪’地掉在地上 ,碎成晶莹剔透的粉末,里面还夹杂着红红粉粉的颜色。
诡异,恐怖,恶心,然后是铺天盖地的疼痛传来,他惨叫一声身子向前扑倒。
萧沫适时松开提着他头的手,少了一只左臂支撑,承恩公就像是一只悲惨难看的虫子,趴在地上痛苦地蠕动嚎叫,却始终摆脱不了禁锢。
“我的手,我的手,”他的一只手没了。
旁边的哈尔莫瞳孔一缩,看着萧沫的眼神满是惊骇忌惮,他没想到传闻真公主有天罚之能是真的,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萧沫歪头看着惨叫的承恩公,脸上神情一派无辜,软绵绵地道:“舅舅若不想如珉王叔一样都没了,就坦白交待吧,到底,你有没有勾结北狄,出卖林将军?”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带了丝丝冷意。
手臂断裂的时候,他承恩公肩膀的伤处就被冰封止血了,但是他就是觉得痛,痛得想立即死去。
他恐惧得流泪不止:“不要,我说,我交待。是,当日是我暗中联络北狄,出卖了林将军,在林将军率军逃回‘天门关”时,下令关闭城门不许败军进城,以致全军覆没林将军战死。是我,都是我做的。”
全场哗然。
承恩公也不想说实话,可是他真的怕了,怕像珉王一样全身化为冰屑粉末,连块骨头也留不下,那太恐怖了 。
萧沫缓缓站起,拂了拂衣袖,吩咐道:“早说不就得了,给他纸笔写下自己的罪行,签字画押。”
“是!”柳青一直默默地看着公主行事,亲眼看着承恩公如此狼狈,简直是大快人心。
只是,她犹疑地看了看对方被刀钉在台上的手,已经没了一只手,要怎么写字?
萧沫不以为意的道:“把刀拔出来,用右手写,用他自己的血写,别浪费墨水,什么时候写好什么时候算完。”
莫老四眼里闪过快意,无论怎么折磨承恩公他都不嫌多。
当下他跳到台上,用力拔出刀,不顾承恩公痛得打滚,立即让人找来纸笔逼他立即写。
承恩公少了一只手,惨叫着看着多了一个血洞的右手,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他的腿站不起来,只能趴在地上,像条狼狈的老狗,忍着疼痛抖着手,将毛笔沾上自己的血,哆哆嗦嗦地在纸上写下自己的罪行。
写错字了,或者写得不好,还会被莫老四踢一脚,砸一顿,让他凄惨不已,恨不得立即死去。
徐林康等人看得戚戚然,觉得他有些惨吧,又觉得不值得同情。
他可是承恩公啊,在夏朝享受着荣华富贵,却又将夏朝兵民出卖给北狄,那些因为死去的人们才是最无辜的。
北狄人紧张不安地看着萧沫,眼神里满是惧意,又不得不开口:“这事跟我们家大王子无关,你放了他。”
萧沫仿佛才想起哈尔莫似的,走到他身边,垂眸看他。
哈尔莫眼角余光看到一片柔软的裙摆靠近,被人居高临下的俯视,让他感到深深地屈辱。
他想威胁,要喝骂,却是开不了口。
其实哈尔莫是被萧沫点了穴了。
萧沫眼神幽深,忽然伸出手拍了他一掌。
“大王子,大王子。”莫德等人紧张的大叫。
‘噗’,哈尔莫吐出一口鲜血,重重趴在了地上。
他咳嗽了一下,慢慢撑起身子,终于能动了。
只是,他第一个动作就是摸向自己的膝盖,随即心里一沉——骨头碎了,以后他这条腿大抵使不上劲了。
这对于渴望马上征战建功立业的哈尔莫来说,无疑是噩耗,他阴狠地扭头看向萧沫。
韩重元走上前,和萧沫并肩而立,冷冷地回视他。
哈尔莫扯唇,露出沾着血红的牙齿,阴森森的瘆人:“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有祥瑞护身,但是祥瑞管不到北狄人的头上,你毁了本王一条腿,此仇不共戴天。”
萧沫从韩重元肩膀探出脑袋,皱了皱鼻子:“真小气,你只是毁了一条腿而已,我大夏成千上万的死于北狄人之手,不是早就仇深似海了。我没有杀了你,都是本公主深明大义,看在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上,你该庆幸还有个明面上出使的身份,要不然,”她恶意的磨了磨牙,“冲着你派出杀手来杀我,本公主将你扬成灰,信不信?”
她这次牺牲老大了,不信,去问问他弟弟科古特在哪里?
当然,她也没有打算放过哈尔莫就是了。刚才这一掌她用了内劲,打伤了哈尔莫的五脏六腑,这种内伤霎时对身体不会有影响,但是一年之后就会慢慢衰败,而后器官衰竭而死。
她才不会放人回去,给他机会再上马屠杀夏朝人。
哈尔莫心里一凛,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犹是觉得不甘心:“你就不怕北狄报复吗?”
“我吗?”萧沫眨眼,“不怕哦,若是敢报复我,本公主就北上杀入北狄王帐,将你们北狄王族的头一个个拧下来。”
哈尔莫背后寒气直冒,他想大声嘲笑对方异想天开 ,可是看着萧沫轻松含笑的眼神,却诡异得心生胆怯,脑海里一个声音告诉他,对方也许真的做得到。
他色厉内荏地道: “那又如何,你杀得了王族,难道能把所有北狄人都杀光吗?你就不担心北狄将报复施加于夏朝边民身上吗?”
萧沫耸了耸肩,声音里有丝残酷:“只要战争还存在,哪里能不死人的。他们总会明白,靠别人是靠不住的,想要拥有和平,只有国家强大起来,把敌人彻底打败赶出去才有未来。”
不要妄想把国家命运寄托在个人身上,若是整个朝廷都挺不直脊梁,那不如打碎重整山河。
哈尔莫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有这么强大却心狠的女人?他此刻心里叫嚣着一个念头,就是要杀了萧沫,一定要杀了她,否则将来必成北狄的心腹大患
韩重元眼眸一黯,不悦地挡在萧沫面前:“大王子还不走吗,或许你更想留下来,跟承恩公作伴?”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作什么伴,一起躺棺材底下聊天吗?
哈尔莫眼珠子发沉,咬牙道:“莫德。”
“大王子。”莫德挤过来,将他扶下去。
莫老四倒是不甘心地看了他们一眼,北狄人一样是他们的仇人,如果可以的话,更想把他们杀了。
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行,现在的夏朝还是太弱了,像是科古特偷偷潜进来的杀了就杀了,若是把哈尔莫这个北狄使者杀了,定会引来北狄报复,到时受苦的还是北疆百姓。
要杀,也将是以后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杀回去。
哈尔莫带着人狼狈退场,承恩公哭哭啼啼地又浪费了一张纸,莫老四毫不留情地又揍了他一顿,打得他鬼哭狼嚎。
见着哈尔莫的身影,他拼命求救:“哈尔莫王子,你救我啊!你不是想娶婉儿吗?只要你救我,我把她嫁给你,我答应了,你快救我啊!”
萧婉被他轻易的许出去了,但是哈尔莫身影一僵,走得更快了。
呜呜呜,承恩公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手,顿时哭得更绝望了。
第112章
花园中繁花似锦依旧, 却恍然如梦。
徐林康和看客们,眼见着昔日高高在上的承恩公一败涂地匍匐在地;眼看着真公主谈笑间定人生死,杀伐无情, 只看得心里七上八下,胆战心惊。
不是他们不明白,而是世界变化太快!
“让你们受惊了,”萧沫似笑非笑地睨着江泰, “承恩公丧心病狂, 如果不是本公主阻止,恐怕是连徐大人他们都要杀了, 我说得对吗,江大人?”
江泰膝盖一软,‘噗通’就跪下了, 满头大汗:“卑职只是听命行事, 但是绝不敢滥杀无辜, 公主明鉴。”
反正他绝对不能承认这事。
徐林康等则是心有戚戚然, 方才看禁卫们的架势,分明是没把他们的命当回事,说不定承恩公真的打着将他们灭口的算计, 幸好公主殿下厉害化解了危机。
这么一想,对承恩公那点同情立即烟消云散, 这么恶毒的人就活该惨一点!
只是如今他们都亲耳听到了承恩公做下的龌蹉阴私事, 若是承恩公死了还罢了, 反正人不是他们杀的;若是活着继续受皇帝宠幸,他们这些目睹他今日狼狈的人, 恐怕都不会有好下场。
可是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要让承恩公亲手写下认罪书,却又不杀了他呢?
难道是心有顾忌不敢杀?
承恩公的随从仆人恐怕也是这么想着, 此刻看承恩公奄奄一息,还被逼迫着不停写字,立即跪下求道:“公爷快不行了,求公主先让大夫给公爷看伤要紧,若是公爷真的出了什么事,公主如何向皇后娘娘和陛下交待?”
萧沫神色淡淡:“交待,本公主要交待什么?要交待,也是他们向我交待,养出来的是什么东西,连他们的亲生女儿都敢杀?养条狗喂饱了还知道看家护院,养出一条祸国殃民的祸害,吃他们喝他们的的,反过来要他们女儿的命。真想问问他们是不是贱的,连个里外亲疏都不分,拿自己女儿给外人糟蹋,什么玩意儿?”
在场的人倒吸一口冷气,虽然他们也认同帝后将承恩公宠得太过,觉得真公主有些可怜,但那毕竟是夏朝最尊贵的夫妻,是堂堂帝后,怎么敢以下犯上破口大骂,那是大不敬欺君之罪啊!
萧沫敢骂,他们还不敢听。
徐林康当即满头大汗地带头跪下:“公主息怒啊!”别骂了,别骂了,再骂他们害怕自己小命不保。
韩重元安抚地看了气鼓鼓的少女一眼,低笑道:“公主把徐大人他们吓坏了。”
皱了皱鼻子,萧沫摆摆手:“徐大人留下,其他不相干之人可以离开。”
没得为了一个承恩公,让无辜的人跟着担惊受怕的。
“多谢公主殿下,草民等告退。”宾客们感激不尽。
于是除了苦逼的徐林康,所有被请过来的人都忙不迭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江泰是知道承恩公有多么简在帝心的,皇后娘娘又非常重视这个弟弟,只要承恩公不死,早晚会重拾荣光。
而且离京前,天顺帝将护卫承恩公安全一职交付于他,其他人可以不在意承恩公的生死,自己却不能丢开手。
说句不好听的话,承恩公活,他才能活;承恩公死了,他也活不了。
眼见承恩公的亲随铩羽而归,他求情道:“求公主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容承恩公先收拾伤势,再放着不管,只怕真的命不久矣!”
承恩公奄奄一息地撑着一字一字的落笔,稍写得慢了或是写错了,就招来莫四毒打,他眼前发黑,真的觉得就要死了 。
此刻听得有人为自己求情,眼泪又冒了出来,他真的不想死啊!
萧沫却冷漠地道:“写不完,那就写死在这儿。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给我继续写。”
竟是丝毫不将承恩公的死活放在眼里,好似对方死了也是小事一桩,看得江泰心凉不已。
难道公主就真的不怕帝后发怒厌弃她吗?
江泰没办法,只能朝着承恩公道:“公爷,你撑住,只要坚持写完就好了,撑住啊!”
他只能祈祷公主没有杀承恩公之心,等写完后会放过他。
承恩公脸色白得跟死人一样,他绝望的知道萧沫就是个冷血无心的人,她是真的可以做到冷酷看自己去死,就算摆出无往不利的帝后也是没用。
承恩公用尽此生最大的意志力,一笔一划的写完最后一个字,立即昏死过去。
“公爷!”心腹亲随吓得上前抱起他。
莫四不理他,弯腰捡起那张认罪书看了,确认无误,立即走上前呈给萧沫:“公主,他写完了。”
萧沫正拉着韩重元坐在一起,招呼徐林康一起吃点心喝茶,闻言接过来看了看。
这下连韩重元也不明白她的心意,不解地问:“公主不打算杀了他吗?”
连珉王都杀了,他不认为少女会对承恩手下留情。
苗千户正拉着柳青偷偷地躲在一边拿点心填饱肚子,闻言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徐林康则是坐立不安地觑了一眼,想知道公主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对着韩重元,萧沫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固然可以杀他,但是哪里比得上朝廷名正言顺。我想将认罪书送往京城,让皇帝看清他庇护的人所犯下的罪行,然后将承恩公所犯罪行公示天下,承认自己识人不清的错误,还林将军清白,给天下人一个真相和交待。”
这是皇帝的责任,也是给生活在这片天地下的百姓一个希望,公道自在人心,朝廷终究讲究律法为重,纵然是皇亲国戚作恶,也不会包庇纵容他们,朝廷依然是值得他们相信的。
对于那些潜藏在暗处的为非作歹之人,又何尝不是一个警告,告诫他们不要仗着身份地位就肆无忌惮的违法犯罪。
诚然萧沫奉行以暴制暴,但那何尝不是这个世道诸多不公之下的无奈之举,不表示她所做的行为就是对的,值得提倡效仿的。
如果社会真的能做到有法可依,依法治国,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又哪里有‘以暴制暴’存在的土壤?
萧沫其实一点也不喜欢打打杀杀,太太平平不好吗?在阳光洒满的庭院里躺在摇椅上睡觉不香吗?能悠闲度日,谁乐意满手血腥?
而且什么都要她做了,要天顺帝这个皇帝干嘛,纯当摆设好看吗?他总要负起当皇帝的责任吧。
“江大人,”萧沫笑眯眯地招了江泰近前,将承恩公写下的认罪书,还有当时写给北狄将领的证据一并递给他,“就你跑一趟吧,把这些给皇帝,本公主等着他判决承恩公死罪,再光明正大砍了他的头。当然,他若是仍然没有一分帝王的担当,当作什么事没有发生过,我一样砍了他的头送上。”
不过一个是名正言顺,一个是自行其是罢了!
但是她要看看,天顺帝作为一国之君,面对着通敌叛国的承恩公,是不是依然无底线的包容,到底配不配当一个皇帝?
江泰恍惚地接过东西,听着公主继续道:“给你半个月时间吧,快马加鞭的话,半个月足够往返一趟了。本公主等半个月,若是半个月后,我没有听到朝廷对承恩公的判决,并恢复林将军的清白,”萧沫脸上是笑着的,眼眸却很冷,“人头送上,只是本公主会对皇帝很失望,非常失望!”
江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差点问出口,你对圣上失望了又如何,莫非还想弑君不成?
但是思之萧沫那诡异超出常理的天罚之能,他死死闭上嘴,自己还是什么也不知道好!
事已至此,江泰也奈何不得公主,只有照着她意思做的份,当下忍着不去看承恩公,磕了个头道:“卑职遵命,这就启程回京,将公主的意思转达给陛下。”
江泰不敢再耽搁,带上几个人,匆匆离开了。
徐林康目瞪口呆,简直匪夷所思,公主竟然敢这样对圣上说话。
莫老四则是激动地道:“皇上真的会为林将军昭雪吗?”
