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萧沫很是怅然, 除了纵马江湖,快意恩仇之外,若说没有做过执掌江山, 翻云覆雨的美梦是假的,——然而作为擅长以武力横行天下,手段粗暴她来说,真的好担心到时自己会把这个朝代玩坏了。
算了, 走一步看一步, 让时间来做出抉择好了。
这个晚上,村里的祠堂燃起了火把, 人声鼎沸,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在那里接受生育知识再教育。
对此女人们还好,但是男人们却不甚积极, 不过惧于一旁带刀的锦衣卫, 才敢怒不敢言。
抢了这份监督差事的安平冷笑, 也就是公主对这帮贱民太好了, 敢不听话?通通拖上去打二十大板,痛了就知道背诵一千遍是小事了。
安平是决定将事情办到妥妥当当讨公主欢心的,所以对妇孺小孩可以松手放过, 但是对那些臭男人,敢冒头不教训个鲜血淋漓, 那他白在宫中混了这么多年。
其实也就是几句话的事, 一晚上就记下了。明天耽搁了的时间, 公主又不是不补偿,这样还存心捣乱拖延的, 没一个打是白挨的。
李富贵和李狗子都被关在离祠堂不远的一处空房子里,也没人看管他们。
房间里点着一支火把, 李富贵躺在地上唉唉唉叫个不停,他这辈子没有挨过这么多打,身上的伤火辣辣的痛,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李狗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动身上好像就流血,而且又冷又饿,浑身不住地颤抖。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了,李氏鬼鬼祟祟地探头进来。
“富贵,你怎么样了?”李氏心疼地跑了过来扶起儿子。
李富贵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娘,你有没有吃的?还有,有没有药啊?”他痛死了。
借着昏暗的火光,李氏看清了儿子的惨状,当即心疼的流泪,忙从怀里掏东西:“有有有,娘拿了一块饼,你先吃着。还有伤药,那什么公主给你那该死的婆娘的,她配用嘛,娘都给你拿来了。”
李富贵立即抢过饼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李氏则是拿着从儿媳妇那里抢来的金疮药,小心地给儿子清理伤口敷上。
李狗子渴望地伸出手:“李婶你别用光了,给我也用点。还有,饼能不能也给我吃一口?”
李富贵有疼爱他的老娘,自己孤家寡人的可什么也没有。
李富贵埋头吃着,当什么也没听见。李氏则是不耐烦地道:“没有,没有,当谁家有余粮啊,药还不够富贵涂的呢!”
李狗子的脸色变得狰狞,他威胁道:“别忘了,我都是为了富贵才遭了无妄之灾的,你们不能不管我。”
李氏手下不停,嘴里骂骂咧咧:“呵,还不是你手脚不利索被人逮住了,才害得富贵遭罪,我还没怪你拖累富贵呢。”
李狗子打了个冷颤,他觉得自己是发热了,再不用药真的会死,当下忍痛爬起身,冲着李氏就扑过去抢:“把药给我。你这个老东西,不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玩意吗?他为了个姘头就想害死老婆,不把东西给我,小心我都抖搂出来。”
‘啊’,李氏惨叫一声,后脑勺砸到了地上。
李富贵咽下口中的饼,反手就去推李狗子:“李狗子,你胡说八道什么?把东西还回来。”
他怕死得紧,谁知道那些药够不够自己用 。
俩人纠缠在一起打了起来,不是你压着我的伤处惨叫出声,就是你压着我了痛骂不止。
混乱中,李狗子压在李富贵身上,双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双目赤红,嘴里发狠:“给不给我,给不给我?要不是你,老子不会这么惨,是你该我的。”
李富贵双手拍地,一个劲地翻白眼,他喘不过气来。
然而李狗子已经失去了理智,浑身的力气都在双手上,浑身滚烫。
李氏摸着脑袋爬起来,手里也不知碰到什么东西,就对着李狗子头上砸了下去。
‘咕咚’一声,李狗子晃了晃倒了下去。
李氏忙将人拖开,颤颤巍巍地去摸儿子:“富贵,富贵,你啥样了?”
没人回答她的话,李氏颤抖着将手指放在儿子的鼻孔,没有气了。
“啊——,儿子,富贵”李氏的惨呼声从房子里传出去。
村民们刚从祠堂回来睡下,这下被惊动了,立即重新穿上衣服跑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他们仓皇四顾。
族长也从床上爬了起来,被人扶着朝空房子走来。等走近了,就看到敞开的房间里的惨状——李富贵被掐死了。
很快,萧沫也听说了这件事。
她无语,自己还没想好怎么惩治他们,人家先狗咬狗死了一个。
至于李氏,一个劲地发疯想扑过去打死李狗子为儿子报仇,现在被人看守着不能出来。
这事荷娘和她的三个孩子还不知道呢,虽然李富贵不是人,但到底是死了丈夫和亲爹,大家都有志一同地瞒着她,一切等天亮了再说。
第二天一早,萧沫决定亲自登门将事情告知,此文由腾讯群斯咡尔二呜酒意斯泣整理上传万一对方接受不了,自己在一旁能看顾点。
荷娘的伤口虽然不会致命,但是伤筋动骨,需要好好休养。她身边只有草丫等守着,昨晚婆婆抢了金疮药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见到公主,她激动地想下床磕头,但是被萧沫拦住了。
想了想,萧沫试探地先将李富贵外面有了人,所以才想借‘拍喜’害死她的事说了。
李狗子已经将实情交待了,锦衣卫查证了一番,证明他的话是真的。
荷娘靠在床上,她望着端坐一旁,即使身处陋室依然像会发光一样的公主,颤声道:“公主说的都是真的?”
萧沫看着她和懵懂的孩子,点了点头。
荷娘默默流下眼泪,眼睛里是掩不住的悲伤和绝望,她以为李富贵真的因为自己无子而动了杀心,却不知道他早就有了别人。
草丫抱着娘亲的手臂哭,两个妹妹也懵懵懂懂地跟着一起哭。
虽然很残酷,但是萧沫觉得让草丫等知道亲生父亲的真面目不是坏事,这样就不会抱着幻想。
“荷娘你有什么想法吗?”萧沫问。
荷娘哭了一会,擦干净眼泪,眼神里透出决绝,道:“他如此绝情绝义,显然对我没有丝毫夫妻情分,我想跟他和离,但是要带走三个孩子,反正李家也不想要她们。”
枕边人想要自己的命,这一次没成,也会有下一次,已经生了外心的男人不能要。
荷娘还不想死,更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带着三个孩子逃离。
如果以前她以为都是自己不能生儿子的缘故,说不定哀莫大于心死,真的如了李富贵的愿。可是现在知道生不出儿子不是自己的问题,那她凭什么还去死?
至于带走小草她们,自然是因为李家重男轻女,留下小草她们不过是为家里和李富贵将来的儿子当牛做马。而且等长大了,李富贵这个没良心的说不定卖了草丫她们为自己的儿子挣彩礼,她怎么舍得将人留下?
萧沫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有明知道丈夫是一条毒蛇,还委曲求全地想留下来。那对于李富贵的死,是不是容易接受一些?
只是可怜了几个孩子,知道父亲不堪的真面目。
她问道:“那和离后,你要带孩子去哪?”
荷娘神情变得坚定:“我可以回娘家,求我大哥收留,往后哪怕是乞讨也会养活草丫她们。”
草丫大了点,已经能听懂她们的交谈,她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袖道:“娘我跟你走,不要爹了。”
反正爹和奶奶一直嫌弃她们是女孩子,平时对她们非打即骂,她们一点也不留恋这个家。
有时候真的不能怪女人明知道男人不好还不愿离开,没有谋生能力,没有安身之处,没有钱财,娘家没有自己的住所,离开了夫家能去哪呢?
接下来的话不适合当着孩子的面说,她示意了一下,柳青立即拉着三个孩子先离开了。
等到剩下两人时,荷娘有些不安地动了动,小心翼翼地问:“公主,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萧沫眨了下眼,轻声道:“荷娘,既然你都接受和离离家了,那你有没有想过丧夫啊?”
丧夫?
荷娘一惊,略带惊悚地望着萧沫,难道公主想要帮自己杀了李富贵?
“不是,”萧沫苦笑了下,说出昨晚发生的事,“李富贵死了,被李狗子打死的。”
有些女人即使受到了伤害,也会维护丈夫,萧沫不知道荷娘会不会迁怒,到底是因为她来了,所以李富贵才会死。
不想荷娘听了却眼睛发亮:“那我岂不是不用麻烦娘家哥哥了?”
李富贵死了,这是好事啊!
嗯?萧沫歪了歪头。
荷娘顿时涨红了脸,说实话李富贵就是个混账东西,被李氏宠得不像话。平时下地干活的是她,吃苦受累的是她,李富贵什么也不用干,连草丫她们的饭食都会抢。
有时候她会生出还不如没有这个男人,自己会过得更好的念头,如果不是念在好有三个孩子的份上,她都觉得自己活不下去。
现在李富贵死了,自己不用背负和离的名声,草丫她们不用寄人篱下,家里有田地种粮食,只剩下一个李氏,她辛苦点可以把日子撑起来过得更好。
“公主,我,我,”荷娘脸色红了又白,公主会不会觉得她心狠。
萧沫轻笑了一下:“你这样很好,一个狗男人罢了,没用的渣男还不如丧夫呢。”
第122章
李富贵的死溅起点滴水花, 又很快平息下去。只是他在外勾搭了人想杀妻的阴谋传开,村人免不得想,莫非冥冥中真有报应, 所以人就这么死了。
至于杀了人的李狗子,则是被扭送去了县衙,等待他的自然有律法判决。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除了李氏真的为儿子死了哭得死去活来, 已经没有人在意了,其他人都投入到背诵当中去。
鉴于安平已经使出了大棒, 萧沫则慷慨解囊,承诺成功背完一千遍就奖励五百钱。村民们顿时不管男女老幼都疯了,放着五百钱让我来。
一个人五百钱, 一家要是有十口人就是五千钱, 那可是整整五两银子啊, 只是背几个字算什么?别说一千遍, 一万遍他们也背啊。
这下就是家里最嘴硬抵触的男人也被逼着端正态度好好背完,否则就会被老娘,老婆揪着耳朵骂, 能一直唠叨到你疯掉。
于是除了对十岁以下的孩子放水,在接下来的两天, 祠堂里到处是排队等候背诵的村民。
几百人的嘈杂声, 就像是几千只鸭子在耳边嘎嘎叫, 这不仅对村民们是折磨,也将耳朵灵敏的萧沫折磨得面无人色, 太痛苦了。
整整两天,这魔音穿脑的噩梦恐怕村民们一辈子不会忘记, 提起‘拍喜’二字都会反射性头疼,脑袋嗡嗡嗡地响,即使拿到了钱,竟然一点高兴的力气都没有了。
等到两天后堵塞的道路被清理出来,萧沫一行启程时,双方都是双目无神,面色发青。
萧沫再次郑重告诫了族长一番,又私下留了些钱财给荷娘她们,离开了这个封闭愚昧的村庄。
走到一半的时候,积压了许久的大雨倾倒而下,像是天空破了个大洞,队伍不得不冒雨赶路,终于赶在天黑前赶到了驿站。
接下来的几天天气都不太好,断断续续的小雨停了又下,导致队伍行程为了避雨不断延长,只能趁着不下雨的时候才赶路。
萧沫一行越是往京城方向走,得到的消息越多,他们才知道前方竟然遭遇洪灾,导致彬州城被淹,甚至波及到了附近其他几个城池。
一路上他们还看到了零星从彬州而来逃难的灾民,大多是神情惊惶,形容狼狈。而能走到这里的大部分还是幸运有实力的,在洪水中遇难的人才是真的惨,也不知道在这场天灾中到底死了多少人。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萧沫习惯了现代的救灾模式,当下就和韩重元商量着沿途收购粮食和药,衣服等物资,到时可以捐助给彬州的灾民。
韩重元自然无有不应的,此事就交给了苗千户和柳青去办。
柳青的志向是将来走遍天下救助被欺压的弱者,但不讳言她阅历浅薄,欠缺行走民间的经验,所以她很积极地跟在苗千户等锦衣卫身边,向他们学习生存的经验和常识,争取将来少走弯路。
就这么一路避雨一路走,洪水泛滥过后的痕迹越是显眼,道路一片泥泞,脸色悲苦流露在外的人们也越来越多了。
等到了临近彬州的通源城时,林少将军林致瑜病倒了。
他本来就有旧伤在身,一路奔波之下,兼之天气变化无常淋了雨,旧疾复发,等到了驿馆,人一下子倒下了。
莫老四着急忙慌地找了萧沫求助,林家就剩这点骨血了,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想少将军出事。
萧沫安慰道:“别担心,我先去看看。”
她记得当初承恩公的随行队伍中就有御医,因为禁卫统领秦贤急着带人回京,御医等不似禁卫经得起赶路,就把御医等留下来了,随同萧沫等一起出发。
当下立即找来了御医,一起赶往林致瑜的房间。
好在不是什么大病,等御医给开了药,莫老四立即派人出外面抓药。
自从知道了真相,又杀了承恩公后,林致瑜整个人就沉寂下来,像是精气神一下子泄了,平时也尽量避免跟萧沫见面。
对于萧沫这个‘公主’,林致瑜心里是很复杂的,感谢她救了自己,还帮助自己报了仇,但是只要想到是皇帝下旨害死了自己一家子,而对方又是皇室公主,这让他矛盾而痛苦。
长久以来受到的忠君的教育让他不能去怨恨皇帝,然而心里的刺却让他的心在流血,对于萧沫这个有皇室血脉的公主,也只能避而不见。
等林致瑜喝了药闭眼躺下了,萧沫留下一道治疗体内暗伤的方子,这是所她擅长的。
莫老四接过,小心地放好,才送了萧沫出来。
不同于少将军的纠结,莫老四是异常钦佩敬畏萧沫的,他感激地道谢:“惊扰公主了。”
“没什么,应该的,好好照顾林少将军。”萧沫道,“别送了,回去吧!”
