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萧沫和顾逸的谈话不欢而散。
一个来自于后世, 看重的是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藐视皇权;一个则是坚持君皇至上,认为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王不合格,臣子可以规劝谏言,但是谋朝篡位就是不忠不义, 人人得而诛之。
萧沫向来不喜欢和人打嘴皮子, 更何况是满腹经书的读书人,她信奉的是暴力粗暴的武力手段——横扫一切, 唯吾独尊。
既然说服不了人家,萧沫也不游说了,客客气气地先将人关起来饿了几顿, 当做是人家来一趟尽心办差有所交代了, 然后把人送出大营。
顾逸被随从扶着虚软的身躯关在了军营大门外, 再想要和谈人家置之不理, 压根不放他进去了。
看萧沫铁了心就是要领兵造反,自己不得其门而入,顾逸只好退回去进了离得最近的安元城。
安元城有齐国公和一名朝廷派来的四品文官, 他们听闻顾逸返回,立即迫不及待地来见他。
当看到顾逸一身好几天没有打理的模样, 往日的翩翩君子连胡茬都冒了出来, 憔悴虚弱的落拓样子, 不由深深地同情了。
齐国公飞快上前几步,抓着顾逸唏嘘叹息:“逸之, 你受苦了!”
面对萧沫这个辣手无情的杀人狂魔,还以为顾逸前去劝说会有去无回呢, 没想到对方竟然没杀他,虽然看着情况不太好,好歹人还活着。
“姑父,我没事。”顾逸摇头。
顾逸的姑姑就嫁给了齐国公,俩人是亲戚关系。
“你的运气不错啊,不知你和公主谈得如何,是不是?”齐国公忍不住抱了一丝期待,难道顾逸真的说动公主了?
顾逸面色难看地摇了摇头,神情忧虑:“抱歉,让姑父失望了,公主对朝廷成见太深,反心深重,将我赶了出来,只怕这会大军已经开拔。”
他忍着饥饿,关心地道:“安元城需得早做提防,不知城中准备得如何,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不管天顺帝是不是昏君,身为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已,他要尽自己身为臣子的职责,守住这座城池,哪怕献出自己的生命与安元城共存亡。
齐国公紧紧皱着眉头,摇头叹气不语。
另一名文官忍不住了,开口抱怨道:“安元城总共只有一万兵马,城墙久未修整,哪里能挡得住十万大军攻城?准备,还准备什么,到时大家一起等着赴死罢了!”
文官又急又怕,如果不是畏惧皇命在身,他恨不得眼下弃城而逃,免得到时城破死无全尸。
顾逸不理他,而是看向齐国公,毕竟他是文臣不通军事,不像齐国公有打仗的经验。
“姑父,真的守不住吗?”
齐国公扯断了一根胡须,龇牙咧嘴道:“难啊,难,方式刚是名将,不是名不经传的小兵,以一万对十万,城破就在眼前。”
而且安元城守军军备松弛,士兵多少年没打过仗了,不像方式刚的大军久经沙场,锋锐无匹,胜败一目了然。
如果不是家眷都在京城,一旦弃城而逃会被满门抄斩,齐国公也想掉头就跑了。
“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安元城上下誓死效忠陛下,绝不容许逆臣贼子踏进城池一步。”突然一人厉声道,从门口走了进来。
来人五十上下,须发皆白,面容刻板严厉,一身五品官袍,正是安元城县令李义山。
作为离得京城最近的三座城池,上面任命的都是天顺帝信任的心腹官员,对皇家忠心耿耿。
李义山扫视三人:“下官已经动员全城老少众志成城保卫安元城,唯有战至最后一人流尽最后一滴血,报效陛下而已。还请各位助我,齐心协力一起守城。”
如不是所有人都是坏人,官员一样有好坏之分,有以权谋私,贪生怕死的官员,也有铁骨铮铮,为心中理念甘愿献出生命的官员。
李义山无疑是后一种,他深深地厌恶萧沫的行为,不管以什么理由,以臣谋君反叛作乱,是为不忠;以子谋父,罔顾人伦孝道,此为不孝。此等不忠不孝之人,就算萧沫真的是‘神女’,他也深厌鄙视之,绝不容许对方祸乱江山社稷。
另一边萧沫送走了林少将军一行人。
对于林少将军来说,他深恨着天顺帝一干人,可是林家忠君爱国的教育刻骨铭心,不允许他做出反叛作乱之事。
他一个人的恨,抵不过林家几代保家卫国的名声,不能因为自己而让林家以往的名声蒙尘。
继续留下来无疑会让他纠结痛苦,既然如此林少将军决定抽身而退,不管萧沫和天顺帝之间谁胜谁败,都是萧家皇室自己内部的事,他选择远远地避开。
他本来就打算以后远赴海外经商游历,如今不过是提前而已。等将粮食运回后,顺势告辞离开。莫老四等不放心他,自然跟着一起走。
不过在此之前,他到底还是帮了萧沫一把,写信给林家在各地的旧部,劝说他们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免得惊扰百姓引起天下大乱。
人各有志,萧沫自然不会强求,好好送走了林少将军一行。
如此,萧沫率领十万大军只比顾逸晚了一天抵达安元城下。
十万大军到时,只见安元城上下严阵以待po文海,棠废文更新都在南极生物群四贰二贰捂旧义死泣,城楼上旌旗摇曳,士兵执箭迎敌,引弓待射,一片肃杀之气。
大军在城外列阵停下,萧沫,还有韩重元,方式刚等各骑着马匹到了城楼下,隔着护城河远远眺望城墙上方。
安元城比不上彬州城池高大坚固,但是士气高涨,战意盎然,显然已经决意守城,一决死战。
方式刚眉头皱得紧紧的,虽然他下定决心跟着公主殿下举起反旗,但是只要是战争就会死人,以往大军刀锋对着的是外族人,如今却对着自己人举刀相向,他心里的关卡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
“公主,你想好如何攻城了吗?”方式刚问。
萧沫眯眼看着城楼上一张张面孔,微微笑了一下,道:“要不然,先试试劝降?”
韩重元挑了下眉:“安元城县令是皇帝心腹,忠诚固执,脾气倔强,公主恐怕要做无用功了。”
萧沫幽幽叹了口气:“万一呢,如果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就好了,毕竟大家都是大夏人。”
“咳咳,公主万万不可优柔寡断,所谓慈不掌兵,若是因为心软而影响士气,到时会功亏一篑,得不偿失。”军师周阳鹤出声劝道。
不是他心狠,而是都走到走一步了,双方交战是迟早的事,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他斜视韩重元道:“韩统领久伴公主身边,当多劝诫才是。”
万恶的锦衣卫统领,既然上了一条船,拿出你的心狠手辣分一半给公主就足够了。
韩重元不咸不淡地回道:“公主天资聪慧,自然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不需要旁人操心。”
双方气氛僵硬。
萧沫眼睛灵动地左看右看,可怜的韩某,因为担着锦衣卫统领的职责,貌似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都不太待见他,也不知道职业生涯里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她安慰地投给韩重元一个眼神,人家是个文弱书生,禁不起一个拳头,让让他吧!
忽然头顶有破空声袭来,韩重元立即抽刀砍去,一支利箭劈成了两半躺在地上。
“你们这帮乱臣贼子,犯上作乱,必然没有好结果。若是有几分廉耻之心,就速速下马自缚其身请罪,否则粉身碎骨就是你们的下场。”城楼上传来李义山义正言辞的喝骂。
萧沫自言自语地点了点下巴:“感觉自己好像反派啊!”
她客客气气地勒马前行走了几步,仰头望着城楼上的人影:“李大人,打个商量,开城门让我们进去,免得大家自相残杀徒生伤亡如何?”
