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书房里。
书桌上摆放着装有吕清泽首级的木盒 , 只是此刻盒子被盖得严严实实,一丝味道也没有透出来。
钱玉质苍白着脸跪在地上,双眸还透着恐惧, 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视线偏移就是不敢看那木盒一眼。
钱如晦高深莫测地端坐在书桌后,眸中带着一丝复杂看着自己疼爱的小女儿。
在他面前摆着一张字帖,上面大咧咧地写着萧沫的大名, 一点不避讳告诉别人——人就是她杀的。
嚣张直白得让人心惊。
他终于开口:“玉质, 告诉为父,你跟你表哥私下都做了什么, 以致害他没了性命?”
“父亲,她怎么敢?她怎么可以杀了表哥?”钱玉质捂着嘴痛哭,犹自不敢相信, “她害死了表哥。”眼中充满了恨意。
“你们怎么得罪她的?”钱相没有听她的, 而是再次皱眉问, “不要瞒着我, 一五一十说出来。”
对上父亲深沉严厉的视线,钱玉质打了个冷颤,闭眼把自己针对真公主的谋算全盘吐出, 包括吕清泽的几次谋杀之举。
钱如晦惊讶而不可思议地道:“你为什么非要对付一个公主?又是谁给你的胆子谋害皇家公主?你以为自己是谁?”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小女儿如此愚蠢狂妄,竟然胆大到连公主都敢刺杀, 她有没有想过事情败露会牵连家族抄家灭门?有没有想过家人会受她连累?
钱如晦身居高位, 尚是如履薄冰, 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却不妨自己女儿倚仗着他的权势, 认为自己凌驾皇室之上,可以随意对一位皇家公主为所欲为。
简直是愚不可及, 狂妄无知。
“父亲,我也是为了父亲,为了家里着想。”钱玉质仰起头,为自己辩解,“只要她死了,送去和亲的只会是萧婉。”
钱相眯眼看着自己的小女儿,被气笑了:“你的为家里好,为了为父,就是去谋杀公主。我怎么不知道,萧婉去和亲有这么重要?”
“因为只有萧婉和亲远嫁,太子才能摆脱对方的影响和控制,把注意力放在女儿身上。”钱玉质咬着唇,急切地道,“父亲已然位极人臣,钱家烈火烹油,富贵至极,早就是帝皇的眼中钉,女儿不信父亲不知道。可是如果我能抓住太子的心,等以后成为皇后顺利诞下皇子,下一代皇帝身上流有钱家的血,钱家之困自然而解。”
这也是父亲的打算不是吗?否则他不会同意和皇家联姻。
可是萧婉在太子心中的份量太重了,几乎到了言听必从的地步,眼里根本没有自己这个未婚妻。
而如今萧婉又明确不是皇家血脉,跟太子没有兄妹血缘,钱玉质很担心太子将兄妹之情转化为男女之情,沈家又出来一个沈皇后般的人物,那是她不能允许的。
因为钱玉质心里还埋藏着另一层野望,她自幼饱读诗书,自诩才学不比任何一个男子差,也并不喜欢平庸没有主见的太子。她渴望有一天通过掌控太子来掌控这个国家的权力,能站到台前主政天下。
明明天顺帝无能,需要依靠父亲来打理朝政治理天下,可是却对父亲百般防备,这也太不公平了。
而她也比太子更有才华,更有能力,如沈皇后一般独占帝皇心,却满足于在后宫这一亩三分地打转太愚蠢了,她想要在更广阔的天地施展自己的才华。
所以她迫切的需要太子对自己言听计从,将自己视为唯一,犹如天顺帝对沈皇后,但她绝不会沉溺于情爱之中就满足。
那么占据太子心神,并能无时无刻影响到他的萧婉就成了碍眼的绊脚石,必须远远搬走。
到时后宫有她掌控全局,前朝有父亲支撑大局 ,钱家会成为大夏最高贵的家族,不比皇室差。
但是这些话现在是不可以告诉父亲的,钱玉质流着泪道:“表哥都是为了帮女儿才不幸殒命,父亲,求你杀了真公主为表哥报仇!”
吕清泽帮她,其实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如果将来她成为皇后,吕家就是另一个承恩公府。
钱如晦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女儿般:“你们既然敢杀她,那么她有能力反杀,技不如人就该认命。”
“父亲,”钱玉质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玉质,你太让我失望了,钱家的困境不是靠送出一个萧婉就能解决的,”钱如晦表情晦暗,“我宁愿你直接出手干掉萧婉,而不是去针对一个没有招惹你的人。既然招惹了当一击毙命,而你依然没做到。今时今日你不但给自己,也给钱家招来一个强敌。”
还有吕家,失去了一个儿子,又怎能不怨恨钱家?
此前他针对萧沫的决定只是基于大局和彼此立场的不同,并无私仇,但是从萧沫杀吕清泽起,他们就是彻头彻尾的仇人。
而依钱如晦的了解,萧沫此人颇有些睚眦必报的性情,吕清泽死了,而他背后的主谋还活着,萧沫会放过钱玉质吗?
钱如晦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杀,那他注定和萧沫会站到对立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钱玉质睁大眼:“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公主,”
“而你只是臣子之女,焉敢谋害皇家公主?”钱如晦冷冷地道,“是为父失职,纵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你好好在房中反省吧,否则嫁给太子是祸非福,为父宁愿取消这桩婚事。”
说罢,一甩袖子丢下钱玉质离开。
做权臣和反臣是全然两回事,钱如晦要做的是青史留名的名臣,而不是反臣。
一封信从钱府被快马送出,疾速追赶开拔的十万大军。
而此时萧沫在干什么呢,她正带着人在城外山上打猎。
一场场大水将彬州冲得七零八落,满目苍夷。
这时候除了少数的幸运儿,不分贫富贵贱,大家的日子在天灾面前都过得一样的艰难。
除了被冲垮淹没的房子良田,彬州人口更是大量锐减,不是被淹死就是外逃,十不存一。
萧沫一边安排人分发粮食,一边将存活的人登记上册,此外还要清理淤泥,掩埋尸骸等等。
她没有让幸存下来的人沉浸在悲伤中,不但是灾民,就是随行人员都被调动起来,投入到灾后重建中去。
反正这座城已经面目全非了,萧沫索性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洪水过去,空出大量的无主田地来,那就将这些良田都分了。
彬州府七成的良田都掌握在少数的几户人手里,其余人口只占了剩下的三成,这次重新按人头分田,不管男女老幼都有。
这对死气沉沉的灾民们来说无疑是个强心剂,无论什么时候土地都是珍贵的,洪灾总会过去,只要拥有一块地,他们就会重新站起来。
除了分地外,萧沫还建立了简易学堂,分为成人和孩童学堂,由城中认字的教书先生担任老师。
成人学堂谁都可以去上课,基本要求是大家都能简单识得几个字,能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学会简单的数字等,想深学也可以继续向老师请教。
孩童学堂则是不分男女六岁以上都要上学。考虑到百姓的认知和时代限制,萧沫没有一上来就让男女混合一起上学,而是分为男校和女校,为三年义务教育。
两所学校教的课程都一样,但是偏向于实用性,而不是四书五经。
期间当然有人反对,比如叽叽歪歪为什么女孩子也要上学认字,认为教她们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在家多干些活;比如没有教书先生愿意上课教一帮女孩子,但是都被萧沫强制压下执行了。
整个彬州她最大,大家的粮食都还要从她手里拿,谁看抗议就拖出去打一顿。
但是男女两校还是有不同的,那就是女校多了练武课程,老师暂时由萧沫和柳青充当。
无可否认,接下去一段时间里彬州人口都将是珍贵的,无论男女,这表示女孩子在将来一段时间里也会得到重视,所以萧沫想教授她们学会《婠女心经》。
会读书认字,算术写文,有一定精神意识上的启蒙,有强身健体自保的能力,但愿这批女孩会在这个世道活得刚好,更容易立足。
如今彬州上层人士不是抓的抓,就是逃得逃,成为了萧沫的一言堂,所以才能放肆的随自己心意来修改安排。
不过莫老四采购的粮食还没有运来,朝廷的救济粮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抵达,大家也不能坐吃山空,于是萧沫干脆带着人去城外打猎打打牙祭,顺便给大家添点荤的。
萧沫不耐烦跟着大部队一起行动,干脆带着韩重元两人一起深入山林,也算是另类的‘约会’了。
树枝‘哗啦啦’地响,萧沫提气握住男人的手腕一飞冲天,出现在一颗大树遒劲横叉出去的枝桠上,俯瞰着整座茂密的山林。
韩重元震撼地瞟了一眼脚底,不管经过多少次,都为这种好似能腾云驾雾般的轻功所征服,太强了。
萧沫狡黠地眨眼:“厉害吧?喜欢吧?想不想学,我可以教你噢!”
如果没有她,韩重元的武力值当然也算可以了,不过干锦衣卫这一行多少有些危险,萧沫当然希望自己的男朋友多一些保命的手段。
“厉害,喜欢,想学!”韩重元一点也不矫情地看着少女,“请公主教我。”
萧沫可受不了男朋友挚诚的目光,马上认输:“教,教,教,回去就教。”
俩人正待再说几句,突然萧沫‘嘘’了一声,有猎物靠近了。
韩重元立即屏息静声,顺着少女目光所及的方向看去,就见一阵天摇地动的响动,十几头骠肥体壮的大野猪就出现在眼前。
“好多肉,运气好好。”萧沫眼睛发亮。
韩重元问:“要叫人来吗?”
野猪力大无穷,皮糙肉厚,还是那么一大群,光靠他们两个不好对付吧!
萧沫眨眨眼:“看我的,你就等着吃野猪肉吧!”
不仅是男人在女人面前有表现欲,女人也有啊,该让他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武功,不仅能杀人,杀猎物一样无往不利。
只见萧沫飞身而起,手里已经多了十几片树叶,而翠绿的树叶在她手上变成了无坚不摧的利器。薄薄的叶片被覆盖上冰霜,变得锋利无比,疾射向野猪们的眼睛。
刀片穿眼而过,野猪们发出痛苦的嚎叫,四处乱撞,分不清方向,互相挤压撞击,乱成一团。
萧沫轻轻落于野猪群前面,一手一个,手掌划向它们脖子下的大动脉,立即血流如注,倒地不起。
很快,周围就多了十几头大野猪。
韩重元很快从树上下来,和她站到了一起,并发出信号让人来抬。
“走,我们再去打些别的猎物。”人太多了,有这些野猪也不够分的。
韩重元自然没有意见,如果不是为了萧沫,他根本懒得管彬州灾民的事。
就在这时,远远地传来苗千户的喊叫声,似乎是有什么急事。
俩人站在原地等了一会,苗千户满头大汗地出现了:“统领大人,京中信鸽带来紧急消息,给。”
说着,将一个圆筒递给韩重元。
韩重元打开圆筒,掏出里面的纸条展开,面色立即变得十分难看,似染上了冰霜。
“怎么了?”萧沫好奇地偏头问。
韩重元一言不发地将纸条递给她。
萧沫一看,轻轻磨了磨牙,啧,十万大军围城,好大的手笔!
第142章
林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苗千户抓耳挠腮的,特别想知道纸条上写了什么。
“想看?”萧沫神情娇艳动人一如往常,见状大方地将纸条递给他, “喏,给你。”
苗千户窥了一眼自家统领阴沉得似乎滴水的脸色,见他没有反对,才小心翼翼地拿到眼前。
等上面的字映入眼帘, 苗千户瞳孔睁大, 呼吸急促,身子一晃差点摔倒在地。
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上面字迹清晰一目了然,自己真的没看错。
“这,这, , 十, 十万大军?”苗千户结结巴巴, 口里像是吞了枚钉子,拿着纸条的手情不自禁地开始发抖,接着惨叫出声, “统领,公主, 完, 完了!”
十万大军啊, 朝廷这次玩这么大,公主再是有三头六臂, 也挡不住十万大军啊!
“还没完,稳住!”萧沫好心提醒他别抖了, 抖得以为他得了帕金森病了。
苗千户哭丧着脸:“公主,那可是十万大军,你,你就不怕”
萧沫有趣地勾起唇,似笑非笑地道:“怕什么?你们不是都传说我是苍天护佑的‘神女’吗,你何曾见过神会怕凡人?等着,看本公主施展神迹将他们灰飞烟灭了。”她霸气地一挥手。
苗千户迟疑了,瞪大眼:“真,真的?”
萧沫忍不住噗嗤一笑:“哈哈哈,当然是假的,骗你的。”
“公主,”苗千户怨念地看了她一眼,骗自己很好玩吗?