挥挥手,萧沫告辞了。
她转过墙角,就见韩重元倚着墙壁低头等着,萧沫笑着跑了过去。
等近了才发现韩重元肩膀上都被雨水打湿了,头上也满是水汽,不知在这站了多久。
萧沫的动静惊醒了他,韩重元抬起头问道:“少将军没事了?”
萧沫心疼地拉起他:“没事,已经睡下了。你也别光顾着别人,也照顾好自己啊!”她轻声责备道。
韩重元的相貌本来看着就阴郁偏弱气,如今淋了雨,更多了丝羸弱病态感。
韩重元就感觉从两人手交握的地方传来一股暖流,侵入四肢百脉,然后整个身体都变得暖融融起来。
他惊奇地低头看了看,若有所思地道:“这也是公主所说的功法的能力吗?”真的很神奇。
萧沫得意地眨了下眼,摇了摇他的手,问道:“韩某,你怎么在这里啊?”
韩重元低笑了一声,反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听说少将军病了,本来打算来看看的”
萧沫奇怪:“那你怎么不进去啊?”
韩重元叹了口气:“其实我从前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如今再见已经是物是人非,一时有些感慨,”他还记得当初那如骄阳般的青年,意气风发,锐不可当,是他曾憧憬的目标。
萧沫愣了一下,才想起韩重元以前提起过少时还受过林将军的教导,那认识林致瑜也不奇怪。
只是自林致瑜出现,俩人都没有表现出来认识对方的痕迹,她也没有想到这一点。
如今俩人一个是锦衣卫首领,一个残疾落魄,再提起以往不过徒增伤感难堪,难怪谁都不提过往。
萧沫拉了拉他,俩人往大堂走去:“我听莫老板说了,等林将军的事了结了,少将军恐怕不会留在京城。他有意跟着商队去北疆,以后想去西域各国看看,唉,到底是对朝廷失望了吧。”
其实也能理解,林家一家子都因为天顺帝死了,因着忠君爱国的思想,林致瑜不能报复皇帝,只能躲开这片让他又爱又恨的土地。
萧沫叽叽喳喳地说着:“其实多走出去看看也不错,在夏朝之外有许多风情迥异的国家,物产文化都大不相同,有许多夏朝没有的东西。如果能找到能产量大易储存的物种带回来,在夏朝生根发芽,能养活更多百姓,是青史留名的事。唉,你说我要不要找商队合作,”说着,她眼睛一亮。
仓廪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对于百姓来说讲什么教化开明,不如让他们吃饱饭穿暖了重要。连基本的生存条件都达不到的情况下,追求其他的都是空中楼阁,一触而散。
据萧沫所知,这个朝代还没有土豆和番薯等作物,棉花倒是有了,她可以派人手去找啊。
而且也可以顺便收集外界的信息,外面都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总不能西方都开始大变革了,你还守着封建帝制,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那简直蠢死了。
萧沫拍了自己一下,哎,她以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得跟莫老四他们谈一谈。
韩重元拉住她,揉了揉她的额头:“急什么,我来安排。”
萧沫笑嘻嘻地看他,看附近没人,偷偷蹭了蹭他:“韩某,你真好。”
韩重元弯了弯唇。
“对了,彬州城怎么样了,受灾情况很严重吗?”萧沫问。
因为逃难灾民蜂拥而来,通源城关闭了通往彬州的城门,只许出不许进,暂时接触不到彬州消息,让人更担忧彬州的情况了。
韩重元道:“刚得到的消息,朝廷安排安王主持赈灾事宜,已经在三日之前到了彬州。”
朝廷也怕流民会一路北上京城,因此此次拨款五十万两白银,并钱粮药材无数,由安王护送着往彬州而来。
萧沫:“彬州挺大的吧,五十万两白银够吗?”
她对金钱真的没什么概念,想着要是不够的话,要不要用公主的身份搞个募捐什么的,大家一起出力。
韩重元眸里有暗光闪过:“公主要知道,能使赈灾不利的从来不是银子不够,而是人心不足。”
哪一次朝廷拔下的银子能实打实用在百姓身上,经过一层又一层官员经手,能有五分之一用到灾民身上都算是手下留情了。
萧沫鼓了鼓嘴,她问:“那安王是个怎样的人?”他已经是王爷了,皇帝派了他主持此事,不会还贪那些可怜的赈灾款吧?
韩重元笑了一下,给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回答:“安王是个很有野心的人。”
萧沫惊讶:“:不是说他体弱多病吗?”
对啊,所以安王一路跋涉,到了彬州就病倒了,卧床不起,连赈灾事宜都无法主持。
第123章
暂且按下安王的事不表, 因为林致瑜病了,一行人暂时在驿馆住了下来,打算等他病愈了再动身。
第二天早上探望过了林致瑜后, 萧沫决定去城里逛逛,看看灾情造成的影响。
韩重元自然是要陪同一起去的,为了不引人注目,萧沫只带上苗千户和柳青, 其他人都留在客栈。
四人骑马一路走来, 能明显地感觉到通源城比之他们路过的城池萧条了很多,路上的行人也很少, 人们面上也多少带了点愁苦之色。
等进了城这感受更明显,街上行人稀疏,许多商店门可罗雀, 伙计都懒洋洋的。
萧沫想, 或许是因为通源城靠近彬州, 所以受洪水波及带来的后果也最严重。
城里唯一生意不仅不受影响, 还被客人挤得水泄不通的店铺,大概就是粮铺了,大家围在外面争先恐后地拿着袋子想买到粮食。
然而粮铺却只是开了一扇小门, 健壮的伙计堵住门口,大声喊着:“卖完了, 卖完了, 明天再来吧!”
说着不顾客人的抗议争吵, 用力地把门关上了。
众人发出失望的叹息声,有人散去了, 有人犹不甘的拍着门,有人更是因为买不到粮痛哭出声。
萧沫皱眉:通源城已经缺粮到这个地步了?
韩重元示意了一下, 苗千户立即会意地上前拉着一个前来买粮的打听了起来。
萧沫等则找了一个茶水摊子坐下,不一会苗千户回来了。
端起碗喝了几口水,苗千户立即说起打听来的事——城里的确是缺粮了。
离着彬州远的城镇不说,天灾造成的影响有限,所以萧沫一行走过来都还算正常,甚至能轻易买到大批粮食和物资。
但是越靠近彬州,暴雨侵蚀之下,除了造成房屋倒塌,漏雨,自然灾害等困难,最严重的后果就是田地都被淹了。
本来等到七月就可以收割的水稻,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如今都烂在了地里,眼看着上半年的收成就这么没有了。
而乡下百姓家就算本来有储藏粮食,有部分也因为抢救不及被淹了,没淹的也不会拿出粮食来卖,相反,恐慌心理之下他们只会想买更多的粮食以防万一。
如果说农民在乡下还能胡乱糊弄的对付一口,那城里人就更惨了,他们粮食吃光了只能花钱买,甚至已经有人因为粮价太高买不起,还有买不到而饿死了。
如今大家一股脑地想买粮食,供不应求之下,粮食已经从原来的十八文一斤,涨到了八十八文一斤,就这样城里的几家粮铺还不愿意卖,每天都限量售出,等明天粮价可能还会继续往上涨。
可是人总要吃饭,不然就饿死了,在下一季粮食没有种下收获之前,通源城的老百姓只能拼命的出高价想买到粮食救命。
是真的粮食不够,还是粮商想囤积居奇,牟取暴利,趁机发灾难财呢?
萧沫不开心的沉下脸。
商人逐利,这是天性,想赚钱不可厚非,但若是太贪得无厌,就让人讨厌了。
苗千户道:“彬州比这里更缺粮,粮食运到那里卖得更贵,恐怕这也是粮商们不想卖太多的原因之一。”
他们想把粮食运到彬州卖出更高的价钱。
在萧沫看来洪灾是有时效性的,只要不是倒霉的连下三年,灾难总会过去。而且朝廷已经派人前来赈灾,肯定会向周围调集粮食,缺粮是一时的。
离着通源城不远的城池也不缺粮,粮商是可以运来粮食的,他们可以趁机赚一点差价,但不能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在天灾面前为了暴利制造恐慌就太过份了。
为了查清楚到底是粮食真的不够,还是对方在囤积居奇,萧沫和其他人分头去城里各家粮店查证,稍后再汇合。
萧沫选了家店摸进去查探一番,又悄悄上了城楼,看到了被关在城门外凄惨狼狈,奄奄一息的流民。
他们大都衣衫褴褛,脏污不堪,连面目都脏得看不清楚。男女老幼俱是身形枯瘦,眼神绝望 ,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神情麻木地坐在地上看着城门。
有体力的都绕过通源城走了,剩下来的都是真正走投无路等死的人。
萧沫面色沉重地下了城墙。
虽然知道不能将古代的救灾机制拿来跟现代相比,但是看过了华国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场面,眼下真的是令人不适。
等四人重新集合,确定了查探的情况后,萧沫找上了通源城衙门。
通源城知州姓宋,自灾情发生后宋知州可是快跑断了腿,不是处理城中房屋被暴雨冲垮了的事,就是忙着转移衙门库房里的物资,防止损坏,还有就是清点乡下农田受灾情况,统计记册,想着是不是可以向朝廷申请明年减免税收?
那些从彬州来的难民闹得城中人心惶惶的,又脏又臭,身上不知道有没有染上疫病,自己干脆将他们拒之门外真是太聪明了。
宋知州好不容易歇息一会,端坐在堂上喝着茶神情惬意无比,就见自己的幕僚钱师爷步履匆匆地进来,脸上表情古怪扭曲,眼里还带着一丝惶恐。
“大人,不好了”
宋知州怫然不悦,放下杯子道:“本官很好,哪里不好了?”
“大人,哎呀,不是,”幕僚记得跺脚,“有贵客上门,是皇上下旨迎回的那位真公主,她快进门了。”
“什么?”宋知州惊得站了起来。
做官的消息不通绝对是大忌,如今大半个朝廷官员恐怕都对萧沫之名如雷贯耳,这位绝对是个狠人啊!
虽是真凤却流落乡野之中,一路走来的回京之路令人目瞪口呆,诛珉王,灭褚家,杀承恩公,杀得是腥风血雨人头滚滚,目中无人到连帝后都不能辖制。
宋知州心有些慌,他一脑袋的冷汗:“这,这位什么时候到了通源城的,怎么没有人通知本官?”
幕僚急得要拉他:“大人快去迎一迎吧,人都快到门口了。”
宋知州踉跄了一下,定了定神,略整理了下衣冠,立即迎了出去。
他几乎刚出前厅,就见迎面走来四人。
当头一人穿着打扮像是寻常富家千金,并不如何华丽,但是娇媚的容颜上星眸璀璨夺目,顾盼有神,光看气度就知非一般人。
他忙迎了上去。
韩重元等都穿了常服,他上前一步,拿出锦衣卫指挥使的令牌亮明身份。
宋知州慌忙施礼:“下官见过公主,还有韩大人,不知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萧沫挥了挥手:“是我们不请而来,就不用多礼了。”
宋知州忙请了萧沫上座,韩重元陪坐一旁,自己坐在下首。
萧沫不等他说话,就单刀直入:“长话短说,本公主前来就是想问宋大人知不知道城中粮商囤积居奇,高价卖粮,致使百姓买不到裹腹的粮食?对稳定民心,平衡物价,宋大人有什么措施?”