承恩公已经预定是个死人了,他现在唯一渴望的就是洗涮林将军的冤屈,恢复他的荣光和名义。
萧沫也没有把握,懒洋洋地撑着下巴,看了眼韩重元道:“韩统领,你说呢?”
毕竟这里所有人里,韩重元是最了解皇帝陛下的。
韩重元动作优雅地给萧沫倒了盏茶,悠悠道:“陛下是个多情的人,他或许会给林将军恢复名义。”毕竟林将军是真的无辜,天顺帝怀着愧疚之心,大概率会恢复林将军的名义
但是多情也意味着软弱,优柔寡断,只要有皇后在,萧沫想要他狠下心来处死承恩公,恐怕注定要失望了。
只要皇后哭着一定要保住承恩公的命,天顺帝能怎么办?大概是要妥协的,让皇后顺心的。
有时候作为一个皇帝,太多情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
徐林康坐立难安,他一个七品县令,竟然坐在这里堂而皇之听人谈论皇帝,他真的很担心自己的脑袋也会掉啊!
“徐大人,”萧沫唤他,并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换捞来对方诚惶诚恐地表情,她一笑道,“你是个好官,放心,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萧沫一路走来,干掉的县令也不止两个了,难得碰到一个连锦衣卫也调查不出问题的好官,自然不会允许因为自己影响了他。
留下他,也是想说这些话,让人安心。
徐林康神情复杂,表示并没有很安心,如果公主和承恩公都不曾来过宁德最好了。
送走了徐林康,又安抚了下失去了头领的五百禁卫,让他们看着承恩公身边的下人,先在园子里住下,才带着奄奄一息的承恩公回到暂住的宅子里。
至于承恩公,萧沫将他给了莫老四等三人,随他们折磨泄愤,半个月后还剩一口气就好。
宅子里锦衣卫特地空出两个房间当审讯之用。
瘸子和李西牛占了其中一间,自从早上苗千户匆匆问了几句话离开后,他们就一直被关在里面,除了饭时到了送饭的人,就再也没有人出现过。
瘸子一直奄奄的,缩在角落也不说话,似乎无论被怎么对待也无所谓,没有能杀了北狄人报仇,活着对他已经没有什么趣味。
倒是李西牛不放弃地一直在房子里转圈,还扒拉着门缝往外看,企图想办法逃出去。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安危,但是少爷一定要活着。
门外有锦衣卫守着,李西牛听了一上午也没什么发现,只是午后,他终于听到了动静。
李西牛激动地扒在墙壁上使劲的听,对面隐约传来男人的哀嚎声,还有施刑者的怒骂声。
他心有戚戚然地猜测:“也不知道哪个倒霉蛋落到了锦衣卫手里,听着很惨!”
貌似比他们惨多了,至少他们不仅是被救了,还没有饿着。
瘸子动了动眼珠,却不说话,眸子里透着一丝厌恶,他对锦衣卫没有什么好感,因为对方是皇帝的鹰犬,有什么好人?
隔壁的声音终于停了,‘咯吱’一声推门声,想必行刑者离开了房间。
李西牛想了想,试探的打开门探出头,他想找个能主事的人问问情况,到底要怎么对待他们,是想杀了他们还是怎么样,总得给个准话吧!
莫老四不顾身上的伤还未愈合,就激动地带着两个伙计找承恩公泄愤。林将军一家子都死了,他们的同袍战友都死了,那么多人死得那么惨,是承恩公一条性命就能弥补得了的吗?
他就要折磨得对方生不如死,要让他在死前活得痛苦,不要妄想有一刻安宁,为林将军和所有死去的人报仇。
将两个伙计留在房间里看着,莫老四出来透透气,就见到隔壁门口守着两个锦衣卫。
他好奇地看了一眼,就转开了目光,他们到底不是锦衣卫,不想窥测对方的私密。
就在这时,他听到隔壁的房门被打开了,本能地看了过去,就见从门缝里探出一颗脑袋来。
李西牛讨好地看了过来,嘴里说道:“这位大人,小人想问些事”
莫老四怔住了,呆呆地看着李西牛那张脸,目光里闪过不可置信。
李西牛的话也停在了嘴边,视线狐疑地扫过莫老四,最后停在他脸上的那道疤痕上。
他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迟疑地叫了一声:“莫四?”
莫老四大步走过去,一把将他揪了出来:“李西牛,老李是你吗?你没死?”
李西牛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莫四,真的是你啊!”
莫老四也激动得语无伦次:“没死,我没死,小贾和阿吉也没死。”
两人当下抱头痛哭,看着一旁的锦衣卫面面相觑。
莫老四哭了一会,才想起问:“老李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李西牛脸色顿时变了变,犹豫了一会,才拉着人进了门,等关上门,拉着莫老四到了一直蜷缩在角落的瘸子面前,语气沉重地道:“莫四,你看看这是谁?不仅我活着,少将军也活着。”
莫老四立即蹲下身来,等看清眼前人的惨状,身子摇晃了一下,咬紧牙关出声:“少将军?”
那个俊朗潇洒,喜欢骑马射箭的少将军,怎么会成了这样子?
瘸子呆呆地看着眼前人,好一会眼珠子才动了一下,似乎认出他来了,迟疑地开口:“莫四?”
莫老四颤声道:“哎,是我。”
他流着泪道:“少将军你知道吗?今天我抓到了害死将军的罪魁祸首,他就被关在旁边的房间里,是承恩公,我们终于可以为将军报仇了?”
“承恩公?”瘸子手紧紧抓住他,死死盯着他,“你说什么,你说害了父亲的是承恩公?”
林将军的小儿子还活着的消息被报给了韩重元,韩重元知道了,萧沫自然也知道了。
她吃惊地张大嘴巴:“这么巧,林将军的儿子跑去刺杀哈尔莫,正好就被我救回来了。”
两人难得无所事事,暂时闲了下来,也有心情避开其他人逛逛这所风景如画的宅子。
莫老四和瘸子等相认后,彼此了解了对方的境况,俩人商议了一会,还是没有隐瞒瘸子的身份,决定向萧沫坦白。
她连皇帝的身份都不在乎无所畏惧,应该也不会在乎少将军身上还挂着‘通缉犯’的名号吧?
因为皇帝当时下旨将林家男丁都处死,哪怕少将军活着也不能见于人前,只能隐姓埋名。
一旦知道林家还有人活着,一定会被抓起来砍头,斩草除根。
如果有谁能不顾朝廷律法护住少将军,恐怕只有萧沫这位‘公主’了。
莫老四就是这么相信着,因此没有隐瞒地将事实说了出来。
韩重元帮她合上吃惊的下巴,拉着她在一边的池塘边坐下,一起欣赏里边肆意游动的鲤鱼。
“是真的。”韩重元唇角含着一丝笑意,“公主救了林将军的后人。”
他的眸子很亮看上去也很高兴。
萧沫回想那俩人被救下时的的模样,顿时沉默了一下,叹息道:“他们看上去很不好。”
当然不好,恁是谁九死一生逃得性命,却知道自己父亲兄长皆亡,自己只能拖着残躯东躲西藏,最后迎来的却是满门男丁被杀,妇女罚入教坊,却不堪欺辱上吊而亡,全家只剩自己一人时,都会是绝望的。
甚至不知道自己真正的仇人是谁,不知道当日的真相,一辈子活着复仇的绝望和苟延残喘的痛苦中,生不如死。
第113章
当年承恩公和北狄合谋, 故意设计出自己被俘的假象,引林将军领兵出关来救。
作为经验丰富的老将,林将军不会不考虑到北狄诡计多端, 前方可能有埋伏的问题,因此在事前自然做了周祥的计划和安排。
然而事实上是他们踏入北狄提前准备好的包围圈,一败涂地,结局惨烈。
事后莫老四等死里逃生的少数将士经过复盘, 认为他们营帐里出了内奸, 把夏朝军队行动路线和计划都出卖给了北狄,所以才招致大败。
少将军林致瑜当时在和北狄交锋时负责留下来给父兄断后, 这一战非常惨烈,几乎是全军覆没。
李西牛原本是林将军身边的亲卫,被派到自己的小儿子身边听用, 他是从死人堆里将林致瑜挖出来的, 对方断了一条腿, 遍体鳞伤, 昏迷不醒。
后来李西牛千方百计瞒过北狄军的搜索,背着林致瑜脱离战场想返回前方‘天门关’,得到的却是林将军和两个儿子均已战死的噩耗, 并且传闻都将战败的缘由和罪责怪到了林将军头上。
他当下就觉得不好,根本不敢露面, 带着伤重未愈的林致瑜藏了起来。
后来就是听闻朝廷降罪林将军, 将林家男丁斩首, 女眷罚入教坊的消息 。他们心急如焚地往京城赶还是慢了一步,不仅是林家男丁, 连女眷皆投梁而死,林家满门只剩下林致瑜一个。
林致瑜因为断后昏迷提前退出战场, 因此根本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承恩公在其中起得作用,更不明白自己父亲为什么会败?
林家没了,他根本就不想活下去,如果不是李西牛硬生生地拖着他,世上早没有林致瑜这个人了。
因为林家战败之故,致使边城沦陷,国土丧失,然而林家也因此没了。他不知道到底该恨谁,只渴望能杀几个北狄人陪葬。
如今知道当年的惨剧都是承恩公一手缔造,他恨不得将人剥皮拆骨,吃肉喝血,日夜不停呆在刑房里折磨承恩公发泄仇恨。
至于当初出卖林将军的内奸到底是谁,他们也由拷问承恩公得知了身份,是如今的苏州将军成雷。
投靠承恩公后,他调离了边关苦寒之地,成为了江南繁华之地的将军。
因为林将军战败之故,他手下故旧不是战死就是默默无闻,唯一手上有几分权柄的就是成雷,这也是莫老四当初得到承恩公私通北狄的密信后,就一路朝南赶,想通过他上呈给朝廷的缘故。
现在想来也是成雷将他的消息再次出卖给了承恩公和北狄,所以对方才这么轻易地掌握他们的动向和行踪,并紧追不舍的原因。
听完了所有前因后果,萧沫唏嘘不已,非常痛恨厌恶某些人只因为个人的私利欲望,就置国家安危于不顾,好像成千上万的生命,无数人的血泪,都是无足轻重的,只有他自己一点利益才是重要的。
在承恩公备受酷刑折磨,生不如死时,江泰日夜兼程,终于在五天后赶回了京城。
他从马上翻下来 ,脱力得脚都迈不动,嘴唇失水干燥起皮,整个人憔悴得像个野人一样。
最后,他是被禁卫抓住双臂拖进去的。
很难说江泰是不是故意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好求得天顺帝一丝心软,来保住自己的性命。
天顺帝在书房里不停踱步,眉头皱得深深地,一听江泰此时返回京城求见自己,他心头就升起不好的预感。
捏了捏眉心,他发问道:“人呢,怎么还没到?”
侍候的太监机灵地立即出去询问,很快跑了回来禀告:“启禀陛下,来了,江千户来了。”
“快让他进来。”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命令。
等看到被两个太监搀扶着,沧桑黑廋了一大圈的江泰,天顺帝惊讶了,急切地问:“这到底出了什么事?承恩公呢?”
“陛下,陛下!”江泰挣脱人跪下,羞愧得磕头不止,“卑职无能,卑职该死,没有保护好承恩公。”
天顺帝眼前一黑 ,身子晃了晃:“承恩公他,他是死了,?”
“不,公爷现在还活着 ,”江泰忙否认,解释道,“只是离死也不远了。”
天顺帝一口气顺了下去,严厉地道:“混账,还不快说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不留在他身边保护?”
不就是去处理褚家的后事,并代皇后教训一下公主吗?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还会出问题?
江泰哭丧着一张脸,将事情经过说来:“这还得从在宁得县遇到公主说起,,”
他略过承恩公路上故意拖延,并借用禁卫的事不提,从双方在宁德县城撞见,公主就赏了承恩公一顿鞭子,说到第二天承恩公设宴赔罪,却反被公主擒住废了一只手,而后公主怀疑承恩公通敌卖国,要在半个月之后杀了他。
江泰有意略过承恩公设计反杀公主的事不提,只谈萧沫如何嚣张跋扈,肆意妄为。
当然,他也不敢隐瞒下萧沫交给他的东西,从怀里掏出东西呈上:“这是承恩公用自己血写下的认罪书,还有从北狄得来的书信,其中真假,请陛下明察。”
“公主有言,不管陛下会不会判决公爷的罪名,她都会杀人,卑职无能,求陛下做主速去救公爷。”
“放肆,荒唐!”天顺帝气得吹胡子瞪眼,“孽女,她以为她是谁,对着自己舅舅喊打喊杀的,她眼里还有没有人伦长辈?而且,承恩公怎么可能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简直是无稽之谈。”
天顺帝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承恩公这个小舅子的确身上有很多毛病,比如贪财好色,比如轻贱人命,圈占良田,但是他的胆子也很小,一遇到权势门第比他盛的就害怕得避其锋芒,然后哭丧着脸进宫求助。
在天顺帝眼里,承恩公就算真的有罪,也只是犯了如其他权贵子弟欺压百姓一样的罪。那么多官宦世家子弟藐视律法,草菅人命,承恩公干的事他们一样没少干,又有几个人付出代价了?还不是仗着家族背景庇佑,最后无罪脱身了。
作为皇帝,难道承恩公这位国舅反而不如那些人吗?难道自己就不能护一下他吗?哪怕为了不让皇后伤心,他也不会出手重罚。
承恩公小罪不断,但是真正捅破天的事是不敢干的,所以他哪来的胆子敢通敌叛国,置边关百姓之命如无物,出卖林将军?
不可能的事,绝对不可能。
太监接过江泰手上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给天顺帝。
天顺帝未接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想到这么一张厚的纸,都是用承恩公的血来书写的,当即心疼得不行,那得流了多少血啊!
他先展开血书,一行行看下去,先是皱眉,而后目光闪过迟疑,不信,恍然,随即放下血书,拿起了所谓从北狄盗回来的承恩公亲笔书信。
承恩公的字迹他是认识的,想当初对方惫懒贪玩不肯上学念书时,他还押着承恩公亲自盯着人练字。
所以等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天顺帝心里‘咯噔’了一下,这的确是承恩公的笔迹,语气也很像,心里顿时凉了半截,知道八成是真的。所以他是真的通敌叛国,联合北狄害死了林将军,并葬送数万北疆精锐将士,以致连失三城,生灵涂炭?就因为私下倒卖物资,害怕林将军告发,就干脆勾结北狄害死人。
“畜生,这个畜生,”天顺帝气得摔了信,连声咒骂,“就为了,就为了些许银钱,他把大夏出卖给了北狄,他还是人吗?”