不过看公主还笑得出来,好像不是很担心的样子,他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韩重元阴恻恻地撇了苗千户一眼,转头看着萧沫的眼神却柔了下来,道:“公主,我们先回城吧!”
发生这么大的事,眼下也没有心情再继续打猎收集猎物了。
“好啊!”萧沫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她也不避讳苗千户就在眼前,主动去牵男人的手,韩重元立即反握住她的,苗千户则识趣地走得飞快,离得俩人远远的。
韩重元不紧不慢地牵着她走,出声道:“公主可是心有成算?”
萧沫调皮地晃了晃俩人的手,语气轻松地道:“无非是打出去,要么打服所有人,要么,就亡命天涯,飘零江湖。韩某,你害怕吗?”
韩重元站定,侧头凝视她:“韩某不怕任何事,只怕失去了公主此生无趣。不管公主要做什么,记得带我在身边随行。”
这是共进退,同生共死的意思。
“韩某,”萧沫有些经受不住这样热烈的情感,不好意思地偏开头,又坚强地转过头迎视韩重元,眼睛水汪汪地像是闪烁着星辰,“我很厉害的哦,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谁强就谁充当保护者,俩人之中她的武力值更强,当然由她来保护男人。
韩重元低笑:“好,我信公主。”
回到城里他们暂住的客栈,萧沫也没有瞒着,将此事告知了柳青,林少将军等亲近的几人。
这事跟他们无关,如果怕受到牵连的话,可以跟自己保持距离。
柳青红着眼站到萧沫身后道:“不,我不会离开公主的。我这条命是公主救的,不管是生是死都跟定了公主。”
她只恨朝廷太不要脸,公主做错了什么事,竟然拿十万大军和赈灾钱粮逼迫公主自缚其身进京请罪,这根本就是对公主的侮辱。
林少将军也皱紧眉头,他对天顺帝和朝廷已经失望,自然不会为了明哲保身就弃萧沫而去。
他想了想道:“威海大将军方式刚从前跟我父亲有些交情,等我去信向他求情,先送粮草进城救济灾民,再以礼护送公主进京。”
林少将军知道萧沫身怀神异,但是包括他在内没人相信萧沫可以硬抗十万大军,从容脱身。他希望方将军能以灾民为重,并礼遇优待萧沫,而不是以有损萧沫公主尊严的方式,屈辱地将人押解回京问罪。
萧沫开口道:“朝廷明知道彬州百姓等着他们救命,救灾如救火;明知道安王罪行累累,染血无数,罪该万死;明知道彬州官员残害百姓,死有余辜,只不过因为我没有照着他们的规矩来,就拿整座城池的生存来要挟我。在皇帝和百官的眼里,什么也没有比他们的威严和权威更重要,百姓的命又算什么呢?”
彬州百姓不是他们的子民吗?怎么忍心拿他们的救命粮来威胁别人?
如果自己不答应呢,是不是就要僵持下去眼睁睁地看着灾民们饥饿而死?还是,真的无视彬州百姓生死破城而入,让本已经脆弱不堪的城池雪上加霜?
萧沫生气,他们拿自己的良心来赌百姓的生死,未曾想过如果自己动怒坚决不从遭殃的还是翘首以盼朝廷救济的灾民。
要发疯,那大家一起来发疯好了。
萧沫环视周围一圈,凝声道:“皇帝糊涂,竟然被安王派去的人说动,相信安王是无辜的。我绝不容许像安王这种东西有机会活下去,那是对那些死于他私欲贪心下百姓的亵渎,安王必须死。”他必须偿命。
“我要杀了安王。”
柳青,林少将军等都没意见,他们本身都是受过伤害冤屈的人,能活下来都是侥幸,自然也痛恨如安王这般践踏百姓生命的人。杀死安王,世间就少一个祸害,而他们大不了到时陪着萧沫一起被押解回京,反正他们的命都是捡来的。
韩重元自然是依着萧沫,她想要做什么就做。
收拾出来的破庙里,里面躺着的都是重病不治无药可医的病人,每天做的就是等死。
他们的病情即使是往日平安日子里也是难以救治,更何况如今灾后缺医少药的处境下。
幸运的是公主没有不管他们,每日有领取了任务灾民会照顾他们饮食,虽然不多。会将他们收拾干净,不会放任他们腌臜臭气熏天。
唯一例外的就是安王,除了每日喂一碗粥水,没有人愿意搭理他。
安王每天都在苟延残喘着,他的头发已经打结,满脸胡子看不清本来面目,身体萎缩成干廋的一团,腿上的伤口发出阵阵臭味。
他腿上的伤口已经腐烂,蛆虫在里面爬来爬去,恶心得令人反胃。
任何一个认识安王的人看了,都不会认出眼前这个肮脏浊臭的男人会是曾经高贵雅致的安王殿下。
他怎么还有勇气活着呢,不该是咬舌自尽也比这样毫无尊严活着强吗?
安王也以为自己会想死,然而他到底怕了,他不甘心就这么狼狈毫无价值的去死,不甘心自己和一帮贱民死在一起。
他是高高在上的安王啊,目光所望的天下至尊的位置,是天之骄子,他怎么可以死?
而且他还有后手。
安王了解天顺帝,他软弱糊涂,偏又重感情,对他们这些皇室宗亲会毫无理由的护短,比如珉王,哪怕他在封地闹出天大的乱子,也会在愤怒的朝臣面前
依誮
硬是保下他。
只要秦管家顺利进宫求情,辩解一切都是子虚乌有的事,皇帝一定相信并会来救他的。
大不了被圈禁,总比死了好。
正是抱着这份生的希望,所以安王硬是撑着一口气就是不死,他还要回京,还要做他尊荣清贵的安王,他不能死!
安王嘴唇干裂得都流出血,呼吸更是粗得像风箱拉出来的,眼睛半睁半闭。
突然,他被人拖了起来,像是提着块破布,朝庙外拖去。
“嗬,你们,是什么人?要,,要干什么?”他嘶哑着挤出声音。
头顶上有人不屑地回答:“送你去砍头。”
砍头?
安王心里升起不妙的感觉,不,他还不想死。
他的救兵呢,为什么还不到?他的三千兵马呢,都去哪里了?
“谁,是谁要杀我?”他徒劳地挥动手臂想挣脱,“我是安王,除了皇帝谁也不能杀我。放,放开我。”
透过模糊的视线,安王发现自己正被拖往一处高台,旁边还有锦衣卫押着其他人一起前往,隐约露出几张熟悉的面孔,里面就有胡知府等人。
周围的百姓越聚越多,那情状怎么看怎么像围观法场处刑的场面。
无法言喻的恐惧从安王心里升起,他像是隔着一层雾看世界,一切变得那么不真实,恍惚起来。
“假的,一定是假的,我是安王,不会死的,不会 。”安王嘴里喃喃着自己也不信的话。
‘砰’,安王像个垃圾被丢在了台上,旁边跪着的是胡知府等人,一个个面朝百姓排开。
他们的状况比安王好一点,虽然一直在干苦力,除了廋了点精神尚好。此刻见到一个类似安王的东西,除了惊讶就是唏嘘,惨,比他们惨多了。
萧沫出现在台上,视线一一扫过他们,这些人都是查有实据罪大恶极,死有余辜的,她绝不会答应让朝廷将他们接回京城,然后有机会逃脱罪罚。
所以,她要在这里亲手结果了他们。
灾民们安静地看着高台,听着上面一一宣读安王等犯下的罪行,一个个眼里充满了仇恨。
等宣读完,萧沫面向台下:“我答应过你们,会亲手砍下他们的脑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恶人,今天是我践行诺言的时候。”
韩重元上前,亲自将绣春刀递到了萧沫手上。
刀在手,飘逸若仙的少女气质一变,凛冽如霜,杀气腾腾。
“不,”仿佛预感到自己的性命即将走到了尽头,安王低下高贵的头颅,朝自己看不起鄙夷的少女求饶,“不能杀我,我是你王叔啊”
‘叔’字还在口中,萧沫已经毫不犹豫地挥刀斩落,安王头颅掉在了地上,睁大的瞳孔犹死不瞑目,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胡知府亲眼看着安王尸首分离,身子一抖,底下多了一滩水,被吓尿了。
“不要杀我,公主饶命,我对不起彬州百姓,我后悔了,,真的好后悔!”胡知府后悔了,他不该上安王的贼船,不该起贪心。
萧沫冷笑:“现在知道后悔,早干什么去了?”
后悔,不过是因为失败被抓死到临头,如果春风得意,安享荣华,他们还会后悔吗?答案是不会。
刀光一闪,胡知府半截身躯倒下,血流如注。
一个一个,不管是求饶也好,忏悔也好,还是破口大骂,萧沫亲手砍下了这帮贪官污吏的人头。
当尘埃落定的时候,天空上漂浮多日的乌云四散开来,泄露出几缕金线。
百姓们又哭又笑,暴雨,是不是不会再来了?
第143章
夜已深。
南下彬州的十万大军盘踞于野外安营扎塞, 一座座营帐如拔地而起的蘑菇屋安静伫立在黑暗中,除了站岗和四处巡逻的士兵,整座大营都陷入了深沉的睡梦中。
军营中央的主帐外燃烧着火把, 值守的士兵打起精神睁大眼睛,警惕地留意周围的一切动静。
帐外的火光倒映出摇曳的影子,映在营帐上,里面传来如雷般的打呼声。
威海大将军方式刚袒露着胸膛, 摊开四肢倒在床榻上, 嘴巴大张着,睡得天昏地暗。
如今气温上升, 夜里炎热,方式刚睡得浑身燥热,汗水一层一层的从毛孔里涌出来。
突然, 他感到周围一阵凉意, 好像温度一下子就降下了似的。
即使在睡梦中, 方式刚也忍不住舒展了眉头, 满意地咂咂嘴巴。
不对,长久军旅生涯造就的警惕性和本能在叫嚣,方式刚猛然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一下子跳下了床去抓自己枕边的长枪,一边大喝:“来人!”
“将军!”
幕帘被掀起, 帐外的火光倾泻进来, 一队士兵冲了进来。
伴随着士兵的涌入, 帐中的蜡烛也被点燃,照亮了整座大帐。
“将军发生什么事了?”副将雷洪匆匆进来道。
方式刚身上随意披了件外衣, 执武器长枪大马金刀地坐在旁边榻几上,目光阴沉得似乎要吃人。
他站起来狠狠一脚踹倒雷洪, 破口大骂:“你们怎么守得夜,敌人都摸到老子床头了,本将军要你们这些瘪三何用?玛地,一个个都滚出去挨三十鞭。”
雷洪苦着脸挨了一脚,顺势跪倒在地:“敌人在哪里?将军,挨鞭子没问题,你得先让我看个明白啊!”
他们如今在大夏境内,哪个不长眼的毛贼敢夜闯中军营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他没看到啊。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那是什么?你以为老子讹你啊,兔崽子。”方式刚生气地一指他床头出现的十几个盒子。
它们一个个被绑得整整齐齐,井然有序地叠起,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帐中,没有惊动任何人,简直是惊悚。
如果不是方式刚敏感警惕性强,怕是连自己脑袋被人摸去了都不知道,想到这他就一阵后怕——如果自己没有战死沙场,而是在大夏自己的地盘上阴沟里翻船,他真的是死不瞑目,丢人啊!
雷洪惊讶得结巴了:“这,这是什么?它们哪里来的?”
方式刚暴跳如雷:“你问老子,老子问谁?”
若不是心脏强大从死人堆里混过来的,他早就吓尿了好吗?
“将军,出了什么事?”一道人影穿过人群到了眼前。
他一身青色文士袍,面色苍白,身量廋削,只是一双眼睛湛然有神,沉静深幽。
来人是军中军师,参军周阳鹤。
见着他,方式刚的声气平静了些,冷着脸将发生的事说了。
周阳鹤飞快地扫了帐中一眼,随后视线落在那些奇怪出现的盒子上,吩咐道:“留几人保护将军 ,其余人负责排查大营,谨防有奸细混入。还有,将军不打算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吗?”
这一幕太诡异了,简直无法相信有人能在不惊动巡逻士兵的情况下,携带十几个盒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一军主帐中,目的不是为了割主帅的人头,更像是专为送盒子而来。
这叫周阳鹤好奇,里面到底是什么?
雷洪迟疑:“军师小心,万一里面有什么古怪,”
方式刚不耐烦地道:“听军师的,对方没有要老子的命,不至于在盒子上搞鬼。”
有这份本事,杀了他都是轻而易举,没杀,就是无意杀人。
“好吧,那我来。”雷洪一马当先走上前查看。
越是走近,雷洪眉头皱得越深,他似乎闻到一股血腥味,不会是像他想的一样吧?