对上公主明亮粲然的眼眸,宋知州有些不知所措,他张了张嘴:“啊?下官一直在忙,也曾通知那些商家让他们不许抬高粮价,难道是他们私下阴奉阳违了?”
有时候地方父母官固然主政一方权势在握,但是对上那些钻到钱眼子中,且在地方背景深厚的商人,就算是父母官也拿他们没办法。
而且宋知州和城中商人关系良好,若说私底下没有人情往来就是假话,只要对方不是很过分,有些事情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但是眼下看来不行,他们撞到这位真公主的手里了。
宋知州立即义正言辞地道:“公主放心,属下这就去查,绝不会纵容他们。”
“不用浪费时间了,”萧沫笑颜如花,嘴里说出的话却如刀霜冷,“宋大人替本公主传话给各家粮商,不止是粮商,也包括各行各业企图发灾难财的商户,本公主许他们在原有的价格上,可以上浮最多三成,除此之外不许他们囤积居奇,不许抬高物价。若是他们利益熏心,觉得可以不用把本公主放在眼里,”萧沫甜甜地弯了弯眼眸,“那就要问一问他们,是不是觉得自己的脖子比珉王更硬,比褚家更不怕死,比承恩公背景更深厚?”
韩重元斜眼看了她一下,眼神深沉,觉得这么威胁人的少女真是太让人心动了。
嗬,宋知州倒吸一口凉气,他觉得自己的后脖颈发冷。
萧沫犹无察觉地继续道:“他们也别以为可以瞒天过海,有韩统领在呢,如果他们觉得自己可以躲过锦衣卫的视线,本公主敬他们是条汉子,认了。”
萧沫催促道:“宋大人去办事吧,若是他们不服可以随时过来找本公主,本公主就在这里等着他们,大家来好好谈谈道理!”
宋知州身子抖了一下,他想说这是通源城的事务自己会处理,但是摸了下脖子,还是默默地转身出去。
“大人,这,”幕僚探询地看着他。
宋知州深吸了口气:“拿本官的帖子,请城中的商户过来吧。”
他安慰自己,这算不上大事,而且就当给那些嚣张的商户一个教训。
通源城的商户应邀而来,本来还以为是宋知州想接着灾情的名义想向他们募捐钱财,各个还在挤眉弄眼,冷不防却听到宋知州暴了个大雷。
“怎么,让我们降价?”粮商首先叫苦,“大人,铺子里真的没有多余的粮食供应了,”
宋知州举手阻止了他,略带不耐地道:“这话别跟本官说,这是公主的意思,你要是不服可以去后堂,公主殿下就在那里,等你上门谈道理,你要去吗?”
粮商噎住了。
商人们南来北往,消息灵通,他们大概比许多人更了解真公主在如珉王之死等事件中扮演的角色,远的不说,承恩公的死就近在眼前,那可是皇后的亲弟弟啊,被真公主说砍就砍了脑袋,如今看着屁事没有。
要说那些大人物哪个不是和真公主沾亲带故的,也不是为着私仇或者个人恩怨,就是为了他们干了些权贵子弟干的污糟事,这位真公主就真的一言不合拔剑相向,替那些底层百姓出头。
仁义吗?那是真仁义。
无情,也是真无情。
他们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啊,能比得上哪一个尊贵,敢去真公主面前叫板,被砍了脑袋也是白死。
粮商缩了。
大家面面相觑,把目光投向本地的首富齐家主。
齐家主年过五十,精明内敛,他低头想了一下:“公主一片爱民之心,而且也没有让我们太吃亏,无非是赚得没那么多罢了,也算体恤我等草民了。我等也不能不知好歹,而且草民也是通源城人,也当为灾事略尽绵薄之力,自今日起,齐家名下粮铺正常营业,价格就照公主所说吧。”
这位公主行事非常人,也不是胡乱限定他们涨价,显然是经过一番了解的。对方又不是压榨他们,让他们亏钱做买卖,那又何必为了些许钱财,就冒着掉头的风险跟人做对,活着继续吃香喝辣的不香吗?
见齐家主妥协了,其他人也只好认命点头同意。
毕竟大家谁也不是傻子,要是碰上一个贪财的,他们还有缝隙可乘,对着一个没有私心杀气重的,谁敢冒这个险啊?
何况,后面还有锦衣卫盯着呢,他们只当花钱消灾了。
因此在宋知州看来本该为难的事,这帮商户轻而易举就同意了,甚至连到公主面前反驳一下都不敢。
啊,就这?宋知州斜眼,以前怎么没见你们如此好说话。
废话,神鬼还怕恶人呢!
商人们纷纷告辞,宋知州喝了一口冷茶,憋着气重新返回后堂。
“公主,他们都答应了。”宋知州语气复杂地道。
“那很好嘛!韩统领,”萧沫含笑侧头看他,“到时就麻烦你抽几个人监督,看他们是否阳奉阴违了。”
韩重元轻掀眼皮,唇角勾了勾:“遵命,公主殿下。”
宋知州以为事情到此就完了,却听上头公主道:“宋大人,接下来我们不如谈谈你将难民关在城外的事吧!”
他当下打了个激灵。
第124章
将难民关在城外, 只许出不许进。
萧沫捏着茶杯,漫不经心地在指尖转着,淡淡道:“宋大人该庆幸如今不是冬天, 否则早已无数人冻死野外,你担得起这么多条人命吗?”
宋知州当下喊冤:“公主请听解释,下官也是无可奈何啊。通源城最开始也是收留难民的,但是他们一涌入通源城, 就偷拿盗窃胡作非为, 扰乱治安,让城中百姓叫苦不迭。二来, 是下官忧虑灾民身上不干净,万一将疾病传染给城中居民就不妙了。三来,也是衙门财政困难, 拿不出多余的钱安置他们, 所以干脆, ”
“干脆将他们置之门外不理。”萧沫接下去。
宋知州尴尬地点头。
萧沫轻笑了一下, 若有所思地道:“我总以为你们当官的读得是圣贤书,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讲究的是一个‘仁爱世人’,宋大人你刚才辩解了这么多, 本公主唯独没有见你对灾民的‘仁心’。”
“你这么做就像是在掩耳盗铃, 自欺欺人。蒙住眼睛就当那些灾民不存在了, 放任他们去死。”萧沫抬眼看他,“你抱怨了这么多, 本公主唯独没见你一丝解决问题的态度,宋大人, 你不觉得自己太冷酷无情,缺乏为官的仁德爱民之心吗?”
宋知州脸色发青,他自诩自己是读书人,如今却被公主指责没有仁心,就算是真的,面子上也挂不住。
他硬邦邦地转移话题道:“下官业已竭尽全力了,莫非公主是有什么好办法不成?”
你行,你解决啊!
萧沫理直气壮地道:“本公主要是能想出办法,那还要当官的干什么,是不是以后这知州的位置由本公主来坐?”
宋知州被噎得无话可说,唇角抽搐。
“而且,”萧沫似笑非笑地道,“你所提的困难就真的那么难以解决吗?若是嫌难民不好管教,可以划定区域定下规则,用重典惩治一番。担心难民有病,可以安排大夫先行一个个诊治,有病治病,没病就放进城。至于财政,通源城真的没钱吗?”
对着萧沫似看透一切的目光,宋知州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心里涌起后怕:真公主可是煞星,她不会朝自己下手吧?
想到自己知道的死在萧沫手上的几任知府的下场,宋知州的骨头就软了,他动了动嘴唇,屈辱地低下头:“公主明鉴,是下官无能。”
萧沫也不是想来听他忏悔的,要紧的是收容安置灾民,她直截了当地问:“那么宋大人告诉我,通源城到底能不能接收灾民,能,还是不能?”
一股无形的威势从萧沫身上爆发,压得宋知州喘不过气来,他咬了咬牙道:“能。下官一定想办法集思广益,妥善安置灾民,请公主殿下放心。”
萧沫偏了偏头,笑容天真无邪:“本公主年纪小,宋大人可千万不要骗我。要不然被本公主知道受骗上当了,”
她缓缓举起茶杯饮尽茶水,而后捏着杯子,像是调皮的顽童,放在掌心里合拢,搓了搓。
只见坚硬瓷实的被子瞬间像是纸糊的,在她手掌中化为粉末,如流沙般撒落了一地。
萧沫认真地点头:“本公主到此可要看看,宋大人的骨头和杯子孰硬?”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宋知州在心里咆哮。
这哪里是皇家公主的样子,分明就是混世魔女,以武凌人。
萧沫若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一点毫不讳言地点头称是,就是威胁了怎样?
想她一个以武力擅长的人,干嘛浪费时间去跟官员勾心斗角,绞尽脑汁说服人,直接镇压让人做事不香吗?主打的就是一个简单粗暴。
如果对方是如于谦般铁骨铮铮的人,她这套也不会凑效啊,很遗憾,显然宋知州不是。
韩重元觉得有趣,他掏出手帕递给萧沫擦手,边开口:“公主放心,韩某会派锦衣卫监督宋大人,想必宋大人会让公主满意的,不是吗?”
他含笑看向宋知州。
宋知州在心里怒吼:谄媚,韩重元别忘了你是皇帝陛下的鹰犬,这么阿谀奉承干嘛?
但是结果是,他只能屈服地点头:“下官绝不会让公主殿下失望。”
就如萧沫所说,宋知州是没有办法没有能力处理好灾民之事吗?错。
不过是私心杂念太多,没有将难民的命放在眼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已。
萧沫满意地颔首:“本公主相信宋大人,无有别的帮助灾民,到此会捐助三千斤粮食,一千两白银,盼宋大人用到实处。”
宋知州心中一喜,哎呀,如此一来自己不用大出血了,钱能省一点是一点。
萧沫暗暗摇头,她知道自古清官难寻,也不指望人家白璧无瑕,只要能做事不犯原则上的触犯底线的错误,她都忍了。
看事情谈得差不多了,萧沫和韩重元对视了一眼,带着人离开了。
柳青和苗千户一直充当背景板在后面大气不敢出的听着,此刻,她悄悄地对着苗千户道:“公主好威风啊!”
苗千户心有戚戚然的点头,所以这么厉害的公主,统领大人到底为什么想不开上心了呢?
他就不怕一个不小心惹恼公主,被一巴掌拍死吗?
大概是萧沫的威胁太具份量,宋知州果然开始安排接收难民事宜,反应还挺迅速的。
萧沫观察了两天,果然对方不是没有能力,就是漠视人命不想管而已,气成河豚。
驿馆里,林致瑜喝了几天药,在第三天也就好了,可以重新上路。
萧沫的队伍押着剩下的粮食物资,开始出城朝彬州出发。
宋知州恭恭敬敬地到城门口送行,只是此时城外已经没有了绝望麻木的灾民。
出发的那日天气阴沉沉的,不见阳光,好像在酝酿着下一场大雨。
萧沫心里有些发沉,这雨下了快一个月了吧,还要下到什么时候?
一路往彬州而去,渐渐的,他们在路上遇见逃难的灾民越来越多,一个个俱是神情恓惶,面黄肌瘦,形容憔悴。
有独自一人的,也有拖家带口的,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南下。
他们见到萧沫的车队,不顾旁边持刀警戒的锦衣卫,会跪在地上求赏一口吃的。
车队少不得停下弄些吃食给他们。
萧沫很是疑惑,安王不是已经到了彬州救灾吗,为什么灾民们还要逃亡,而且还越来越多?
韩重元派了人过去打听,柳青自告奋勇的去了,她近日从锦衣卫学得些问话的技巧,正好派上用场了。
半晌,柳青才跑回来,眼眸里满是气愤。
“公主,灾民们说根本没见到朝廷拔下的救灾钱粮,没有人管他们的死活。甚至,他们是被赶出彬州的,有人不想让灾民留在彬州。”柳青义愤填膺地告状。
萧沫疑惑地看了看韩重元,想问他知道怎么回事吗?