就算是林将军告发了如何,难道自己能真的看着他去死吗?这个,这个蠢货。
比起当一个尊贵无极,威严难测的皇帝,天顺帝更像是一个平常的普通人,比如比较容易共情平民百姓,能体谅他们的不易,在能力所及范围内给予优待,尽可能减免税赋,不给百姓增加负担等。
但是他身上的缺点也很明显,护短,自私,狭隘,一旦百姓的利益和身边人的利益发生碰撞了,他就会舍弃掉百姓,无条件的偏帮自己人。
所以他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会心痛边关百姓的不幸遭遇,会对林将军愧疚,会愤怒承恩公的所作所为,可若是让他下定决心送承恩公去死,就又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起来,私心开始占据上风。
江泰跪在下面,听着天顺帝对承恩公破口大骂,他不得不出声提醒:“陛下,公主言明十五日之后必杀承恩公,若是陛下向天下昭告承恩公的罪行,恢复林将军的清白,则是奉旨杀人;若陛下没有下旨,公主一样会杀了承恩公 ,只是那叫‘替天行道’,”他尴尬地转述萧沫的话,“如今已经过去五天了,陛下早下决断?”
要是想救承恩公,就要快点想办法了。
天顺帝一气之下真的想承恩公干脆死了算了,但是不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还是皇后不知情的情况下死,要死应该押回朝廷重新审判以后再说不迟,而不是任由萧沫处死。
“你们这么多人,还护不住承恩公一个人吗,怎么任由他落入公主之手?当时就该将人带回京城的。”他怨江泰办事不利。
江泰也委屈,辩解道:“公主有神鬼之能,深不可测,而且公爷把圣旨丢了,禁军无旨不敢冒犯公主啊!”
他聪明的将这事拿出来说。
天顺帝又惊又怒:“连圣旨都丢了?”
这时候也顾不上追究承恩公是怎么丢了重要的圣旨的,关键还是先将人活着带回京城再说。
“磨墨,朕马上下旨,让公主不得动承恩公分毫,立刻将人送回京城来,”他迟疑了一下,怕人家不肯,挥毫再写,“关于林将军冤枉的事,是朕轻率了,会重新翻案审过,还林将军一个清白。”
如果一切都是承恩公造成的,而自己却判了林家男丁斩首,致使林家满门覆灭,天顺帝就愧疚不已,甚至愿意不顾帝皇的尊严脸面给林家翻案,恢复名誉。
但是承恩公现在不能死,就算真的要死,也得等他说服了皇后以后,再好好送走他。而不是在皇后不知道的时候,无声无息地死在外地,还是死在自己的外甥女手中。
他写完圣旨,就想着派何人前去传旨。
江泰知道萧沫有多可怕和目中无人,就算有天顺帝的圣旨,人家也未必会听从,传旨就是一项苦差事。
见天顺帝目光看向自己,他当下喘息了几声,作出委顿在地摇摇欲坠的模样。其实江泰不用装,只是看他一路赶路的凄惨模样,就知道他无法再在马上驰骋再赶回宁德县的。
萧沫限定的时间是半个月之内,刨去五天,现在还剩下八天,这还是江泰仗着自己是武官,日夜兼程不眠不休的结果。如果再找人传旨,文弱的文官当然不行,最好是善于骑马的武官。
怕路上赶不及,天顺帝挥了挥手,让人将江泰抬下去,找来禁军统领秦贤,让他亲自带人前去传旨,务必将承恩公带回来。
至于江泰护卫不利,先下了大牢,一切等救回承恩公再说。
这一切,天顺帝都是瞒着皇后进行的,因为不想让她担心忧虑。
但是皇后毕竟是皇后,作为一宫之主,消息灵通,在禁军统领悄悄带着人离京后,终于听到了消息。
她立即找来太子萧承安:“本宫怎么恍惚听得江泰回来了,他不是护卫你舅舅去了杨柳镇吗?太子你去打听打听,到底怎么回事?哎,你舅舅也没个信传回来,照理该到地方了,也不知将褚家后事处理得如何了?”
太子立即答应下来:“母后放心,儿子这就去吧!”
萧承安毕竟是一国太子,手里自有人手,即使天顺帝特意隐瞒了消息,还是被他摸到牢里,证明江泰的确是丢下承恩公回来了。
他也不忌讳让天顺帝知道自己在打探消息,最后干脆自己亲自跑去天顺帝面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顺帝也在苦恼,他倒是真的有心给林将军翻案 ,也不怕丢了自己的面子,可是一旦在朝堂上提出来,势必要提到承恩公在这桩案子中的角色,接下来肯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到时皇后肯定也会知道发生了什么,承恩公的境况也就瞒不住了。
见太子来问,禀着找人分担苦恼的天顺帝,也就将事情告知。
太子惊诧得都懵了:“您说当年真的舅舅通敌叛国了?他现在还落到那,那女人手中,要杀了他谢罪?”
天顺帝愁眉苦脸地叹息了一声,随即轻声责备了一声:“什么那个女人,她是你姐姐?”
太子不依地嘟嘴:“她算孤哪门子姐姐,反正孤只认婉儿姐姐一人。”
他不可思议地道:“可是她怎么这么大胆啊,那可是我们的舅舅啊,竟然说打就打,说杀就杀?她不会真的胆大包天敢动手吧?”
太子从来没有碰到过如此不按礼仪规矩行事的人,她喊打喊杀的可是母后最在乎的舅舅啊,连他都知道母后有多在乎这个舅舅。
天顺帝吩咐道:“先不要告诉你母后,太子记得不要说漏嘴。”
太子沉浸在萧沫的胆大妄为中,恍恍惚惚地出了宫殿。
路上,萧婉撞见他,忙喊住他:“承安,你在这里干什么?是刚见了父皇吗,父皇还好吗?”
太子眼前一亮,立即朝她奔过去:“皇姐你知道吗,那个野丫头她竟敢说要杀了舅舅?”
萧婉一惊,反射性地抓住了他:“你说什么?”
对着萧婉太子毫无保留,立即竹筒倒豆子,把什么都说了。
萧婉的脸色变得惨白:“你说的是真的?”
太子还在苦恼:“皇姐,你说到底要不要跟母后说啊?母后要是问起了怎么办啊?”
萧婉一拉他,目露坚决地道:“说,母后要是知道我们瞒着她舅舅的事,会伤心的。”
承恩公虽然不是个东西,但是死了和活着哪个价值更大她还是清楚的,决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只有皇后才会拼尽全力想办法救回承恩公这个弟弟。
十五天后,萧沫在宁德县城门口建起了高台,台上立着一个架子,将承恩公绑在了上面。
只待午时三刻,就砍了他的脑袋。
在一番折磨后,承恩公早已变得面目全非,蓬头垢面,浑身血迹斑斑无一处好肉,连牙齿都被人拔了,凄惨得不能再凄惨。
只是双眼还残留着一丝亮光,不死心的看着来路,救命,皇后姐姐,快救我啊!
第114章
承恩公不知道, 皇后的确为了救他耗尽心神,忧急交加之下甚至病倒了。
时间回到江泰抵京那日,明珠公主萧婉知道承恩公落入真公主手中, 并有性命危险时,立即就拖着太子去找皇后。
皇后大惊之下,顾不得愤怒亲生女儿的悖逆妄为,马上跑到御书房逼着皇帝不顾一切也要想办法救出自己弟弟。
她不管承恩公有没有勾结北狄, 有没有叛国, 只知道那是自己唯一的弟弟,是父母托付她照看的最亲的亲人, 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他去死。
看皇后脸色雪白,哭得梨花带雨,天顺帝心都碎了, 哪里舍得她难过, 立即连下几道旨意, 除了已经出发的禁卫统领秦贤这第一拨人, 后续接连派出十二批人马,携带旨意前往宁德县,只求务必保住承恩公的命, 将人完好无缺地带回京城。
这些圣旨有措辞强硬,命令萧沫放人的;也有温婉劝说, 让她不要冲动犯错的;也有软硬兼施, 威逼利诱的, 主打的一个主题就是不准动承恩公。
亲眼看着这十二道圣旨送出宫,沈皇后眼珠赤红, 对萧沫恨之入骨,只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生出过她。
这个孽种, 没有人伦的东西,要是早知道今日长成这般无情无义的样子,竟然敢对自己的亲舅舅下手,当初就该在生下来后就亲手掐死她。
似乎上天感应到皇后的念头,随着一声霹雳巨响,京城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天路滑,皇后担心传旨的人是否能在期限之内赶到宁德县救下承恩公,又忧心萧沫到时不肯放人怎么办,急怒忧心之下顿时病了。
天顺帝心急皇后的病情,无心朝政,甚至将为林将军洗刷冤屈的事都放在了脑后。
但他却不知道京城风起云涌,伴随着这场大雨,无数写着十三年前承恩公通敌卖国,勾结北狄出卖林将军的传单出现在京城的街头巷尾,上至朝廷重臣,下至平民百姓都知道了。
当天宰相钱如晦就直入宫中求见皇帝,就此事询问皇帝是否是真的。
天顺帝焦头烂额,一边忧心皇后的病情,一边要应付朝臣诘问,一时间心力憔悴。
当京城在下雨的时候,宁德县的天也是阴沉沉的,像是在酝酿着一场暴雨,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说好了等半个月,就是半个月,在第十五天,萧沫郑重其事地竖立起了刑架,并请了徐县令及本地士绅官员,并百姓等前来观看行刑。
离着不远处的人群中,哈尔莫阴沉地盯着不成人形的承恩公,下意识地挪动了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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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萧沫踢碎了的膝盖。
那里在隐隐作痛着,即使已经敷了最好的伤药,仍然在提醒他这条腿已经废了,如今只能被人搀扶着才能站立。
他的目光从承恩公身上移开,搜寻萧沫的影子,她在台下一处站着,仰头跟夏朝皇帝的锦衣卫统领说话,神情一派天真无辜。
一抹阴鸷怨毒划过他的眼眸,就是这个女人毁了自己,真想拿刀割下她的皮肉,然后丢给饥肠辘辘的饿狼啃食。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萧沫突然抬头朝这边看来,哈尔莫反射性地低下头,避开对方的视线。
‘咳咳’,他抑制不住地咳嗽了起来,胸腔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大王子!”莫德担忧地看着他。
哈尔莫平息了下呼吸:“我没事。”
莫德咬牙:“难道就这么看着她杀了承恩公,我们不救吗?”
承恩公看着是废物,却的确是北狄的盟友,从他身上获益匪浅,他们还期望着对方往后发挥更大的作用呢,就这么让人死了太可惜了。
哈尔莫阴沉的扯了扯唇:“拿什么救,凭我们这么几个人吗?”
莫德咬牙切齿:“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公主,如果能杀了她就好了。”
他期望地道:“大王子,”
哈尔莫摇了摇头,磨了磨牙齿:“我们杀不了她。”
这是一种直觉,就像是野兽面对自己的天敌,哈尔莫本能地知道对上会有多危险。
莫德眼神一亮,压低声音道:“或许我们不用自己动手,可以威胁夏朝人自己动手除掉她,否则就大兵压境。”
也就是借刀杀人。
夏朝人不是最讲究什么家国大义的吗?为了自己的安危,说不定会将人推出来,让她主动牺牲自己保全夏朝。
哈尔莫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你以为一个能杀自己叔叔,杀亲戚,狠起来连自己舅舅都杀,六亲不认的人,会愚蠢到自己站出来牺牲。”
不,哈尔莫觉得,萧沫最大可能是冲入草原先逮着北狄王族嘎嘎乱杀。
这个女人全身上下哪一丝写了‘驯服’,‘牺牲’等字眼。
也许夏朝有这样愚蠢的人,但绝不包括萧沫。
莫德讪讪,的确,就是在北狄也少见这样心狠手辣的女人。
“看着吧,就这样送承恩公一程 ,算北狄仁至义尽了。”哈尔莫深沉地眯起眼。
如果不是惦记着承恩公到底是心上人亲生父亲的份上,哈尔莫早已掉头离开,而不是留下来观看对方的死期。
离着高台不远处,韩重元低头看她:“怎么了?”
萧沫收回目光:“没什么。”
她抬头看了看天,开口问:“是不是快到午时了?”
韩重元看了看天色,没有太阳不太好判断时间,不过早一点晚一点谁在意呢?
他漫不经心地道:“差不多了吧。”
萧沫一锤定音:“那就不等了,开始行刑。”
早在江泰回京时,韩重元就一路派人跟着,并回报天顺帝的反应。
如今皇帝派人传旨的人还没到,京城里的消息却先一步到了韩重元手中。
既然天顺帝还是一意孤行要保下承恩公,再等下去的确没有必要了。
萧沫朝莫老四等看了一眼,率先向高台上走去。
在她身后,韩重元、莫老四、林致瑜、李西牛等人相继跟了上去。
承恩公肿胀的眼皮底下,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的道路,救兵为什么还不来?快来啊,快啊!
看到萧沫等的人影,他害怕得全身颤抖,竟是失禁了,地下很快多了一滩痕迹。
“我不要死,不要,”他含糊着求饶,对生的贪婪促使他不顾一切地挣扎,“不要杀我,饶了我,,我不想死。”
他还没活够,那些荣华富贵,那送萧婉登上皇后宝座的愿望,还有让下一代皇帝出自自己外孙的野心。他还有太多太多的东西没有享受够,没有实现,他怎么可以去死?
‘啪’,韩致瑜踉跄着上前狠狠甩了他一巴掌,仇恨地道:“贱人,下地狱去吧!”
莫老四等人俱都是冷漠地注视着他,像看着一个死人。
“不,我是承恩公,是国舅,你们杀了我,皇后娘娘不会放过你们的,皇上也不会。”他拼命挣扎着,神情变得癫狂,“我死了,你们也会很快下来陪我。”
“还有你,”承恩公死死地盯着萧沫,“杀自己的亲舅舅,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萧沫微笑,轻声道:“不怕,本公主是在替天行道呢!”
她对跟上来的苗千户使了个眼色,对方点了点头,面向台下围观的百姓,掏出怀里的一卷纸大声读了起来。
除了徐林康等稍微知道点内情的人,其他普通的百姓大都是出于好奇心,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公主要杀自己的舅舅,还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
如今,他们听着苗千户的说话声,面色开始严肃起来。
“天顺元年,承恩公沈俞鸿驱赶良田主人,圈占良田千亩占为己有,致使原主人流离失所,贫困潦倒。”
“天顺二年,强抢民女三人,一人自尽,二人死于后院,死时三人皆年不过十八。”
“天顺九年,当街殴打死人,”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承恩公曾经犯下的罪行,由锦衣卫记录在案,由小及大,由轻及重,他的罪行在皇帝后的一次次纵容包庇下越来越严重,每一次都被按下,直到十三年前。
苗千户放大声音道:“,于‘天门关’勾结北狄,引狼入室,致使数万将士殒命沙场,将军战死,城池焚毁,尸横遍野,其罪恶滔天,罄竹难书,百死不能赎其罪。今公主在此替天行道,诛杀恶贼,为民除害,还天下百姓一个公道。”
台下都惊呆了,他们这才知道原来所谓的承恩公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害死了这么多人。
“第一刀,我先来。”韩致瑜由李西牛搀扶着,他拿着一把小刀,在承恩公恐惧的眼神中,直直插入他的胸口,恨声道,“这一刀,为我死去的父亲兄长,还有林家满门冤魂。”
紧接着,李西牛也将一把刀插进他的肚子:“这一刀,为将军,还有战死的同袍。”
然后是莫老四,以及小贾,阿吉:“为所有被你害死的边城百姓。”
很快,承恩公身上插满了刀,血流如注,慢慢在脚下积了一滩。
然而没有人同情他,他一条命,又怎能陪得尽被他伤害过的千千万万的人们?