他握着刀柄挑开盒子,一个闭目狰狞的头颅顿时出现在眼前,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将军,是人头。”他大声禀告。
顾不得细看,他一一将盒子拿下来挑开,里面赫然都是人头,看痕迹新鲜得很,像是刚砍下来的。
“将军,军师,这里还有一封信。”雷洪拿起转身跑到方式刚身边。
这时方式刚等也到了床榻边,低头去细看里面的人头,其他人不认识,却是见过安王的。
方式刚觉得牙痛,咬牙切齿道:“安王死了。”
玛德,他此番可是领了任务来的,将安王等官员一起押解回京,如今安王死了,剩下的人头不用想也知道都是属于什么人的。
人都死光了,他的差事怎么办?
还有,是谁杀了他们也呼之欲出,除了传说中的真公主,不会有其他人。
真公主可真是敢啊,说杀就将人杀了,那跟朝廷硬刚的脾气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方式刚一时心里也说不上是佩服还是敬畏,一把伸手夺过信纸看去。信自然是萧沫写得,直截了当地勒令大军不许靠近彬州百里之内,将粮草派人送到彬州城外,他们自会来取,若是敢越界后果自负。
至于后果是什么,没写。
人头是给方式刚交差的,可快马送往京城。想她自缚其身像个囚犯一样被押解回京,那是不可能的事。
“嘿!”方式刚磨了磨牙,将信递给了周阳鹤,摸着额头上沁出的汗水,“这公主好生厉害,名不虚传啊!”
关于真公主的传言很多,作为此番的任务目标,方式刚自然仔细打听了一番,总得来说就是雾里看花,让人觉得太过神秘捉摸不透,真假难辨。
他叹了口气道:“她自己杀得痛快,可是害苦了我们。”
嫡公主此举摆明了就是不遵朝廷旨意,直白点抗旨不遵,给自己的旨意写得清清楚楚,那是要被就地格杀的。
可是如今嫡公主都可以无声无息地摸到他帐中,不要说自己想处决对方,对方不要先摘了他人头就不错了。
十几个人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周阳鹤皱了皱眉头,将信抓在手里,背着手在帐篷中绕来绕去观察:“她是怎么潜入帐中的,将军你真的毫无察觉?”
那是人干事?
方式刚没好气地道:“没有,本将军能活着站在这里就庆幸吧。”
不一会外面有将士排查回来禀报,没有在军中发现异常。
挥挥手,让其他无关紧要的人下去,方式刚将长枪放回架子上,沉着脸道:“怎么办,等会天就亮了,大军到底要不要开拔?”
方式刚打从一开始心里就不愿意接这趟差,押送赈灾粮还罢了,却偏还要拿十万大军围城去威胁自家公主,这都叫什么事啊?说出去都是笑话。
叫他说安王死有余辜,杀了就杀了,公主是为民除害,可是朝堂上一帮大臣硬是多此一举,非要将人押回京城。
“不要吧,将军你就不怕她再摸进来,把你给”雷洪挤眉弄眼地做了个割下首级的动作。
人家公主连安王都杀,还怕杀一个将军。
周阳鹤沉吟了下,开口道:“若是大军停止不前,那就轮到我们将军抗旨不遵了,一样要被朝廷降罪砍头。”
现在的任务已经不是押解公主等回京那么简单了,而是要杀了违抗圣旨的公主。
方式刚皱眉:“军师的意思是?”
“大军开拔吧!”周阳鹤道。
方式刚深吸了口气:“行,就听军师的。”
周阳鹤奇异地扫了他一眼:“将军不听听原因。”
方式刚翻了个白眼:“老子只知道违抗朝廷的旨意,可能会死全家。不听公主的,最多死本将军一人,这帐还是会算的。”
就是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自己人手里叫人憋屈。
周阳鹤笑了一下,解释道:“嫡公主的事迹属下多有耳闻,观其行事,所杀的都是劣迹斑斑为祸一方的皇亲国戚,贪官污吏,并未听闻她手下滥杀无辜的。而且,信上只警告将军不许带兵靠近,却未言明后果是什么,”
总之一句话就是欺负人家行事有底线,赌她不会朝将军下手。
“哼!”帐中忽然冒出一声幽冷的冷哼,让每个人头皮发麻。
“谁?”方式刚怒喝,第一反应就是将文弱的军师护在身后,鹰眸警惕地扫视帐中。
不用他开口,雷洪等立即握着武器将大帐里里外外搜了个遍。
“将军,没人啊!”雷洪一头一脸的汗水,不是热的,是吓的。
都说公主是神女下凡,不会是真的吧?
方式刚抬头大声道:“可是公主大驾光临,还请现身一见?”
飘渺悠远的清亮女声传来:“照本公主的话去做,否则后果自负。”声音越来越远,似乎离开了。
方式刚带着人冲出帷帐却见星垂平野阔,夜色茫茫,众人相顾面面相觑,找不到闯入者人影。
这一晚,营地被搜了个天翻地覆,无人能入睡,只可惜一无所获。
天明,方式刚眼下青黑,大口往嘴里塞着饼,骂骂咧咧:“有这本事,多少敌将首级砍不得,玩老子呢!”
朝廷也是有病,放着这么一个有本事的公主不供着,为了一个反贼安王和几个贪官跟人家过不去,还要反过来杀了她,不知道什么叫暴殄天物吗?
现在好了,将他夹在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如果不是还有家眷在京,软肋在人手上握着,他真想拍拍屁股什么也不管,带兵一走了之。
座下周阳鹤陪着有一口没一口无精打采地喝着粥,闻言掀了掀眼皮:“将军有何打算?”
方式刚摔了碗,怒道:“本将军忠君爱国,除了奉旨办事还能有别的办法吗?开拔。”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说破了天皇帝最大,就算前面是条死路,他们也只有一头撞上去。
公主要杀就杀吧,老子宁死不屈。
周阳鹤若有所思地放下碗:“或许,不一定会很糟糕。”
大军开拔,十万大军押着粮草继续往彬州方向前进。只是这次队伍行程却很慢,从早晨走到傍晚,只走了区区二十里路。
这次营地里点燃了熊熊篝火,半边夜空都被照红了。
主将营帐更是重兵埋伏,将方式刚重重护在中间,绝不叫人摸到将军身边来。
灯火通明的帐篷里,方式刚不耐烦地擦着自己的长枪,雷洪和周阳鹤都守在一边。
等到二更时,原本心烦意燥地身体却忽然感觉到一阵凉意,舒服得人毛孔都打开了。
方式刚一个激灵跳了起来:“不好!”
周阳鹤绷紧身体——来了!
第144章
帐篷中燃烧的烛火似乎都领略到肃杀的气氛, 一瞬间停止了摇曳,静止不动。
“冰 ,冰 , 结冰了!”副将雷洪突然指着门帘处惊叫,瞳孔睁得大大的。
如今可是酷暑十分,炽热难耐,有水都给烤干了, 哪里来的冰?
然而映入眼帘的一幕又是那么真实, 疯狂地冲击人们的视野。只见冰晶以飞快地速度攀爬上门帘凝结成霜,很快薄薄的门帘冻结成笔直僵挺的一块。
你听过冰花四处绽放开来的声音吗?
它们在四周的帷布上吐蕊开花, 犹如雪蛛吐出千万道晶莹的丝线,窸窸窣窣地朝着四周蔓延舒展,一朵冰花就是一个中心 , 一片连着一片, 迅速地编织成雪林荆棘, 从四面八方将你包围。
“啊, 啊,啊!”几道身影发出惨叫,狼狈地从帐中角落, 头顶等隐蔽处摔出来,连滚带爬地企图远离那些可怕的‘冰’。
“将军, 不好, 有古怪!”他们本来是埋伏起来对付真公主的, 如今却被这些无处不在的冰晶逼得无处躲藏。
“那是什么?”威海大将军方式刚忘了反应,而是呆呆地望着眼前诡异神奇的一幕。
几乎是眨眼间 , 他的帐篷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四面八方都是晶莹透明的冰层, 将他们封锁在空间里。
然而这还不够,冰花从冰墙上攀爬而下,在地毯上危险地一朵接一朵绽放 ,终于缠上了一名士兵的双足。
“啊,将军,救我!”那名士兵才发出求救声,瞬间冰晶将他整个人覆盖,把人凝固成一座冰雕成的人像。
看着士兵栩栩如生的姿势,冰晶下的表情还凝固在惊恐的那一瞬 ,如此惊悚可怕的一幕让人胆寒不已。
“将军,快冲出去!”周阳鹤瞳孔狠狠一缩,被从未有过的危机笼罩住。
他们太低估真公主了,也不了解她的手神异,这根本不是凡人能有的手段,不是他们能对抗的。
方式刚狠狠咬牙,手里长枪率先对着右侧的‘冰墙’刺去,他们不能被困住,一定要打破冰层出去。
然而来不及了,冰晶吞噬的速度太快了,它们像是有眼睛似的朝着人们脚下爬过来快,一旦缠上就会被拖入深渊冰冻起来。
渐渐的,身边的人一个个没了声音,方式刚红着眼咬牙握紧长枪一下一下使劲地想凿开冰层,然而冰屑四飞,他的手掌用力地都磨出了血,上面还只有一个浅浅的坑洞。
忽然,他觉得脚很冷 ,低头一看冰花已经爬上了他的小腿,正飞快地席卷全身,他下意识喊了声:“军师!”
无人应答。
方式刚抬起头,最后映入眼帘的就是围在自己四周姿态各异的属下,他们都已经被冻成了‘冰人’。
很快,冰晶蔓延到脖子上,方式刚头都不能转动了。
他以为自己会死,以这种千古未有的诡异方式,但是出人意料的冰晶到了下巴就停止不动了,只剩他的头颅完好无损地暴露在空气中。
方式刚悲愤欲绝,红着眼大声喊:“军师,雷将军,你们怎么样,回答我?”
他无法接受并肩作战的同袍们悄无声息地死去,胸口痛苦得似乎要崩裂。
“杀了我啊,有本事就杀了我,出来啊!”这一刻萧沫在他眼里就是杀人无情的恶魔,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啧啧!”清亮娇嫩的女声突兀地出现在空间里,方式刚眼前出现一道袅娜风流的人影,好像她本来就存在他们中间似的。
萧沫背着手,漂亮灵动的眼眸里像是蕴藏着星河,好奇而天真地看过来,美丽的面容上纯真无邪得让人可怕。
“你,你就是公主!”方式刚看着她的眼眸像是滴出血泪来,“你把他们都杀了,为什么?要杀就杀我 ,大军开拔是我的主意,你杀我啊,为什么要冲他们下手?”他狂吼着。
萧沫皱了皱鼻子,踱步到他面前盯着看了几眼,启唇道:“好可怜,都被气哭了!”
方式刚要疯了,这怜悯同情的眼神是什么回事?信不信喷她一脸血。
萧沫伸指点了点他:“谁让你不把本公主的话当一回事,十万大军吓着本公主就算了,吓坏了彬州城民你赔得起吗?这是给你的一点教训。”
这一点教训足以让方式刚刻骨铭心痛彻心扉,如果他知道真公主这么变态残忍,一定不会挪动大军,可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他仇恨地盯着萧沫:“要杀就杀,但凡我活着,一定会为我的部下报仇雪恨。”
萧沫惊奇地道:“你这是逼着本公主先下手为强杀了你吗?”
方式刚冷哼一声,闭眼等死。
“好一个威武不屈的大将军!”萧沫含笑的声音响起,“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杀你。”
方式刚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眼里没有丝毫喜意,只有警惕。
“我是个善良的公主,看在你们保家卫国的份上 ,这次可以放过你们。但是,再有下次,就不一定了!”萧沫警告。
“什么意思?”方式刚有些糊涂了,她不是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了吗?何来的放过?
萧沫突然伸手打了个响指,瞬时奇迹在眼前发生,仿如冰雪消融,包裹在周阳鹤等人身上的冰层裂开一道道口子,然后一块块地开始向下掉落,露出了里面脸色通红的众人——他们都活着,没有死。
冰块掉在地上很快化成了一滩滩水迹,周阳鹤等人站立不动,看向萧沫的目光惊惧中夹着敬畏,敬畏中又夹着狂热,狂热里又满是后怕。
没人知道他们被困在冰层中那一刻的奇妙感受,以为会粉身碎骨,然而体表外是冷的,流淌在身体里的血液却是热的,冰火两重天。
他们的身子不能动 ,但是眼睛通过透明的冰晶却看得到外面,耳朵听得见声音,连呼吸都是顺畅无碍的,就是不能开口说话。
向死而生,这就是公主掌握的‘天罚之能’吗?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他们算是领受天罚之威而不死的人了吗?