韩重元摇了摇头,情报还没有这么快传回到他手中。
萧沫开口:“你去问一下他们,要不要跟我们回去?如果不回去的话,赠送些干粮钱财,让他们暂且去通源城看看情况。”
好歹通源城离着近,如果以后想回到彬州也方便。
“嗯,我这就去办。”柳青掉头离开。
跟着公主的队伍能吃饱饭,安全有保障,但凡有活路谁会想离乡背井,所以大部分人都表示愿意跟着回去彬州。
两天的路程,越是靠近彬州,洪水肆虐过的痕迹越明显,道路基本都是泥泞不堪,车马难行。
天空也都是灰蒙蒙的,时不时的还会下些小雨,让人提心吊胆。
从灾民的口中,萧沫得知这次洪灾异常严重,波及了彬州三分之二的县城,被淹死的人不计其数,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
萧沫听得心神异常沉重,但愿天灾早点过去,百姓生活早日恢复日常。
这天临近半下午,他们终于赶到了彬州城下。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城门紧紧关闭着,他们被关在了城门外。
照理说此时还没有到关城门的时间啊。
从城墙上可以见到绵延不绝的队伍,长长的队伍拖出去很远,像是一条长龙,看上去很是显眼。
他们这一行的队伍庞大,还拉着几十车粮食等物资,城墙上的守城卫士应该早就发现了才对,可是恁是没有人前来查问。
萧沫从马车上下来,仰头看向墙头,上面可以看见面目严肃巡逻站岗的士兵,连低头看一眼也无。
‘轰隆隆’,天空有大雷的声音,再不进城恐怕等会就会淋雨了。
队伍不禁有些骚动,毕竟一直赶路都是折磨人的,他们都迫不及待的渴望进城歇脚。
锦衣卫有人上前喊话交涉,上面却一直没有回应,好像没有听到似的。
韩重元盯着上面的眸光顿时阴沉下来,看打着的仪仗就该知道是公主驾到,如今这般敷衍,分明是没将萧沫看在眼里。
或许,是明知道萧沫在下面,故意关闭城门想来个下马威?
第125章
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韩重元控马上前, 拿出锦衣卫指挥使令牌扔给苗千户:“去,问一问他们是不是目中无人,不将公主和本统领放在眼里?”
“是。”
苗千户拿着令牌上前交涉。
这次城楼上终于有了动静, 守门千总姗姗来迟,从城墙垛口看了一眼队伍。
他拱了拱手,高声道:“卑职千总于进达,见过公主和韩统领, 恕我有要事在身来迟一步, 请勿见怪。”
韩重元眯了眯眼,幽幽道:“于千总, 好说,公主殿下在此,先开城门吧。”
于进达却是面露迟疑:“今日城门已下钥, 再想开城门就得等到明日寅时, 这, 请公主和韩统领见谅, 先在城外暂住一夜,明日一早就开城门迎接二位入城。”
韩重元被气笑了,他当然知道一旦城门关闭就不得随意出入, 只是:“本统领已经提前派人通知尔等公主殿下抵达时辰,如今未及申时, 为何关门如此之早?”
依照着时间, 他们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绰绰有余, 但是如今显然城门提早关闭了。
这时天空又响起一声暴雷,似乎在预示着大雨将至。
于进达眼神闪了闪, 作讶然状,歉意地道:“是吗?那大概是错过了, 卑职没有接到公主抵达的消息。如今因为洪灾城中流民生乱,卑职出于安全考虑不得不提前关门,耽搁了公主入城是卑职之过,等公主明日入城后,甘愿领罚。”
他推了个一干二净,反正就是不许入城。
萧沫走上前,抬头凝视,启唇道:“真的如此吗?”
如今他们已经到了城下,进不去的话,退回后面驿馆又要赶几十里路,到时大家都暴露在大雨之下。
虽然他们身边不是没有避雨的工具,但是眼看到了城下却进不去,真的令人不爽。
若是果然事出有因还罢了,若是故意的,是当她好欺负吗?
于进达抱拳道:“不敢欺瞒公主殿下,确实如此。”
萧沫眨了眨眼:“这话你可以当面再说一遍。”
于进达愕然:什么意思?
一滴雨水掉下,打在了萧沫脸上,她转头对着韩重元笑了一下:“韩某,借你刀一用。”
说着,她抽出韩重元腰间绣春刀疾射而出,刀锋闪过一道明亮的光芒,刀尖深深插入城墙半中腰。
而后萧沫动了,如浓厚艳丽的凤尾蝶展开了双翼,她乘风而起顺着城墙攀援而上。半空中在刀身上一踩借力,再次腾空而起,优雅敏捷地站到了城垛之上。
变化发生得太快,于进达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一道衣袂飘飘的绝世身影就出现在他面前,临风而立有如仙人降临,惊得他一手按在腰间的刀上,‘噔噔噔’后退。
‘啊’,守城的士兵们纷纷发出惊呼,仓皇地往后躲去,手里不知所措地拿着长枪,胆怯地对着萧沫。
她,她到底怎么办到的,是人是鬼?这么高的城墙 ,她竟然就这么上来了,上来了!!!
不止是守城士兵,城楼下的人也惊呆了,不过他们是惊叹的,早已见识过萧沫‘神迹’的锦衣卫来说更是双眼冒星星,公主殿下好厉害啊!
韩重元眼中更是异彩连连,眸中充满了喜爱。
萧沫翩然跃下城垛,一步一步靠近于进达,视线锁住他的:“这位于千总,现在诚实点告诉本公主,你是不是故意的?小心点说话,”她有趣地勾了勾唇,“若是说谎,小心天打雷劈哦。”
似乎配合她的话,一声响雷在于进达头顶爆响,吓得他双腿一软半跪在地,脸色苍白,眸子里透出心虚。
他紧张地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这世上难道真的有神明吗?公主殿下为何如此奇异,关于她的传说都是真的不成?
“卑职,卑职,”他惊恐地看了眼头顶,不敢将谎话说出口,害怕真的会遭天打雷劈。
他的表现已经一目了然,果然就是故意的。
萧沫悠悠地道:“看来果然是故意的了,那么,是谁指示你的?”
于进达脸皮抽搐了一下,闭唇不语。
‘啧’了一声,感受几滴小雨缓慢地落下,她客气地问:“行吧,不说就不说。那么于千总,请问现在可以开城门让人进来了吗?本公主脾气不太好,建议不要挑战我的耐性哦。”
她诚恳地道。
于进达此刻有种错觉,前面站着的是噬人的猛兽,一个应对不好会随时死无葬身之地。
他张了张口,颓丧地下令:“开,快开城门。”
“是,”守城士兵忙不迭地收起手中长枪,慌忙地跑去开城门。
随着城门打开,队伍里发出欢喜的高呼,忙依次进入城门。
他们必须赶在大雨降下之前找到地方安置,否则人就淋湿了。
韩重元落在最后,等他入城,城门在身后重重地关上。
“公主,卑职已经照办了,求公主饶命。”于进达硬着头皮求饶。
萧沫鼓了鼓脸:“死罪可恕,活罪难逃。你想将本公主关在城外一夜,现在自己去感受这滋味吧。”
于进达茫然心惊,什么意思?
只见萧沫轻轻松松提起他的衣领,随手就将人甩下城楼。
“啊,千总”他的手下紧张地扑到城墙上往下看。
眼前飞快划过模糊的景色,于进达肝胆俱裂,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随着背上一阵剧痛,他重重摔在地上,但是——他没死。
于进达挣扎地爬起来,犹是不可思议,从这么重的墙上扔下来,不死即伤,自己怎么还站得起来?
萧沫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是本公主给你的惩罚,于千总,你可要好好受着啊!”
于进达脸色变了又变,猜不透是自己运气好,还是公主手下留情,但是心底真的对萧沫生了惧意,甚至生出后悔跟对方作对的念头。
可是事已至此,已经容不得自己反悔了。
他咬牙跪地道:“卑职谢恩领罚。”
不就是淋一夜雨嘛,好歹没死。
哼了哼,萧沫转头下了城楼,下面韩重元正等着。
见到他,萧沫下意识加快了脚步,猛然她顿住拍了拍额头:“你的刀。”
刀还在城墙上呢。
韩重元开口道:“下雨了,别管它,明天我让人来取。”
“好吧。”她上前和男人并肩而立,问道,“找到地方安置了吗?”
韩重元:“附近有提前安排的房子,苗千户会安排的,我们也过去吧!”
“好啊。”萧沫欢快地应道。
几乎就在他们踏进房子的那一刻,雨水由小转大,暴雨倾盆而下。
萧沫回身看了一眼:“我们运气好好唉!”就差这么一点,他们就要淋雨了。
随即她又蹙起了眉,又下雨,那些百姓不知道有没有挡雨的地方,灾情不会再加重吧?
“公主你的住处收拾好了,热水也烧好了,要不要先梳洗一下?”柳青跑过来问。
萧沫看了看自己,点头:“也好。”
一直赶路,身上确实不干净,粘腻不舒服 。
在萧沫一行修整的时候,城门口发生的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城内一干有心人中间传播开来,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此时此刻,有人心悸害怕,有人咬牙切齿,有人懊悔烦恼,心中各有思量。
城内一处保存完好的豪华宅院中,负责处理赈灾的安王就住在此处。
他歪歪靠在内室床榻上,脸上即使带着几分病容,也掩盖不了与生俱来的清隽贵气。
屋里弥漫着几分药味,侍女手上端着一碗药安静的立在一边,代替安王病中暂时处理事务的左膀右臂恭敬地垂手向他禀报外头发生的事。
安王漫不经心地拿过药碗,而后挥了挥手让人下去,内室中只剩心腹手下。
“王爷,事情就是这样。”王琪停下。
床头柜几上摆放着一盆花,安王优雅地将药汤倒入盆中,眼神平静似海:“所以,本王那好侄女果然天赋异禀,身手不凡到可以上天入地?”
王琪:“属下亲自下去看过了,那把刀如今还插在那呢,非力大无穷者不可办到,而且还有那么多城门卫亲眼所见。”
他迟疑道:“王爷,我们是不是,?”
王琪不知道王爷让于进达故意为难真公主是为了什么,但是这样的人完全没有必要得罪,甚至可以拉拢过来为自己所用。毕竟对方有着‘神女’的名头,跟天顺帝一家闹得风风雨雨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双方有了嫌隙,正好趁虚而入。
安王似笑非笑:“倒是本王小看了他。王琪,你相信她是‘神女’吗?”
王琪迟疑:“这,世上事无奇不有,也许公主真的得到上天庇佑呢?
要不然怎么解释她身上发生的种种奇异之处。
安王摇头,唇角透着一丝讽刺:“从来都道神仙好,千百年来求神拜佛无数,可曾见真有神迹降临?何以独公主一人如此特殊,得以在人间显灵成为‘神女’?不管别人如何想,本王是不信的。”
他很清醒,如果坚信世上没有神明 ,那么抹掉一切虚妄和流言蜚语,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对方是伪装的。
王琪讶然:“王爷是说她是假的。”
安王轻笑了一声:“不是神女,就是肉体凡胎,那么有何可惧之。是凡人就会有弱点,总有办法对付。本王倒是更好奇,她一介弱女子,却妄图以‘神女’之名自居,凌驾皇家之上,置皇室和朝廷尊严法度于不顾,到底有何居心?”
皇帝自称‘天子’,这个称号有多少水分就不说了,你若是‘神女 ’,是想将整个皇朝都踩在脚下吗?
安王更警惕对方的野心和意图,怀疑她图谋不轨,居心不良。
第126章
无论从哪一方面而言, 放任拥有‘神女’之名的萧沫在外野蛮生长都不是一件好事。
任何人休想凌驾于皇家之上,不说是尊‘假神’,就算是真的, 安王也会脱去对方的神仙躯壳,抽筋拔骨,将她从九天之上拽下来。
夏朝只要皇帝,不需要另一个让人顶礼膜拜的‘神’, 天下至尊只要一个就够了。
王琪沉吟了一下道:“王爷自然是真知灼见, 您说她是假的就成不了真,然而对方最近在民间名声极好, 百姓愚昧无知,倒上了她的当。王爷若是想动她,需得从长计议才好。”
他看出安王不待见萧沫这个亲侄女, 甚至心怀敌意, 要不然也不会想将人关在城外, 故意落对方的面子。
安王则是有趣的笑了:“民心有时候可以是一把双刃剑, 用它,也要小心被它所伤。她不是标榜为民做主吗?王琪,”他叹息一声, “让城里乱起来吧,本王想看看, 她‘神女’的皮下藏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扒光她由谎言编织成的五彩斑斓的羽毛, 露出底下不堪入目的皮肉, 才能叫她认清自己的卑贱,乡野蒙昧之地出来的野鸡, 是永远无法和宫中精心养育的凤凰相提并论的。
到那时她若是乖乖听话去和亲,自己不介意留对方一条命。
王琪恭敬的垂首领命, 不敢有异议:“是。”
韩重元安排的院子里。
昨天先是下了一场暴雨,接着就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萧沫听了一晚的雨声。
她迷迷糊糊地起床洗脸,走出房门的时候柳青已经准备好早餐等着了。
“公主。”柳青欢喜地叫了一声,忙放好碗筷,“我去叫韩统领吃饭。”
不一会,韩重元来了,头发上沾染了一丝水汽,身上有股没有褪去的血气。
萧沫诧异:“韩某,你出去了?”
“嗯。”韩重元在一旁坐下,眉宇间是浅淡的阴戾,轻声解释道,“锦衣卫在彬州的据点被人挑了。”
没有人动了锦衣卫的人可以全身而退,他自然是以牙还牙,昨晚带着人摸到对方的落脚点将人灭了。
萧沫皱眉:“是谁?”