“杀了他,杀了他!”台下忽然有人愤怒地道,并丢上了一块石头,“我儿子就死在那场战役里,他赔命来。”
“对,杀了这个人渣。”台下群情激愤,纷纷捡起各种垃圾,或者拿着菜叶子,鸡蛋等东西扔向承恩公。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像是在为那些死去的冤魂无声地哭泣。
等人们安静下来,萧沫伸出手,韩重元抽出自己身上的绣春刀,放到了少女的手上。
握住刀柄,萧沫睫毛上沾了晶莹的雨滴,轻声道:“该我了!”
远远的,在朦胧的阴雨中出现了几个黑点,正全力朝这里赶来。
禁卫统领秦贤在马上挥手,使劲地喊着:“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承恩公低垂着头,混浊肮脏的血水顺着他的头发向下流淌 ,他要的救兵终于来了,然而他却抬起头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手指徒劳地抽动一下。
萧沫举起手,刀光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闪电,疾快无比地朝他的头颅砍下。
一道血柱喷出 ,木架子上只剩下一具无头的躯体,承恩公的头颅滴溜溜地滚落在了地上。
“圣上有旨,刀下留人啊!”秦贤忙不迭地从马上滚下,跌跌撞撞地跑向高台,对上的就是承恩公的头颅,两只眼睛死不瞑目地瞪视着他,似乎在责怪他来得太迟。
秦贤脚下一软,噗通坐倒在了地上,迟了,他来迟了。
他愤怒地抬起头:“你们竟然杀了承恩公,难道没有听见我的话吗?你们怎么敢?”
萧沫眉头一挑,刀尖指向秦贤的咽喉:“你又是什么人?承恩公祸国殃民,杀了就杀了呗,本公主不是早就通知过皇帝了吗,有何大惊小怪的?”
秦贤瞳孔一缩,从地上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黄色的圣旨,有气无力地道:“卑职禁军统领,皇上有旨意给公主,让你放了承恩公归京。”只是如今说什么也晚了。
他一路日夜不停的赶路,顾不上休息,但是不巧路上遇到大雨延误了行程。等他重新上路,就算拼命的赶路,连随从都丢在了后面,比预计的还是晚了两天赶到。
就差了那么一点,看着承恩公人头落地,秦贤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去交差?
萧沫将刀插在地上,双手闲闲握着刀柄上,开口道:“那可真是遗憾呢,人,本公主已经杀了。而且就算你拿出圣旨,本公主也是不会听的,他照样还是死。”
秦贤胡子拉碴的,淋着雨难掩一身狼狈,闻言他惊讶地看向萧沫。
如果说以前他对这位刚从民间找回来的公主漠不关心,如今算得上是如雷贯耳了,那可是逼着皇帝跳脚,能一刀无所顾忌地杀了承恩公的狠人。
秦贤难为住了,皇帝下旨救人,如今承恩公已经死了,他是就此返回京城,还是带上承恩公的遗体回去?
还不等他思考完毕,后面马蹄声响起。他回头看去,就见马上人东倒西歪,脸色苍白得可怕,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着:“圣上有旨,刀下留人,放了承恩公。”
秦贤稍微想一下就知道,大概是皇帝不放心又派了人来传旨。他不由同情地看了对方一眼,自己提前出发还是来迟了,对方跟在自己后面现在赶到,想必也是拼了命的赶路,有多辛苦可想而知。
果然,当马停下,那人就脱力地从马上滚了下来,连爬起来都困难。
萧沫的脸色有些不好看,韩重元示意一下,当即有锦衣卫上前扶起他,喂了他一口水。
“圣旨,圣旨,”他费力地想拿圣旨,“承恩公,”
“没用了,承恩公已经死了。”秦贤苦笑地道。
那人当即手无力地垂下,竟是晕了过去。
锦衣卫忙将人抬了下去。
雨水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周围围观的人却没有散去,反而更沉默而压抑。
秦贤胡乱抹了把脸,抬头让雨水打湿脸,顺便让脑子清醒一点,事实上他也很累了,不过靠一股气撑着。
萧沫讽刺地笑了一下:“为了救一个人渣败类,皇帝可真够积极的,若是干其他事利国利民的事也这么积极就好了。”
韩重元站到她身边,陪她一起淋着雨:“就算他想救又如何,公主还不是一样杀了,不过是做了无用功而已。”
萧沫眨了眨眼,心里畅快了不少。
她正要让人都散了,不要傻站着淋雨了,不想前方又传来马蹄声。
又是熟悉的‘刀下留人’,萧沫都疲了,皇帝到底派了多少人来宣旨?
怒极而笑,萧沫干脆不走了,她倒要看看还会来几批人。
韩重元也无语,只得撑了一把伞陪她一起等着,然后就看到接二连三的宣旨的人,足足十二批。
“玛德,皇帝不会是个白痴吧!”从中午到黄昏,从大雨到雨歇,萧沫怒火愈炽,“他有闲工夫干些什么不好,承恩公上辈子是不是他祖宗啊 ,让他如此费心费力地捞人?”
也不看看自己连下十三道圣旨救的是什么东西,不知道还以为是国之功臣,朝廷栋梁呢,圣旨就是让他拿来如此浪费的吗?
萧沫眸中闪过阴霾,面上却是笑了,笑得人胆战心惊:“倒是本公主的不是,既然皇帝如此舍不得承恩公,做女儿的无有好礼相送,就送上‘承恩公’陪伴皇帝左右聊表孝心。”
什么意思?秦贤摇了摇淋了雨的脑袋,不太清醒的眨眼。
萧沫转头看向承恩公失了头颅缚在架子上的躯体,顿时一道白色的冰晶从她的脚下延伸出去,一直到架子下面,然后顺着承恩公的双足慢慢爬了上去,一点一点的直到将他的躯体整个包裹进冰块中。
秦贤使劲睁大了眼,这是,这是。
“天罚,这是老天爷降下天罚了。”仍然没有离去的人群中有人激动地呼喊出声。
“天啊,那是什么?”
“天罚,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承恩公了,降下天罚。”群众纷纷跪下磕头,“老天爷保佑,让承恩公这等祸国殃民的坏蛋都去死。”
哈尔莫等夹在人群中,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着。
‘咔嚓’,冰裂开的声音,突然包裹承恩公残躯的冰块四分五裂,在台上掉了一地,哗啦啦地滚来滚去。
萧沫亲切地道:“韩某,准备十二个盒子,将承恩公分开装进去,送给本公主的好父皇,以后好长伴他左右,就当是我这个做女儿的孝心了。”
韩重元抽了下唇角,他觉得天顺帝大概率会吓死。
不过十二个,不是还少了一个?
萧沫目光看向承恩公孤零零地头颅:“既然送了皇帝礼物,又怎么能忘了我们的皇后娘娘呢,要送就送重礼,就把承恩公的头颅专门送给皇后娘娘吧。以后就让这颗头代替她的好弟弟陪着她身边,再也不会乱跑闯祸还能时刻陪在她身边做伴,是不是好礼物?”
是不是好礼物他不知道,但韩重元肯定皇后接到这份礼物,绝对会吓死。
人群里,莫德死死地盯着萧沫,激动地对着哈尔莫道:“王子,不能放过这个女人,一定要杀了她,杀了她。”
哈尔莫亦是神情狰狞 ,他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萧沫的份量。
他有预感 ,对方的存在一定会对将来北狄南下带来不利。
第115章
自那日起, 宁德县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好似老天爷也在为庆祝承恩公之死而撒下了甘霖,连绵不绝。
以禁卫统领秦贤为首派来传旨的十三批人马, 顾不得自己筋疲力尽精气损耗,在经过一夜的休息后,立即踏上返回京城的路。
当然,他们每一批都带上了萧沫准备的盒子, 里面分别装着承恩公尸体化冰后的一部分, 被萧沫指明送给天顺帝当礼物,那滋味简直一言难尽。
而最崩溃的当然是携带首级的秦贤, 想到自己要向皇后呈上承恩公的首级,他根本无法想象到时的场面。
但是没人敢拒绝萧沫的要求,对方高台上显出的‘天罚之能’令人窒息心悸, 敬畏惶恐, 谁人能不怕这些神秘莫测的鬼神手段?
秦贤等人走了, 萧沫却不忙着动身, 谁会在下雨天赶路呢?她又不急着回京。
宁德县令徐林康安排的宅子里,气氛格外的安静,除了值守巡查的锦衣卫, 所有人都乖乖地呆在自己的房间里,除非必要不会出门走动。
秦嬷嬷等人已经麻了, 从珉王, 到褚家人, 再到如今的承恩公,萧沫杀得他们心惊胆颤, 噤若寒蝉,连头也不敢冒一下。
真是奇怪啊, 从上江村见到公主仿佛还是不久之前的事,他们竟然有种时间过去很久的感觉——恍然如梦。
秦嬷嬷躲在分配给自己的房间里簌簌发抖,当初他们到底哪来的勇气,竟然敢看不起公主,还以为自己可以轻松拿捏她?
公主到现在都没有杀了他们,甚至只是冷待忽视,而没有动一个手指头,简直是宽宏大量慈悲为怀了。
连五百禁卫,十三道圣旨都奈何不了萧沫,秦嬷嬷已经决定了,以后自己只当是会喘气的木头人,绝不跳出来碍了公主的眼,只求活着回到京城就好。
好一场畅快的雨,阴凉的天气里最适合抱着薄被躺在床上,聆听着雨声好梦一场。
将林致瑜等人交给柳青安置,萧沫回到房间痛痛快快地睡了一觉。
醒来后脑子发涨有些迷糊,她在床上打了个滚,贴着有些许凉意的被子,特别想抱着男朋友温暖的身体贴贴。
想到就做,萧沫立即从床上爬起,悄悄摸向韩重元的房间。
萧沫落在房间中央,里面无人,倒是门外有说话的声音。
韩重元交待了手下几句,看了看天色,当下推门而入打算换身衣服,然后就去看看萧沫。
他刚将门关上,背后就传来隐约的风声,空气里夹杂着丝丝缕缕自己熟悉的香气。
他紧绷的腰背松弛,转身熟练地摊开双手,一个柔软娇小的身躯立即窜入了怀中。
“韩某,我好想你啊,你想不想我?”怀里的少女黏黏糊糊地撒娇,好像他们分开了许久似的。
韩重元闷笑了一声,心里柔软一片。
“公主睡好了吗?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萧沫摇头,乖巧地道:“睡好了,不饿,想和韩某一起说说话。”
分明此前还是令人畏惧的杀神,如今软绵绵得像只小猫,韩重元被撩得受不了。
他是正常的男人,自然也有对心爱女人的欲念,但是喜欢是一回事,尊重是一回事,即使彼此举止亲密也不会迈过最后那条底线。
而且萧沫可霸道了,她这具身体还未成年呢,韩重元只能亲亲她的额头,摸摸小手,但是反过来,她却可以肆意妄为地碰触对方,压着人欺负。
主打的就是一个双标,你不能碰我,我可以碰你,放着我来。
韩重元抱着人在椅子上坐下,萧沫晃了晃腿:“韩某,皇帝会不会生气迁怒你呢?”
说起来韩重元这个锦衣卫统领自从碰到自己,一向是她杀人,他递刀,如今又坐视承恩公在眼皮子底下被杀,皇帝一定会动怒吧。
韩重元眯了眯眼:“没事,大不了这个锦衣卫统领不做了,以后都陪在公主身边。而且皇帝最近大概很忙,不会顾得上韩某。”
萧沫眨了眨眼,大概明白是韩重元在其中做了些什么。
她眼神发亮:“嘿,你说皇后知道自己弟弟死了,会怎么样?”
她这么宝贝承恩公这个弟弟,连亲生女儿被换了都能一笑置之,纵容对方为非作歹,不知道看到亲弟弟的首级会是什么感觉?
看不到,好可惜哦!
京城。
沈皇后自传旨的人走后就日夜提心吊胆,无精打采得连药也喝不下,只盼着承恩公能早日安然无恙回来。
此时她素着一张脸斜依在床上,星眸泪光点点,弱不胜衣,却是唇角含恨。
“早知道当日就不该答应你舅舅出京去了,也就不会碰着那煞星,如果你舅舅出了什么事,本宫绝对不会放过她。”沈皇后心神不宁地揪着手里的被子,提起自己素未谋面的亲生女儿,此刻心里只有怨恨。
“母后安心,舅舅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萧婉手里端着一碗药,细心体贴地给沈皇后喂药。
哪怕沈皇后口里的‘舅舅’其实是她的亲生父亲,萧婉心里也是毫无动容。她不喜欢承恩公,但又希望他活着,只因为他活着沈皇后的心神才会放在这个弟弟身上,对自己才有利。
尽管她不理解沈皇后为了一个弟弟就倾其所有的付出的做法,但是不可否认,她就是受益者之一。
只是没有想到承恩公如此没用,枉费自己还为他求来一道‘杀无赦’的圣旨,带着五百禁军,却连一名乡下丫头都对付不了,反被她所擒。
萧婉心里早有预感那个真公主不好对付,却不想她真的胆大妄为到连承恩公都想杀,难道她还真的以为自己是什么‘天降祥瑞’,无所不为不成?
当然此刻的萧婉心里,她依然不认为对方真的敢杀了承恩公,无非是虚张声势,但这样更蠢,更不会讨得帝后的喜欢。
沈皇后偏过头,拒绝再喝药,只是不安地询问:“这是第几天了,可有什么信传回来?唉,你舅舅这回可是受苦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你父皇说得不清不楚的,母后心里牵肠挂肚的,这心跳得厉害。”
算算时间,怎么也该有消息带回来了。
沈皇后纤嫩的手指捂着胸口,脸色苍白,看上去难受得不行。
“母后,”萧婉忙放下碗,靠近小心地为沈皇后揉着胸口。
沈皇后却突然抓住她的手:“婉儿,母后有些不舒服,去请你父皇来见我。”
发现沈皇后的脸色真的不对 ,萧婉忙站起来:“是,母后,婉儿这就去。”
她匆匆转身走出几步,却惊讶地顿住:“父皇,你什么时候来的,?”
只见天顺帝不知什么时候到的,也没有让人通报,眉头皱得紧紧地站在殿门口,一脸的挣扎犹疑不决。
萧婉心里‘咯噔’一下,忽然就生起不好的预感,她的身子僵在了那里,瞳孔不自觉地瞪大。
“陛下,是陛下来了吗?”沈皇后虚弱地撑起身,渴望地看过来,“是不是小弟有消息了?他回来了对吗?”