方式刚懵了一下,随即喜极而泣,放声大笑:“军师,雷将军,你们都没事。”
随着他的笑声,身上的冰簌簌震动,一块块从身上掉落,除了身上湿了一些毫无异样。
欢喜完毕,方式刚走到萧沫面前就要抱拳跪下:“多谢公主不杀之恩。”
一股无形的力量托着他,让人跪不下去 ,他惊骇莫名地看向萧沫:“公主,”
如果这是萧沫给予的下马威,那方式刚等已经完全被震慑住了,提不起一点反抗的心。
“先不用忙着谢,”萧沫摇了摇手指,“对于方将军提大军围城的事,本公主可是很生气呢。”
方式刚尴尬了,他捋了把胡子,无话可说,这是他做得不地道。
这时周阳鹤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参军周阳鹤见过公主,兵围彬州非将军本意,乃是遵旨不得不为,还望公主明辨。”
这是皇帝,大臣们和公主之间的交锋,何苦为难他们这些听命行事的底下人!
萧沫看了他一眼:“那本公主可不管,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念在你们初犯这次饶了你们,若是再敢向前一步,”她笑眯眯地道,“到时候方将军要是再哭鼻子,本公主可不会手下留情了哦!”
方式刚的第一反应就是涨红了脸,羞恼地瞪着萧沫:胡说,本将军堂堂八尺男儿,什么时候哭鼻子?污蔑 ,纯属污蔑。
但随即他脸色发黑,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往哪头都是死路一条。
后有朝廷圣旨当前,下令将违抗圣旨的公主就地格杀勿论;前有公主神威莫测,杀人于无形。
他可不认为公主是个心慈手软的人,面对着要她性命的人,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
方式刚叹息了一声,莫非自己这条性命真的要丢在这里?
他颓然道:“圣意不可违,那公主就杀了我吧。”
他死了,算是为国捐躯,朝廷不会追究他的家人;没了他这个将军领着,大军不用围城 ;公主没有了围城之忧,也就不会对其他人大开杀戒。
怎么看,都是死他一人最好!
想他一介征战沙场的武将,却被逼到如此境地,顿生万念俱灰之感 。
方式刚一把握紧长枪,反手往自己胸口刺去,厉声道:“本将死后,请公主放他们一条生路。”
“将军不可!”周阳鹤惊得脸都变形了。
“将军!”雷洪等惨呼,就要扑上前救人。
但方式刚死志坚定,这一枪快得让人措手不及,眼看枪头就要刺入皮肉,却被抓住。
方式刚睁眼一看,萧沫轻轻松松地握住了枪杆,任他怎么用力也无法再往前一分。
也不知道萧沫怎么动作的,方式刚手中长枪脱手离去,到了对方手里。
“将军,你好糊涂,怎么可以做傻事?”周阳鹤拉住他,恨铁不成钢地开骂。
其他人也扑上来抱腿的抱腿,抱手的抱手,就怕自家将军再寻死。
萧沫鼓起嘴:“竟敢当着我的面寻死,本公主告诉你,你若敢寻死,我就杀了他!”
方式刚脑子糊涂了一下,他好像被公主威胁了,她要杀了谁?
‘啊’,周阳鹤正低头思考着对策,突然身体不由自主地倒飞出去,衣领被萧沫提在了手里。
“军师!”方式刚心提在了半空中。
周阳鹤可是军中的智囊,是自己的左膀右臂,是同生共死的同袍战友,他宁愿自己死也不想看到他出事。
萧沫将长枪扔了出去 ,枪身在空中呼啸而过深深嵌入了冰墙之中,‘咔嚓’,以长枪为中心点裂痕不断扩散,很快扩散至四面八方。
轰然一声,他们以为坚固不可摧的冰墙倒塌,整座帐篷也随之摧毁,露出了群星闪耀的夜空,还有帐篷外狗狗祟祟,手拿工具企图凿开冰层解救自家将军的士兵们。
一瞬间大家面面相觑,士兵们呆呆地看着自家安然无恙的将军。
萧沫轻笑了一声,开口道:“这次可别忘了把粮草送到彬州城外,否则本公主就 ,”她视线移到周阳鹤身上。
方式刚的心提了一下,却听公主继续往下道:“你迟一日送到,本公主就割下周参军身上一根手指,言尽于此,勿谓言之不预!”
说罢,在众目睽睽之下,萧沫抓着周阳鹤腾空而起,几个起落就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方式刚茫然了一瞬,徒劳地伸出手,自家军师被抓走做人质了。
操,还不如把本将军抓走呢!
第145章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周阳鹤双眼无神地被萧沫提在手里,一路风驰电掣夜奔百里,跑回了彬州城下。
城门紧闭, 巍峨的城楼上点着几盏灯笼,上面隐约有几道人影在巡逻。
周阳鹤视线模糊地看着黝黑伫立的城墙,以为萧沫会叫人打开城门,不妨肩膀被人抓住, 萧沫带着他冲天而起。
他的惊叫顿时被堵在喉咙里, 身子失重的感觉袭来,不由自主地向上攀升。鼻子似乎擦过坚硬的城墙, 视线一晃 ,等回神双脚已经踩在实地上——他上了城楼。
即使已经领略过萧沫的深不可测,周阳鹤此际依然觉得惊骇非常, 强, 公主太强了。
他想到若是攻城战中公主一马当先, 岂不是立即能攻占城头, 实乃攻城掠地的大杀器。
昏暗隐蔽的阴影里转出一道人影,大步朝他们走来:“公主?”
随着男人的走近,灯笼随之亮起, 周阳鹤就见公主欣喜地扬起了笑容,欢快地丢下他朝着对方跑去:“韩某, 我回来了!”
韩某, 韩?
周阳鹤脑子里飞快地转过一个名字, 随即一阵天旋地转,他再也忍不地转过身趴在城垛上就吐了起来。
韩重元挑眉看着吐得昏天暗地的男人, 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萧沫偏了偏头,无辜地道:“忘了他是个身娇体弱的书生, 身体不经折腾,大概是被风吹着了,总不能是怀孕了。对了,等下记得吩咐人轻拿轻放,好好照顾周军师,千万别把人弄病了。”
周阳鹤吐了一番才觉得胸口舒服了,毕竟公主牌轻功快车不是谁都可以享受的,先是被冰封,衣服都是湿的,然后被风吹了一路,他没有晕过去已经是幸事了。等听了萧沫的话,顿时脸色扭曲,吐得更厉害了,他从来不知道公主开起玩笑来这么可怕——怀孕?亏她想得出来。
周阳鹤又无奈又好气,好不容易吐干净了,才有气无力地转过身:“卑职失礼,还请公主恕罪。”
“还有,这位是锦衣卫韩统领吧,见过韩统领。”周阳鹤的视线落在韩重元身上,眸里有着几分探究。
韩重元轻笑了一声:“周军师,久仰了。”
萧沫则挥了挥手:“不怪不怪,周军师不要怨我将你‘请过来’就行。放心,只要方将军将粮草送过来,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周阳鹤叹口气,若有所思地道:“卑职没有担心过,事实上公主根本不会对将军他们不利,不是吗?”
如果萧沫真的是个残暴不仁手段血腥的人,在大营中杀了他们就是了,而不是留他们的性命,搞这么一出更像是在‘吓唬’将军。
自始至终,除了将他们冻成冰雕,萧沫没有杀一人。
萧沫拍手一笑:“周军师果然聪明,被你看穿了,还好留在营地中的是方将军。”
彬州百姓遭遇水灾,本已经身心脆弱,萧沫是万万不想看到大军兵临城下,让濒临崩溃的灾民们雪上加霜。
所以她必须阻止大军靠近,绝不能让他们出现在眼皮子底下。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萧沫本来想带走方式刚这位主将 ,失去了主心骨大军自然会按兵不动。可是有周阳鹤这么一位胆大心细的聪明人在,对方若是看穿她只是在虚张声势,压根下不了狠手,说不定会无视主将在她手里,照样提兵南下。
倒是将周阳鹤握在手里,方式刚关心则乱,投鼠忌器之下 ,会压着大军不敢动弹。
萧沫眨了眨眼:“周军师,你说等天明,你家将军会不会将粮草送到彬州城下?”
周阳鹤苦笑了一下,叹口气道:“我家将军重情重义,爱兵如子,大概会吧!”
在知道朝廷将差事交给威海大将军后,韩重元就要来了有关他们的情报资料,对他们的生平事迹,为人性格有了粗略的了解,现在看来没有做无用功。
若是为了自身,方式刚绝不会妥协,甚至不惜牺牲性命;可若是有危险的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袍战友,方式刚定会心神大乱,就怕萧沫会真的伤害了周阳鹤。
可是,周阳鹤疑惑地道:“此非长久之计,纵然将军一时半会会按兵不动,可是圣意难违,将军不可能为了在下区区一个人,就无视朝廷法令。公主,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萧沫歪了下头,有趣地道:“我想做什么?你猜。”
周阳鹤道:“公主,你跟陛下之间本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如此相持对峙下去 ,终对公主不利。没有了方将军,朝廷未必不会另派他人,纵然公主神威护身,却只有一个人,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到时真能护得住身后的彬州百姓吗?”
他上前一步,诚恳地道:“如今事情还没有到无可挽救的地步,卑职可以劝说将军上书朝廷为公主和陛下缓颊,请陛下收回先前旨意,再由将军亲自护送公主上京,解除陛下和公主之间的误会。”
皇帝和朝廷大臣恼怒于公主擅杀安王等人,不遵圣旨。而公主不甘自缚其身,公然抗旨,双方矛盾一触即发,势成水火。
事态陷入僵局,最关键的就是出于天顺帝的那道‘格杀勿论’的圣旨,如果由将军上书想办法让皇帝收回圣旨,公主是不是会息怒,那他和将军可不可以从泥潭脱身呢?
“误会?没有什么误会。”萧沫一晒,启唇道,“周军师也累了,不妨先下去休息,有话我们稍后再说。”
周阳鹤无奈,只好跟着人先行离开。
等人一走,城楼上更显得安静了。
韩重元摆了摆手,巡逻值守的人立即远远退开,周围很快只剩下他们俩人。
夏日的夜晚闷热潮湿,不知何处传来一阵蛙鸣,即使在城楼上也清晰可闻。
萧沫转过身,一瞬不瞬看着韩重元,黑瞳似乎倒映着满天星河,漂亮的不可思议。
“韩某,你不打算阻止我吗?”萧沫轻声问。
韩重元似乎困惑地皱了皱眉头,走近几步,直到彼此呼吸可闻,低下头凝视她:“为什么要阻止?”
萧沫语出惊人:“因为我打算掀翻皇帝,把他赶下台,这算是造反了吧!”
从始至今,无论她做什么韩重元都是一力支持,他们还没有好好谈过这么做的后果。
韩重元似乎勾唇笑了一下,拉长了声音道:“早有预料。”
“嗯?”萧沫困惑地眨了眨眼。
韩重元叹了口气,提醒她道:“是谁说的,包庇珉王和承恩公等作恶,皇帝陛下也是有罪的?纵然皇帝犯下滔天大罪,你也会让他向万民俯首谢罪,绝不留情。你说过那么多大逆不道的话,有一句传到皇帝耳朵里,他就不会容你,走到这一步是迟早的事。”
不造反胜似造反。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一个皇帝会容忍尊严被冒犯,早晚不是天顺帝忍无可忍杀了她,就是萧沫杀上京城血染宝座。
萧沫回视他:“所以,韩某你不反对吗?”
“反对?”韩重元嗤笑了声,懒懒回道,“若是反对的话,就应该在你第一次口出大逆不道之言不敬皇帝的时候,就上禀皇帝,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公主,你在担心什么?”
萧沫鼓了鼓嘴:“担心会连累你啊?”
人家一个锦衣卫指挥指干得好好的,风光得意位高权重,跟着她混到反贼的地步了,好过意不去的。
韩重元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放心,早在之前,我已经派人将我母亲接出了京城,不用担心会连累我。”
这段时间和萧沫相处,他知道少女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甘于忍耐的脾气,早晚会和朝廷之间爆发冲突,所以就未雨绸缪了一下。
不管萧沫打算怎么做,自己都会陪着一起。
“韩某!”萧沫惊喜地看着他。
就如韩重元所说,萧沫上京城从来不是为了所谓的和亲,也不是为了认亲,而是为原主讨一个公道。
没有尽到父亲的职责,不追责元凶,反而冷漠答应送亲生女儿去和亲的皇帝;纵容包庇凶手 ,没有母女之情的皇后;还有那些漠视原主,冷眼旁观她成为替代品的大臣们。
这些人,在原主一事上都不无辜。
换句话说,上至皇帝,下至满朝大臣,都是萧沫追讨公道的对象。
如今她还没到京城呢,对方反而气势汹汹地要自己的命。
她都没有先斩后奏,而是先奏后斩,乖乖等着他们的判决书下来了,这都不满意,非要按头绑着她一起进京。不答应就是一个就地格杀勿论,既然如此,她干脆反了又如何?