韩重元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对方痕迹处理得很干净,不过大概率是安王的人手。”
除了安王,彬州也不会有人胆大到对锦衣卫动手,把他安排在彬州城的耳目剿了。
萧沫:“那于进达背后的也是安王了。”
韩重元颔首。
她抱怨了一声:“我也没得罪他吧。”
韩重元将筷子塞到她手中,轻声道:“先用餐。”
萧沫乖乖地拿了个馒头,夹菜吃饭。
韩重元自己也拿了个馒头,解释道:“安王在京中时,向来与萧婉亲厚,或许是想为她出气吧!”
作为掌管各方情报的头头,韩重元自然知道安王孤僻少与人接触,唯一另眼相看的就是萧婉,甚至曾经花了十万白银筹备礼物给萧婉祝寿,京中人皆罕之。
萧沫摆明与萧婉不渝,还杀了对方的亲生亲生父亲承恩公,安王想代自己疼爱的小侄女教训萧沫一番,就想得通了。
柳青气鼓鼓地:“怎么可以这样,公主才是他的亲侄女?里外不分。”
随即她又高兴地道:“那个守城门的千总在城外呆了一夜,今天早上才被抬回城,活该。”
萧沫不以为意,对方既然敢冒头为难自己,就要有承受后果的心理准备。
至于安王,亲缘什么的,就不要太当真了。
不过,她噎了一口汤道:“等下,我们去看看安王吧。”
对方是主持赈灾事宜的负责人,她要问问灾情如何,顺便看看安王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韩重元一笑:“好。”
等吃完早饭,萧沫等出了门。
外面的空气异常潮湿,带着几分阴冷,好在雨停了。
安王所住的地方离得并不远,萧沫意思意思地拿上一份药材当礼物,就上了门。
安王府的人见到她很是诧异,忙躬身请他们入内安坐,自己去请示王爷。
萧沫无所事事地在厅中乱逛,可以闻到空气中有股淡淡的药味,看来说安王身体不好的话不假。
半晌后,管事回来歉意地表示,安王昨晚受了风寒不能起身,不便接见公主,等病好后一定设宴款待公主。
至于赈灾事宜,他都交给了自己府中王琪负责,公主想知道什么可以去找他。
萧沫轻挑了下眉毛,没有强求,起身告辞了。
毕竟人家病了,也不好逼着对方起身见客。
出了门,萧沫很是忧愁地叹了口气,对着韩重元吐槽道:“你说他有野心,可是病歪歪的,拿着那副破身体能干什么?就算挣得了皇位,除非他是天赋异禀,雄才大略可比秦皇汉武,不用勤政也能坐稳皇位治理好国家,要不然,还不如坐着一位平庸的皇帝呢。”
一路走来,萧沫察觉到夏朝上下有很多弊病,根基不稳。如果安王真的是一位能力挽狂澜的明主,能超越天顺帝还天下海晏河清,重塑盛世,萧沫真的不介意夏朝换一位皇帝——能者居之嘛。
不过安王私心杂念太多,身体又不好的样子,她真是不看好。
韩重元垂下眼眸:“人各有志,不试试又怎么会死心?”
毕竟曾经的安王之父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而当今天子膝下又只有一子,很容易会催生他人的野心。
生在皇家的男人,若是没有一点野心,才是少数的。
萧沫叹了口气:“走吧,我们去看看赈灾情况如何。”
衙门在四个城门口都设置了施粥点,在搭建起来简陋的大棚下,放着一个个木桶,里面盛放着米汤。
衙役虎视眈眈地盯着前面面黄肌瘦的灾民,大声呵斥他们:“一个个排队,不要争抢。”
说着一个衙役挥舞手中的鞭子,狠狠抽打队伍中企图插队的灾民。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缩着肩膀,捧着手里的破碗,只有双目渴望地盯着散发着热气的木桶,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王琪站在临近一处二层小楼上看着这边,掏出帕子掩了掩鼻子,眼角透露出一丝嫌弃。
他沉声道:“可都安排好了?”
手下立即点头哈腰道:“王总管你放心,一切安排就绪。”
“嗯。”王琪满意地颔首,自言自语道,“那就等着吧。”
李大牛是排在第一个的,他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当下急切的举起手中的破碗。
负责舀粥的衙役持着汤勺在木桶中搅了搅,在李大牛渴盼的目光中,狠准地连汤带水地倒在李大牛的碗中。
“好了,让开,下一位。”
李大牛动了动身子,迫不及待的举着碗就要往嘴边倒,甚至顾不得烫。
然而很快他的动作顿住了,视线下碗中粥水清浅得可照人,不见几粒米,甚至只浅得只够半碗。
他的手颤了颤:“大人,这粥是不是太稀太少了,怎么吃得饱啊!”
旁边持刀的衙役立即推了他一把,呵斥道:“废什么话,知道像你一样的灾民有多少吗?若是让每个人都吃饱了,要废多少粮食,一座粮山也不够。有的吃就不错了,不吃就滚到一边去,别碍着别人。”
李大牛踉跄地退出队伍 ,即使如此也牢牢抓住手中的碗。他的眼珠子红了,有愤懑忧愁,但还是低头先将粥水一饮而尽。
粥水入腹,胃里一阵抽搐,他更饿了。
李大牛默默抹了下眼泪,有气无力地拖着脚步到一旁蹲下,视线还是眼巴巴地盯着粥桶。
排在后面的是一个颤颤巍巍地老头,他心凉地看着碗中可以照得清人影的粥水,蹒跚地走到了一边,珍惜地小口小口喝着。
有灾民抱着孩子,却只有一个碗,不得不跪下求衙役多打一勺,却被对方穷凶恶煞地赶出去,还抽打了一顿。
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大人和孩子,队伍麻木地看着,目光中看不到丝毫神采。
偏在这时候,衙役们拿来了自己的早餐,盒子一掀开,里面竟然有蔬菜鸭肉,还有一碗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
他们大咧咧地停下施粥,围坐在一桌大快朵颐,看着吃着满嘴流油的衙役,等着的灾民们视线都变得绿油油的,渴望垂涎地盯着他们。
“娘,小石头饿,小石头也想吃肉。”一个病恹恹的小娃娃缩在母亲的怀里,咬着手指头流着口水道,小鼻子还使劲吸了吸。
做母亲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一滴滴打在孩子的脸上,想到在洪水中失去了音讯的家人,她抱着孩子泣不成声。
悲伤是会传染的,一边是稀得可以数米粒的粥水,一边是大鱼大肉,再想到失去的家园,渺茫的前路,一个个目露悲怆。
“皇帝不是拨了粮食赈灾吗?为什么还是吃不饱,粮食都去哪里了?”有人低声抱怨道。
“你们听说了吗?都说水灾是皇帝引来的,因为他包庇纵容自己的小舅子通敌卖国,还害死了林将军,招来了天谴。”不知是谁满怀怨恨地道,“他们作孽,灾厄却让我们承担了,我全家死得只剩我一人,全都是被皇帝害的。”
这等怨愤之言,让周围人本能地挪动身子离对方远一点。可是不知为什么,看着前方大快朵颐的衙役,按着自己饿得发疼的肚子,他们心里不免生出恨意:都是皇帝的错,他招来天谴害死这么多人,还不让他们吃饱,这世道太不公平了。
终于等到衙役们吃饱喝足了,重新开始发放粥食。
妇人抱着孩子,看着稀薄得可以照出人影的粥,小心翼翼地哀求:“大人,给孩子一口吃的吧,求你多赏一勺吧。”
“没有没有,想要就拿碗自己排队来领,懂不懂规矩啊!”打饭的衙役不耐烦地推了人一把。
‘啊’,妇人手脚无力,这一推顿时踉跄地扑倒在地,手中的碗也打翻了。
“娘,饿。”小石头乏力地眨眨眼,突然爬起低头对着地上的几粒白米舔去。
“小石头。”妇人悲哀地叫了一声,企图抱起孩子。
“欺人太甚。”队伍中有人挺身而出,对着衙役指责道,“你们也太过份了吧,多给一勺怎么了?看熬的粥都是什么东西,一口干的没有,是想把我们都饿死吗?”
周围人也是敢怒不敢言。
“找死是吧!”衙役鞭子威胁地挥了挥。
那人凄凉地呸了一口:“你们家皇家老爷招来的灾,凭什么让我们替他受着?告诉你,老子家里死得只剩我一个人了,早就不想活了。与其窝囊地活着,老子跟你拼了。”
他振臂高呼:“谁不让我们活着,我们也不让他们好过,大家一起上,把粮食抢回来,那都是我们的。”
人群里不知谁在应和,声音越来越动,每个灾民的心躁动起来,视线看向堆在一旁的粮袋,饥渴焦灼。
饿得受不了了,他们想要粮食,想吃饱肚子。
萧沫等赶到的时候,施粥的场地乱成了一团,灾民们像是失去了理智拖着虚弱的身躯冲击衙役,对着粮抢拿拖曳。
那些盛着粥水的木桶早已被推倒在地,渗入了肮脏的地面,却无人在意。
更有人去围攻衙役们。
人群中夹杂着孩子们的哭声,还有被人踩踏发出的惨叫。
灾民太多了,即使一旁有拿着武器的士兵守着,还是被人海淹没冲垮了。
萧沫怔然:“怎么回事?”
突然,不知是谁指着萧沫大呼:“大家快看啊,这个就是公主,皇帝老爷的女儿。她爹招来天谴,凭什么自己女儿可以吃香的喝辣的的?父债子偿,大家找她报仇雪恨啊!”
萧沫猝然朝他看去,瞳孔缩了缩。
第127章
人群是绝望而盲从的, 他们机械地跟着众人行动,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突来其来的灾厄,被损毁的家园, 失散死亡的亲人,还有被饥饿侵蚀的空腹感,一切的一切在焚烧灾民的理智,急需一场宣泄。
他们所求不多, 只想要一口吃的, 想要挣扎地好好活下去,可是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皇帝是谁?公主又是谁?他们脑子失去了思考, 像饥不择食的野兽,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朝萧沫等人所在之处扑了过来。
在场的灾民何止上千,韩重元身边只带了十几名锦衣卫, 想与这股人潮对抗, 无异于螳臂挡车, 很快就会被吞噬掉。
他脸色大变, 立即指挥人将萧沫护在身后:“公主先离开这里。”
韩重元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只在意萧沫的。
他神色冷厉地抽出刀,如果一旦局面失控, 自己不介意大开杀戒对灾民动手,却不想萧沫在场。
萧沫的脸色同样不好看, 人多了就容易发生踩踏事故, 她已经看到有无辜的人被挤倒在人们脚底下。
不能一走了之, 必须让他们停下来。
她的目光飞速地扫过四周,突然停在了一边还没有被弄翻的几个木桶上。它们幸运的逃过一劫, 上面漂浮着几颗米粒,犹散发着几分热气。
“韩某让开。”她厉声道。
韩重元犹疑了一下, 还是选择相信少女的实力,让开了身子。
萧沫飞身而出,直奔那几桶粥水而去。一手撘在沉重厚实的木桶边沿,将它高举起来,朝着蜂拥而来的人群倾倒。
混杂着米粒的混白粥水喷溅在半空中,同时萧沫使出了《天霜心经》,浑厚凌厉的掌风随之追上那些粥水。冷热交锋下,天空中顿时升起白雾,而后像天女散花般,半空中下起了冰珠,一粒粒如珍珠般大小的冰冷的珠子噼里啪啦的敲打在人们的头上,脸上 ,身上。
那沁入骨髓的凉意,让人打了个激灵,从浑浑噩噩中惊醒过来。
萧沫如法炮制,将剩下的几桶粥水抛洒向人群,很快地面上滚满了一粒粒圆溜溜的冰珠。
这景象奇异而美妙,竟是意外的好看,人们不由纷纷停下脚步。
萧沫则心虚地看着被浪费了的粥水,那都是粮食啊,忙暗暗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这是什么?下雪了吗?”有人试探地伸出手。
“六月下冰雹,老天爷,你这是看到我们的冤屈了吗?”有人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萧沫星眸一扫人群,突然她拔地而起,越过众人的头顶将其中一人揪了出来。
运起轻功返回原地,将人丢给韩重元看管,又重新抓了几个同样行迹鬼祟的人。
“为什么抓我?公主就了不起,可以随便抓人吗?”其中一个男人桀骜地昂起头道。
韩重元一脚将他踹到在地,绣春刀横陈在他脖子上,阴冷地道:“刚才就是你在挑起事端,煽动百姓意图对公主不利,其罪当诛。”
萧沫立在众人面前,运起内力,声音扩散出很远。
“冷静下来了吗?你们,是想造反吗?”她清凌凌的视线扫过四周,让每个接触她目光的人们都胆怯不安地低下了头,并且心中升起了后怕。
他们刚才在干什么,竟然对皇帝心生怨愤,还想对皇家公主动手,真是失心疯了。
如果百姓日子被压迫得不堪重负,萧沫很乐意看到有识之士举起反抗的大旗,但是现在为了控制住局面,不得不先出言镇压住他们。
“看到了吗?这个人居心叵测在利用你们,还有他们,”萧沫提起刚才最先出声的男人,“我初来彬州,这人却认出我就是公主,还诱导你们将矛头指向我,分明是心存不良。”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大家不要上他的当,有什么委屈可以告诉我,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远处的二楼上,王琪倚着窗口震惊骇然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即使离得远,他依然清楚地听到萧沫的话,对方的声音就像是在耳边响起似的。
“这不可能,”王琪惊慌失措,“王爷都说了‘神迹’是假的,没有什么神女,她是怎么办到的?”