见沈皇后身子摇摇欲坠,像是随时会掉下来,天顺帝忍不住迈步而入,飞快走到她身边扶着她的肩膀:“皇后,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陛下,”沈皇后反手抓住天顺帝的手,抬起头看她,目光里流露出祈盼,“是不是俞鸿回来了?陛下,你说啊!”
天顺帝脸色难看,眼里瞬间闪过不舍心疼,扶住她的肩膀哄道:“皇后,承恩公还没有回来,你要养好身体,要不然俞鸿看见了会担心的。”
“不,陛下,你有事瞒我!”沈皇后全身冰凉,她扫过天顺帝的表情,眼眸已经含了泪水,“臣妾记得陛下曾承诺过,不会欺骗臣妾,你告诉臣妾,俞鸿到底怎么了?他回来了是不是?”
看着皇后的眼泪,天顺帝心疼难忍,好半晌才沉重地点了下头:“是,他,他回来了!”
沈皇后急切地朝他身后望去:“那他人呢,为什么不来见我?是伤着了,还是病了?陛下快告诉我,他在哪里?还好吗?”
最后一句话,她问得小心翼翼,让天顺帝心如刀绞,眼泪就掉了下来。
“皇后,你,你不要伤心 ,”天顺帝转过头,不敢去看她,却知道皇后迟早要知道一切,“承恩公他,他被那逆女斩断首级,死了。”
萧婉猛然转过头,死死盯着天顺帝,眼里光芒明灭不定。
而皇后则是傻了,她眼泪如雨珠成串掉下来,胸口一痛 ,当即就喷出一口血。
“皇后,梓潼,”天顺帝瞬间被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抱住她,“你不要吓朕,太医,来人,快宣太医。”
沈皇后瞬间面如金纸,唇角沾上血迹,却猛然抓住天顺帝:“陛下你是不是骗我的,小弟他到底在哪里,他在哪里?本宫要见他,要见他。”
天顺帝抓住她,心痛得不行:“没有,只有俞鸿的首级,皇后,就当是为了朕,你要好好的。”
沈皇后却猛然推开他,神情癫狂:“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在骗我,我要去见小弟。”
她踉跄地下床 ,躲过宫人的搀扶朝外面跑去。
皇帝忙追了上去,皇后宫中的人瞬间乱成了一团。
萧婉猛然惊醒,她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死了,承恩公死了,那个女人不是威胁,不是装腔作势,她竟然真的杀了承恩公?她怎么敢?到底哪来的胆子作出这等事,难道就不怕遭到帝后彻底的厌弃吗?
萧婉不相信有人真的会蠢到这地步,她的倚仗是什么,仗着自己的皇家血统?
坤宁殿外。
秦贤整个人像是从被腌过似的,脸颊廋了一大圈,胡子拉碴,嘴唇失水脱皮,眼珠子更因为缺乏睡眠红通通的。
他已经很累了,整整半月都在马上度过,途中还要经历冒雨前行,如果不是身体素质不错,此刻恐怕早就病倒了。
一同去传旨的人中有不少病得爬不起来的,甚至有严重倒下就死在路上的。
可是没办法,这就是皇权,谁也不敢停歇耽搁了差事。
他双腿跪地,前面端端正正摆放的,就是盛放着承恩公首级的木盒。
想到这些盒子,秦贤就脸色扭曲一言难尽。那些盛放着其他承恩公遗体残骸的盒子,经过一连几天的奔波,冰块早已化成水只剩一些看不出组织的血块,然后腐烂后那个味道啊!
他们还要贴身放着,好悬没把自己熏死。
而秦贤手里的首级好歹作了一番处理,用了生石灰防腐,不得不说运气够好,要不然他不一定能撑到现在。
殿内传来喧哗声,伴随着纷乱的脚步声,秦贤下意识地收敛思绪,把视线垂下。
“皇后!”天顺帝追上来,扶住她的肩膀,小心地劝道,“人死不能复生,就当是为了朕和太子,不要太伤心了!”
天顺帝虽然也为承恩公的死难过,到底不深刻,毕竟他宠幸承恩公是因为爱屋及乌,是因为皇后看重才另眼相看。
沈皇后此刻听不见皇帝的话,她的视线被那孤零零摆放在殿前的木盒吸引,脚步踉跄了一下,身子发软,脸上失去了所有血色。
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身子发软,迈不动脚步。
那是什么?她弟弟呢,在哪里?
她记得俞鸿长得很高大,笑起来的样子很英俊,看自己的目光一向是信赖有加的。
从弟弟那么小一点,就被父亲抱着放在她怀里,教着她要照看友爱弟弟,然后扶着他的小手,看着弟弟一点一点学会走路,看着他慢慢长大,成亲立业,然后顶起沈家的门楣。
她是多么欣慰啊,虽然弟弟有时候胡闹不争气,但是他还是自己从小看大的弟弟啊,是父母交托给自己的责任,他怎么就不见了呢?
“陛下,陛下,俞鸿他还好好的没事,你是骗我的对吧?”沈皇后惶急地抓着天顺帝的手,“他不在这里,是不是还没有回来?”
天顺帝不忍地抱住了她,如果可以他也想瞒下去,可是皇后一心记挂着弟弟,自己交不出完好的人,她迟早还是要面对现实的。
想到之前他召见秦贤等传旨回来的人,对方呈上萧沫这个逆女带回来的‘礼物’,天顺帝鼻子好像还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味道,恶心欲吐。
他简直不敢萧沫竟敢作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是一点也没有将自己这个父皇放在眼里,人不让她杀,她还是杀了。还专门送回这么可怕的东西,诚心恶心自己。
天顺帝当即大发脾气,将那些人赶出皇宫,不准他们再进来,至于那些放着盒子,只能送到沈家去,毕竟里面到底是承恩公的遗体残骸。
天顺帝不敢告诉皇后这些,否则她若是知道自己弟弟不仅尸首分离,死后尸体还遭遇‘天罚’,死无全尸,还不得疯掉。
其实皇后现在离疯掉也不远了,她固执地不想接受现实,好像这样自己弟弟就还活着似的。
天顺帝怜惜地叹了口气,忍着心肠道:“皇后,俞鸿真的死了,他的首级就在那盒子里,最后看一眼他吧!”
要不然,他怕皇后会后悔遗憾一辈子。
什么首级?什么叫在盒子里?她的弟弟,怎么可能这么可悲可怜地只能藏在一个简陋的木盒子里。
沈皇后拒绝相信,然而双腿像是有意识地朝着前方走去。
秦贤磕了个头,在天顺帝的示意下,小心地打开了盒子,露出里面被石灰包裹的头颅。
当承恩公熟悉的轮廓出现在面前,沈皇后身子摇晃了一下,惨叫出声:“俞鸿!”
随即她心口一痛,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眼一黑昏了过去。
什么叫做锥心之痛?这是眼看着自己最亲爱的人殒命只剩一个头颅的悲痛,沈皇后终于感受到了失去至亲的痛苦。
天顺帝焦急地抱住她,大喊:“快宣御医,来人啊,扶皇后回宫。若是皇后出了什么事,朕砍了你们的人头。”
整座坤宁殿乱成一团,大家都跑去围着沈皇后转,没有人注意跪着的秦贤和摆着他面前的承恩公首级。
一双精致的绣鞋出现在秦贤视野中,他惊讶地抬头,立即叩拜:“见过明珠公主!”
萧婉面无表情地打量承恩公的首级,唇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果然是人走茶凉,别管沈皇后是多么在乎承恩公,可是只要人死了,承恩公的首级甚至连宫人都不屑一顾,谁还在乎它?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萧婉启唇:“他是怎么死的?”
秦贤心里有些诧异,谁人不知道明珠公主有多么善良心软,怎么见着承恩公的首级不但不害怕伤心,看上去还这么冷静?难道是伤心过头了?
他不敢多想,恭谨回禀道:“是,是那位殿下亲手砍下了公爷的首级。”当然,在此之前,承恩公应该也只剩一口气了。
说完他也有些尴尬,那位真公主还什么封号都没有,而承恩公才是明珠公主的亲生父亲,这因果关系真是微妙。
萧婉眼神闪动了一下,喃喃道:“她怎么就敢杀人?”
她一直以为对方是装腔作势,是故意做出这番姿态,定然是不敢动真格的,因为那毕竟是承恩公啊,是夏朝上下无人不知备受帝后重视的承恩公,杀了他不怕触怒帝后,彻底失去他们的欢心吗?
所以她倚仗的到底是什么,血缘吗?因为她是亲生的,所以笃定他们无论如何都能容忍她。
血缘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秦贤没有再说话,他到底是禁军统领帝皇心腹,在宁德县的一夜还是花了心思打听了消息的,就怕皇帝询问自己回答不上来。
照他看来,真公主杀承恩公不仅是为了私仇,更多的是因为承恩公不干人事,甚至通敌叛国触犯了众怒,才惹得真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处刑,杀死承恩公。
不仅如此 ,还喊出‘替天行道’口号,使出天罚,在秦贤看来,真公主不只是没把承恩公当一回事,更是连皇帝陛下的脸面也扯了下来,就差指着对方的鼻子说他是无道之君,昏庸无能了。
只是他真的支撑不住了,皇帝什么时候才能想起他,不管是打是罚,好歹让他不要再跪下去了。
坤宁殿中,沈皇后昏昏沉沉的醒了过来。
“梓潼,”天顺帝惊喜地抱起她。
沈皇后却是满腔恨意,死死地抓住他:“陛下,臣妾求你一件事,杀了那个逆女,给俞鸿报仇!”
说完,她双手无力地垂下,再次昏了过去。
殿中再次陷入了混乱。
第116章
京城里大雨下个不停, 坤宁殿里的气氛就有如外面阴郁的天气,沉闷压抑。
一向高贵艳丽的皇后,就像是失去了水分枯萎的花朵, 苍白憔悴得可怕,整个人沉浸在哀伤里。
天顺帝看得是心如刀割,连上朝都没了心思,整日只守在床榻旁, 盯着人服侍皇后喝药吃饭。
太子和萧婉每天天不亮就跑来, 看到皇后病骨支离的模样,担心得不行。
太子更是对萧沫恨之入骨, 她不但害死了自己舅舅,更是害得母后伤心吐血,如果对方站在眼前, 他一定拔剑把她杀了, 为舅舅报仇。
在太子眼里, 真公主不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而是搅得大家都被不得安宁的祸根,还不如死了干净。
“母后,你安心养病, 儿臣一定会为你出气。”太子看着即使清醒了,还是默默垂泪的皇后, 着急地保证。
萧婉则是跪坐在地上, 依恋地抓着沈皇后的手:“母后, 我只有你了。姐姐连承恩公都杀了,难道将来会放过我吗?如果你不好起来, 以后谁来保护我呢?”说着,眼角滴下了一滴泪, 泣不成声。
沈皇后心里一痛,想到死去的弟弟,当下和萧婉抱头痛哭:“有本宫在,谁也别想动你一根手指。你也不要喊她姐姐,她不是你姐姐,根本不配当本宫的女儿。本宫宁愿当初没有生下她,也就不会害你舅舅没了性命 。”
她红着眼看向皇帝:“如果陛下不答应臣妾杀了那逆女给俞鸿报仇,就不要来这里了,我不想见到你,你走,你走啊!”
见皇后情绪激动,天顺帝无奈,只得起身离开坤宁殿。
他很是郁卒,如果可以天顺帝也想满足皇后的要求,可是杀了承恩公的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啊。
尽管他也愤怒生气萧沫的所作所为,但是毕竟不能跟沈皇后对承恩公的感情相比。
对沈皇后来说,承恩公重于一切,但是对天顺帝来说,承恩公再如何也只是一个外戚,真公主却是皇家血脉。即使公主做错了事,也没有将自己女儿杀了向臣下赔命的道理。
承恩公的性命再贵重,难道贵重得过皇室公主吗?
真是够讽刺的,承恩公倚仗着身份地位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回事,然而在更高一层的皇帝眼里,他的性命也不如拥有皇室血脉的公主重要。
天顺帝烦恼地揉了揉额头,出了殿门,却见前方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穿着玉色蟒袍,背对着正在赏雨。
听到动静对方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苍白清俊,带着一丝病容的脸。
男子浅浅一笑,躬身施礼:“臣弟见过陛下。”
“安王弟,你怎么进宫来了?”天顺帝有些欣喜,忙让他起身。
来人正是天顺帝的堂弟安王萧柏,他的父亲是先帝的弟弟,只是身体不好早早逝世,遗留下安王一子,也是从小体弱多病。
先帝怜惜,就让他留在京城封王开府。天顺帝也喜这位堂弟安静乖顺,命他担任宗正一职。
安王蹙了蹙眉头,关心地道:“臣弟听闻了承恩公之事,又知道皇嫂病了,所以前来探望请安。不知皇嫂如今身体如何,还请她节哀顺变?”
“唉,”天顺帝叹了口气,“皇后正在气头上,一心要朕杀了公主为承恩公报仇,真是让朕头疼啊!”
安王目光一闪:“若是能让皇嫂解开心结,只是一个还没有上宗谱玉牒的公主,”
迎上天顺帝诧异的目光,他不紧不慢的笑了,打趣道:“臣弟还以为凭着陛下对皇嫂的爱妻之心,什么都会答应呢。”
毕竟皇帝对皇后深情专一,不纳二色,是整个大夏都稀罕有名的事。
天顺帝无奈地道:“安王弟也会开玩笑了,虎毒尚不食子,而且岂有为了区区外戚让公主偿命的道理?皇后一向心软良善,朕也怕她以后会后悔啊!”
俩人说了几句,就有太监匆匆前来,禀告说是宰相钱如晦求见,有要事商量。
天顺帝皱了皱眉,对着安王道:“王弟随朕一起去看看吧!”
安王视线瞄过他身后的殿门,随即躬身道:“是。”
勤政殿中,钱如晦闭眼等待。
作为文官之首,掌握大半个朝堂,处理国家大事的重臣,他已经是个年近六十的老人了,周身积威甚重。
天顺帝不满他权势滔天,可是不善处理政事的他,有时候又不得不仰仗对方。
“钱相,出什么事了?”天顺帝大步走来。
钱如晦立即起身行礼:“老臣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坐吧!”天顺帝对着他还是很客气的。
钱如晦却没有入座,而是皱着眉头道:“敢问陛下,您有几天不曾上朝了,可是身体有恙?”
天顺帝懵了一下:“朕身体无恙,只是皇后她”
钱如晦打断他:“皇后自有宫人照顾,何劳陛下万金之躯?而且,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承恩公通敌卖国之事,什么时候恢复林将军清白?殊不知民间物议沸腾,都言说如今接连天降大雨,是老天在为冤死的林家人不平,陛下什么都不打算做吗?”
钱如晦一代大儒,先帝时还做过天顺帝的老师呢。
天顺帝讪讪道:“这,这个,容朕再考虑考虑。”
不是他不想处理,而是一旦为林家翻案,承恩公这个已经死了的人难免被拖出来口诛笔伐,甚至连承恩公府也保不住。
此时皇后正是伤心的时候,要是知道弟弟死后被这么对待,沦为罪人,还不得再气昏过去,所以他暂时决不能给承恩公定罪的。
钱如晦神色严厉地盯着他:“陛下可知道民间有人浑水摸鱼,散发传单污蔑陛下的名声,说你是个纵容承恩公的昏君,你打算什么时候上朝?”