“而且,公主你不但是皇家血脉,更是神女。如果你不想皇帝继续坐拥天下,那必然是他德不配位,上天厌之。”韩重元微笑地道,“所以你不是造反,而是应天之命,清除无道昏君,诛奸臣小人,匡扶天下,救助万民。”
“所以韩某能追随公主左右,是某之幸,绝不会是连累。”韩重元笑容里有着狡猾,“所以,公主还担心什么?”
萧沫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好厚脸皮,能将造反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清新脱俗。
她心服口服:“韩某,不愧是你!”
锦衣卫指挥使,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韩某,你曾说过,如果想要更多人听我的话,就要站得高。那我问一下,假设啊,假设如果我想当女皇,”萧沫清了清嗓子,坏心眼地问,“你会介意我后宫三千吗?”
韩重元顿时僵住,表情如吞了只苍蝇。
第146章
后宫三千?除非都是太监。
韩重元听得磨了磨牙, 硬是逮着人好一顿揉搓,让萧沫差点笑岔了气。
一番玩笑打闹过后,俩人才重新进入进入正题。
萧沫擅长杀人于无形, 但是对于造反之事却是生手。
不过她知道一个道理——枪杆子里出政权。
论武力,她已经是天下无敌,单枪匹马直入皇城,不管是杀或是生擒皇帝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然而个人武力值再高, 能做的事也是有限的, 她又不可能杀了所有反抗的人。
她需要有人出面控制朝堂文武百官,这个可以由韩重元统领的锦衣卫出面, 维持京城稳定。
她需要有一支强大的军队镇压天下,震慑地方武力不使发生动乱,稳定人心。
毕竟想推翻皇帝是一回事, 而不是弄得天下大乱, 人心惶惶。
所以最好局势控制在京城有限的范围内, 只要京城稳住了, 地方就不敢贸然动弹,接下来可以慢慢收拾局面。
方式刚是个武将,而且还是个常打胜仗的武将, 手下十万大军骁勇善战,少有败绩是大夏朝不可多得的强军, 赫赫有名。
如果她能收服方式刚为己用的话, 一路率领大军打上京城, 必然势如破竹水到渠成。
天明时分,一队士兵押着浩浩荡荡的粮车出现在彬州城外。
方式刚亲自护送 , 他不放心自家军师,担心得一夜没睡, 唯恐来得晚了军师身上会少一个小零件,那他会心疼得哭死。
见着粮车,负责带人交接的苗千户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呼,太好了,大家终于可以吃口饱饭了。
即使是锦衣卫也没有余粮,平日省吃俭用得让苗千户眼睛都绿了。等检查过车上装的都是粮食,没有其他猫腻,忙安排人送进城。
方式刚下马,拉了一个人交涉:“公主呢 ,本将军要见公主。”
粮食已经给了,什么时候把他家军师送回来?
“您是方将军吧,在下锦衣卫千户苗绍华。公主说过了,若是方将军前来,就入城一见,请随我来。”苗千户忙迎上前,带了人入城。
方式刚掩下心里的焦躁,跟着粮车一起踏进城池。不是他不顾自身安危,而是见识过了萧沫的厉害,知道自己的生死都在人家一念之间,公主要想杀他即使躲在大军之中也没有用,既然如此还不如坦坦荡荡来见人。
方式刚骑在马上观察四周,城内还残留着被大水冲击过的痕迹,地面上有些地方泥浆未干。此时街面上已经有百姓行走的痕迹,大家步履匆匆,面黄肌瘦,但是精神面貌不见愁苦,反而透出一股生机。
看得出来,他们没有陷在悲观中,而是怀揣着希望。
路上经过一处看着完好的宅院,他竟然听到了孩童清脆的读书声,不由诧异万分,城内学堂恢复了。
苗千户见他勒马停驻,上前几步笑呵呵地解释道:“公主殿下说了,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所以捐助银两修建学堂,让孩子们都有地方上学认字。”
城内不止是一处学堂,除了男校,还有女校呢,不过这个暂时就不用跟方将军提了。
方式刚不由动容,喃喃念道:“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这话说得振聋发聩,真是太好了。
“对啊,公主殿下心真是太善了,凡是出不起钱上学的孩子都能来,前三年都是免费的呢!”苗千户忍不住夸赞。
“所有孩子,包括乡下农家的孩子吗?”方式刚忍不住发出疑问。
“当然,乡下也建了学堂,大家都一样啊!”要不苗千户佩服得五体投地,公主真的不愧是‘神女’,对众生一视同仁,眼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方式刚动容了,眼中异光连连。从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即使他是武将也不能免俗,对读书人抱着一份敬畏佩服之心。
特别是朝廷上下越发重文轻武,武将对上低一级的文官 ,也只有避让一旁的份,让人觉得憋屈。
如果当初自己有机会读书认字,方式刚一定不会投身军营,而是选择其他出路。
方式刚叹了口气,心情复杂的继续前行。
萧沫一行还是继续住在客栈里,得到通报,和韩重元一起迎了出来。
她一夜未睡,只是打坐了一个时辰,神采奕奕地看不出丝毫疲惫。
韩重元亦如是,只有脸上色看上去更苍白了些。
“方将军!”萧沫笑吟吟地打了个招呼。
夜里看萧沫,只觉得对方神秘莫测,气势磅礴地让人不敢仰视。如今在白日里再看,分明就是一个娇娇柔柔 ,如弱柳扶风的美丽少女,这其中的反差大得令人咋舌。
“公主殿下!”方式刚叹息一声。
好像前一晚的交锋不存在似的,萧沫招呼人上二楼静室:“辛苦方将军送来粮食,别的没有,招待方将军一顿早食还是可以的。”
方式刚不想公主如此接地气,他懵了一下,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认命地跟了上去。
“不知周军师何在,末将想见他一面,可否?”他忧心忡忡地道。
“放心,已经让人去请了。”萧沫大方地道。
不一会,周阳鹤匆匆赶到,他有些不赞同地看着前来的方式刚:“将军,你不该来的!”
方式刚打量了一下自家宝贝军师,嗯,除了憔悴了些没有别的问题,他嘿嘿笑道:“来都来了。”
“是啊,来都来了,先填饱肚子再说。”萧沫招呼众人坐下。
方式刚和周阳鹤面面相觑了一会,不知道萧沫肚子里打什么主意,不过受制于人,默默地坐了下来。
奔波了一夜,萧沫是真的饿了。四方桌上正好一人一边,韩重元和萧沫相邻而坐怕,对面就是方式刚俩人。
很快饭食就上来了,几个大馒头,粥,还有几碟野菜,简朴得令人诧异。
见萧沫埋头吃得很香,方式刚忍不住和自家军师对视了一眼,公主未免太好养活了。
似乎察觉到他们的视线,萧沫抬眼:“吃啊,吃啊,别客气。”
看了眼桌上的饭食,方式刚按了按空虚的肚子,也忍不住吃了起来。
大概大家都折腾得饿了,对着简陋的饭食一顿风卷残云。
眼见吃得差不多了,萧沫倒了一杯茶在手上,突然开口道:“方将军,不如你从了我吧!”
‘噗’,方式刚吓得喷出嘴里的食物,咳嗽不止。
从什么从,莫非是公主殿下垂涎自己强壮的□□,让本将军当她的面首?
一面透明的冰面凭空出现,挡在了方式刚面前,一口粥喷在了冰层上,然后哗啦哗啦地碎裂掉在了桌上。
周阳鹤也被公主的虎狼之词呛了一下,抖着手放下了筷子,得,吃不下去了。
韩重元则是没好气地斜了萧沫一眼,似笑非笑。
“公主此话何意?”方式刚抹了下脸,板着脸道。
“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方将军带着你的十万大军投向我如何?”萧沫直截了当地道。
她说着漫不经心,仿佛不是在收拢一支军队,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甚至,或许是嫌无聊,她的掌心出现了一团水球。小巧玲珑的水球在她手指间像是透明的果冻,被随意□□变化,玩得不亦乐乎。
好神奇,水至柔而无形,常人无法掌握,它是怎么停留在人手心而不流泻一地的?
方式刚小心敬畏地瞄了一眼,心里惊涛骇浪,面上正色道:“那不是本将的兵,是朝廷的兵,是陛下的兵,公主你这是想谋反?”
“公主乃是神女,受上苍庇佑拯救天下百姓,陛下却受小人奸逆蛊惑,下旨诛杀公主,所以这怎么是谋反?是清君侧,诛奸臣,解救天下于困厄。”韩重元打断他,一本正经地道。
别以为披了一层皮,就能掩盖谋反的狼子野心。
不过对萧沫‘神女’的身份,他的确心存顾忌,谁能不敬畏鬼神呢?
如果有什么能压得过皇权,大概只有高高在上的神明了。
方式刚转过头对着韩重元质问:“你是锦衣卫指挥使,向来唯陛下之命是从,今日用什么身份说出这种话,韩统领是要背叛陛下吗?”
韩重元幽幽瞥他一眼:“本统领弃暗投明,以后甘为公主效犬马之劳,不行吗?”
方式刚噎了一下,气道:“本将军忠君爱国,忠心耿耿,想让我谋反叛国,不成。”
周阳鹤则一直默不出声,眯眼观察萧沫等人的神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沫突然开口道:“方将军 ,你心甘情愿离开呆了三年的西南,赴南疆换防吗?”
方式刚警惕地看了过去:“公主何出此言,末将遵旨而行,并无怨尤。”
“真的吗?”萧沫叹息了一声,眼神里有着了然通透,“朝廷重文轻武,即使守边大将依然受制于文官。西南边陲几个小国野心勃勃几次侵扰大夏边疆,杀害我大夏百姓,你几次出兵浴血奋战,才打得他们狼狈退走,收复失地。然而文官一句大夏乃礼仪之邦,一句以德服人,就让你毕恭毕敬地送走那些被俘虏的敌人,还要另外赠送礼物以示友好,你甘心吗?”
“敌人降而复叛,叛而复降,将士们舍生忘死,多少人沙场殒命,方将军你不想为他们报仇吗?”
方式刚紧握双拳,想,他怎么不想?
“可你为他们报仇了吗?文官一句上天有好生之德,杀俘不祥,你还是要乖乖将人放回去。”
方式刚将牙咬得咯吱咯吱响,他可以交托生死的同伴,战友,就这么一个个在战场上倒下,尸骨无全,可他连为他们报仇也做不到。
死了,熟悉的人差不多都死光了,可换回来的是什么?
“你在战场上披坚执锐,冒死冲锋,屡立功劳。文官稳坐后方,夸夸其谈,然而朝廷论功行赏,功劳却是文官的,你只能屈膝人下,甘心吗?”
“你们冒死杀敌,后勤粮草却看人脸色。你的士兵们从战场上退下来,他们的伤残补贴和抚恤金到手上了吗?”
“带着他们出生入死的是你,带他们驰骋疆场杀出重围的是你,他们信赖交托性命的是你。”萧沫深深叹息,“方将军,你对得起他们吗?”
打上京城,拉下皇帝,固然有萧沫的私心,但未尝不想做出些改变,让这个世道变得更好。
比如重文轻武,这让萧沫好像看到另一条历史线路上的王朝悲剧在重演,外敌虎视眈眈,却苟且偷安自废武功,让人痛惜喟叹。
“够了公主,你不要欺人太甚!”周阳鹤拍案而起,对着萧沫怒目而视,“休要忘了,这是你家天下,坐在朝堂上做下这些决策的是你的父皇。”
你们都是皇家人,自己窝里斗,逮着我家将军欺负还没够吗?
是将军不想留在西南继续打下去吗?可是朝廷害怕将军功高震主,拥兵自重,恁是无视贪婪无厌,反复无常的敌人,强硬地将将军调离,然后派往南疆。
他们想要士兵卖命,却鄙夷轻贱军人,打发粮草像是施舍似的,还要将军低头说好话去求。
如今,朝廷和公主扯皮,偏又拿他们将军夹在中间挡刀,孰可忍孰不可忍。
“军师!”方式刚忙拉住他。
身边剩下的老伙计不多了,公主不是非常人,他可不想周阳鹤激怒对方出事。
萧沫却是有些委屈,眨眨眼道:“所以,不是想拉着你们做出改变嘛,你们武将难道想被文臣压一辈子吗?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抓住噢!”
呸,哪个想被文臣压?