他的眼神可怜而迷惑,显然对眼下发生的一切百思不得其解,到底什么样的戏法会造成如此神异的景象?
场上灾民们发出嗡嗡声,不安地彼此对视着,又看看被擒住的几人,好像他们的确被人蛊惑了。
有人害怕地哭出声来:“草民们也是上当了,不要杀我们啊!”
“是啊,草民更不敢造反,公主明鉴啊!”哭泣声,哀求声纷纷响起。
见众人都恢复了理智,萧沫暗暗松了口气,忙里偷闲地跟韩重元对视了一眼,安抚地一笑。
韩重元缓缓扯唇回以一笑,只是看着那些挑拨离间的别有用心者,气势更阴冷了。
“不知者不罪,我知道你们都是无辜的,绝不追究你们的罪过。”萧沫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然后道,“那么,现在是不是可以将受伤的人扶到一边,先行救治?”
救人要紧,众人立即闪开,露出被推倒在地的人们,其中有灾民,也有衙役,士兵。
萧沫指挥状况犹可的衙役将重伤者送去医馆,轻伤的先行包裹上药,等大夫到了看过再说。
不幸中之大幸,没有一人死亡,算是好消息了。
等事情暂且告一段落,衙役等官差和灾民们分成两边,彼此怒目而视。
“公主!”柳青走到了萧沫身边,刚才紧张地形势把她吓坏了。
给了一个安慰的眼神,萧沫转头严肃地板起脸:“好了,现在谁来告诉我刚才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皇权之上的观念统治下,如果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就算被有心人挑拨,百姓也不会轻易敢跟官府对抗。
灾民们静默了片刻,站在最前面的李大牛怯怯地瞥了萧沫一眼:“你,你真的是公主吗?”
萧沫鼓励地朝他颔首:“我是,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李大牛却‘噗通’一声跪下,哀求道:“草民知道犯了错误 ,要打要死都随意,可是能不能在我死前让我吃顿饱饭?我不想当个饿死鬼啊。”
他呜呜呜地哭了。
人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是饿肚子的滋味真的太难受了,活不下去了。
大概是感同身受,不少灾民们都一起哭了。
萧沫皱眉:“你先起来,朝廷不是在此赈灾放粮吗?难道你们没有分到粮食?”
李大牛委屈地道:“分到了一口米汤,还没尝着味就没了,这样下去我们只能等着饿死。如果不是觉得没了活路,草民们也不会受了别人的挑拨。能活着,谁敢跟朝廷对着干?”
灾民心有戚戚然的点头。
萧沫脸色变得冷然,她想到了刚才自己拿在手里的木桶,里面的确汤多米少,这样的粥水喝个几碗都不顶饱,更何况连一碗都没有。
民以食为天,百姓最怕的就是饿肚子,这是他们最卑微的底线了。
她目光凌厉地扫向衙役:“怎么回事,既然是赈灾为什么不让他们吃饱?”
一个衙役被推着上前,他小心翼翼地躬身道:“公主,这都是上面吩咐的,下锅煮多少粮食就是多少,不关小人们的事啊!”
他们这次真的冤枉,也没有昧下粮食不给人吃,就这么点可怜的救济粮,他们想贪都无从下手。
萧沫转头看向灾民:“皇帝派安王赈灾,拔下白银五十万两,还有诸多物资,足够你们吃饱了。”
场上躁动起来,听起来好多钱,可是为什么却让他们喝清汤寡水,其他的更是影子也没见到?
“别担心,我会帮你们问清楚的,就当着所有人的面,”萧沫温和地对着他们道,“不过你们饿了,先重新煮粥,大家边吃边等。”
她已经看到好几个灾民痛苦地用手按着肚子,里面还有饿着的小孩子呢。
还好棚里的大锅没有被破坏,里面还堆着没有开袋的粮食,萧沫指挥衙役们放水煮粥。
衙役们不敢反抗,老老实实地上前熬粥。
这次他们不敢数着米粒下锅了,结结实实的倒空了袋子。
在等着粥熟的过程中,萧沫开始一级一级的问责了,到底负责施粥的管事手里有多少粮食,又是按照什么标准发放的?
然而在场的只有一个小管事,人家还是当地一个官员的管家,推脱都是按照上面吩咐办事的,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萧沫都快气笑了,赈灾这么大的事,连个官员都没露面,一问一推三不知。
她幽幽地道:“韩某,把本地知府找来,还有那些当官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带到这里来。当着所有灾民的面,把物资给我交待清楚,看看那些粮食到底都去哪里了?若是不说清楚,”萧沫笑得很好看,“他们就别走了,给我呆在这里和大家一起同甘共苦,灾民们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灾民们睡哪里他们就睡哪里,都说当官的爱民如子,没得自己孩子忍饥挨饿,他们当父母官的高床软卧,吃香喝辣的。”
柳青噗嗤一声笑出来,公主这样安排好损啊,那些当官的吃惯了大鱼大肉,让他们和灾民一起吃苦,还不得要了半条命。
韩重元对彬州锦衣卫据点被挑,失去了地方情报掌控很是恼火。如果不是没有得到消息,刚才也就不会差点陷萧沫于危险中。
他眯了眯眼,沉声道:“公主放心,锦衣卫会将人都带到。”
保证一个不落。
第128章
王琪躲在小楼里, 缩着脖子看城门口偃旗息鼓平息下来,不由得吹胡子瞪眼焦躁不已。
他气得狠狠咒骂:“这帮眼皮子浅的东西,一碗粥就把你们收买了。”还记得是因为皇帝老爷受到天谴才招来的灾难吗?骨气呢?仇恨呢?
成事不足, 败事有余的玩意儿。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百姓虽然愚昧无知,但也有自己的生存智慧,‘天谴’之谈毕竟空乏没有真实感, 激愤过去后亲眼见识了萧沫使出的白日结冰的神秘手段, 现下被敬畏忌惮压倒,再想挑动他们不是易事。
其实别说灾民了, 王琪看了那一幕心里也毛毛的,甚至生出不想和对方作对的念头。
他叹了口气,看来王爷想通过败坏皇帝名声, 借机将仇恨引到真公主身上的计划是行不通了 。
眼下自己也不方便离开, 王琪一边将这里发生的事情派人告知安王, 一边留下来准备看情况随机应变。
他也知道萧沫放话将彬州大小官员请来的事, 不由觉得好笑,公主是打算一竿子得罪本地所有官员吗?
真,真是好幼稚啊!
幼不幼稚的另说, 但是萧沫已经说出口了,韩重元就要实现它。
他留下柳青和苗千户陪着萧沫, 万一再有什么变故, 人多了反而是累赘。自己亲自带着锦衣卫分批奔赴城内官员宅邸, 将彬州在职文官按照官职从高到低,一个不落地挖出来, 带到了城门口。
于是从知府到同知、通判,再到□□品的经历、知事, 他们一脸懵逼地面对着一干衣衫褴褛正满足舔食热粥的灾民,满脑袋写着‘我是谁’,‘我在哪’的字眼。
他们有的人本来正悠闲地在自家后花园休息,被锦衣卫不由分说的绑了来;有的则是在办公的地点,被软硬兼施的请了过来;有的则是胆小怕事,身不由己地被带了过来。
彬州知府胡铭气得全身发抖,他是那个在自家后花园消遣的那位,因为拒绝而被强制带过来的。
“岂有此理,无法无天。”他愤怒地叫嚣,“本官与锦衣卫素无瓜葛,何以如此蛮横无理?本官要上奏圣上,参你一本。”
韩重元眼风都懒得扫他一下,只对着萧沫道:“公主,人到齐了。”
萧沫冲他甜甜一笑,而后对着胡知府摆脸色:“你喊什么喊,是本公主让韩统领请你来的,你要参就参本公主好了。”
“公,公主?”胡知府瞠目结舌,是,他听说嫡公主一行昨天就进城了,但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沫翻了个白眼,挖苦道:“我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还是学你胡知府在自家后园赏花赏景逍遥自在?”
胡知府慌忙行了个礼,面皮不自在地抽搐了一下,辩解道:“本官一直为赈灾事宜忙得脚不着地,因着今天是休沐日,才忙里偷闲趁机放松一下。”
萧沫偏头看了看他:“哦,那你好辛苦哟。请问忙出了什么成果没有?灾民都能吃上饭有地方住了吗?被水淹没的地方洪水排干净了吗?灾后重建计划安排上了吗?在你眼皮子底下灾民饿得只能喝一口粥水,更不敢想象其他地方会如何?你到底救的是什么灾,忙的是什么东西?你治下百姓尚衣食无着,怎么就敢忙里偷闲去放松的?你的良心呢?”
萧沫一声声犀利的质问让胡
依誮
知府面皮紫涨,头冒冷汗,他强撑着挺直背脊,厉声道:“公主你是什么意思,本官所作所为无愧于心,你这是在侮辱我。”
萧沫扬手一指眼巴巴看着的灾民:“侮辱?问心无愧?你对着他们去说吧。”看看这些艰难求生的灾民,他良心不会痛吗?
灾民们没想到公主真的说话算话将官员们都请来了,明明心里满腹委屈,可是一对上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他们都忐忑不安,情不自禁卑微地低下了头,可怜地不敢与之对视。
胡知府皱着眉头看着灰头土脸,瘦骨嶙峋的灾民,眼里闪过嫌弃还有一抹不安,却很快掩饰住了。
他扯了扯唇,拱手道:“本官不明白公主的意思。”
萧沫冷然道:“本公主问你,这里灾民登记在册多少人?男人几个,女人几个,老幼又几个?你拨下多少粮食,一人一天按什么标准分配口粮给他们?”
胡知府顿住了,他皱紧眉毛道:“这,本官公事繁忙,就将此事交给了通判负责?”
萧沫挑眉:“通判何在?”
彬州通判暗暗叫苦,站出来行了一礼:“下官见过公主。”
“同样的问题给你,你来回答。”
通判擦了把脸上的冷汗,讪笑道:“这,这下官也不知情,此事是交由王推官负责。”
这下连柳青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救济灾民这么重要的事,感情这批官员是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推三阻四的。
压力到了王推官头上。
他结结巴巴地道:“这个,这个,下官最近手头正忙,所以就将此事交由李知事帮忙。”
这下换成李知事如芒在背,他苦着脸呐呐道:“这个,这个下官也不知道啊。”
萧沫逼视他:“为什么不知?”
李知事闭了闭眼,吞吞吐吐地道:“因为,因为”
萧沫忍无可忍地打断他:“因为你交给自家管事做。”
场面一时很尴尬,彬州官员哑口无言,特别对面就是睁大眼睛看着他们的灾民,大家不知怎地脸皮有点热。
胡知府硬着头皮道:“这,这都是巧合吧,”
萧沫抬手打断他:“本公主还有话要问你一句,安王前来赈灾,带来的钱粮物资可登记造册,与你足额交接妥当?”
胡知府的心顿时颤了颤,面上皱起眉头道:“公主这是何意?”
萧沫毫不讳言地道:“因为本公主怀疑你们贪污赈灾钱粮了。如果当初交接无误,那就跟安王没关系,对方最多就是一个办事无能监督不力。有问题的,就在你们几个人当中,粮食到底去哪了?”她厉声道。
“荒唐?”胡知府气愤得一甩袖子,“无凭无据,公主怎么可以妄自揣测,信口开河?公主一介女流之辈,当安分守己,贞静娴雅,还是请回吧,下官等也要回去了。”
“慌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说忙,可本公主不明白,眼下有什么事比眼下的救济灾民更重要?”萧沫冷笑了一声,“胡大人,为民父母官,若是一心为公,事无不可与人言,坦坦荡荡,光明正大,。说我冤枉你们,那么彬州府衙可愿公示全州登记在册的灾民多少,钱粮多少,又是如何安排的?花了多少,还剩余多少,一笔笔给公众过目呢?”