“呸,你这个不忠不孝的妖女!”李义山指着她破口大骂,“无君无父的东西,竟敢蛊惑人心,妄想颠倒乾坤,天必收了你去。”
“哼!”韩重元不阴不阳地冷哼一声,突然挽弓搭箭,对着李义山面门射去。
这一箭速度极快,好在李义山身边也有能人将士相护,拉着人避开了。
“李大人说错了,如果你要我忠的君,就是治国无能,连承恩公通敌卖国都能袒护的君皇,那压根不配让我忠于他。如果你要我孝顺的父亲,就是生而不养,找回来只为了代替养女和亲远嫁的父亲,还不如没有父亲。李大人,”萧沫姿态悠闲地道,“不忠不孝四个字,还真轮不到我头上。”
“相反,我杀山匪,救助无辜百姓,其好事一;除掉劳民伤财,剥削民脂民膏,害人无数的珉王,做好事二;除褚家,解杨柳镇百姓之冤屈,好事三;杀掉真正有谋反之心,恶贯满盈的是安王,诛叛贼,杀贪官污吏。我手下无有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做的是好事,杀的是恶人,明明功德无量,请问,天下间有我这样善良的‘妖女’吗?”
萧沫抬眼觑他,淡淡一笑:“你们不敢杀的人,我杀了;你们不敢动的了,我动了;李大人,你要不要问问天下人,问问那些贩夫走卒,问问那些卑贱草民,他们是更想要我这样的‘妖女’,还是你那昏庸无能草菅人命的君王呢?”
萧沫运用内力,声音虽轻却落在每个人的耳边,如雷贯耳。
城上城下每个人都被惊呆了,公主真的做了很多好事 。
第152章
守城的士兵有些隐隐的骚动, 拿着弓箭的手迟疑了:这么好的公主,真的要对着她射箭吗?
李义山暗道一声不好,义正言辞地大声呵斥:“休要妖言惑众, 动摇军心。下官只知文死谏,武死战,忠心耿耿一心一意报效朝廷。圣上即使有错,也是奸臣当道受人蒙蔽之故, 绝不是任何人勾结武将造反的理由。哼, 任你如何巧舌如簧,说得再冠冕堂皇, 也掩盖不了你以下犯上,图谋造反的事实。不忠不孝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儿郎们, 休要上她的当。”
萧沫弯了下唇:“你们读书人满嘴仁义道德, 口口声声讲着天下为公, 而今本公主大义灭亲,大公无私,到了你们嘴里非要给我按一个‘不忠不孝”的罪名不可, 依本公主看,你们的书都读错了。”
“住口, 乱臣贼子, 有何资格谈论读书人的事!”李义山愤怒地道。
“真是愚顽不灵的老头!”啧了一声, 萧沫声音沉了下来,“所以, 哪怕让一万人白白送死,也不打算开城门投降。”
李义山大义凛然道:“宁死不降。”
空气似乎都安静了一瞬, 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唉,齐国公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话说到这里,看来公主是非攻城不可了,也不知道这城可以坚持多久。
派来监军的文官更是两股战战,脸色发白。
倒是顾逸安静地垂首立在一边,似乎已经做好了与城池共存亡的准备。
韩重元阴郁地瞟了城楼一眼,驱马上前:“公主心善,奈何对方迂腐不堪,敬酒不吃吃罚酒,攻城吧!”
方式刚和周阳鹤也骑马靠近,方式刚叹气了一声道:“公主请下令吧!”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和自己人刀兵相见,但是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就只能一往无前,他们必须拿下这座城才能回京。
周阳鹤则是若有所思地道:“公主莫非另有打算?”
萧沫点了点头,承认:“本公主舍不得他们自相残杀。”
方式刚顿时急了:“公主,打仗哪里不流血死人的,你不会是后悔了吧?”
如果公主后悔造反,那可是把他们带坑里去了。
在场最了解萧沫的就是韩重元了,他开口问道:“公主是不想动用士兵攻城?”
萧沫回了他一个笑容:“知我者韩某也,他们的战场不在这里,所以,交给我来解决好了。”
“什么意思?”周阳鹤惊疑不定,上上下下打量萧沫,“难道说公主想以一己之力拿下城池?”
自从见识过萧沫施展的神仙手段,他也曾暗戳戳地想过公主在战场上是一柄大杀器,关键时刻绝对能克敌制胜。但是,公主就是公主,身为上位者自然有手下士兵拼命效力,根本不需要自己出力。
而且,就算周阳鹤穷尽所有想象力,也想不出面对一万守城士兵,萧沫怎么靠自己一个人来攻破城池。
“不相信?”萧沫挑了挑眉,“退后,给本公主看好了!”
韩重元笑了一下,依言退后。方式刚等则是半信半疑地调转马头退去,留萧沫立在原地。
萧沫仰头望着城楼,高声道:“李大人舍得送成千上万的士兵去死,本公主却舍不得。以‘神女’之名,秉上天之意,我命令你们放下武器,开城投降!”
李义山瞪大眼睛,怒道:“不要痴心妄想了,岂不闻子不语怪力乱神,世上根本没有‘神女’,是你在妖言惑众,编造谎言。”
“是吗?”萧沫忽然翻身下马,一步一步朝着城楼走近。
韩重元视线紧紧地锁住他,却控制着马不上前。
方式刚和周阳鹤对视一眼,俩人俱都是困惑不解。
城楼上,顾逸像是想到了什么上前一步靠近垛口,从上往下看去。
齐国公则是茫然地看着萧沫暴露在射程之下的人影,环顾左右问道:“她在干什么?”
李义山眯了眯眼,手撑在城墙上,冷厉地道:“不管她想干什么,都是自寻死路,来人,给我放箭!”
弓箭手试探的射出几只箭,箭羽直奔萧沫而去。
众人忽然发出惊呼,只见七八只箭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挡住了,悬浮在半空中停滞不前,这一幕让人惊骇地下巴都快掉了。
而姿容清绝的少女抬眼朝他们扫了过来,慢慢地伸出了双手。
一股无形的气场从她身上蔓延开,一瞬间连风都停止了,天上地下充斥着莫名的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啊,那是什么?”齐国公顾不得身份,死命地睁大眼睛,探出头盯着下面。
李义山牙齿咬得咯咯响,没有回答他。
“水,护城河里的水”有人惊恐地伸指,指着下方护城河,“水,水活过来了。”
水怎么可能会活过来呢?然而,奇迹就在他们眼前发生。
只见护城河里的水涌动着,像是在不甘地发出咆哮怒吼,而后两道水柱分别从两边冲破河面,射向天空。
在萧沫的操纵下,水柱越来越大,盘旋着向上,向上,像是两条不断扭曲生长的水龙,终于合拢到一起。
它们粗壮的身躯像是攀天大柱,喷洒着透明的水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然后,水柱掉头向着城楼的方向飞来,在半空中,形态渐渐变化凝固,柔软的水迅速凝结成透明的冰晶,散发出阵阵逼人的寒气。
这一幕是如此的骇人听闻,又是如此的摄人心魄,李义山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扑面而来的水柱尖端在视野中一点一点显露出‘龙头’的形状,龙角宛然,须发戟张,活灵活现。
而萧沫也动了,她轻点足尖,一跃而起落在了龙首之上,像是驾龙而来。
城墙无声的震颤,巨大的冰晶龙首搭上了城头,龙首双眼圆睁。
萧沫立在龙首之上,衣袂飘飘,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被震撼地失去了声音的李义山,无声微笑:“李大人,你好啊!”
“你,你,”李义山伸手指着他,骇然后退,支撑不住地后仰倒在了地上,“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顾逸只觉得头昏脑胀,他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如此景象,不由脱口而出道:“天罚,这就是天罚之能吗?”
珉王就是死于天罚冰封之下。
这是人力能办到的吗?也不可能是戏法所造成的障眼法,没有凡人能做到这一步?
所以,难道公主真的是梦中得神授,是上天护佑的神女?
城楼上守军发出喧哗,他们怕了,心也乱了,慌张无措地拿着武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止是他们,城楼下目睹了这一幕的十万大军更是呐喊出声:“公主威武,公主殿下神女下凡,替天行道。”
特别是当听到周阳鹤不失时机抓住机会传播开来的话,公主是不想他们同室操戈,因为攻城出现伤亡而施展神威,精神更是振奋,恨不得为公主效死。
“开城门,投降!”他们高声喊。
“开城门,投降!”
一声比一声高的声浪,凝聚成巨大的音量盘旋在城楼上空,冲击着守城士兵脆弱不安的心灵。
美丽而危险的冰霜在地面爬行,攀上李义山的脚腕,像是冰冷的毒蛇紧紧勒住他。
萧沫看着他的眼神漠然无情,像是神明高高在上的垂视:“李大人,是投降,还是跟珉王一样死于天罚之下,遗臭百年,选择吧?”