第147章
一室静窒中, 方式刚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他突然开口:“军师坐下,不要对公主无礼。”
这个时候方式刚展现出他一军主将的大将之风,更沉得住气。
周阳鹤表情微黯, 沉默地坐下下来。
萧沫手中的水球变成了一个冰雕小马,被她随意地放置在一边。
她诚恳地道:“文武兼重,才是治国之道,任何一方失重对国家都不是好事。如今大夏内忧外患, 西南番邦属国反叛之乱, 北狄时刻窥视南下,正需要如将军一般的将才为国效力, 征战沙场,大夏不能再软弱下去了。”萧沫语气坚决。
方式刚受到震撼,作为武将哪个愿意憋憋屈屈地龟缩一旁, 看着敌人耀武扬威?然而国力倾颓, 文臣当道把持朝政, 武将毫无说话余地, 只能仰人鼻息,随他们腾挪摆布。
愤慨吗?方式刚不是不愤怒,他最是知道那些外邦敌国的狡诈残忍, 贪得无厌,不把他们彻底打服了打趴下, 对方时刻准备着扑上来啃你的肉吸你的血, 迟早有一天会将大夏啃食殆尽。
然而朝堂文武百官似乎看不到这种危机, 天顺帝软弱可欺,文官之间彼此争权夺利, 勾心斗角,一个个只知道集中打压武将。
长期下去, 武将们自知出不了头,愈加萎靡不振不思进取,不是投靠依附朝中大臣,就是引退不出,军队战力大减。
如今他竟然从一个公主口中听到忧心忡忡的话语:大夏不能再软弱下去了!
要想大夏不再软弱,就需武力昌盛,公主真的愿意重视抬高武将地位吗?他们真的可以一雪耻辱,重振大夏国威吗?
可是,方式刚纠结,公主只是一个女人啊,她能造反成功吗?自古以来就从来没见女人堂而皇之带头造自家反的,失败了,代价太大了。
方式刚叹息,他怕届时朝廷会更忌惮武将手里的兵权,打压无底线。
韩重元眼眸眯了一下,幽幽道:“本统领知道钱相给方将军送了一封信,信里命令将军务必除掉公主,可是如此?”
方式刚一惊,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随即小心地瞟了萧沫一眼,自己要除掉的正主就在面前,太尴尬了。
韩重元低声笑了一下,眸眼流转暗光:“不仅如此,本统领还知道,钱相是拿什么威胁方将军听令。”
周阳鹤眸光沉沉:“传言锦衣卫无孔不入,果然名不虚传。”
方式刚醒悟,是了,看来连钱如晦府中都有锦衣卫的探子。
他又想叹气了:“你连这些都知道,不错,十万大军的后勤粮草全都在钱相手里握着,由他调拨,若是不照做,大军都要饿肚子。”
虽然对方不会明晃晃□□地威胁,但是字里行间就是这个意思。
萧沫转了转眼珠:“想杀我,钱相嘛,本公主记下了。”
仇人名单又多了一个。
韩重元讽刺地勾唇:“公主殿下乃天人下凡,如果不是公主手下留情,如今的将军已经是个死人了,根本没有坐在这里说话的机会。他明摆着就是送将军去死,方将军就真的无怨无恨,甘愿随人任意摆布?”
方式刚的脸色变得难看,见识了萧沫神出鬼没的手段,他知道这是事实,运气差一点自己昨天晚上已经死了,怎能不怨?
蝼蚁尚且偷生,能不死谁想找死?
旁边的周阳鹤脸色也变得难看。
韩重元继续说着自己知道的秘辛:“两年前,方将军迎战崎国来犯,本该诛灭来犯之敌,后却因粮草迟迟不来,而因此战场失利,损失惨重。后来,押运官解释是因为突降暴雨大雨冲垮桥梁,而导致行程延误,甚至粮食淋雨发霉损坏大半。那段时间,方将军过得很辛苦吧,一边士兵要忍着饥饿迎战,一边崎国来势凶猛,不断损兵折将。”
方式刚和周阳鹤记得那场战役,因为这是一场非常惨烈的战事,为了节省粮食给主力交战部队,很多人就这么活生生饿了。
他们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自己后方的大营里。
在那场惨剧中,方式刚失去了许多同生共死的部下,朋友,还有亲人,周阳鹤也失去了他唯一的弟弟。
周阳鹤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死死地盯着韩重元:“说下去。”
韩重元垂下眼皮:“的确有大雨,然而事实上是押运官私下贪污偷换粮草,故意弄坏桥梁做出的假象。押运官是户部尚书的侄子,事后他害怕求助了自己叔叔,帮着抹平了痕迹。而户部尚书,是钱相的亲信。”
事后,押运官只受到了小小的惩戒,而西南大军折损三万,方式刚因此受到圣旨训斥,官降三级留用,心神俱伤。
方式刚为什么心心念念的想留在西南,就是想踏平西南诸附属小国,为那场战役里死去的兄弟们部下报仇,而现在告诉他,那是人祸,是本来可以避免的。
周阳鹤再也维持不住冷静,浑身颤抖 ,看着韩重元的目光像是要吃人。
而方式刚更是双眼充血,嘶声道:“你说的是真的?没有骗我们?”
韩重元:“句句属实,绝无虚假,档案在北典府司衙门里,等你回到京城可以前去查看。”
“为什么不说出来?既然你知道真相为什么不说出来?”周阳鹤仇恨地瞪着韩重元。
韩重元却不为所动,冷漠地道:“因为锦衣卫只遵皇帝命令行事,陛下不闻不问,其余事不在锦衣卫职责范围内。”
是啊,锦衣卫只是天顺帝拿来平衡压制朝堂的一把刀,他们只做职责范围内的事,等天顺帝用的上了才会跳出来。
户部尚书有钱相护着,天顺帝不到和文官闹僵撕破脸的一日,那些证据自然不会拿出来,所以倒霉的只有武将。
“将军 ,”周阳鹤望向他,一字一句道,“我要回京城,我要亲眼看到那份档案,我要亲自问一问户部尚书,到底是不是真的?”
“军师!”方式刚心惊胆颤,更兼着难过。
他知道那场战役不仅是他心里的伤,更是周阳鹤过不去的槛,他们都失去的太多了。
“所以即使这样,方将军还是要为朝廷效命吗?”韩重元慢条斯理地道。
萧沫手里沾了些水珠弹在他身上:够了啊,再说下去,她毫不怀疑方将军俩人会扑上来打韩重元这个‘助纣为虐’的锦衣卫头子,那自己到底是保护还是看着他被揍一顿?
虽然韩重元是自己男朋友,事情也不是他干的,但是不得不说在受害者面前太招人恨了。
韩重元则是无辜的回看她一眼,能打动人们的永远是触动心底深处的某个点,除了利益,还有什么比仇恨更深刻。
萧沫严肃地道:“等到回京那一日,我必将户部尚书和他侄子交给方将军处置,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对于这些为了一己之私祸害军队的官员,萧沫同样痛恨不已,她可不会管什么刑不上士大夫,不会管是文臣还是武将,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
方式刚张了张口,突然脑后一阵凉风袭来,脑袋受了重重一击,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随即眼前一黑,高大的身躯向前扑倒在桌上。
萧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就见周阳鹤提起身下的凳子敲向方式刚。
复仇的火焰在周阳鹤胸口燃烧,他的眸里漆黑一片:“将军,对不起 ,我想回京。”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萧沫疑惑。
周阳鹤气喘吁吁地放下凳子,撑着身子道:“将军一向忠君爱国,让他率兵投降反刺陛下太为难他了。要报仇的是我,反贼的名声不该让将军来背负,求公主先收留将军,不要为难他,我会想办法收拢大军为公主所用。”
就算让将军失踪,也比让他背上反叛的名声好,何况将军府的人都还留在京城为质呢。
萧沫同情地看了昏过去的方式刚一眼,他肯定没想到自己信任的军师会对自己下手,这一下肯定很痛。
“靠,靠,周阳鹤你这个混蛋,老子的事轮得到你来做主吗?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回京城不报仇了?”方式刚忽然捂着脑袋跳了起来,对着周阳额怒目而视,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这是以下犯上,目中无人,你,,你要气死我!”
这下轮到周阳鹤呆住了:“将军,你,你没事!”
方式刚跳脚:“你以为凭你的小身板,有多大力气?老子是要看看你要干什么。老子用得着你来承担罪名,皇帝老子不把本将军当人,就是反了他又如何,打上京城去,干了!”
这么多条人命,难道不值得讨要一个公道吗?他不能让死在西南的战士们白死。
“可是,将军府的人”周阳鹤咬牙。
一旦消息传到京城,将军府的人会遭殃吧。
韩重元慢条斯理地道:“既然方将军下定决心,公主自然会让你无后顾之忧,锦衣卫会帮你把家人带出京城。”
却不想周阳鹤充满敌意地瞪视他,冷笑道:“据我所知,临行前皇帝特意给韩统领一道旨意,必要时让你协助将军诛杀公主,请问你这个皇帝鹰犬是以什么立场站在这里说话?公主,他真的值得信任吗?”
啊,萧沫摸了摸鼻子,她说怎么皇帝放心将人放在她身边不闻不问呢。
她控诉地看向韩重元:“韩某,我怎么不知道皇帝让你杀我,说啊,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
给本公主老实交代。
第148章
七月流火。
京城此刻正处于最炎热酷闷的时候, 烈阳烘烤着大地,似乎将所有的水分都蒸发带走。
皇宫中也避免不了酷暑,然而再热皇后的寝宫中都是清凉无比, 冰块连绵不绝地供应坤宁殿,消减暑气。
沈皇后清减了许多,身段更显单薄廋削,有弱不胜衣之感。
美丽的容颜脸色苍白, 眉宇浅浅蹙着, 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哀愁,让人看了心碎。
承恩公的死似乎带走了沈皇后的欢笑, 让她沉浸在哀伤中走不出来,对任何事都恹恹的。不变的是对萧沫的恨意,心心念念地想杀了她给自己弟弟赔命。
天顺帝对沈皇后痴心一片, 这样的皇后只会让人心疼怜惜, 因此将泰半的时间都放在了心爱的女人身上, 有空就来陪伴, 并送上许多奇珍异宝哄人开心。
奈何比起这些沈皇后更在意害死弟弟凶手的死,每次皇帝一来,她就追着问萧沫到底什么时候会死?
她的命怎么就这么硬, 害死了自己的亲舅舅,还逍遥自在地活在世上, 老天爷怎么还不雷劈了她, 将人带走呢!
这天天顺帝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皇后你放心, 此次朕遣了十万大军前去捉拿。她若乖乖地放了安王等,进京磕头谢罪, 看在她是我们血脉骨肉的份上,留一条命远赴北狄和亲, 此生不复相见就罢了。若是冥顽不灵,负隅顽抗,皇后,”天顺帝握住皇后的手,叹息不忍道,“就当这个孽障和我们犯冲,今生注定无缘,让她就这么去了吧!”
不是他狠心非要自己亲生女儿的命,实在是她娇纵恣睢,屡教不改,自作自受。
“陛下说的是真的吗?你不会再骗我?”沈皇后哀切地望着他,“臣妾时常做噩梦 ,梦到父亲母亲责备我为何没有保护好弟弟,让弟弟死得这么惨?为什么没有帮弟弟报仇?呜呜呜,,臣妾对不起阿弟,对不起沈家,生出这么一个不知人伦的小畜生来,”
天顺帝心痛不已,安抚她道:“朕明白,不怪皇后,都是天意弄人。我们还有安儿,婉儿,你忍心抛下我们不管吗?皇后,你要养好身体,我们还要看着他们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呢!”
想起那一双儿女,沈皇后沉浸在悲痛中的心才稍稍恢复了理智,她点了点头:“都是臣妾不好,最近忽略了他们,我们好久没有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了,不如叫上婉儿他们晚上一起团聚一番。”
“好啊,朕这就让人去宣他们,”天顺帝很高兴,迫不及待地就要让人去宣旨。
俩人正依靠在一起,柔情蜜意地窃窃私语,却被人打断。
天顺帝的总管太监神情忐忑不安地禀告:“陛下,威海大将军有紧急军情送上,您看,”
天顺帝不悦,皇后好不容易心情好点,他不想被任何事情打搅。
他正想打发总管太监下去,冷不防看见对方脸上的焦急,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前方出现什么变故?
天顺帝不动声色地放开沈皇后,起身道:“皇后好好休息,朕去去就来。”
沈皇后没有察觉地甜蜜一笑,起身送他:“正事要紧,臣妾送陛下。”
天顺帝按住她,轻声细语道:“你身体还弱,就不要起来了,朕稍后就来陪你一起用餐。”
依依惜别沈皇后,天顺帝一出殿门脸上就变了,他有预感威海大将军送来的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御书房里,爆发出一声狂怒。
“你说什么,安王死了?”