天顺帝脸色变了一变,没人喜欢自己被说成是昏君,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捣乱,如果韩重元在就好了,有锦衣卫盯着,谁敢冒头?
他把对韩重元不喜的心去了一分,心想还是得让人快点回京,锦衣卫还是得由他掌着好。
天顺帝正色道:“明天朕会上朝,处理恢复林将军名誉一事,至于其他的稍后再论。”
他还是想将处置承恩公的事往后拖一拖。
钱如晦不满意,但是也不能硬逼着皇帝答应。
他神情严肃地道:“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刚刚接到的消息,彬州因暴雨决堤,洪水泛滥成灾,波及附近几个州县,水患遍地,人畜死伤枕籍,哀鸿遍野。老臣建议立即调派物资人马前往救灾抗洪,不知陛下属意何人前往主持?”
天顺帝这下真的急了,彬州是距离京城最近的一个州,一旦救灾不利,就会酿成瘟疫动乱,到时流民最大可能就是冲着京城而来,势必会造成恐慌,一个不好会弄得朝廷动荡不安。
他皱眉思考,斟酌派哪一位信得过的人前去救灾。
这时,一旁安静的安王出声道:“臣弟愿为陛下效力,前往赈灾。”
他诚恳地道:“臣弟一直安居京城,受陛下庇佑,却无寸功于陛下,请让臣弟尽一尽心意。”
天顺帝心动,只是迟疑道:“可你的身体,”
安王道:“陛下放心,臣弟身体已经大好了。”
安王前往主持大局,身份足够,又不用担心会贪污赈灾物资,天顺帝当下颔首:“既然如此,就安王弟吧。”
钱如晦见状也没有意见,起身告退,匆匆去安排接下来的事。
安王也告辞出宫,他也要提前准备出发事宜。
天顺帝欣慰道:“此番辛苦王弟了,等你回来,朕必重重赏你。”
安王停下脚步,唇边挂上微笑:“臣弟先谢过陛下。不过,臣弟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天顺帝疑惑地看向他:“安王弟想问什么?”
安王低声道:“臣弟此番前去彬州,若是撞上那位亲侄女,不知陛下可有话要交待臣弟?”
彬州处于通往京城的要道上,如果安王停留的时间够久,很可能会在彬州遇上萧沫。
天顺帝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压下声音道:“如果碰上,那么转告朕的话,如果她还有良心,就当在京城外三跪九叩请罪,求得皇后原谅。若不然,她此生不要妄想踏入京城一步 ,朕与皇后,宁愿终身不见她一面。还有,答应和亲,她杀了人家的父亲,这是她欠婉儿的。”
天顺帝想,如果皇后不能原谅萧沫,为了避免见了生气动怒喊打喊杀的,最好就是隔开一个城里一个城外,不要相见。
而且,如果萧沫迟早是要和亲的,见了倒不如不见,免得有了感情伤心。
这样安排,但愿皇后会想开一点,念在对方能代替婉儿和亲的份上,不要执着杀了亲生女儿。
远在宁德县的萧沫打了一个喷嚏,疑惑地摸了了摸脑袋,没有感冒啊,怎么好端端的打喷嚏,莫不是谁在背后念叨自己?
第117章
雨滴如断了线的珍珠, 侵湿了整座宫墙。
太监撑着伞,殷勤地把安王送出宫。
“安王叔!”娇柔中带着一丝怯意的声音响起。
安王诧异地转过头,就见到宫门旁萧婉身边只陪着一位宫女站着, 头顶的雨伞挡不住所有雨丝,半边身子被打湿了。
安王皱紧了眉头,脚下一转快速地朝她走去,接过身后太监手上的伞, 撑在了萧婉头上。
他轻声责备道:“胡闹, 怎么在下雨天跑出来了,也不怕得了风寒!”
萧婉咬着唇, 眉宇间浮现出一丝忐忑:“婉儿听说王叔要亲往赈灾,明日怕是不能出宫相送,所以准备了些药丸给王叔带着路上用, 还望王叔不要嫌弃。”
说着, 她小心翼翼地递上了一个包裹。
安王低头看去, 就见这位侄女向来明媚灿亮的瞳孔中染上了忧伤, 浑身带着一股轻愁。
他眼神闪了一下,伸手接过包裹,口中道:“婉儿这是怎么了, 不过一段日子不见,倒待本王生疏客气了不少?”
萧婉抿了下唇, 眼睫颤动了一下, 落寞地道:“王叔已经知道了婉儿的身世, 我不是你的亲侄女,以后还能喊你‘王叔’吗?”
毕竟她是承恩公所生, 并不是皇家血脉。
安王轻笑了一声,看着萧婉的眼神满是慈和:“原来婉儿是担心这个啊。本王还记得在府中养病的时候, 只有婉儿会来看我,会送礼物,会陪着说话解闷。婉儿的好,本王一直记得。”
安王体弱多病,向来在京中很少露面,只有萧婉会主动接近,每个月都来探视他,会送上自己亲手送的礼物,会热心的找来太医开药,在晦暗养病的岁月里,萧婉的出现就像是一道明亮的色彩,照亮了阴暗的王府。
安王眼眸深沉:“血缘不是最重要的,本王只认你这位侄女,其他人无论如何都休想越过你去。本王以为,陛下和皇后也是这样想的。难道是婉儿知道身世,就不打算认本王这位王叔了?”
“才没有!”萧婉着急地否认,感动地道,“婉儿自然愿意永远当王叔的侄女。”
“好孩子!”安王拍了拍她的手,“王叔没有女儿,拿你当自己孩子一样,所以绝不让人欺负了你去,也不会看着你去和亲的。”
萧婉温柔善良,而自己的那位亲侄女却是残忍嗜杀的,连自己的亲舅舅都下得了手,他怕萧婉对上会吃亏。
所以,安王冷漠地想:最好对方此生不要踏入京城一步,一个在京城安享荣华,一个和亲塞外,永不相见。否则,为了免除后患,他怕只能动手除掉自己的亲侄女了。
不过这些事没必要让萧婉知道,他嘱咐道:“好了,回去吧,外面凉别着了风寒。”
萧婉好似很欢喜安王待自己一如当初,当下乖巧地应下:“婉儿听安王叔的,王叔一路顺风。”
目送萧婉转身离开,安王才出宫而去。
翌日,安王率领着三千兵马,护送赈灾物资前往彬州。
萧沫还不知道有人已经决定阻隔她和萧婉见面,并打定了主意不许她踏进京城半步。
俗话说得好,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彬州的大雨,并没有蔓延到宁德县。
在经过了几场断断续续的雨水后,天空终于放晴,停止了下雨。
萧沫也不用再缩在宅子里发霉,确定雨停后,队伍准备行装离开宁德县。
等第二天太阳微微探出天空,队伍缓缓出了城门,朝着京城的方向出发。
此前五百禁卫都被带回了京城,队伍中多出了莫老四,还有林少将军几人。
林少将军是为了回京城等朝廷还将军府一个公道的,他孑然一身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也不怕天顺帝在承恩公之死上迁怒自己。
为了照顾行动不便的林少将军,萧沫特意准备了车辆,供他一路乘坐。
宁德县里,北狄一行人还没有离开。
莫德匆匆地进了大王子哈尔莫的房间。
哈尔莫整个人缩在床榻上,不过短短几日他就憔悴沧桑了不少,脸色更显得阴鸷难辨。
因为膝盖上的伤,他的腿酸痛难忍,连马也上不去,只能暂且留下养伤。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风寒,他一直在咳嗽,胸口憋闷刺痛,让他夜里都无法入睡。
莫德见状先给倒了一杯热茶,才道:“那位公主已经离开了。”
哈尔莫喝了口茶水,眉宇笼罩着一层阴云:“把有关她的消息传回北狄,让父王注意些。还有,找到科古特他们了吗?”
莫德皱眉:“一路找过去都没有发现三王子的踪影,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属下怕他们已经凶多吉少了。”
哈尔莫捧着茶杯,沉吟不语。他倒是不是真的在乎科古特的安危,毕竟这个弟弟会跟自己对着干,他一点好感也没有,若是科古特真的死了,他也只会拍手称快。
但是他得知道科古特到底怎么了,到时跟父王有个交代,总不能让人怀疑到自己头上。
莫德试探地道:“如今看来这位公主身上真的有古怪,与其将人留在夏朝,不如答应将和亲的人选换成她,等人到了北狄,不信真的拿她没办法。而且,这样一来,真公主必然会和大夏朝廷起芥蒂,等双方闹起来,说不定不用我们出手,双方就两败俱伤了呢。”
莫德知道大王子一心想迎娶的是明珠公主,但是为了大局着想,就不能换一个人吗?
哈尔莫眉头紧紧皱着,良久长叹一声:“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他喜欢萧婉,但是北狄的大业更重要,有时候容不得自己儿女情长。
因为下过雨的缘故,路上还有些泥泞,萧沫一行走得并不快。
就这么走走歇歇的,到了第三天,探路的锦衣卫回来禀报说前方因为暴雨山路出现塌方,他们需要把道路清理出来。
这大概也就是秦贤等传旨的人晚到的原因,因为道路不通,只能另寻其他路径绕路,所以才在路上延误了时辰。
韩重元亲自上前查看了一番,估计要重新打通道路的话,差不多需要两天时间。
又派出探子查看了其他路线,并不适合大部队赶路。因此他向萧沫建议在附近村庄借住,等清理出来再上路。
萧沫无所谓地应了,毕竟带着这么多东西,还有公主仪仗和马车,另外绕路也麻烦,还不如等路清理出来。
“禀报公主,旁边离着三里处就有一村子,我们去那吗?”柳青骑着马回来,脸蛋因为运动红扑扑的。
她如今过得张扬肆意,是以前从没想过的日子,不仅被公主教授武艺,还能干从前不被允许的事,比如骑马射箭,风餐露宿等,像男人一样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可以,就去那里吧!”萧沫颔首。
于是队伍调转方向,朝着左侧一条小路走去。
萧沫不耐坐在车里慢慢走,找到了自己的宝马骑上,韩重元则是留下来盯着疏通道路之事,等下再赶过来。
柳青在前方带路,迎着风从来没有这般舒服过,不由享受得眯起了眼。
突然,她拉住了缰绳,侧耳仔细听了半晌,似乎听到前面有小孩子的哭声。
柳青心里一急,忙加快速度赶了上去,就见前方跑着几个跌跌撞撞的小黑点,看着像是几个小女孩,大哭着手拉着手仓皇一路奔逃。
“驾!”柳青朝她们跑去。
小女孩们也看到了她们,似乎被吓着了,傻呆呆地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柳青在她们旁边下了马,走了过去,看清她们的模样不由气炸了肺。
只见三个都是女孩子,最大的看着也不过七八岁的样子,最小的看着才不过四五岁,她们头发枯黄,身上衣衫褴褛,脏兮兮的脸蛋上满是泪痕,惶恐地看着她。
而让柳青生气的是她们身上有被器物抽打过的痕迹,衣服上一道道的都是血痕,连脸上,手背都有。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有人狠得下心打她们的?
柳青忙询问:“你们从哪里来?谁打得你们,是不是有坏人在后面追你们啊?”
最大的女孩子眼里含着泡泪,怯怯地看了她一眼,鼓起勇气抽抽噎噎道:“是村里人打得,他们打我们,还要打死阿娘。阿娘让我们快跑,去找外公外婆过来救命!”
竟然敢打死人?
她忙道:“你阿娘在哪里,快带我去救人?”
如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柳青身边,萧沫见状问道:“出了什么事?”
柳青忙学了一遍。
萧沫看了眼三个孩子的惨状,手一捞就将最大的女孩捞到了胸前:“在哪里,指路?”
女孩惊呼了一声,担心地看向两个妹妹,见她们都被抱上了马,才抬手指道:“那里。”
女孩,也就是草丫,本来跑得心里都绝望了,觉得不等她们跑到外婆家,阿娘就被人打死了,但是坐在高高的马背上,突然就有一种感觉:阿娘肯定能得救了。
萧沫一马当先,朝着女孩子指的方向跑了过去。不过一盏茶功夫,她就看到一处村庄的影子,村口似乎很热闹,有隐隐绰绰的喧闹声传过来。
“阿娘,阿娘!”女孩哭叫出声,“不要打我阿娘。”
只见在村口的空旷地带,有一个女子披散着头发,被众多男人围困在中间,狼狈窜逃。对方手里拿着木棒,棍子等各式各样的工具,神情兴奋地追逐着女人,一旦靠近就朝她挥舞着打下来,一边打,一边嘴里还喊着:“别躲了,打你是为你好,谁让你不生儿子。”
第118章
宁静美丽的村庄, 正在上演着一幕惨剧。
一众年纪大小不一的男人手持棍棒对着一名弱女子施暴,村子里却静悄悄得没有人上前劝阻。
离着他们不远处,则站着一个挎着篮子的老妇人和一中年男子, 正翘首往这里看,表情是不以为意的。
萧沫飞马赶到时,就见女人躲避不及倒在了地上,顿时那些棍棒无情地打在她身上, 引得人惨叫连连。其中一人似乎是打红了眼, 手里一个手臂粗的木棒就要对着女人的肚子挥下去。
萧沫神情一凛,纵马上前, 手中鞭子甩过去缠住他手中木棒,木棒立即脱手飞上了半空。
那人正惊愕间,萧沫劈头盖脸就抽了他一鞭子。而后也没有放过其他人, 鞭子挥成了残影, 噼里啪啦的对着这帮男人就是一顿抽。
“啊, 好痛, 谁打我?”有人痛得跳脚。
“混账,哪个冲老子动手?不要命了。”有人污言秽语地破口大骂。
“娘,阿娘!”草丫哭着喊娘, 挣扎着从马上滑下来,跑向奄奄一息的女人。
荷娘费力地睁开一只眼睛, 她的眼泪流了出来, 悲哀地看向自己女儿:傻丫头, 不是叫她们跑吗?为什么又回来?
众人这才发现骑在俊俏白马上的萧沫,他们先是看呆了, 村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好看漂亮的女人?而后贪婪垂涎的目光落在白马上,好神气的马, 一定值好多钱吧?
“你,你是什么人?刚才是不是你冲我们动手?”有人眯起了眼,不怀好意的盯着萧沫。
身后马蹄声响,却是柳青赶上来了,被她带过来的两个小姑娘一见着自己亲娘和姐姐就哭着要下去,跑过去抱在了一起。
见又来了一个骑着马的女子,众人开始有些不安了,畏惧地缩了缩脖子。他们也不是傻子,一看对方就是有身份的人,就算是女人也不是他们能得罪的。
萧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指鞭向其中一个看着年纪最大的:“你来说,为什么要动手打人?”