这一句话彻底击溃了李义山,眼前的一幕超出了他的认知,心灵正摇摇欲坠,听到将自己和珉王相提并论,他崩溃了——这是对自己的羞辱。
文人重名,珉王名声何其臭不可闻,自己和珉王一样受天罚之刑,难道是和他一样受上天厌之的罪人吗?
“本官不信,不信你是神女。”李义山发出怒吼,命令左右,“乱臣贼子就在眼前,还等什么,都给本官上,射箭杀了她,射箭啊!”
安元城守将全身僵硬,心里恐惧不已,但是他和李大人心意是相同的,就是忠于当今皇上。
当下亲手拿起强弓,瞄准萧沫,大声对着手下士兵下令道:“放箭,射。”
此刻萧沫近在眼前,无遮无掩,像是鱼肉任人宰割,然而她没有害怕,只是随意地扫了他们一眼。
顾逸有一瞬间冲动地想要开口阻止,但还是咬牙忍住了。
数不清多少只箭,密集得像是网罩住了萧沫全身上下,眼看就要贯穿全身。
城楼下目睹这一幕的十万大军不由发出惊呼,厉声喝骂着不断涌向前,住手!
然而萧沫周身起风了,她在风暴中央,风势卷走利箭呼啸着扑向远方,夹杂着夏日不见的寒意。
城楼上的士兵们突然打了个冷颤,他们看到了头顶飘落的雪花,美丽的雪花落在身上就化为冰霜,薄薄的冰层将身体一部分覆盖。
少女清脆悠扬的声音飘荡在整个城楼,充斥着无上的威压:“是投降,还是受天罚而死?”
没有人看到这些不恐惧畏惧,那是‘神迹’啊,凡人怎么可以和神女对抗?
皇帝老爷再尊贵,难道还能比得过神明吗?
“投降,我要投降!”有人受不了地跪下,扔掉了手里的武器。
“神女大人饶命,我们投降!”
“投降,投降!”
有了第一个后面就有无数个,士兵们纷纷抛掉手里的武器,朝着立在‘龙首’上的萧沫跪下。
瞬时,除了齐国公几个,上万士兵弯下了他们的头颅,俯首跪拜。
顾逸叹息一声闭上眼睛,有种大势已去的无力感。
兵不血刃,而下一城。
神迹一出,攻心为上,此后谁与争锋?
京城,又真的守得住吗?
第153章
‘轰隆’一声, 吊桥被放下,城门大开。
十万大军欢呼着列阵进城,接管了安元城。
李义山瞬间颓废苍老了十岁, 心如死灰。
“公主!”方式刚领着人大踏步上了城楼,满面春风地朝萧沫抱拳行礼,“恭喜公主,贺喜公主, 未伤一兵一卒拿下安元城。”
他也心疼自己的兵, 攻城战太损耗士兵性命了,如今这样真的是意外之喜。
韩重元的视线却只在少女身上, 他走到萧沫身边关心询问:“可累着公主了?”
萧沫对着他甜甜一笑:“无碍,我好着呢!”
这时齐国公却是眼睛一亮,对着韩重元喊道:“韩统领, 韩老弟, 别来无恙啊!”
他使劲地挤着眼睛, 你我可是有交情的, 捞老哥一把啊!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齐国公身处富贵锦绣乡,好死不如赖活着。
还是韩重元奸诈, 怪道行事大相径庭,有失水准, 放任真公主胡作非为, 原来是早就叛变投靠对方了。
“齐国公, 好久不见!”韩重元眼光在他们身上扫了一眼,特别是在顾逸身上停留了一瞬, 转头问萧沫,“公主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养着也是浪费粮食,要不都杀了吧?”
“韩统领,你,你”齐国公气得胡子颤抖,好狠毒的心,竟然落井下石。
‘噗通’一声,却是作为监军的四品文官吓得跪倒在地,面如土色。
顾逸倒是淡定,拂了拂袖子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萧沫笑眯眯地背着手踱了一圈:“不至于,不至于。两方交战,各为其主,只要身上没有劣迹,倒也没必要徒造杀孽,本公主这点心胸还是有的。当然,如果能弃暗投明,就更好了。顾大人,”萧沫看向他,“你,还是不改变主意吗?”
顾逸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下官只忠于朝廷,矢志不渝。”
萧沫也不以为意,看向李义山:“李大人你呢?你将安元城治理得不错,算是一位难得的好官,如果你愿意,可以继续留下来担任原职。”
李义山抬起头颅,目光悲哀地盯着散发着寒意的冰雕龙首:“忠臣不事二主,本官不屑做叛国背主之事。安元既失,实愧对陛下信任,有何面目活在世上?陛下,臣先走一步了”
说罢,他竟是猛地起身朝城墙撞去,竟是想自杀。
萧沫眼中闪过一丝不渝,掌风一拍,将李义山掀倒在地。
“本公主是不知道你寻死到底有何意义,不理解,但尊重,只是别死在本公主面前就行。”萧沫可没耐心跟李义山死磕,“带下去,随他去吧。”
谁能拦得住一个一心求死的人,真的想死,随意。
眼看着李义山被拖下去,顾逸皱紧了眉头,拱手道:“公主不杀,可是要关押我等?”
萧沫摇头:“心不在,关着你们有何意义,本公主还嫌浪费粮□□力,随你们留下还是回京城,来去自如?”
“既然如此,下官这就告辞回京!”顾逸盯着她道 。
萧沫一挥手:“请便。”
“公主,”周阳鹤不赞成地喊了一声,哪里能随便就将人放了的。
萧沫一笑:“无妨,刚好可以让他们带话给皇帝,不要负隅顽抗,做无谓的动作了,乖乖开城门等着本公主到京城!”
顾逸沉默了半晌,匆匆转身往城楼下跑去,这是怕迟了一步李义山会再度想不开自杀。
“那,那我们也可以走了?”齐国公小心翼翼地问。
萧沫诧异地扫了他们一眼,韩重元小声地在她耳边解释他们的身份。
“本公主不养闲人,莫非齐国公想留下?”她眨眨眼。
“不,不,”齐国公又惊又喜,没想到自己能这么轻易捡回一条命,他踮着脚就要溜下城楼,“这就走,我这就离开。”
而萧沫也真不管,任他们离去。
大军进入城中后,谨守规矩秋毫无犯,迅速接手城防事宜。
城楼上发生的事也迅速传遍了全城,此刻百姓们安静如鸡,见叛军没有惊扰他们,忐忑的心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那些升斗小民每日为了生计奔波,只要不影响他们,未必在乎头顶上坐的皇帝老爷是谁。
该愤怒忧急的是城中富户和读书人。
萧沫没有立即开拔奔赴下一座城池,而是在安元城停留三日。
这三日里会在县衙受理案件,凡是百姓有冤不能诉的,只要来县衙告状,必帮人洗涮冤屈。
另外,就是按照韩重元收集的情报,清理城中的劣迹斑斑的地主恶霸。
李义山虽然算得上是一名好官,但是也不能做到面面俱到,城里少不了藏污纳垢之地。
还有,她还要另外挑选出一名县令坐镇安元城。
不过这也简单,世上哪里也少不了想做官的人,没有了李义山,自然有其他人会跳出来。
只要有能力,萧沫不吝于给他们机会。
“啊,放开我,放开我!”一群兵破门而入,抓捕了一名壮汉,押着人扬长而去。
隔壁的门板开启了一条缝,男主人偷偷贴着门缝看着外面,见人走远了才放下心来,将门关上。
一转身,就见自己家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阿爹,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跟我们说说。”大儿子迫不及待地问。
张老汉摸了摸胡子,感慨地道:“是胡三被抓走了,大概是要被公主砍头了。”
“胡三啊,那他活该。”小女儿愤愤不平地道。
胡三就是个混不吝的酒徒混混,脾气暴躁狡诈残忍,通过手段强娶了隔壁裁缝铺的小娘子。后来更是气死了岳父,霸占了裁缝铺,对着娘子动辄打骂。
没多久在外面勾搭了个姘头,借着酒劲打死了原配妻子,抬脚将女儿卖了,换取酒钱。
可怜裁缝小娘子倒霉,就这么没了命,被打死了也没人告官。告官了也没用,胡三打死的是自己妻子,狡辩几句打几下板子就没事了,这让同为女人的女儿家心寒。
此刻听到胡三被抓,她雀跃地道:“公主真的是神女,有菩萨心肠,帮刘姐姐报仇了。”
同样的事发生在城里的其他地方,不少以往肆意妄为逃脱律法惩罚的人渣被抓住,宣读罪行后被砍头。
王家就是另一个代表。
“你们干什么?知道我家老爷是什么人吗,就敢乱闯?”管家战战兢兢地看着破门而入,气势汹汹的官兵,硬是梗着脖子道。
“抓的正是你家老爷,快带路,你家老爷在哪?”为首之人不耐烦的催促,“别耽搁我们的时间了。”
管家惊恐:“我家老爷犯了什么事?他可是兵部尚书的小舅子。”
领头的的人不屑地笑:“实话告诉你,你家老爷的事发了,连皇帝的小舅子,我家公主都照杀不误,更何况是一个小小尚书的小舅子。”
说着,就推开他冲进去找人。
王家老爷,王丰年,正在房里抱着一个小丫头上下其手 。嘴里还不忘骂骂咧咧,骂的正是萧沫,骂她大逆不道,妄想雉鸡司晨,有违纲常。
年纪不足十二的小丫头苍白着一张稚嫩的脸孔,眼眶含泪,身子发着抖。
突然,禁闭的房门被撞开,官兵冲进来一把按住了王丰年。
一向看着可怕高不可攀的老爷像是死猪似地发出惨叫。
“为什么抓我,我犯了什么法?”王老爷愤怒得脸都红了,叫嚣着,“快放了我,否则绝不放过你们。”
“王丰年,暗里嗜好凌虐虐打幼女,死在你手里的丫头少说有二三十人,府里还不断的买人,供你取乐,罪大恶极,当处于极刑,带走。”领头官兵确认身份后一挥手。
被戳破恶行,王丰年脸白了白,随即狡辩:“她们全都是给了卖身银子卖身王家的。生是王家人,死是王家鬼,我只是打死几个丫头而已,凭什么杀我?”