胡知府脸色铁青,否决道:“这不合规矩,有损朝廷威严。”
达官显贵高高在上,从来视百姓为蝼蚁,哪有把自己所作所为摊开在贱民面前,受人监督的道理,到底谁卑谁尊?
公主的提议真是可笑。
萧沫视线扫了一圈其他官员:“胡大人不愿意,那你们呢?”
以彬州同知为首的几名官员小心翼翼地道:“我等听胡大人的。”
“还真是上下一心啊,”萧沫眯眼,“那你们敢保证自己没有朝这批赈灾物资伸手,贪污钱粮中饱私囊吗?”
场上的空气凝滞,在场的官员眼中闪过心虚,但有志一同的摇头:“没有,我们绝对没有贪污赈灾钱粮。”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行吧,你们说没有就没有吧,不过本公主最恨受人蒙骗,等我找出证据来,你们不后悔就行!”她意味深长地道。
众人顿时脸色发白,偷偷地抬眼看向胡知府。
胡知府勃然变色,厉声道:“本官乃朝廷命官,不是谁都可以污蔑的。清者自清,公主尽管去查好了本官还有要务在身,告辞。”
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韩重元移步挡在了他面前。
胡知府瞳孔一缩:“韩统领你这是做什么?”
“公主话还没有说完,你做好听着。 ”他理所当然地道。
萧沫轻笑一声,恶趣味地道:“查啊,本公主当然会去查清。不过为了避免你们碍手碍脚的,就都给我留在这里吧。”
“什么意思?”胡知府有些紧张。
“岂不闻为官者当以身作则,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嘛。胡大人治下子民尚缺衣少食,本公主想你也不好意思自己独自去享受,对吧?”她眨眨眼睛,“所以接下来就请你们就和灾民们同吃同住,患难与共。不要怕耽误公务,本公主会在这里搭个棚子,暂时充当办公地点,是不是很体贴?”
胡知府差点要吐血,眼珠血红地瞪向萧沫:“公主有何权力这么做?你这是囚禁朝廷命官,无法无天。
萧沫无所谓地道:“随你怎么说,如果调查出来你是清白的,本公主给你赔礼道歉三跪九叩都行。但是现在,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以胡大人为首的官员急了,他们一个都不在,没有了人坐镇主持大局,鬼知道公主会查出点什么来,当下一个个激动地跳脚反对。
萧沫却不再理会他们,转头对柳青道:“他们吃饱了饭过来的,想必都不饿,等下分餐时,记得少分点。”
柳青一个劲地点头:一帮丧良心的玩意儿,一点也没有把灾民的苦放在眼里,就该让他们尝尝挨饿的滋味。
胡知府等人被拉走,韩重元也没有留下,和萧沫对视了一下,就带着人离开了。
彬州原有的锦衣卫人手都没了,想要找到证据,只有亲自带人去找。
城门口发生的事一点不漏地传到了安王手上。
听着属下禀报消息,他忍不住咳嗽出声:“咳咳,,所以,嫡公主以为粮草缺少之事跟本王无关,都是胡知府他们搞得鬼,将人都囚禁起来了。”
属下道:“是。而且公主放言让他们和灾民同吃同住,同甘共苦呢!”
安王想笑,却又闷在心口笑不出来,喃喃道:“那她行事可真是出人意料,天不怕地不怕的,胡大人等要吃苦了。”他叹息。
也许对灾民们来说已经是谢天谢地的待遇了,可是对习惯了养尊处优华服美食的官员们来说,就是赤裸裸的虐待,必然觉得苦不堪言。
他们会撑多久呢?
一边将彬州官员困住让衙门群龙无首,一边安排锦衣卫查探,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安王此刻眸光黯沉得看不到一丝光亮。
第129章
最后, 安王选择了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他想再等等,看看萧沫会走到哪一步?
城门口, 胡知府等人快疯了。
古往今来从来没有哪位公主敢如此嚣张,肆无忌惮地囚禁一州之地的官员,这是对文官集团的挑衅,是对朝廷命官的蔑视, 简直是狂妄傲慢至极, 不可理喻。
然而不管他们咆哮也好,跳脚怒骂也好 ,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好,萧沫就是不听不闻。
说了同甘共苦的, 少一天一刻都不行, 只有感同身受灾民的苦难悲痛, 他们才会知道自己犯下了什么大罪。
第一天傍晚, 衙役们按照以往的标准战战兢兢地开始熬粥,不是他们不想多倒一点,而是拿过来的粮食只有这么多, 一旦过量了又没有新粮送来,灾民们只有饿肚子的份。
李大牛舔了舔嘴唇, 虽然失望粥水还是那么稀, 但因为上午吃了一顿饱饭, 眼下也不是不可以忍受。
所有的灾民们一样,他们已经习惯了顺从温驯, 只要还有一丝可能活下去,就不会去抱怨抗议不公。
‘咕咕咕’, 胡知府的肚子发出鸣叫声,他饿了。
其他的官员自发地聚集在他周围,他们不敢开口议论,只是忍不住将视线投向熬粥的大锅,大家肚子都已经空空如也,此时都饿了。
原本让他们嫌恶都不愿看一眼的粥水,似乎都变得香起来。
好不容易等粥熬好,胡知府等人也被分到了一碗粥水。看着木碗中混浊稀清的米汤,他们目中不由露出嫌弃的神色,想倒掉吧,可是看着对面灾民们不时瞥来的渴望视线,似乎他们不喝就会扑上来抢一样 ,犹豫了一下,还是仰头闭眼喝了。
一口粥水入肚,各人心里什么滋味都有,放下碗,他们咬紧牙关不说话,只是默默祈祷自己可以快点回家。
这群习惯了山珍海味,食物应有尽有的官员,一碗粥水哪里会饱,又舍不下面子再要一碗,硬挺着装作无事。
当然,要了也不会有。
胡知府坐在一张凳子上闭眼养神,脑袋里则不停转着念头,思考怎么解决这次危机。
这时场上传来一阵骚动,胡知府睁开眼,就见几辆牛车驮着满满的粮食靠近。
柳青跳出来大声道:“这是公主殿下捐赠的粮食,给大家加餐的,每人一碗,不分男女老幼都有。”
灾民们顿时哗然,李大牛机灵地对着萧沫的方向道谢:“多谢公主殿下。”
“多谢公主殿下捐赠。”大家纷纷感激地道。
萧沫摆手,看灾民中有妇孺,专门清理出来一块地方安置他们,还分发了衣被等物。
“啧,收买民心,也不知道她一介女流之辈做这些有什么用,又不是皇子。”彬州同知悻悻然道。
胡知府心里深以为然,只是懒得开口,继续闭眼不语。
这次的粥熬得可稠,插根筷子都不倒的程度,李大牛欢呼地排在第一个,打到粥立即迫不及待的吃了起来——好香,好稠,比他以前吃过的粥都香。
胡知府等还以为一会他们也会有,谁知左等右等,等锅里粥都见底了,也没人给他们分粥。
他们不稀罕一碗白粥,但不能没有,这是看不起他们呢还是看不起?
官品最低的九品知事被推了出来,他犹犹豫豫地走向萧沫。
韩重元让人送了一张椅子过来,萧沫放松地坐在椅子上,灾民们吃什么她一样吃什么。
“下官彬州知事辛冉,请问公主殿下,这粥我们没有吗?”他小声地问。
萧沫慢悠悠的端着碗无视了他,倒是柳青鄙夷地开口:“这是公主殿下捐赠给灾民的,你们是灾民吗?”
辛知事缩了缩脖子,嘀咕道:“不是说灾民吃什么我等吃什么,同甘共苦吗?”
柳青翻了个白眼:“是啊,你们吃的就是灾民吃的救济粮,公主捐赠的粮食不算在内。想吃饱饭的话,倒是把朝廷赈灾的粮食拿回来啊。”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好意思张嘴跟灾民抢吃的,不要脸。
对上柳青鄙夷的眼神,辛知事狼狈退回来。
所以,他们能吃上的就是赈灾粮,公主的没他们的份。
夜晚,灾民们选了块干燥的地方席地而睡,身上盖着的是逃难带出来的衣服。
好在没有下雨了,晚上也不冷,扛一下也就过去了。
胡知府幸运地睡在了搭建的木棚下,将几张桌子合并起来,胡乱合衣躺下混过了一夜。
没有娇婢侍儿服侍着洁面梳洗,更衣洗脸,等第二天天亮时,胡知府等一干人俱憔悴不堪,变得脏污沧桑起来。
“知府大人,你想想办法,难道我们真的要一直呆在这里吗?”有人崩溃地道。
这样的日子他们一天也不想过了。
而且,他们人不在,真的担心锦衣卫会查出什么来,到时就真的完了。
胡知府眼下青黑,昨晚没有饱的肚子开始造起反来,胃里一阵抽搐,阴沉着脸不开口。
接下来的日子对他们简直像是噩梦似的,整天都只有两碗粥水充饥,很快大家就饿得受不了,人也变得蓬头垢面的,跟乞丐差不多。
毕竟没有人帮他们打水,也没有工具装水,他们只能像那些难民一样脸不洗头不梳,衣服像咸菜似的披在身上,整个人都有味道了。
这时什么仪表也顾不得了,最让他们惧怕的就是饿肚子,特别是灾民们有萧沫的加餐,而他们只能喝着稀少得可怜的粥水,一个个饿狼似的眼睛都被变绿了。
这下轮到灾民们提防他们,连三岁的小孩都学会了牢牢地护住自己的饭碗,唯恐被这群当官的抢走了。
饿,好饿,原来饿肚子这么难受,看见什么都要放进嘴里咬一咬。
熬到第三天,他们一个个脚底打漂,眼前发黑,连走路都打晃。
更让人受不了的是,他们已经这么悲惨了,还要在棚里办公,饿着肚子处理公务。
这时他们不敢偷懒,飞快地将应对灾后的措施安排下去,让灾民们以工代赈修建临时住的房屋,安排灾民疏通被泥浆淹没的道路,清理灾区防止会有瘟疫发生等。
萧沫更生气了,原来他们不是没有能力处理问题,却因为私欲玩忽职守,简直让人可恨。
终于有人饿得受不了,盯着灾民手中的食物留口水,突然灵机一动道:“公主,我也要捐粮,我愿意捐粮,只求您给小人一碗饱饭。”
萧沫这几天除了守在这里,也排查了其他三个城门的状况,正发愁手里的粮食已经不多了,想要派人出去采购。
听到有人愿意捐粮,她翘了翘唇角,矜持地颔首:“可以,捐得越多分给你的口粮越多。你要捐多少?”
“一千斤。”那人道。
萧沫撇了撇嘴没说话。
那名官员快哭了,他扶着柱子连都快走不动道了,见状连忙道:“五千斤,不,不,一万斤,我愿捐一万斤。”
萧沫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一名八品小官,随口就能捐出一万斤粮食,好气魄。”
也不知道韩重元查得怎么样了,最好再清查一遍他们的财产,若是拥有巨额家产,就让他们交代清楚财产来源。
有了那名官员的前车之鉴,剩下的也都变得聪明了,纷纷表示愿意捐粮捐物给灾民,甚至连胡知府都开了口,表示除了粮食外,还可以捐赠一万两白银,但是他要吃肉,洗澡洁面。
萧沫表示愿意接受捐赠,可以给他们碗里的粥稠一点,其他的就别做梦了。
看看因为他们的不作为,而导致的灾民饿死,好意思吃肉吗?
很快账面上就多出一笔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能多养活灾民半个月了。
一个个的,都有钱的很呢!
然而,若是按照胡知府所说,他是接收到五十两白银和物资,那五十万两白银足够要全彬州人一年的,毕竟整个彬州也不一定有五十万人呢。
所以那些钱到底去哪里了?
彬州府衙。
韩重元面前摊开一本账本,这时苗千户风尘仆仆地跑了进来,裤腿上沾满了泥点。
他被派遣去下面各县清查赈灾钱粮一事,核对彬州府发放下去的赈灾物资到底有多少。
“统领大人,属下回来了。”苗千户从怀里掏出几本账簿,面色有些焦急地道,“大人,如今到处都在传这次天灾乃是皇帝昏庸无道招来的,连乡下都传遍了,这分明是有人煽风点火,挑拨民心,企图诋毁陛下。而且,彬州有大量灾民外逃,属下怕很快这流言就会传向其他地方,锦衣卫要不要派人去查?”