威海大将军方式刚派人的信使跪在地上,前面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
天顺帝身形摇晃了一下,头晕目眩。
他记起来了上次见到这样的木盒,里面摆放的就是承恩公的头颅,如今又是一模一样的盒子,莫非?
他手指着木盒道:“这,这是什么?”
信使俯首磕头道:“启禀陛下,公主砍下了安王等的首级,亲自送到方将军营中,这里面就是安王的人头。”
在收到萧沫送过来的人头后,方式刚没有耽搁连夜将人头送往京城,通知天顺帝。只是除了安王的人头,其余人等的首级没有资格带进宫呈到天顺帝面前。
‘咚’,天顺帝一屁股软坐到椅子上,全身气得发抖:“逆女,孽障,她怎么敢,她怎么敢真的杀了安王?那是她的王叔啊。”
杀了一个珉王还不够,他都派出十万大军围城了,为什么她还能做出如此胆大包天之事?
也许在心里面天顺帝还保持着一份侥幸,觉得萧沫绝不敢再轻易朝安王动手,然而事与愿违。
他眼里掉下一滴泪,随即发狠道:“那逆女呢,是不是被威海大将军处决了,她死了吗?”
信使低头禀告道:“卑职不知。将军收到安王首级后,就即刻遣卑职进京,未知将军接下来安排。”
天顺帝颓废地挥了挥手,让人下去。
威海大将军有圣旨在手,自然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恐怕此刻已经诛杀了那逆女,说不定第二个信使已经在路上了。
本来还想着她识趣的话,留她一条性命的,既然如此就不要怪他狠心了,是她自己非要自寻死路
等吧,等人头送到,到时就可以告诉皇后这个消息,算是报了承恩公之死的仇,也可以告慰安王在天之灵。
只是这样一来,天顺帝也提不起心情再去和沈皇后享受天伦之乐。
虽然说安王可能做错了事,可是他毕竟是自己曾亲厚信任的堂弟,如今人就这么没了,还是落得尸首分离的下场,心里自然伤感无比。
他当下找了个理由,推迟一家四口宴会,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说
天顺帝以为萧沫伏诛的消息很快就会送到,然而左等右等,等了好几天没有消息。
不得已之下,他不得不派人前去查探,不想却等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你说什么,公主不但没死,还将威海大将军抓走俘虏了?”
天顺帝被震得目瞪口呆。
不仅是他,整个朝堂文武百官都震惊了。
那可是十万大军,方式刚是个废物吗?不仅没有拿下萧沫,还让自己被人抓走了。
“探,再探!”天顺帝暴怒。
接着荒唐离谱的消息一个又一个传来。
“你说什么,公主在军营光天化日之下施展‘神迹’,天上凭空出现一道天梯,十万大军亲眼目睹公主从天而降,纳头拜称公主为‘神女’?”
天顺帝慌了,朝臣慌了,心里有不妙的预感,那可是整整十万大军,公主要干什么?
“快,快找人前去暂代将军一职,统领十万大军回京。”天顺帝心慌意乱地下令。
然而事与愿违。
“你说什么?公主将你赶了回来,还扬言朕乃无道昏君,不配为君,要代天惩罚朕这个皇帝,另择明主。”天顺帝捂着心口,只觉得喘不上气来。
“荒谬,大逆不道,朕要杀了这个逆女!”触及皇权更迭,天顺帝的脸色变得狰狞无比。
原本他对要不要杀了真公主这个亲生女儿的态度模棱两可,总觉得杀血脉骨肉不仁,要不是为了皇后,要不是因为萧沫步步紧逼,狂妄悖逆,连杀宗室亲王,他都不忍心要人性命,然而现在他从来没有这么疯狂地想要杀死她。
天顺帝气得要吐血:“朕是她的父皇,不孝不娣的孽障,来人,朕要杀了她。”
朝堂上人心惶惶,因为传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不可思议。消失的威海大将军重新出现了,但是他率领十万大军正式投靠萧沫,称公主乃神女下凡,愿为公主马前驱,诛灭奸佞,荡清寰宇,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如今方式刚整顿十万大军,调转马头朝京城而来,来势不善。
“他这是叛国谋反,不忠不义。”天顺帝气得发抖,“他是投靠了那个逆女,行大逆不道之举,来人,抓捕方家人,朕要将他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是。”
禁军立即派人前去捉拿方式刚的家人,但是他们显然来迟了一步,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方家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天顺帝和朝臣顿时又慌张又愤怒,没有了挟制方式刚的人质,对方率领大军朝京城而来,谁能抵抗?
这下连钱如晦都坐不住了,要知道彬州距离京城很近,只有几座城池阻挡,若是日夜不停行军畅通无阻,最多五天就可抵达京城城下。
到时各地勤王的人未至,而大军已到城下,除了京畿五万驻军,以及三万禁军,别无其他战力。
万一抵挡不住,让十万大军破城而入,他们都会沦为阶下囚。
昔日庄严肃穆的朝堂变得坟墓一样的寂静,充满了令人压抑的死寂,从皇帝到大臣的脸上都是惶恐惊惧的。
到现在他们都不明白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仿佛眨眼间公主‘神女天降’,十万大军倒戈相向,风雨来袭。
“你们,到底想出办法了没有?”天顺帝容色憔悴了许多,他焦灼地扫过底下的文武百官,“有谁可领兵前去阻挡叛军?”
文官低头,武将龟缩,没有一个人敢率先开口说话。
“说话啊,你们平时不是一个个不是很能说吗?现在怎么不开口了?”天顺帝满腔怒火,“礼部尚书 ,就派你前去劝说公主悬崖勒马,不得谋反,如何?”
礼部尚书身子一矮跪下了,颤声道:“老臣年迈糊涂,不堪重任,求陛下另派他人。”
听闻公主殿下嫉恶如仇,专杀贪官污吏,他,他,他不清白啊!
第149章
朝堂上的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天顺帝愤愤瞪了礼部尚书一眼, 目光投向了正当壮年的吏部尚书:“李卿家,你呢?”
吏部尚书额头冒出一滴冷汗,立即跪下推辞:“陛下是知道臣的, 一向口笨嘴拙,非能言善辩之人,莫如另择他人前往。”
要命,公主杀人如砍瓜切菜, 他自认自己的脖子不比珉王来得硬, 此番前去还能保得住性命吗?不去,坚决不去。
天顺帝压着火气, 视线移到户部尚书身上:“朱卿家一向口齿伶俐,能言善辩,不如就你去。”
户部尚书啪地双膝跪下, 苦着脸道:“臣甘愿为陛下效死, 然而臣与叛贼方式刚私下有仇, 臣怕此番前去不但不能为陛下排忧解难, 反而雪上加霜,求陛下明辨 。”
至于什么‘私仇’就不放在台面上讲了,反正千万不要派他去。
天顺帝心头的火一阵阵的往上冒, 他阴郁地扫过一殿文武大臣,声音气得发抖:“刑部, 工部, 刑部三部尚书, 你们有谁愿前往彬州为朕分忧,就站出来。”
各部尚书顿时垂首屏息, 无人向前一步,谁也不敢去触那妖异公主的霉头。
实在是萧沫杀神的威名太过赫赫扬扬, 多少官员命葬在她手中,不是自信白璧无瑕清清白白的官员,谁敢出现在对方面前。
天顺帝气得一拍龙椅,手指指着他们道:“好,好啊,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朝廷用高官厚禄养着你们的,你们就是这么报效朕的?”
各部尚书白了脸,齐齐跪下,嘴里惭愧地道:“是臣等无能,请陛下降罪。”
哪怕摘了乌纱帽,也比去公主面前送死好啊!
“你,你们”天顺帝气得说不出话来。
钱如晦叹息了一声,敌未至而心已怯,谁能想到一个不受重视流落乡野的公主,有朝一日会吓得满朝文武变色胆怯呢?
若是早知道这个‘公主’会如此古怪,掀起翻天覆地的风云变化,当日肯定坚决送明珠公主去和亲,而不会想不开千里迢迢去将人迎回来。
如今说什么也太迟了,他们钱家已经得罪了萧沫,哪怕他愿意舍出钱玉质这个女儿,萧沫却未必肯放过他们。
“陛下,老臣有话说!”钱如晦出列道。
天顺帝似乎是找着了主心骨,连声道:“钱相不必多礼,快说,有什么办法解决反叛之事?”
钱如晦正色道:“为今之计,第一,坚决禁止散播公主为‘神女’的流言,天下至尊至贵莫过于陛下,谁也不能越过陛下代天行废立之事;其二,召令京畿五万护军守卫皇城,关闭九门,严阵以待;其三,速速遣使出京,宣各地驻军勤王护驾;其四,派武将前往前方城池督战守城,拖延叛军脚步;其五,可遣钦差前往彬州与公主和谈,朝廷愿以礼相待,改换和亲人选,请公主交出叛将,解散大军。朝廷可额外封赏厚赐公主抱。前事不究,只论将来,与公主化干戈为玉帛。”
该说钱如晦不愧是文官之首,几十年屹立朝堂不倒的男人,很快就条理分明的列出应对措施。
他安慰天顺帝:“陛下,鬼神之说终究缥缈虚无,可信也不可信。而且京城城池坚固,坚不可摧,内有十万守军,可挡百万大军,只要等到各地驻军前来救驾,危机即解。还请陛下宽心,臣等誓死效忠陛下。”
“臣等誓死效忠陛下!”殿中大臣很有眼色的齐声下拜。
这种百官俯首的场面暂时安了天顺帝惶恐不安的心,他深吸了口气道:“钱相老成谋国之言,很是妥当,朕心甚慰。既然如此,就按照钱相所说一一行事,由礼部尚书负责打消流言之事。召集军队入城护防相关事宜,交由兵部负责。至于派遣武将前去督战,”天顺帝苦恼地看了眼殿中廖廖几个武将,“钱相可有人选?”
兵到用时方恨少,因为文臣打压,勋贵出身的武将为避锋芒干脆不上朝,上朝的武将不是年纪已大,就是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他们能抵挡得住方式刚十万大军攻城吗?
武将们也不是没有心气的,只是威海大将军投降公主反叛,如今武将肯定会被猜忌,就算是有心他们也不敢出列主动请旨。
而且难道就文官聪明,他们武将就傻吗?真公主不好惹,好惹文臣也不会推三阻四无人敢去,凭什么平时言必他们武将好大喜功,劳民伤财,有事了就让他们顶上?
再说方式刚虽然反了,但是不可否认他打仗有一手,战功赫赫,前面几座城池城防薄弱,守军有限,他们有多少把握能抵挡得住攻势守住城池?明摆着让他们去送死嘛!
不去,他们也不去。
钱如晦看了一遍闭眼作鹌鹑状的武将们,开口提议道:“老臣提议齐国公,定国公,永定候三人分别前往,再派三名文臣协助辅佐,陛下意下如何?”
齐国公等三人都是武将勋贵出身,而且他们都和皇家联姻结亲,一向亲近皇家,可谓是最合适的人选。
天顺帝如今心神不宁,六神无主,听了钱如晦建议觉得无有不好,当下点头:“就按钱相所说,齐国公等接旨,即日出京前往安元城,阳城,锦城督战。”
齐国公等暗自把钱如晦骂了个狗血喷头,也只好出列接旨:“臣等遵旨。”
钱如晦又随手点了殿上几个四品文官随行。
天顺帝振奋了一下精神,扫视一圈:“有谁敢为钦差,前去和那孽障谈判?”
队伍中站出来一人,顾逸眉头紧皱,开口道:“陛下,微臣愿往劝说公主。”
“好好,还是顾爱卿忠心,既然如此朕封你为钦差大臣,官升一级。顾卿好生办差,朕等你归来。”天顺帝欣慰不已,朝堂上还是有忠臣的。
事情安排下去,天顺帝无心处理其他事务,匆匆退朝离去。
金銮殿外。
明珠公主萧婉脸色发白地紧紧盯着出来的大臣,平时那些大臣都是对她客客气气,慈爱有加,可是这次他们行色匆匆,见到她甚至皱眉避开,连表面的恭敬都没有了。
“公主。”贴身宫女石榴害怕地扶着她,小声道,“公主,这里不适合我们来,还是先回宫吧!”