买来了就是他的东西,就跟阿猫阿狗一样,他打死几只自己养的猫狗,有什么不行?
官兵厌恶地看着他:“有本事,你去公主面前说。”
不断挣扎的王丰年被抓走了,小丫头发了会抖,突然跪下来对着县衙的方向磕头,要不是公主,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了。
王老爷就是个恶魔,她亲眼看到几个小姐妹浑身青紫的被扔去乱葬岗,现在这个恶魔终于再也不能害人了。
类似的事情在安元城各处发生,将人抓到宣读了他们的罪行,就地砍头处决。
清理了一番城内的毒瘤,萧沫将后续事情交给了接任的县令处理,三天后,大军开拔前往阳城。
而安元城被攻破的消息也送到了京城,天顺帝大惊失色,紧急召开了朝会。
顾逸带着李义山等人,日夜不停赶路,在两天后抵达了京城。
听到安元城失陷,天顺帝大发脾气,将李义山,齐国公等守城不力的官员打入天牢问罪。
顾逸草草梳洗一番,脸色青白得可怕,可还是硬撑着身子将一路所见所闻禀告朝廷。
听到萧沫吸水化龙,以一人之力拿下安元城,天顺帝瘫软了身体靠在龙椅上,心里升起可怕的念头:难道萧沫真的是神女下凡,替天行道?难道自己这个皇帝真的做得如此糟糕,连上天都厌之弃之?
他虚弱地撑着额头道:“安元城已破,必须守住阳城,锦城,你们有什么办法,快快说来。”
一殿静寂,顾逸带来的消息太震撼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悲观点想,恐怕阳城都是保不住的,连京城能不能守住都是未知数。
钱如晦叹息地一锤定音:“为今之计,只有收缩兵力死守京城,静待王师救驾。”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除了这个,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咚咚’,茶碗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萧婉木然转动了下眼珠,茫然地盯着下面人的嘴唇。
“你说什么?”
“公主,”石榴哭着说出自己打听来的消息,“那位势如破竹,已经拿下了安元城,就要往京城来了。奴婢听说朝臣们议论都是因为要替你代嫁惹得祸,所以提议,提议送你出京去向那位亲自谢罪,让她出气。公主怎么办,快想想办法啊?”
萧婉脸上浮现扭曲的嘲讽,猛地挥手将旁边的茶壶都摔到了地上:“一帮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家伙,该死,都该死!”
如果她不能好,他们也别想好过,她秀丽的脸庞闪过一丝狰狞。
第154章
承恩公府。
虽然天顺帝恼怒自家小舅子犯下资敌卖国的罪行, 导致多年前边关大败丢失疆域,更导致自己处境尴尬。
然而有皇后在一旁悲戚求情,又怜悯他被砍下首级惨死, 落得个尸骨不全的下场,到底还是没有收回承恩公的爵位,照旧让承恩公一家住在府内,甚至连承恩公世子的封号都没削去。
照着皇后娘娘对娘家的重视, 肯定不会冷眼旁观娘家就此没落, 之所有没有继续抬举沈家,不过是顾忌朝野物议, 不想在风口浪尖引来朝臣的反对弹劾而已。
只等到事情平息风头过后,沈皇后再撒个娇,唯一的小侄子照样是高官厚禄荣华加身, 继续延续沈家的风光。
只不过而今整座承恩公府看着落寞黯淡了不少, 不复往日的门庭若市, 连守着大门的仆人都无精打采懒洋洋的。
因为有安王搞出的一手满京城派发传单宣扬承恩公通敌卖国事迹的事, 京城凡是有正义感良知的人都对承恩公府唾弃不已,不是丢几颗石头扔烂菜叶子,就是宁愿绕路也不从门口经过, 可谓是人人嫌弃鄙夷。
禁军开道,层层护卫环绕, 一架精致豪华的马车从宫中出来, 在承恩公府门口停下。
今日承恩公府禁闭的大门大开, 平常萎靡不振的奴仆一个个精神振奋,喜气洋洋地以最好的面目迎接贵客。
承恩公世子沈应捷亲自到大门前等候, 见到马车眼前一亮 ,几个快步就到了车旁。
车帘掀起, 里面先出来两个粉红宫装打扮的宫女,她们垂首肃立,而后一道美丽温婉的身影探出身来,正是明珠公主萧婉。
沈应捷眼巴巴地看着萧婉,嘴唇蠕动了下,低声喊了声:“公主!”
萧婉的视线扫过少年,他长得并不如何明秀俊逸,只能说是五官端正,皮肤微黑,此刻眼神里有些怯懦委屈,一副想亲近又不敢亲近的样子。
萧婉心里闪过一丝嫌恶,这就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如果不是因为他是男丁,当日承恩公夫人或许就不会生出换子的念头,自己会是承恩公府的嫡女,没有真假公主之事,也就没有今日发生的一切。
她迅速掩盖下真正的心思,露出一抹微笑,优雅地下了马车,到了沈思捷面前:“怎么了表弟,我们好久不见,可是彼此生疏了,你唤我什么呢?”
“公,,不,表姐!”沈应捷孺慕思念地看着她,“表姐,你,你可算来看我了!”
自从真假公主事发后,他就没有见过萧婉了。
整个承恩公府只有他一名男丁,承恩公一出事,整个胆子就压到了沈应捷头上,吓得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本来跋扈嚣张的小世子如今好似惊弓之鸟,像换了个人似的。
沈应捷以前最是喜欢萧婉这位表姐了,爱慕在心口难开,还曾幻想过自己娶表姐尚公主的美梦,现在知道以为的‘表姐’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姐妹,虽然明白结成夫妻是不可能了,但是心里还残留着对萧婉的异样情愫。
此刻再见到萧婉,心里不由偷偷喜悦。
萧婉眉宇浮现几丝黯然,伤感地道:“发生了好多事情,表弟,我们先进去吧!”