韩重元眯了眯眼,轻嗤一声道:“不用了,本统领知道是谁放出的流言。”
这一招用一次还不够,还要用上第二次,莫非他以为凭几句话就能将皇帝赶下台,自己上位不成?可笑至极。
他合上账簿,站起来道:“该回去见公主,把那群蛀虫清理了。”
韩重元带着人刚走出门口,立即有人来求见:“韩统领,我家主人想请你一见。”
他打量了来人一眼,冷淡地从他身边经过:“不见。”
来了急了,他脱口而出道:“韩统领,你以前也和我家主子合作过,你就不怕”
韩重元蓦然转身盯着他,幽幽道:“韩某还真怕过,让你家主子好自为之吧。”
因为一旦知道了真相,依着萧沫的脾气,安王还能不能走出彬州还不一定呢。
说罢,韩重元一甩衣袍,大踏步带着人离开,在他身后则是一群抱着账簿的锦衣卫。
临街的一家酒楼里,安王靠坐在椅子上,眼神悠远地看着窗外。
听完手下的禀报,他悠悠道:“韩重元真的这么说?”
“是,他一点也没把主子放在眼里。”手下犹愤愤不平地道。
安王却笑了,只是笑中渗着冷意:“他就这么确定本王会一败涂地吗?”
“王爷,嫡公主还囚禁胡知府他们,摆明了不依不休,再让她追查下去,”他忧虑地开口。
“一个女人罢了,还是会做戏包装自己的女人,”安王抬眼看向天空,“既然她非要自寻死路,也就不要怪本王心狠了。这雨,要是下得再大一点就好了。”就可以把让自己碍眼的东西都清扫干净。
“本来还打算留她一命的,可惜了”安王眉宇现出几分遗憾,口中吐出的话语却是冰冷无情,“让本王带来的三千兵马准备吧,该去把胡大人等朝廷命官救出来了。”
第130章
城门粥棚。
自从萧沫强制胡知府等官员与灾民同吃同住, 附近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热闹。
到处是来来去去的灾民,还有那些因为上官被困,不得不跟着转移办公地点的衙门小吏们, 也跟着往这里跑。
胡知府胡子邋遢,双眼混浊,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几天没有梳洗过了,衣服还是当初身上的那件, 皱巴巴地披在身上, 都能闻到酸臭的味道了。
这让他非常的羞恼,甚至怀疑每个靠近的下属不知在心里如何嘲笑讥讽自己, 目光阴沉沉的。
他曾请求让自己换洗一下,却被萧沫拒绝了,对方振振有词地道:“你见过灾民们有新衣服换洗吗?身为父母官, 怎好享乐于前?什么时候灾民们都有地方洗澡, 有新衣服穿了, 各位大人再换下脏衣服不迟, 否则,就忍着。”
欺人太甚!
胡知府在心里把萧沫恨得咬牙切齿,千万次的诅咒对方, 为什么要出现在彬州。
他不是没有想过求助,偷偷让人带信给家人, 让人往京城传递消息;也曾给‘那位’写信希望得到援手, 可是没有得到丝毫回应;最悲愤时, 他甚至想过买通本地守备将军,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除掉嫡公主。
随着呆在这里的时间越长, 他心里越是没底,心头沉甸甸的。
外面到底如何了?锦衣卫有没有查到什么?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人来解救自己?
其他官员跟他一样恓惶, 一股无形的紧张不安地气氛弥漫在粥棚里。
大家已经受够了这样的日子,灾民们的苦楚并没有让他们感同身受,而是嫌弃避之不及,也更坚信了要为人上人的信念。
只要一直占据高位,就不会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大人,再这样下去大家都熬不住了,”彬州同知靠近,忍痛道,“依下官看公主就是想要钱,要不然”他们把钱都拿出来吧?
“闭嘴。”胡知府狠狠地瞪他,蠢货,那不是自曝其短,将把柄往人家手里送吗?
同知苦着脸看他:可是就算不说,有锦衣卫在他们真的能安然无事吗?这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还不如花钱买个舒坦。
怕什么来什么,远处传来骚动,韩重元领着一干锦衣卫行色匆匆地大步而来。
胡知府目光落在锦衣卫手上捧着的账本上,脸色顿时变了。
“韩某,辛苦了!”萧沫心疼地看了眼风尘仆仆的男人,亲自给对方倒了一碗水。
韩重元眸子闪过一丝笑意,接过水喝了一口,竟品出几分甜意。
放下碗,他朝萧沫点了点头:“不负公主所望,锦衣卫找到彬州上下官员贪墨赈灾款的证据。”
锦衣卫不仅找到了账本,更是下到地方各县,一个个盘查核实过去,所以才花费了这么多时间。
萧沫俏脸严肃起来,她止住了韩重元:“把那些官员请来,当着他们的面说。”
胡知府等不甘不愿地走了过来,还未到跟前就闻到一股老大的味道。
韩重元略带诧异地看着一帮狼狈得跟乞丐有一比的文官们,唇角抽了抽,不过短短几天就被折磨成这样,还真是出乎意料。
胡知府下意识忽略韩重元的目光,挺直腰背道:“不知公主请我等前来,有何吩咐?”
萧沫严厉地盯着他:“韩统领已经找到你们贪污赈灾钱粮的证据,还不坦白交代吗?”
胡知府心里一跳,垂下眸光道:“本官不知道公主在说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官没干过的事怎么承认?”
韩重元阴冷地斜睨了他一眼:“胡知府,你们的帐本做得很完美,可不要忘了锦衣卫是干什么的,假的设计得再完美也有破绽。这里还有彬州治下七个县县令的证词,从到他们手中的赈灾款逆推,就知道真正用于赈灾的钱粮有多少,连十分之一都没有。”
胡知府嘴唇颤了颤,发出难听的笑声:“可笑,韩统领意思是本官一个人就贪了四十五万两白银?”
韩重元视线扫过他们,沉沉道:“不止是你一个人,应该是彬州府衙上上下下全都沾手了。你们将朝廷的赈灾钱粮占为己有,分摊到百姓头上自然就不够了,那怎么办呢?就千方百计的把灾民驱赶出彬州,不走的话就放任不管,任凭他们冻死饿死。只要人少了,需要发下的救济物资也就少了,你们自然可以堂而皇之的中饱私囊。更贪心的是,一边贪墨手头的救灾物资,一边还向朝廷诉苦,继续要钱要粮,欲壑难填。”
“胡知府,”韩重元言语如刀,叹道,“本统领见过的恶人无数,你当是其中翘楚,恶心得无以复加。”
胡知府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蠕动道:“你没有证据,你这是信口开河,污蔑于本官。”
韩重元眸光冷了下来,轻轻吐出几个字:“福慧粮铺。”
胡知府的脸色变得惨白,额头上冒出几滴冷汗。
“你不但贪墨赈灾钱粮中饱私囊,更是自己私下开设粮铺,将朝廷给灾民的粮食放在店中高价卖粮,将百姓的血汗钱压榨得一干二净,”韩重元幽幽道,“虽然你将店铺挂在你小舅子名下,又怎么逃得过锦衣卫查探,不瞒你说,你小舅子已经招认了,那批数额巨大的粮食是你给他的。”
“不,不,”胡知府冥顽不灵地还想负隅抵抗,“那只是我小舅子的一面之词,谁知道他的粮食是从哪里来的,他撒谎骗你。”
“胡知府,”韩重元声音更阴冷了,“你当本统领是什么,连真假都分不清吗?何况,清河决堤是怎么回事,胡知府还要本统领一一说下去吗?”
闻言胡知府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似的,整个人摇摇欲坠,双眼惊恐地看着韩重元,似乎在说你怎么知道的?
萧沫在一旁越听越恼火,反正就是以胡知府为首的彬州官员都不干人事,明明是父母官却欺压百姓,连救灾物资都要贪,眼睁睁看着灾民们走投无路等死。
她鼓鼓嘴巴,扯了扯韩重元的衣袖:“韩统领,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韩重元转过头解释了一下,彬州内有一条河叫清河,百年内都平静温驯,即使遭遇暴雨洪灾也没有决堤危害周围百姓。
所以彬州城的百姓认为周围风水好,人们选择在附近定居的越来越多。然而这次洪灾中,从未决堤的清河却决堤了,河水蜂拥而下,冲垮了四周的民宅田地,酿成伤亡无数。
萧沫奇怪:“这也是意料不到的,跟胡知府有什么关系?”
韩重元眸光阴冷,启唇道:“如果不是意外,是人为呢?当晚附近有人起夜,看到了动静,清河是被人为挖开了堤坝,才酿成悲剧。”
很可悲,又很幸运,那人在水灾中还活着,又碰到了锦衣卫。
萧沫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心口发凉:“是胡知府指使的?”
她对着胡知府怒目而视,尽管她知道人性之恶没有底线,还是为胡知府的丧尽天良震惊。
“为什么?你还是人吗?”萧沫身上隐隐冒出寒气,显然是被激怒了,“他们同样是人,你到底凭什么决定他们的生死?”
“不,不是我,”胡知府踉跄后退,疯狂地摇头否认,“不是我指使的。”
“怎么啊,你们听到了吗,朝廷发给我们的救灾粮都被上头大人们贪了?”
“不止如此,好像在说清河决堤是有人故意破坏的,就是胡知府指使的。”
粥棚的空地上传来阵阵议论声,胡知府等人一僵,才发现萧沫并未让人清场,他们说了什么话都被灾民们听到了。
人群中不知谁爆发出了悲怆的哭泣声,抽泣着道:“我家就在清河附近,那晚河水决堤,全家死得只剩我一个人了。如果真是有人指使的,我要给家人报仇,杀了那丧尽天良的东西。”
群情激愤,他们被听到的砸碎了理智,一个个对着官员们怒目而视,恨不得扑上去啃咬他们。
就是他们,不把百姓当人肆意践踏。
那种愤怒和悲伤,像是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人颤抖畏惧,以胡知府为首的官员战战兢兢地缩成了一团。
“没有,没有,本官什么也没干。”胡知府崩溃了。
萧沫怒不可遏地道:“你一个人害死了多少人命,百死不能赎其罪,你说我把你交给他们如何?”
胡知府恐惧地看向围过来的灾民,他们每一个人眼中都充斥着仇恨,他相信自己一旦落到他们手上,一定会被愤怒的人群撕成碎片的。
他失控地大声喊道:“本官绝对没有贪污四十五万两白银,银子到我手上的时候只有二十万两了。”
胡知府知道自己完了,能不能保住命另说,但仕途肯定没有希望了,既然如此,凭什么要为其他人背锅?
萧沫皱起眉头,质疑道:“当初问你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可是承认交接没有问题,安王足额足量交到你手上的。”
到了这个时候,胡知府干脆破罐子破摔,他苦笑道:“本官真的没有骗人,当初交接的时候数量是对的,可是过后才发现装在箱里的银子是假的。”
他立刻意识到不对,银子被人调包了。在自己的地盘上,能做到不动声色调换大批银两的人不多,有这个胆子的不是自己这方的,那就是安王。
可是那时候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已经在交接手册上签字画押,事后出了问题安王可以一推三不知,朝廷要问责的话只会将他收押□□。
而后安王的人又找上门来,言语中有收服他的意思,因为把柄在安王手里,在对方一番软硬兼施的威胁后,他只有无奈地从了,就此上了安王的贼船。
萧沫和韩重元对视了一眼:“照你所说,是安王贪了三十万两银子,你有什么证据?”
胡知府激动地道:“他威胁我就是证据,如果不是他干的,本官愿意把头砍下来。”
他怨恨地想,都是安王的错,如果不是他贪心地拿走了大半银两,自己一定不会走到这一步。
韩重元冷笑了一声:“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好了,你也并不无辜,难道你没有在剩下的赈灾钱粮上动手脚,只剩下二十万两银子了,你起码还拿走了一半。你拉着彬州上下沆瀣一气,同流合污,对着赈灾款伸手,最后落到灾民手上的只有五万白银。”
整个彬州府衙都烂了,一层层地剥削百姓,逼的他们走投无路,无立锥之地。
就算胡知府再狡辩,他也烂透了。
没有安王的算计,他也会忍不住向赈灾钱粮伸手的。而且他私下开设粮铺哄抬物价,为了减少人口,放水害死百姓,那一桩桩一件件不都是他干的吗?
“杀了他,杀了那些黑心肝的官员,把我们的救济粮还回来了。”灾民中有人忍不住高声呼喊。
“对,杀了他们。爹,娘,你们死得好冤啊。”有人扑倒在地号啕大哭,“你们本来可以不用死的,就因为这些贪官污吏,活生生饿死了。”
群情激愤,百姓被彻底激怒了,他们本来可以不用过得那么惨,都是因为这些贪官过得连狗都不如。
面对着民愤,胡知府崩溃了,他大声喊道:“公主为什么不赶走他们,为什么要让他们听到?”
萧沫严肃地道:“因为他们有权利知道实情是什么。”
你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凭什么还想要蒙上他们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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