萧婉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想当初她得宠风光无限的时候,整座皇宫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就算是金銮殿父皇也带着进去逛了一圈,如今,连站在殿外都没有资格了,须得胆战心惊。
“姐姐!”太子萧承安匆匆敢来,一把抓住萧婉的手臂,拉着她就要走,“天热你傻站在这里干什么,跟孤走。”
萧婉身子一软,似乎全身的力气都泻了,幽魂似地跟着萧承安行走在幽深的宫中。
抬头一看,才发觉是到了皇后的坤宁殿。
“承安,你跟我说,外面的传言是真的吗?那位,真的领兵造反了?”萧婉死死地盯着太子。
萧承安眉宇间有着恼怒气愤,闻言一连串地抱怨脱口而出:“没错,是真的。你说她到底在想什么?到底还是不是女人啊?她以为她是谁,竟敢撺掇威海大将军造反?十万啊,十万大军认她为主,她以为她是谁?真的是神女吗?不过是养在乡下的野丫头,一个粗莽不堪的乡姑 。没有皇家,她算是什么东西,她,她这是造自家的反。气,真是气死孤了。”
萧承安愤怒地不停踱步,显然被气得不轻。
“十万大军?造反?”萧婉轻声道,“如果没有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父皇也不会忧心伤怀,朝廷不会因此动荡。承安,姐姐是不是做错了?她一定是怨我们让她去和亲,可是承安你知道的,姐姐只是太害怕了,太舍不得你们,不是故意要送她去和亲的。”
她惨白着一张小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泫然欲泣,摇摇晃晃地道:“我要去找父皇,跟他说我愿意去和亲,不要送姐姐去和亲了。如果能平息一切,哪怕是杀了我也没有关系,只要让姐姐息怒。”
说着,她就要转身离开。
“不许去!”萧承安急得抓住她,眼珠子气得通红,“跟你有什么关系,那位就是个祸害,她根本就是狼子野心存心不良。”
世上和亲的公主多了,凭什么她就不可以?
古往今来多少和亲的公主,她们也未必愿意,可是你见过她们为此不惜造反的吗?
萧承安咬牙切齿:“天生的反骨,她不配当皇家人,也不配当孤的姐姐。”
萧婉哀切地望着他:“可是一切都由我而起,承安,如果没了我能让她开心,能化解干戈,解了父皇的忧愁,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萧承安担忧地看着她,跺脚道:“姐姐你别做傻事,她根本毫无人性,她杀珉王叔,杀安王叔,连舅舅都杀,孤看她恨不得将我们都杀了,说什么神女,分明就是妖孽。”他嗤之以鼻,“邪不胜正,姐姐放心,父皇一定有办法解决的。”
萧婉留恋地看了看他,随意点了点头:“你说得对,父皇英明神武,一定能够解决的。承安,你好好照顾母后,姐姐累了,先回宫了!”
萧承安觉得姐姐看自己的目光怪怪的,他想留下她,可是看着对方无一丝血色的小脸,当下依依不舍地道:“好,那姐姐去休息吧,等会孤去看你。”
目送萧婉远去,十六岁的少年挺了挺胸膛,坚定地想:他长大了,该轮到自己保护姐姐,保护父皇母后了。
他转身进了坤宁殿,还不知道母后听到消息该如何黯然神伤,万一又病倒了就不好了,自己要敲打一下宫中的人,千万不要在母后面前走漏了消息。
只是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怎么也放不下心。
果然,等他耐心陪伴了母后一会,服侍她躺下睡着,才悄悄走出宫殿,就见姐姐的贴身宫女石榴一脸惶急满头大汗地冲了过来。
石榴见到他如见了救星,噗通一声跪下:“太子不好了,公主,我们公主上吊自缢了,求求你,,求太子陛下快去看看她吧!”
说着泣不成声。
“什么,,自缢?”太子惊得魂飞魄散,连站都站不住,“姐姐,姐姐?”
太子什么也顾不得了,甩开石榴直奔萧婉的宫里而去。
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第150章
萧婉阖眼侧卧在榻几上, 雪颜苍白,颈间一抹红痕,如繁花倾颓, 末日残血,凄然得让人仓皇。
太子萧承安眼泪当即就掉下来了,鼻息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他天之骄女的姐姐,从来被人如众星拱月渴慕爱着的姐姐, 夏朝的嫡公主, 何至于沦落到眼下如此狼狈的境地?
“姐姐,皇姐, ”萧承安哭得心都碎了。
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颅,有人轻声细语地叹息:“傻瓜,哭什么呢?”
“皇姐, 你醒了, ”萧承安惊喜地抬起头, 对上的是萧婉睁开的眼睛, 他抽泣地道,“不要离开孤,你要是出了事, 孤就要让所有人为你陪葬!”
身量未足的少年凶狠地扫过满宫奴仆,唬得众人跪地求饶不止。
在姐弟俩人执手相看泪眼的时候, 萧婉自缢之事也惊动了天顺帝和沈皇后。一直沉浸在丧弟之痛的沈皇后第一次主动走出了坤宁殿, 急匆匆地赶到萧婉的寝殿 。
所有以往的情感在沈皇后身上复苏, 先前对萧婉的嫌隙好像不复存在,她记起的是萧婉是她疼了整整十几年的‘女儿’。
沈皇后动了, 天顺帝自然也坐不住了,紧跟在后面赶来。
“婉儿, 母后的婉儿,你千万不要出事,”沈皇后被人扶着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苍白憔悴的萧婉,虚弱地向自己露出一个笑。
“母后,婉儿不孝,不该惊动母后!”萧婉默默流泪。
“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你是在挖母后的心啊!”沈皇后在她榻边坐下,随即发怒道,“为什么要伤害自己?是不是宫里有人欺负你了?都给本宫拖下去杖毙了。”
“不,没有人欺负我。”萧婉连忙阻止,咬唇道,“我只是不想带累父皇母后,如果我死了可以让姐姐息怒的话”
沈皇后焦急地抓住她:“你在说什么胡话,天下谁能让你去送死?姐姐?是不是那个孽畜又做了什么?”
萧沫造反的事还瞒着沈皇后呢,萧婉自知失言,忙闭唇不语。
“说啊,有什么事是本宫不知道的,那个孽畜算什么东西,配让你赔上性命?”沈皇后发怒。
“皇后,”天顺帝踏进宫殿,神情复杂地看了萧婉一眼。
“陛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沈皇后狐疑地扫视他们。
陛下不是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会让萧沫这个孽障
依譁
付出代价给自己弟弟报仇吗?为什么婉儿要用自己的‘死’来让人家息怒?
“陛下,”沈皇后盯着他,眼神催促地要一个答案。
天顺帝踌躇了半晌,眼看事情瞒不住了,沈皇后迟早会知道真相的,当下扶住他将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她竟然图谋造反?”沈皇后惊叫,眼神恍惚,“她还笼络了十万大军,就要往京城来?”
沈皇后扶着脑袋一阵晕眩,像是在听天方夜谭。
萧婉默默地垂下头,听着天顺帝为皇后解释,眸光晦暗不明。
她真的很感激沈皇后这个母后兼姑母一直以来对自己的爱护照顾,本来也不想惊动她,可是沈皇后封闭自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太久,久得她感受身上的荣光尊贵在一点点的失去,以至于,竟然有朝臣敢提议杀了她,送上首级给萧沫这个真公主消气。
真是可笑啊,明明不久之前千娇万宠的是她,被弃如敝履的是真公主,他们可以轻易的决定让对方代替自己和亲。可是一朝情势反转,他们就迫不及待地丢出自己,像丢掉一件毫无价值的物件。
她不想死!
萧婉知道天顺帝有多耳根子软优柔寡断,比起江山稳固,一个不是自己血脉的假公主未必不会拿来牺牲,唯有沈皇后可以保住自己。
只要沈皇后舍不得自己,天顺帝为了皇后,会和朝臣抗争改变主意。
所以,与其到时被人不声不响地抓去杀掉,她还不如自己先‘上吊自缢’,惊动沈皇后为妙。
果然,听了天顺帝坦白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沈皇后要发疯了:“婉儿是本宫的孩子,谁也不能动她。”
萧婉和太子就是沈皇后的逆鳞,因为一个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不孝女,而让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女儿赔上性命,沈皇后接受不了。
“她已经把自己舅舅都杀了,连他的骨肉都不放过吗?她到底有没有心,为什么死的不是她?让她去死,让她去死啊!”沈皇后愤怒地全身发抖,紧紧握住萧婉的手,“谁也不能伤害婉儿,除非本宫死!”
天顺帝吓得连连安抚:“皇后放心,婉儿也是朕的掌上明珠,朕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
“婉儿,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平叛之事自有父皇和各位大臣处理,你好好呆在宫里,多陪陪你母后知道吗?”天顺帝头疼地道。
萧婉泪眼朦胧,乖巧地解释:“对不起父皇,婉儿一条命不足惜,只是想为父皇分忧解难。”
因为有了沈皇后的强势保护,朝堂上提出砍了萧婉人头送去给嫡公主出气的官员,被天顺帝严厉训斥赶出了朝堂。
天顺帝一旦真的强硬起来,官员们也无可奈何。
而顾逸也马不停蹄地出发赶往彬州,准备劝说萧沫不要行造反之事。
因为要先救出方式刚在京城将军府的家人,萧沫没有立即图穷匕见的竖起反旗。
而后,她一边忙着维持彬州稳定,继续灾后重建,一边利用自己的功法在军中一展‘神迹’,打造‘神女’之名,竖立在大军中的地位。
这时候她就很满意韩重元的先见之明,大肆宣扬自己‘神女’的身份。不可否认,在封建皇权之上的朝代,如果能在天理上压皇权一筹的,只有神权。
迷信用得好了,无疑能让士兵们在心理上更容易接受‘造反’一事,更具正当性。
在莫老四带回了买来的粮食,足够彬州百姓用到种下下一季粮食收获的时候,萧沫等也打算率兵出发了。
顾逸就是在这个时候赶到的。
他挡在了十万大军的前进路线上,方式刚气势汹汹地拎着他抓了起来。
听到他要求见自己,萧沫客客气气地请了人来见。
她对顾逸的印象还不算坏,有用的人才能留一个是一个,如果能拉到自己这边来就更好了。
再次见到萧沫,顾逸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当日在齐州府相见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识到了萧沫的离经叛道,不守规矩,到时就预感到对方会搅动风云,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方竟然会以女子之身造反。
“顾大人,好久不见。”萧沫笑吟吟地打招呼。
顾逸痛心地道:“公主,你为何要叛国谋反?”
萧沫眨了眨眼,义正言辞地道:“哪里有压迫哪里有反抗,这不是不想再被压迫嘛!”
顾逸上前一步,正色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不仅是君主,更是你的生身父亲,公主行此不忠不孝之事,掀起战火陷黎民百姓于战乱之中,恕下官不敢苟同。”
萧沫有趣地勾唇:“他是你们的君,可不是我的君。至于父亲,他除了贡献一枚种子,没有养过我一天,我没有吃过他家一粒大米,以此就想要我的命,脸可真大,未免太可笑了 。”
儒家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一套在萧沫身上完全不起作用。
顾逸无可奈何,他苦笑道:“公主为了一己之私掀起战乱,难道真的不会良心不安吗?”
他以为公主心中有大爱,对百姓有仁心,可是眼下的举动却在打破他的认知。
“顾大人你真的这么认为,觉得我是为了一己之私?”萧沫失望地拧起眉头,“说句大言不惭的话,如果我有心想报复,可一夜之间奔袭千里,进京城如入无人之境,皇宫任我来去自如,神不知故不觉地摘下任何人的头颅。之所以搞得这么麻烦,恰恰是为了百姓。”
顾逸平息了心情,忍不住道:“公主你是在狡辩。”
造反之举必然会造成天下动荡,局势不稳,怎么能说是为了百姓呢?
萧沫看着他,认真地道:“顾大人,难道你真的没有察觉到夏朝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了吗?土地兼并严重,百姓无立锥之地,穷者越穷,富者越富。达官贵人肆无忌惮,仗着自己的身份欺压百姓,草菅人命,杀人放火无所不为,却得不到该有的惩罚。甚至,如承恩公之流为祸天下,反而受到一国之主的包庇。上梁不正下梁歪,整个朝廷的风气如此,长此以往受害的是谁?”
她继续道:“更何况外有强敌虎视眈眈,朝廷却一味重文轻武,争权夺利,满堂公卿大臣蝇营狗苟,目光短浅,却要由他们来决定国家的命运。我造反,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想将那些腐肉割掉,去除那些不合格的官员,开启自上而下的改革。只要造反的速度够快,迅速稳定局面,那么动乱将局限在上层之间,而不会波及底层百姓,所以,”萧沫恳切地望着顾逸,邀请道,“顾大人,你来帮我吧,我们一起来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
顾逸眼珠震颤,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自己是朝廷钦差,是来劝说公主不要行反叛之举,公主竟反过来要拉他下水。
岂有此理?他坚决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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