即使到了现在,萧婉依然认定自己的公主身份,喊的是‘表弟’,而不是‘弟弟’。
只要皇家没有将她挪出玉牒,她就还是独一份的明珠公主。
“对,对,表姐请!”沈应捷忙上前带路,将人迎进门。
沈应捷心情很激动,恨不得将府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萧婉,他喋喋不休地诉说着自己都准备了什么,却被萧婉打断了。
“表弟,我想去先见见舅母,等会再和你说话好吗?”萧婉出声打断他。
“啊,表姐要去见母亲?”沈应捷卡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自己口中的‘母亲’,萧婉才是承恩公夫人的亲生女儿,自己只是一个妾室所生的庶子。
他低了头道:“母亲一直在佛堂念经,我送你过去。”
其实在此之前,沈应捷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不是承恩公夫人所生的,承恩公夫人待他照顾有余,亲热不足,可是别家贵妇人对自己孩子差不多都是这样。
事发后,承恩公夫人就自我禁足整日闭门不出,诵经拜佛,不见任何人。
等处理完承恩公后事,她又重新回到了佛堂,对沈应捷置之不理。
他们也很久没有见面了。
如今,却好像知道萧婉到来,佛堂一侧开了扇小门,一个素衣打扮的嬷嬷早在等着了。
见了萧婉,匆匆行了一礼,就带着人进去了。
被关在门外的沈应捷咬了咬唇,心情阴郁,原来表姐不是来见自己的,也不知道会和承恩公夫人谈什么?
幽暗的佛堂里,一个女人背对着神像双手合十喃喃有词,身形削廋干枯。
萧婉看了她半晌,才出声道:“舅母!”
承恩公夫人顿住,她站起来转过身,视线对上萧婉的。
以前她们俩人也是常见的,萧婉喜欢承恩公夫人这个舅母对自己亲厚体贴,如今物是人非,这还是她们自真相暴露后第一次见面。
承恩公夫人目光闪动,打量萧婉苍白憔悴的容颜,突然出声道:“你看上去过得不好?”
萧婉沉默了半晌,倏尔冷笑:“鸩占鹊巢,背负骂名,前路茫茫,能好到哪里去!”
承恩公夫人眼里闪过一丝伤感:“你在怨我?”
萧婉侧过身,不想去看女人的面容,冷声道:“莫非怨不得你?既然你当初抛弃我,选择了别人的儿子,为什么不守口如瓶坚持到底?又为什么跳出来搅乱一池春水,以致让局面落到如今的地步?”
如果没有当初她说出换子真相,她还是名正言顺的皇家嫡公主,也就不会冒出一个萧沫,她还是名正言顺的皇家嫡公主。
承恩公夫人面上浮现一丝感伤:“当初的选择我也是逼不得已,与其日后仰庶弟鼻息而活,让那贱女人的骨肉压在头上,还不如成为尊贵的皇室公主,金尊玉贵来得好。
我又怎么会想到你和北狄王子搅和到一起,有了和亲之事?至于后来,我是真的害怕你会和亲塞外,揭穿真相,也是有把握依皇后对你的感情,即使知道亲生女儿另有其人,也会依然以你为重,把你放在心底。而事实也照我所想,本来没有意外的话,真公主早就代替你和亲成功了。”她激动愤慨地道。
承恩公夫人可以说是将沈皇后和天顺帝的性子摸得透透的,心思缜密,算计了一切能算计的。
然而意外就是这么不可捉摸,出现了萧沫这个变数,以致珉王陨落,斩首承恩公,以‘神女’之名异军突起,本以为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一朝掀翻了棋盘拨动风云,将所有人弄得人仰马翻,谁能预料?再多的筹谋,都化为了乌有。
萧婉背过身,纤细的身躯透着脆弱:“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而今人为刀狙我为鱼肉,生死在他人一念间,还不如当初,”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是承恩公夫人听得出她未竟话里的意思,到底还是怨恨她的。
“你是我唯一的骨肉,是我这个做娘的对不起你,这些年相见不能认”承恩公夫人叹息了一声,“你要我办的事,我已经帮你办好了。你,你要好好的,我,我也会祈求佛祖保佑你的。”她说不下去了。
事到如今,承恩公夫人到底有没有后悔当初的换子行为,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一张纸条被递到了萧婉手上,她紧紧捏在手里,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背后,是承恩公夫人低头诵经的身影,虔诚孤寂。
萧婉出了佛堂,沈应捷忙迎了上去,期期艾艾地道:“表姐,我准备了酒菜,先去用点吧。”
萧婉扯了扯唇,淡淡道:“我还有事,下次吧!”
说着,在宫女簇拥下朝门外走去。
“哎,表姐”沈应捷还有好多话想跟表姐说,却被禁军阻拦住了,不许他靠近。
看着萧婉头也不回离去的模样,不知怎地,沈应捷的心有些慌,好像有不好的事情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
金銮殿上,朝臣吵成一团。
有大臣提议下旨收回萧沫有罪的成命,另外派钦差正式册封萧沫为明宝公主,赐下封地,位同藩王,甚至允许将藩地传于子孙后代。
有大臣谏言,只要公主同意罢兵,有什么条件都好谈,可以将先前提议让真公主代嫁和亲的官员送去,负刑请罪,重要的是要熄灭公主的怒火。
更有人异想天开,召集护国寺和尚作法,破了萧沫的‘妖法’,说不定就不战而胜了。
最后有大臣言辞凿凿曰,明珠公主本不是皇家血脉,当收回她的公主封号,逐出皇室。事情都是因她而起,要不杀了,要不然就将人送去前线给真公主出气,说不定对方消了气就会解散大军了呢?
“公主,公主,你不能进去,那是议事的朝堂,不能进啊!”外面响起嘈杂的声音。
“让开,父皇,女儿有话要对各位大臣说。”明珠公主萧婉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被守门的禁军阻挡。
天顺帝在龙椅上惊讶:“胡闹,这里不是你可以来的地方,快回去!”
萧婉抬眼扫过殿中文武官员,启唇道:“父皇,我说的话很重要,你真的不打算听一听吗?”
天顺帝迟疑了一下,终于挥了挥手道:“让公主进来!”
萧婉唇角勾出一抹若有似无地笑,踏进了金銮殿。
第155章
物是人非, 斗转星移。
萧婉挺直背脊视线扫过满堂文武百官,他们之中曾有人用赞许慈爱的目光看过自己,也有人用倾慕憧憬地目光追逐过自己, 也有人敬而远之,而今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冷漠,不屑一顾,更有人隐藏着恶意, 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她唇边勾起一抹讽刺的微笑, 屈膝向宝座上的天顺帝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天顺帝有些不悦,忍耐着道:“婉儿擅闯大殿到底所为何事, 这里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萧婉仪态大方地立在殿中,直截了当地问:“敢问父皇,可是有臣子提议斩杀儿臣, 用儿臣的人头换姐姐消解怨气, 抑或是直接将儿臣送到姐姐身边, 交于姐姐出气?”
天顺帝尴尬了瞬, 虽然他答应了沈皇后会保住萧婉,可是他实在不是一个立场坚定的人,何况目前局势崩坏若此, 如果用一个萧婉能化解江山社稷不稳的危机,真的很难不动摇。
“咳, 这, 这, ”天顺帝脸皮微红,僵硬地绷紧了脸, “此乃朝堂大事,朕自有主张, 休要再问,速速离去。”
萧婉眼里闪过一丝苦涩:“所以是确有其事了。”
“明珠公主,你本非皇家血脉,却因一妇人阴谋诡计冒充皇室嫡脉,才多年来受万民供奉,享尽荣华富贵。本该将你入狱治罪,有赖陛下皇后鸿恩,才能站在这里。”一名宗室老王爷站了出来,义正言辞地道,“而今国家危难之际,该是你报答陛下皇后娘娘恩情的时候了,难道公主不愿意献身吗?”他瞪眼威逼道。
“不愿意,我不愿意!”萧婉猛然转身直视他,似笑非笑道。
“你,”老王爷指着她,没想到她这么直白地拒绝,一时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是不是以为本公主就该感恩戴德的答应,可是凭什么呢?”萧婉凄婉地垂下眼皮,一字一句地道,“当初襁褓中生下被替换,非我之罪;当初答应北地和亲的不是我;当日提议让真公主替嫁和亲的更不是我。从头到尾,本公主做不了主。进宫成为公主是承恩公夫人所为,答应北狄和亲的是夏朝君臣,我更是从未有一言说过让姐姐代替我和亲。”
“事情桩桩件件都是他人做下的,可是凭什么要我一人付出代价?”她质问。
这,这根本是狡辩。
是,生下来就被替换,一个婴儿做不了主,可是好处总是你享受了吧?