那人看着四十上下,皮肤黝黑,敬畏地扫了眼她们身上的好衣服,陪笑道:“贵人误会了,我们不是无缘无故打人,都是受她男人所托,才过来帮忙‘拍喜’的。”
“是啊,是啊,我们都是被请来的好不好?要不然才懒得花力气呢。”其他人纷纷附和。
似乎发现了这边的动静,远远站着的老妇人和男人互相搀扶着朝这边走来。
“拍喜?那是什么东西?”萧沫本来一腔怒火,如今见他们不但不以为意,还说是被女子丈夫特意请来打人的,有些懵了。
世上还会有请人来打自己老婆的男人,脑子真的没问题?
柳青也不知道,她没听说过‘拍喜’啊。
这时老妇人人未到,声音却先传了过来:“干嘛停手啊,你们不出力,万一耽搁了俺儿媳妇怀儿子怎么办?快打啊,别停,继续打。”
“娘,娘,你怎么样,醒醒啊!”草丫推着陷入昏迷的母亲,突然跑到老妇人和男子面前跪下磕头,“奶奶求求你,爹求求你,娘快不行了,不要再打了,救救娘!”
“贱丫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给老娘滚!”老妇人横眉倒竖,一脚就要踢开她。
突然她被人推开了,抬头一看却是柳青,当下破口大骂:“哪来的臭丫头,小贱人,我打自己孙女关你什么事,敢对我动手,老娘撕了你!”
“都给我闭嘴!”
萧沫不耐地一甩鞭子,顿时一股无形的内力劈开地面,留下一道几米长的沟壑。
吓!
众人都惊呆了,一时噤若寒蝉,有胆小得甚至跪了下来。
老妇人身子一软,差点倒下,挎在手上的篮子掉地,里面的红枣等干货掉了一地,还好身后儿子扶住了她。
“先救人要紧!”萧沫下了马,大步朝昏过去的荷娘走去。
俩个小女孩只守着母亲无助的哭,萧沫当下将人扶起,查看对方身上的伤势。
“公主,她怎么样?”柳青跟了上来,关心地问。
萧沫拿出身上的金疮药:“能活,找个地方先给她上药。”
这时村里人听到动静都走了出来,几个妇人过来道:“我们知道荷娘家在哪,我们送她回去吧?”语气里含着同情。
萧沫看了她们一眼,将药递了过去:“洗干净伤口,再外敷。”
妇人们抬起荷娘 ,拉着两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走了。
萧沫站了起来,环顾四周,似笑非笑地道:“你们谁来告诉我什么是‘拍喜’?”
村民们面面相觑,萧沫等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他们不知该怎么办好?
草丫被柳青牵着,没有跟上去照看母亲,这时抽噎着开口道:“我知道,奶奶说是‘棒打求子’,只要娘活下来就能得到祝福,给我们生下小弟弟。可是这么多人打娘一个,会把娘打死的。”
她们冲上去拦,结果连她们姐妹都一起打,奶奶说她们都是赔钱货,打死了活该,爹只是看着也不拦着。都是娘护着她们,让她们快跑。
他们就是想把娘打死!
原来所谓的‘拍喜’是附近的一个风俗,凡是妇人生不出儿子,丈夫就会拜托认识的男人们持木棍等击打女人身体,打得遍体鳞伤的。他们相信活下来的女人会得到祝福,以后就会诞下男婴。
至于万一打死了,那就是女人没福气,死了后男人正好可以再娶一房妻子重新生儿育女。
这简直就是最恶臭蠢毒的封建迷信,恶意压迫女性,将生不出孩子或男婴的罪责都怪到女人身上。
萧沫简直要气笑了。
她目光落在那个一直默不吭声,扶着老妇人的男人身上:“就是你,请人来打自己的老婆?”
李富贵长得憨厚老实相,只是一双眼睛看着不安分,轻浮油滑,从事发到现在缩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此刻见萧沫看过来,他转了转眼珠,委屈巴巴地道:“就算你是贵人,也不能拦着我生儿子吧。那个婆娘一连生了三个女儿,我家总不能没有儿子传宗接代。我没有休了她,还花人情送礼请人来‘拍喜’,到哪也能说理去。”
老妇人挡在儿子面前,鼓起勇气道:“我儿子没有错,‘拍喜’是我的主意,生不出儿子是她没用,怪不了别人。”
萧沫目光诡异地扫了他们一眼:“他的妻子能生下三个女儿,说明生育能力是没问题的。你们想不想知道为什么生不出儿子来?”
老妇人有些心动,情不自禁地迈出一步:“为什么?”
萧沫用鞭子指了指男人:“你过来,我告诉你。”
男人有些畏缩地看了看鞭子,踌躇不前,他刚才可看到了那鞭子威力可大了,他怕人家抽自己。
老妇人却是抱孙子心切,忙推了推儿子:“快,快上去听听。”
其他人也都睁大眼看着,这女人真的知道为什么?他们也想多生儿子,不知道是不是也能管用啊?
李富贵缩着肩膀,小心翼翼地上前几步,讨好地笑道:“贵人可以说了吗?”
萧沫眯了眯眼,猛然鞭子圈住他的脖颈拖了过来,对着他就是一顿狠抽:“我告诉你为什么,是因为你们打错了对象,反了。不能生儿子,是因为男人挨打挨得少了,没有福气才生不出儿子,我现在成全你。”
“啊,——”李富贵惨叫着满地打滚,“好痛啊,救命啊,别打了,娘,快救我!”
“住手,不要打我儿子!”老妇人救子心切,冲了过来抱住儿子。
萧沫顺势收了手。
“还有没有天理了,族长啊,外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你要为富贵做主啊!”李氏抱着儿子哭天抢地。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到我们村子里来打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拄着拐杖走了出来,不满地瞪着萧沫。
“对啊,就算是贵人也没有欺负人的道理,你打了我们得赔钱!”有些人不安分的转着眼珠子,举着被鞭打的伤痕,想从萧沫身上捞一笔。
“公主。”柳青紧张地走到萧沫身旁,警惕地瞪着他们。
公主?老人一个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时一个壮汉跑了过来,大声道:“族长,前面来了好多人,冲着我们村子过来了。”
“什么?在哪里?”人群乱了起来,一个个踮起脚尖看。
不远处,锦衣卫护送着公主仪仗过来了,秦嬷嬷等人都在其中。
村里人看得目瞪口呆,纷纷胆怯地围在了一起,他们一辈子也没有看过这么华丽新奇的东西,还有这么打扮得光鲜亮丽的人,不管男的女的,跟他们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一样。
“公主,奴才见过公主。”安平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请安。
他是打定主意先抱公主的大腿了,脸皮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
族长腿都软了,这次他真的没有听错,清楚听见‘公主’两字了,公主怎么会来他们这穷乡僻壤呢?
他忙颤颤巍巍地跪下:“快,都跪下,拜见公主。”
村人们正处于震撼之中,见族长跪了,也茫然地跟着跪下。
萧沫扫视他们一眼:“都起来吧。”
老族长被扶着起来,话都要不会说了,只是一个劲的请罪:“不知公主驾临,草民等多有得罪。”
“不知者不罪,不过,”萧沫忽然一甩鞭子,将人群中其中一人拖了出来扔在地上,“本公主想知道,你对那妇人有何仇怨,为何要故意下重手害死她?”
众人惊呼,老族长看去,见是村里的闲汉李狗子。
李狗子害怕得手脚齐爬,一个劲地往后退,嘴里不停地嚷着:“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害谁。”
萧沫提出来的人,正是当时脸色狰狞企图用棍子下重手打荷娘肚子的那个人。
其他人都是冲着下半身或者背上打,就是他一下一下的都是人体身上脆弱的部位来,那劲头像是不把人打死不罢休似的,让人想相信他不是故意的都不行。
老族长迟疑地看了看,嘴唇动了动:“这,这只是本地的风俗而已,公主会不会看错了?”
“大胆,你竟敢质疑公主殿下?公主天潢贵胄,难道还会冤枉你一个小人物不成,说你害人了就是害人了!”
萧沫还没开口说话,安平先趾高气扬地跳出来就是一顿踩。
萧沫好悬没被口水噎住,她觉得现在自己就像是一个纨绔子弟,而安平就是那冲锋陷阵的狗腿子。
“是,是,是!”老族长哪里见过太监这等人物,一个劲的点头。
不只是他,李氏母子眼里都生了怯意,脸色变得苍白。
第119章
村民们骨子里对权贵皇族的敬畏, 让他们不敢生出反抗之心,只会低头应是。
但是李狗子不能认命啊,认了他的下场会很惨, 眼前冒出来的这位公主可能会要了自己的命。
他鬼哭狼嚎地扑向族长,抱住他的大腿不放:“族长冤枉啊,我真的没想害死人。老子跟李富贵他婆娘无冤无仇,犯得上杀人吗?你一定要救我啊。”
萧沫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那你是说本公主冤枉你?”
“呸, 狗东西。你算是什么玩意儿, 公主又是什么身份,她犯得上冤枉你一个贱民吗?”安平跳出来指着人骂, “说你是有意的就是有意的,公主殿下是不会错的。”
安平坚决站在萧沫一边,凡是公主说的就是对的, 不对也对。
对他的狗腿表现, 萧沫暗暗翻了个白眼, 倒也不必如此。
李狗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太监, 他缩了缩脖子哭丧着脸道:“小人不敢。只是,只是可能,也许是小的太激动了, 混乱中忘了收着力道,但肯定不是故意的。”他嘟囔道, “如果公主这就治我的罪的话, 小人不服。‘拍喜’嘛, 总会有意外,以前也不是没死过人, 我有罪的话,那大家都一样有罪, 那从前打死人的岂不是都要治罪?”
“李狗子你胡说什么?”族长气得发抖,挥手打了他一巴掌 。
眼见贵人不待见‘拍喜’这事,他还将所有人拖下水。
萧沫的眸子暗沉了一下,轻声道:“是吗?以前也死过人,很多吗?”
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股凉风 ,带来丝丝水汽,预示着天气又要下雨了。
萧沫明明这么平静地站着,以她为中心,却有一股看不见的压力弥漫开,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柳青的心情也很沉重 ,胸口闷闷的,一股悲哀从心口升起。
女人在这个世道里真的太难了,被条条框框束缚着,即使嫁了人,也不过是一个牢笼里跳到另一个牢笼里,不得自由,喜乐由人。甚至万一生不出儿子来,还会轻而易举地被夺去性命,连喊声冤屈都不能。
村里有很多妇人都冒出来站在村口看热闹,这时候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啜泣,隐隐的在风中散开,不少女人都红了眼眶,她们女人的命真的好苦!
族长不安地道:“这,这都是风俗,一直以来大家都是这样子的。”
萧沫唇角弯了一下,眸中却殊无笑意:“什么狗屁风俗,以本公主看来,不过是借风俗之名,行杀人之实。”
所谓的‘棒打求子’本身就是一件相当龌蹉恶毒的事。
试想一个女人要怎么样才能在众多男人的棍棒之下存活?就算侥幸活下来,怕是身体也会受了重伤缠绵病榻。更何况活下来不算,你还得有‘福气’能接着受孕怀上男胎才行,否则说不定还得接受第一次‘拍喜’,有多少幸运能在一次次毒打中活下来。
而没有活下来被打死的,甚至没有人同情她们,因为她们都是没有‘福气’的,是命不好才死的。
其中有太多可怕的操作的余地,当一个男人如果动了心思想休妻,又不想承担坏名声,他可以暗中授意人趁机打死妻子,自己干干净净的另娶她人。
而死去的女人,就这么可悲的沦为牺牲品,凄惨的毫无价值的死去。
仅仅因为男人们拿捏着女人生不出‘儿子’的借口,所以你的命都不再是你的命,只能随人摆布。
族长浑身发冷,他‘噗通’一声跪下,颤声道:“公主明鉴,大家都是为了求个儿子传承香火,绵延子嗣,绝不是故意杀人的。”
萧沫嗤之以鼻,是不是的,男人们心知肚明。当把女人们推出去承受棍棒加身的酷刑那一刻,就存了送妻子去死的觉悟。
也没有必要跟他们说什么不要重男轻女,在现代社会都摆脱不了的意识,更何况是生产方式都落后的古代。只要女人身体素质比不上男性,只要女人还承担孕育胎儿的责任,男女就不可能真正的平等。
她也不想说教让他们去懂。
李狗子不安地挪了挪身体,心跳得厉害,恨不得将自己的身体藏起来。
萧沫轻笑了一声:“是啊,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往事不可追。不过本公主要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从头到尾都弄错了,生儿子从来不是看女人的肚皮,而是由男人的能力来决定。”
人群里一阵骚动,男人们眼神闪烁,脸上神情摆明了不以为意。而女人们则是激动不信,又含着一丝期盼看着萧沫。
族长僵硬地张了张嘴:“这自古以来没有听说过这个说法,肚子长在女人的身上,男人哪做得了主。”
“大胆,你是在质疑公主殿下的话吗?”安平趾高气扬地斜眼看他,威胁道,“知道我们公主殿下是谁吗?是大夏朝唯一的嫡公主,是上天眷顾的祥瑞之身,是掌握天罚之能的天之宠儿,是神女,她说是就是,你敢不信公主的话?”
族长都听懵了,浑身颤抖,这,公主听起来好厉害啊,又是祥瑞,又是神女的,他,他们怎么从来不知道外面什么时候出来这样一号人物啊?
安平阿谀奉承的狗腿样子,让秦嬷嬷都没眼看,暗骂了声见风使舵的老货。
萧沫含笑听着,这次竟然意外的不觉得刺耳,反而赞赏地看了安平一眼。
她幽幽道:“苍天在上,本公主不骗人,骗你们不是人。大家试想一下,从来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没有说在田里种下蔬菜,却想着收获西瓜的。孩子也是一样,父精母血,男人放入精魄,女人用自己心血培育孩子成形,总不能你的种子是该生女胎的,却指望女人无中生有给你生一个男孩子吧?”
“所以,生不出男孩来,是男人的错,不关女人的事。”她斩钉截铁地道。
人群里又传来嗡嗡声,这时候女人们的眼睛变得闪亮了些,萧沫的话无疑是颠覆了她们的认知,心里是认同委屈的。除了那些一怀孕就生下男孩子的,大家多多少少承受着要生男丁的压力,谁能保证自己一定能生下男胎啊!
可是如果是男人的缘故,那她们以后是不是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男人这边则是哗然不悦,半信半疑,其实他们心里多少觉得萧沫讲得有道理,可是谁也不是傻子,乐意将子嗣的压力转移到自己头上,就算是真的也不想承认。
“无稽之谈!”
“生孩子是女人的事,跟男人有什么关系?”反正就是不认。
柳青站了出来呵斥道:“如果生孩子不关男人的事,那女人找谁都可以生,为什么男人一定要非自己的种不可呢?”
还不是那才是属于他的血脉,他下的种。
她觉得公主讲的是对的,事实就是如此。
萧沫一挥鞭子,冰霜从她手中绽开,迅速蔓延上整条鞭子。当鞭子打在地上,凡触及的地方,立即凝结成冰,中间冒出一道晶莹的冰带。
六月之际,白日见冰,简直是骇人听闻,李狗子吓得大叫,甩开族长就跑。
族长也吓得不轻,双脚软得爬不起来。
萧沫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本公主为自己说的话负责,这话不仅是说给你们听的,也是说给全天下的人们听 ,生男生女无关女人 ,绝无虚言。”
围观的人群中,又有呜咽声传来,让人听了滋味难言。
甚至身后的宫女们都面有动容,因为她们都是女人啊!
萧沫悠然地接着道:“你们村子是不是男少女多,生下的男孩子少啊?”
族长还处在震惊恍惚中,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
废话,要不怎么村子奉行恶心人的‘拍喜’。
萧沫高深莫测地道:“自然是本公主看到的。没错,你们村子里的确阴气比较重,阳气不足,所以生男孩有些困难。”
族长挣扎了半晌,迟疑地问:“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吗?”
萧沫一笑:“那自然是想办法先让男人的阳气充足起来。”
族长:“那,那怎么充足阳气?”
萧沫一本正经:“很简单,‘棒打求子’啊,你们一开始就弄错对象了,要被棒打求福气庇佑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才是,因为要继承的是男方家的香火,孩子冠的是男人的姓,又不是女人的,男人自己不求,女人求了有用吗?孩子也不随母姓啊。”
众人恍惚,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孩子是谁家的谁求,女人又不是为她自己生的孩子。
“不信的话,今天给你们指个例子,”萧沫漫不经心地点了点李狗子,“他命里注定子嗣艰难,今日拿他‘拍喜’,以后大概率就能生下儿子了,到时你们可以看本公主的话准不准。”
安平眼珠一转,他知道公主大概率是要拿李狗子作筏子,反正他已经去了子孙根,生孩子这事跟自己没关系了,乐意看这些男人倒霉。
当下他站出来吆喝道:“你,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把人抬走‘拍喜’,这是公主殿下的恩赐,一般人还没有这等福气呢,该你运气好碰着了!”
一帮锦衣卫立即奔着李狗子去,将人抓到手里,按在了地上。
李狗子手忙脚乱地挣扎,呼喊:“我还没成亲呢,用不着生儿子。”
“没成亲就不用先准备着了吗?福气还有嫌多的吗?”安平不耐烦,“你不想将来生儿子了?”
这时的安平简直成了绝佳嘴替,萧沫体会到了拥有‘狗腿子’的快乐。
李狗子还想挣扎,锦衣卫却已经开打,他们没有趁手的工具,就借了村里男人们的木棍竹竿等,要不然怕把人打死。
锦衣卫打人有技巧,能把人打得凄惨无比又不会死,李狗子痛得哭爹喊娘,惨叫不已。
村里的男人们头皮一紧,觉得全身似乎都痛起来了,不会以后生不出儿子,他们真得主动求挨打吧?
族长恍惚地问:“这样,以后就一定会生出儿子来了?”
如果真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萧沫摇头:“哪有百分百的事,这还要看求子的男人本身福气够不够?”
族长急了:“那福气不够怎么办?”
萧沫笑了一下:“那就继续‘拍喜’啊,打不死就接着求子,打死就是没福气,死了了事。”
族长不仅打了个冷颤,那男人们不就惨了!
“这怎么可以,族长,”村里男人急了,他们可不想以后生不出儿子来就挨打,“这事得从长计议啊!”
萧沫幽幽道:“那些没福气生不出儿子来的男人,无能没用,女人嫁了简直跟跳火坑一样。没有儿子,以后谁来养老,谁来支撑门户,这种生不出儿子的男人以后绝不能嫁,谁嫁谁倒霉。”
你以为只有男人想要儿子啊,这个世道女人也想要儿子,家里好多一个壮劳力,男人生不出儿子,该轮到女人嫌弃了。
李狗子嚎叫着:“我不想死,我不要生儿子,别打了。”
柳青兴致勃勃地拉着草丫在旁边围着看,闻言撇嘴:“你对别人也没想着手下留情啊!”
知道李狗子故意对荷娘痛下杀手,打死了活该。
李狗子再也受不了了,他怀疑再打下去,自己真的会死,当下大声道:“公主殿下我交待,草民刚才撒谎了,的确有意想打死荷娘,可是那不是我的本意,是有人请我这么干的。李富贵你这个王八羔子,要不是你这个龟孙子想害死老婆,老子才懒得动手。”
从刚才起李富贵就猫着身子一声不吭,如果不是锦衣卫在旁虎视眈眈,早就拉着老娘溜走了。
此刻听到李狗子嚎叫出声,顿时脸色惨白,身子抖得跟筛糠一样。
他老娘下意识地挡在了儿子身前,哪怕听萧沫说生儿生女是由男人决定,但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还是将儿子放在了第一位。
“放屁,听他胡说。”李氏急了,“他没安好心,是故意想害我们富贵,他胡说八道。”
萧沫视线朝李富贵扫了过去,她又怎么会忘记这个罪魁祸首呢,当下亲切地笑道:“不是要求子吗?你这个儿子就是福气不够的,如今正好顺便求了,只要活下来说不定以后就有儿子了,你有孙子了。”
李富贵拔腿想跑,但安平早就示意锦衣卫过去拿下他,拖着把人跟李狗子放到了一起。
李富贵狼狈地趴在地上,‘咻’,木棍打在了屁股上,尖锐的痛楚传来,他惨叫出声。
原来,求子是这么痛的吗?
第120章
锦衣卫的手艺不是盖的, 很快李狗子和李富贵身上就被抽得皮肉翻飞,鲜血淋漓,看着煞是吓人。
李氏哭嚎着扑过去想替儿子阻挡, 却被锦衣卫拦住了,只能一声声哭喊着‘我的儿啊’,‘心疼死为娘的了 ’,滚在地上捶地大哭。
草丫被柳青牵着, 紧紧咬着嘴唇, 眼里含着眼泪。她刚才听到了,爹私下买通了李狗子想害死娘。
为什么?就因为她们姐妹都是女孩子吗?这样的爹真可怕。
她倔强地将眼泪逼回去:他这么嫌弃她们姐妹, 还要害死娘,自己也不要认他这个爹了。
村里的男人将李富贵两人的惨状看在眼里,那一记记打下去的棍子, 也像是打在他们身上一样, 感同身受的疼。
万一以后他们要是生不出儿子, 不会真的像那些女人一样, 经历‘棒打求子’的过程吧?不要啊,那太悲惨太丢人了。
萧沫视线扫过他们,客气地道:“还有谁, 想‘拍喜求子’?本公主手里有人手,成全你们哦!”
众人心里一寒, 齐齐后退一步, 疯狂的摇头否认:不, 不,他们现在不想求子。”
族长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 他无力地看着萧沫,不知道她还要做什么?
“族长, 既然知道以前都做错了,从今往后这‘拍喜’的风俗习惯就改了吧,不要忘了以后想求子换成男人自己上。还有,”萧沫饶有兴致地道,“为了加深他们的记忆,免得回头忘了,本公主可以把‘生男生女由男人决定,与女人无关’的道理写下来,让村里的男人们每天背诵一千遍,直到他们刻骨铭心,再也不会忘了为此。”
她高兴地甩了甩鞭子:“刚好,本公主想要在你们村里借住两天,好人做到底,可以遣人监督你们,如何?”
族长勉强笑了笑,推拒道:“还是不要了吧,不敢麻烦公主殿下。”
村里的男人们更是大惊失色,敢怒不敢言,他们才不想背诵这些东西呢。就算萧沫说的话是真的,生男孩是由男人决定的,他们也不要真的承认此事。
因为这样一来以后一旦生不出儿子来,该被责备怪罪的人不就变成了自己了吗?他们又不傻。
萧沫仿佛看不到对方的拒绝,悲悯地叹了口气道:“唉,你们当本公主仗势欺人也好,当我慈悲为怀也好,只是本公主实在不忍心看你们如此愚昧下去,徒劳做了无用功,还生不出儿子来,就这么决定了吧!”
族长和男人们一脸的憋屈,好话坏话都被公主一个人说尽了,他们能怎么办?
倒是聚在外围的女人们眼里闪过喜悦,有年轻的甚至忍不住要笑出来,这是不是意味着以后生不出儿子来,她们也不用心虚羞愧地将错都怪在自己身上,可以理直气壮一点。甚至可以反驳一句说‘生不出男丁来是你自己能力不行’,而不是一味地被打压贬低?
当然,她们未必敢这么做,但是这无疑给了她们一个可以挺直腰杆的理由,万一争吵起来也有话可以辩驳,毕竟,那是当朝公主说的啊!
公主说的话就算比不上皇帝老爷的有分量,但是,但是总能有些用的吧?
见村民们都没有反应,安平不满地斜了他们一眼:“真没眼力见,公主慈悲爱民,一心为尔等着想,还不谢过公主殿下。”
族长唬得立即跪下磕头:“草民谢公主殿下。”
村民们也拖拖拉拉地跟着下跪谢恩。
这次萧沫倒没拒绝 ,她正需要施展‘公主’的威严震慑人心,就要让他们害怕敬畏自己。
那边李富贵已经受不住了,他挣扎地求饶:“别打了,再打就死了。我坦白,我的确私下找了李狗子,让他暗中对荷娘下重手。可是这怨不得我,要怪就怪荷娘生不出儿子来,我也是没办法,一切都是为了李家的香火啊!,我知道错了,求公主饶我一命吧!”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
李氏心疼得不行,掉过头对着萧沫下跪:“公主饶命,以前我们是不知道生不出儿子原因不在荷娘身上,现在知道了,以后一定改了,我们会好好弥补荷娘的。”
萧沫盯着李富贵看了一眼,沉声道:“真是如此吗?”
李富贵瞳孔缩了一下,有气无力地垂下头道:“不敢欺瞒公主。”
草丫小手紧紧地握成拳头,紧张地看着公主。
萧沫沉吟了一下:“停下吧,先把他们两个关起来再说。”
棍棒停了下来,李狗子和李富贵已经是奄奄一息了,李氏忙招呼人将人抬回家,又忙着请大夫。
草丫想了下,担心家里的娘亲和两个妹妹,忙放开柳青的手跟了回去。
“对了,族长,村里方便我们借宿吗?”萧沫客气地问了一句。
族长愣了愣,连忙点头:“只要公主不嫌弃,还是能空出几间房子的。”
萧沫点了点头,看了看四周,指派安平:“安公公 ,你来处理此事吧。打扰了人家,是我们不是,钱财不要吝啬,多给点。”
安平忙欣喜不已地应承下来,乐呵呵地上前安排。
族长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他们村里穷啊,如果能借此得些赏钱,大家日子也能过好些,先前的一丝不情愿立即消失不见。
在村里忙着腾房子时,韩重元带着苗千户先一步赶了上来。
他刚在村口下马,立即有人把在村口发生的事告知他。
韩重元挑了挑眉,知道公主又是侠义心肠发作,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问明公主所在,他立即大踏步找了过去。
苗千户想了想,去找柳青切磋了,顺便看看人家愿不愿意教自己几招。
忆樺
村里最好的房子是族长家的,收拾出来给萧沫住,她也没有推让住了进去。
韩重元一路找过来,意外的发现萧沫住所外面竟是很热闹,她一向置之不理的宫女等人都聚在门外说着什么。
这也太嘈杂没有规矩了,韩重元心里不悦,立即招来守在附近的锦衣卫问是怎么回事?
锦衣卫忙一五一十地禀告,原来萧沫说要让村里的男人们背诵不是假的,不止是男人们,从下到三岁娃娃起,上到爬得起来的老人,不分男女老幼都将召集起来在村里祠堂集中上课。
今晚教会他们背诵,从明天开始要求不分男女十二岁以上都开始背诵一千遍,当然背好了有金钱奖励,绝不会让他们吃亏就是了。
这村子虽然人少,符合标准的也有三五百人,担心人手不够,就把宫女太监们都叫来派上用场,倒时统筹安排好了一个个监督过去。
萧沫没有办法保证男人们会将话听进去并改变这个村子的风气,只能用这个笨办法:就是通过背诵无数遍来加深记忆来洗脑,而且这个洗脑还包括女人。
因为有时候女人就是女性自身的加害者。
不指望有多少效果,只能算聊胜于无吧,但只要有一分半分残留在人们的脑海中,或许什么时候就能帮上可怜的陷入绝境的女人,让她们日子好过一点,也算是她的功德了。
韩重元敲门进去时,萧沫一个人坐在简陋寒酸的房间里,盘坐在炕上,托腮望着窗外想着什么。
回头见到韩重元,萧沫明净的脸上绽开笑容:“韩某你回来了。”
韩重元瞬间就觉得心软得一塌糊涂,全身放松下来。
他走近道:“嗯,天色晚了不适合疏通道路,明天一早再干。公主是有烦恼吗?”
萧沫皱了皱鼻子,点头:“唉,你都听说了吧,韩某,我在想该怎么才能帮一帮那些女人,那些被催着生孩子,生了孩子还要催生儿子,生不出儿子就要担上罪名的女子。”
这个村里的女性就是一个缩影,除了她们,整个夏朝还有许许多多的女人承担着不属于她们的压力,她想要做些什么。
韩重元好奇地问:“所以公主说的,生男生女是由男人决定的事是真的?”
这对于他这个古人来说也是属于知识盲区。
萧沫眨眨眼:“这个嘛,一半一半吧。假如将男孩比作一粒种子,这种子只有男人才携带,至于他种下的到底是哪种性别的种子,就看运气了。但是女人本身没有种子,女体只是孕育子嗣的温床 ,所以生什么性别的孩子女人真的做不了主。”不知道怎么去解释染色体等词,她打了个比方。
韩重元眼神一闪,很快理解了萧沫话中的意思,其实很好懂。
他略略不自在了一下,随即垂下眸光:“那公主是有什么想法了吗?”
萧沫正色道:“我想以自己的名义向夏朝上下宣传这一事实,不让百姓将生不出儿子的罪名都怪到女人头上,只是,”她苦恼自己没有人手和渠道去操作这件事。
韩重元微笑了一下:“这事公主可以交给我,锦衣卫在全国各地都有设立据点,人手用来做这事也合适。而且还可以请文人写些相关的文章,散于市井之间,尽快传播出去。”
萧沫的眼睛亮了,兴奋地扑了过去:“韩某,你太好了,这么帮我。”
韩重元欣然接受了她的投怀送抱。
萧沫蹭了蹭他,轻声道:“我知道这样做也许未必能改变什么,千百年的观念,不是简单几句话就能轻易撼动的。但是错了就是错了,不能将错误都施加在女人头上。”
这个世道除了达官贵人,平民百姓都生活得不易,男人们难,但是女人们更难,不该再添加一层无妄之灾。
韩重元轻轻抱住她:“我知道公主仁心爱民,如果你担心百姓不听你的话,大可不必。等你站到了高处,到时自然会有很多人听你的话。”
萧沫抬头凝视他,高处,那要有多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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