你是没有说过不想和亲,没有提过让真公主代嫁,可是彼时盛宠在身,只要哭一哭,自然有无数人跳出来为你想办法,既得利益者总是你吧?
不能想要好处的时候,整一个默不吭声等着接收好处。事情坏了,你推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扮无辜无知。
当即有官员跳出来指责:“大义当前,以公主一人能换来天下太平,公主不该如此自私自利。”
立即有人附和,如果牺牲萧婉一个人能让真公主退兵,那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啊!
对着朝堂上议论纷纷,萧婉冷笑:“不用说得那么好听,姐姐为什么会反大家心知肚明。不就是你们不喜欢姐姐没有按照规矩行事,而是跳出规矩之外不受束缚,才逼反了她吗?所以,不要妄想着杀了我,或者送我出京。”
一干文官脸皮抽搐,当即对着天顺帝请旨道:“明珠公主本来就不是皇家血脉,微臣请求陛下下旨削去公主封号,打回原形,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天顺帝头疼地撑着额头,到底是不忍,迟疑道:“此事稍后再议。”
萧婉抬起头,幽幽道:“忘了告诉你们一件事,姐姐在乡下的家人都被本公主接进京来,人在哪里只有本公主知道。若是你们要送本公主出京 ,出京之日就是他们的死期。本公主若是被杀,他们同日而死。听说姐姐和养育她的那家人感情深厚,不分彼此,只是不知道若得知他们死了,姐姐震怒之下会不会立即踏平京城 ,将你们挫骨扬灰。”
她平静地扫视他们一圈,轻声道:“总之,本公主若是活不了,你们都给我陪葬吧!”
朝堂诸臣都震惊了,他们想不到萧婉还会有这操作,竟然将朱家人都抓来了。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官员中有脑子灵活的,已经想怎么找出朱家人,好从中牟利。
“婉儿,你,,你什么时候想到去接的朱家人?”天顺帝以一种陌生的眼光打量自己从小宠大的女儿。
“父皇,儿臣言尽于此,告辞了!”萧婉没有回答她,优雅完美地行了个礼,她转身欲走。
来这一趟,她就是想告诉这些自以为是的大臣,不要不拿她的命当命,任意处置!
“婉儿,”天顺帝徒劳地伸出手。
萧婉背对着他顿住,开口道:“本公主看不起你们,堂堂大夏,满堂公卿大臣,男儿万万,带甲之士何止百万,却任由北狄蛮族予取予求,妄图以一女子和亲换取一时和平,苟且偷安。本公主若是你们,早一头撞死了!”
说罢,她甩袖离开。
她自来被捧在掌心,骄傲地俯瞰众生,踢到的第一块铁板就来自于北狄的哈尔莫,从那时起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并不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一个哈尔莫就能逼得向来宠爱自己的父皇考虑将她送去和亲。
哼,如果不是他们太无能,何至于有今日之事。
萧婉虽然离开了,却在朝堂上丢下了火花,他们既羞恼又愤怒,纷纷叫嚣着找出朱家人,决不能受萧婉的威胁,还有,一定要给她一个教训。
天顺帝疲惫的叹了口气,脸上火烧般地难受,他无力地挥了挥手:“钱相等重臣留下,散朝。”
“公主!”石榴担心地扶住出来的萧婉。
萧婉撑着的脊背终于塌下,她身子发软地靠在宫女身上,冷汗打湿了后背。
她苦笑着遥望着庄严的宫墙,不知道自己做得到底对不对?可是,她真的不想死。
此后,萧婉将自己关在了宫殿里闭门不出。天顺帝和朝臣们私下里也派了人追查对方到底将朱家人藏在了哪里,却毫无头绪。
找不到人,他们也不敢对萧婉动手,就怕有个万一害死朱家人,到时萧沫震怒之下会对他们施加报复。
看时间仓促,天顺帝只好再派顾逸为钦差,前去和萧沫谈判。允诺萧沫只要肯停兵,可以放宽条件答应她诸多好处,包括给予封地立为王,允她自治等。
在顾逸再度出发的时候,萧沫也率领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到了阳城城下。
大军抵达时已经黄昏,遥遥看了一眼城头,当下按兵不动,安营扎寨,垒营造饭。
阳城主事者除了县令和守城将军,就是朝廷派来督战的定国公刘邕,还有一名四品文官。
安元城发生的事他们已经得到消息,此刻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叛军,皆是眉头紧皱,忧心忡忡。
“唉,明天公主若是也单人匹马杀上城来,我等怕是也顶不住啊!”定国公叹息。
未曾开大败局已定,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公主不会对手下败将大开杀戒,他得想想自己手上有没有犯了公主的忌讳,能不能从容离开?
阳城县令是个脾气暴躁的,他怒道:“何必长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不过歪门邪道而已,下官誓与城池共存亡。”
让他对一个女人俯首称臣,低头叩拜,那他宁愿死了。
定国公摇了摇头,道:“看样子今晚是不会攻城了,明天,”明天还不知道下场如何呢?
搭建好的大营里,萧沫和韩重元一起吃了晚饭,也出了营帐一起眺望夜色迷蒙中的城头。
萧沫突发奇想道:“韩某,要不要一起逛逛消消食?”
韩重元偏头看她:“嗯,公主有好去处?”
萧沫偷偷贴近他,小声道:“我们去城里。”悄悄的,就他们俩个。
韩重元挑了一下眉,进阳城?
对上萧沫肯定的眼神,韩重元懒散一笑:“好啊,公主尽管带上韩某就是。”
萧沫顿时开心了,留了张纸条说明去处,拉着韩重元溜了。
依萧沫的轻功带上一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城墙也不是每一处都有火光照明的,城头巡逻的士兵只觉得耳边挂过一阵风声,等回过头去看又什么也没有,继续带队巡逻。
很快,萧沫和韩重元就出现在了阳城街头。
比起城墙上的肃杀戒备之气,城中出人意料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仔细一看,很快就能看出分别,应该是城中平民居住的地方没有灯火安静如鸡,燃着火把灯笼的是富人居住的地方。
只见这些豪门大户门户洞开,门前停着马车,仆人进进出出不断搬运东西。
而后主人家慌里慌张地在护卫的簇拥下上了马上,一个劲地往东门的方向赶——他们想趁夜逃出城去。
萧沫和韩重元对视一眼,心下明了,大概是自己的事迹传到阳城百姓耳中,普通人知道大军秋毫无犯,自然不会那么害怕。
会打包家财逃跑怕不是地主恶霸,就是豪门大户,自知自己手里不干净,害怕被萧沫攻破城后清算,于是趁着还没破城就搬家逃跑。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萧沫撅了撅嘴,一看就是心里有鬼的。
转了转眼珠,萧沫拉了拉韩重元:“走,我们去东门。”
想在她眼皮子底下跑路,没门!
第156章
城内通往东门的路上车水马龙, 门口被拥挤的队伍堵塞住了,前进缓慢。
他们这些豪门大户趁夜出城,自然少不得和守城们的官差打交道, 多少要出些血掏出足够的好处费 ,守门的官兵才会顺利放你出城。
马老三坐在外面马车上,旁边是战战兢兢的车夫,他的脸色在明灭不定的火把下更显阴沉, 手里抓着一条鞭子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手掌心。
他选择连夜出城, 自然是因为本身持身不正算不得好人,曾经为了生意手上沾染了几条人命。
自从知道公主殿下眼里揉不得沙子, 辣手无情,他心里就升起不妙的预感,顾不得积攒下的家业, 匆忙收拾细软银两想赶在城破前逃离。
此番他可谓损失惨重, 名下的几处产业来不及出手, 只能扔下。时间有限, 散出去的银子也来不及归拢,也不知道有没有收回来的那一天。
身后的车厢里传来孩子细细的哭声,里面带着的是他最喜爱的一房美妾, 以及妾生的幼子,将原配发妻和其余子女都留在了老宅。
此刻孩子的哭声听得他烦躁, 忍不住低喝一声:“让他闭嘴!”
马车里孩子的哭声立即戛然而止, 像是被什么捂住了。
位置向前移动了几米, 眼看再过几家就要轮到自己了,马老三心神才松懈了些, 就听前面传来阵阵惊呼,队伍一下子变得混乱起来, 他甚至看到有人狼狈地跳下马车,像是被鬼追赶着连行李都不要了,屁滚尿流地奔逃。
“怎么了,怎么了?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人太多被挡住了视线,马老三恨不得站起来立在车架上一探究竟。
“天罚,天罚来了!公主神女饶命,快逃啊!”人群发出惊恐地叫声,四散逃窜。
前面的人群逆流而上,马老三焦急地看着马车夫艰难控制着马匹不受惊吓乱跑,等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再抬头看去,顿时整个人僵直住,动也不敢动。
只见透过分散开来的人群空隙,有什么闪闪发亮地遮住了城门口,倒映着混乱的火光人影,在夜里像是一面透明的镜子。
冰山,一座冰山凭空出现,严严实实堵住了城门,进出无能。
张老三倒吸一口冷气,道听途说怎么也不会比亲眼所见来得震撼,这就是公主的天罚之能。
天罚在,公主还会远吗?
马老三下意识眯眼看去,就见上方的城墙垛口上,一名少女临风而立,袅袅娜娜的身影像是风中花蕊,似乎风一刮就会随风飘远。
此时城墙上的守军也发现了她,十几名士兵手里紧握着长枪,畏畏缩缩地朝着她包围过去。
越来越多的人忘记了逃跑,紧张地抬头看去,会吗?会抓住公主吗?
耳边似乎听到一声轻笑,马老三蓦地睁大眼睛,就见公主的身影在摇曳不定的烛火下如鬼魅般迅疾,手一抄,围着她的十几名士兵手里的长枪就到了她手里,吓得他们转身就跑。
萧沫的视线扫过城门前心怀鬼蜮的人群,突然反手一扔,只见十几杆长枪如流星掠过夜空,‘嗖嗖嗖’,整齐地插入冰门前几米处,发出无声地警告。
她傲然睥睨地俯视人群,垂眸浅笑:“想逃,本公主允许了吗?都给我留下吧!”
马老三的心一紧,不敢再看下去,忙催促着车夫调转方向逃离。
想要离开的不止是他们,顿时场面乱成一团,有妇人孩童的哭叫声,有牛马的嘶鸣声,夹杂着人们的咒骂声,队伍彻底乱了。
有什么撞了马老三的马车,车夫猝不及防之下竟然掉了下去,马匹失去了控制。
马老三低咒一声,抢过缰绳自己驱马就走。
前方出现了一个妇人,正凄惶地四处环顾,怕是慌乱中被落下了,没有发现后面有马车驶来。
马老三神情狰狞,对公主的恐惧促使他只想逃命,见着有人挡在车前,大声喝了一句:“滚开。”就不管不顾地驾车直直冲了过去。
妇人闻声回头,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马车碾压过来。
这一幕也落到了萧沫眼中,就在妇人即将被撞飞的那一瞬,她动了。
少女的身影如天人朝着马车飞来,身在半空先挥出一掌,冰冷彻骨的寒气打在马老三身上,瞬间将他凝固成一尊冰雕的人像。
而失控的马也在萧沫出手后停下了蹄子,马的鼻息喷在了妇人的脸上,险之又险地避免事故的发生。
妇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逃过一劫,她脚一软,后怕地趴在地上大哭起来。
“老爷,外面怎么了?”车厢里传来女子娇娇怯怯地声音。
似乎察觉到不对,马老三的小妾掀开了帘子探头往外看,随即惊叫一声吓得往后爬:老爷成了一尊挥鞭赶车的冰雕了。
萧沫旋身立在马车顶上,放大声音道:“都给本公主安静,否则把你们都冻成冰块噢!”
威胁一出,众人惧怕之下,再不情愿也噤若寒蝉,不敢再跑。
萧沫满意地跳下车顶,拍了拍马老三凝固成的冰雕:“别想着逃跑,恶意撞人,先罚你冻一夜吧!”
如今萧沫功法更上一层楼,能控制住人却不伤人命,马老三最多冻一夜,到了天明外面包裹的冰就化了。
到时自有法律审判后光明正大地杀他,犯不上现在就杀人。
阴影中,韩重元现出身形,走到萧沫身边站到了一起。
他低笑了一声道:“这边这般大的动静,怕是定国公都惊动了吧!”
萧沫认真地看了前方一眼,纠正他:“是已经惊动了。”
虽然认为叛军会等天明再攻城,但以防万一定国公还是彻夜未眠地守在城墙上,却冷不防听到后方出了大问题——公主已经进来了城。
定国公大惊失色,当即点齐两千兵马浩浩荡荡地朝着东门进发。
沿路火把熊熊燃起,半边天都映红了,耳边却格外的静寂,心口像是被什么重重压着。
人群被兵将疏散开,远远的,定国公就看见前方静静站着两个人。
他的目光扫过韩重元,视线放在穿着一身浅白衣裙的少女身上,就见她色如春花,娇媚无双,神情娇憨天真似不知世事,负手悠闲地打量四周。
定国公迟疑地启唇问道:“公主?神女?”
“嗯呢,是我。”萧沫笑眯眯地抬手打招呼,“晚上好,你是定国公吧,我来逛逛!”
逛逛?好一个逛逛。
定国公即使心里有再多顾虑也被气笑了,这是多拿阳城不当回事,当他们好欺负是吧?
他挥了挥手,严肃下令道:“公主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留下吧。将士们听令,冲上去给我拿下她。”
虽然传闻将萧沫传得很厉害,但是所谓不见棺材不掉泪,真见到萧沫的模样,定国公的一颗心蠢蠢欲动得厉害——万一呢,蚂蚁咬死大象,两千人总能留下人吧!
萧沫微微一笑,叮嘱了一声:“韩某,照顾好自己。”
说着她就冲了出去,像是一片雪花吹落了人群中。
无形的气旋在她周边环绕,不断有士兵惨叫着被抛出去,摔得四脚朝天。身体触及到地面,却感觉一阵冰凉,他们惊叫着想爬起,却被沾住了不能动——被冻住了。
没人能看清少女的动作,她像是无处不在的山精鬼魅,一瞬消失又出现,伴随着阵阵寒气,他们发现自己的脚从膝盖以下都被厚厚的冰包裹冻在了地上。
这可是天罚啊,士兵们顿时一动也不敢动,欲哭无泪。
一阵风刮过,定国公眼前一暗,萧沫的容颜赫然出现在面前。
吓!
定国公反射性的就要拔剑,拔,拔不动!
定国公尴尬地黑了脸。
一支手按住了他拔剑的手,萧沫轻笑道:“本公主今晚不欲大开杀戒 ,好叫国公知道,再多十倍百倍的兵,又能奈本公主何?要杀你,易如反掌 ,破城亦如是。”
“国公爷,”一起前来的阳城守将在一旁焦急地喊道。
萧沫继续道:“念在苍天有好生之德 ,本公主今晚不杀一人。识时务者为俊杰,怎么做最好,定国公当好好想想了,明日阳城再见!”
这是笃定明天十万叛军定能进城了!
定国公既忧又气,没有注意到旁边阳城守将脸上急剧变化的神情。
倏忽间,萧沫已经回到了韩重元身边,她拉住男人的手:“韩某,我们走!”
俩人消失了 ,徒留下满地狼藉,一夜之间关于公主法力无边的传言甚嚣尘上——阳城完了!
第157章
背叛来得猝不及防。
定国公正连夜召集了县令等几名阳城主事者商讨天明时迎战叛军的可能, 却发现自己等被士兵包围了,领头的正是守将应天明。
定国公既惊且怒,拍案而起怒瞪着他:“应将军你这是干什么?”
应天明作势拱了拱手, 义正言辞地道:“定国公你还不明白吗?本将只是想顺应天命,归顺公主,不想部下徒增无谓伤亡而已!”
“叛徒,卖国贼, 你这个厚颜无耻的小人, ”县令指着他怒骂,“你对得起陛下, 对得起满城百姓吗?”
应天明早就不满县令颐指气使的态度,仗着自己文官身份不将自己这个守将放在眼里,明明领兵打仗的是他, 却要听从他们的命令。
他威胁地拔出了剑:“县令大人说话客气点, 公主是神女下凡, 天意大过皇命, 本将只是顺势而为,你们违逆天意,才是罪不可恕!”
应天明不屑一顾地横了他们一眼:“来人, 给本将军拿下他们,献给公主!”
“是!”一帮士兵气势汹汹地冲进来, 将阳城一干主事者都绑了。
应天明心里对于县令等有怨气是真, 但是也是被今晚萧沫闹得一出吓怕了。
整整两千士兵啊, 在公主面前有如无物,人家挥挥手就解决了。
如果不是公主手下留情, 那么就不是两千腿脚被冻住活着的士兵,而是两千具尸体。
当实力相差太大的时候, 让人升不起反抗的心气,既然早晚都有一败,还不如主动投降,在公主面前争取一点好印象。
不错,应天明现在无比的坚信——公主必能拿下京城无疑。
京城里有什么,不过城墙比阳城更高大坚固,守军人更多,可是这一切在公主面前是问题吗?
既然天下迟早会易主,那么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提前一步改弦易帜避免部下无必要的伤亡,有什么不对?
最重要的是,他手下的士兵都支持自己的决定,没有人傻得想送死。
于是,等天明萧沫等用过早食,整肃大军列阵城下,准备看看局势的时候,城楼上举起了白旗,不断摇啊摇!
嗯?萧沫不解地皱起眉头,求证地看向韩重元:“韩某?”
韩重元唇边勾起一抹笑,轻声肯定道:“公主没有看错,阳城投降了!”
方式刚骑在马上禁不住爆了句粗口:“操!”
打了大半辈子的仗,他就没有见过赢得那么容易的。
你以为的谋反叛国血流成河,流血漂橹,实际上的‘谋反’,跟着公主殿下不费一兵一卒,一路躺赢。
方式刚心里忍不住升起暗戳戳的期待,有了公主岂不是以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那西南番邦叛逆还是问题吗?放公主,扫荡敌军。
北狄蛮夷骑兵是问题吗?放公主,踏平万里草原。
在方式刚沉浸在美好幻想里的时候,阳城的城门打开了,一队士兵绑着定国公等人出城,一路驱赶着到了萧沫面前。
为首小队长朝萧沫下跪,恭谨地道:“我家将军愿降,现将将定国公等走狗献于公主,恭请公主进城。”
定国公狼狈地被绳子绑缚住,羞惭地低着头不敢看向萧沫。
昨日还是两军对垒,彼此互为主帅,今朝自己沦为阶下囚,简直恨不得一头撞死。
只有阳城县令犹自对着萧沫破口大骂,一副忠贞不屈的模样。
韩重元皱了皱眉,要是依着他的性子,最不济也是要割了他的舌头,不过他知道萧沫不在乎这些言辞唾骂,在某些方面格外宽宏大量,当下让人塞了布条堵住他的嘴,免得听了不舒服。
萧沫有趣地看了眼定国公,打招呼道:“定国公,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定国公叹了口气:“既已经沦为阶下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放心,你我之间只是立场问题,只要定国公没有触犯律法,手上没有人命,本公主犯不上杀你。”萧沫认真地道。
定国公心里先是一松,接着又是一紧,他也了解些萧沫的事迹,这位公主貌似真的为平民百姓等弱者出头,他开始回想自己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犯了对方忌讳的事?
挥了挥手,示意先将定国公等人带下去,周阳鹤询问道:“公主,我们进城吗?”
萧沫含笑:“进城!”
没想到昨晚随意一逛效果那么好,兵不血刃就拿下阳城了。
于是,等顾逸不眠不休,撑着疲惫的身体赶到的时候,阳城早已易主了。
他下马的身子一软,差点摔倒在地,叛军如此势不可挡吗?
顾逸没有丝毫阻碍地进了城。
阳城没有想象中的乱成一团,相反普通百姓如常地走在街上,开店做生意的,摆摊子做小买卖的看着生意更好了,大家走在路上都笑呵呵的。
不好的是城里劣迹斑斑的豪绅富户们,或者是做了亏心事的人们。
或许是已经有了安元城的例子在先,这次阳城的百姓就积极多了,有冤情的主动上衙门告状。
顾逸路过菜市场时,听到上面跪着几个罪人,官差则是大声宣读他们犯下的恶行及罪证,然后被砍下首级,周围围观的人则是大声叫好。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民心,民心可用,除了原先享有特权习惯了欺压百姓的人,普通人是乐意有这么一位站在他们立场为民做主的公主的。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萧沫显然收拢了大批民心。
对于顾逸的到来,萧沫还是抽空见了他。
对于他拿出的圣旨,萧沫随意看了一眼就放在一边。
顾逸忍不住出声道:“公主是对朝廷给出的退兵条件不满意吗?”
萧沫撑着下巴,苦恼地道:“听上去很大方,可是我可以拥有一整个天下,区区一封地能比得上整个天下吗?”
顾逸出人意料的很平静,或者他早有预感萧沫会拒绝。
“治理天下不是那么简单的,公主的所作所为看似是替天下百姓出了一口恶气,然而这样做真的对吗?”他冷静地指出问题,“无规矩不成方圆,公主厌恶权贵世家豪门目无法纪欺压百姓,而你所做的难道不是另一层面的踩着规矩行事,无视朝廷法度,践踏律法,在破坏规矩吗?”
“只是他们倚仗的是高人一等的权势,而公主所凭依的是无人可挡的武力,是天罚之能,你的做法跟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顾逸痛心地道。
是啊,世道是有许多不公平的地方,可是有规矩束缚着,对大多数人来说还是施加了一层保障,如果每个人都视规矩如无物,那这个天下也就乱了。
萧沫坐正了身体,认真地看向顾逸,承认道:“你说得对,我们都在破坏规矩。但是有一点不同,那些达官贵人是向下,欺压的是贩夫走卒,是毫无反抗之力的平民百姓。而我是向上,针对的是那些律法拿他们束手无策的恶人,是欺压百姓的权贵豪门。百姓温顺良善,他们无力在规矩之内为自己伸张正义,如果没有人替他们出头,只能永远蒙冤受屈,纵有血海深仇,不过笑谈一则,他们难道就活该吗?”
“本公主愿意做他们规矩之外的那把刀,律法不能惩罚高高在上的大人老爷们,本公主可以。”萧沫淡淡一笑道,“终究生活在世间的普通人是大多数,而达官贵人是少数,没了他们世道未必变好,但绝不会更坏。顾大人实在不必忧虑太过 ,若是真的担心本公主会治理不好天下,可以帮着集思广益,一起来让天下变得更好才是。”
“反正,这京城本公主是一定要进的,想让本公主低头是不可能的。”萧沫斩钉截铁地道。
顾逸深受儒学侵染,和萧沫三观必然相撞不合,一时说不到一块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争论了半天,顾逸无功而返,他出门的时候正碰上前来找萧沫的韩重元。
俩人在门口站住了。
顾逸复杂地看着他:“陛下很生气,已经将景国公下了大牢。”
韩重元撤走了一帮忠于他的心腹,将其他人留下了,包括景国公府,天顺帝差点没被他的背叛气死。
听了他的话,韩重元却笑得开心:“真是一个不错的好消息。”
对于景国公的遭遇,他简直是喜闻乐见,求之不得。
顾逸踌躇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和公主,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韩重元挑了挑眉,恶趣味地道:“你猜?”
顾逸噎住,气得甩袖子走人。
玛德,太讨厌了。
第158章
时光匆匆不等人。
眼见说干了口水也无法阻止萧沫罢兵, 顾逸再一次无功而返。
只不过,上一次他带着齐国公等人狼狈地逃回京城,这一次身边的人则是换成了定国公等。
他们一行匆匆离开阳城的时候, 十万大军整装待发,剑指挡在京城外围的最后一座城——锦城。
顾逸现在就希望锦城守兵能争气些,不求打败叛军,起码能多拖延些时日, 多给京城争取些时间想出办法解决困局。
等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到锦城, 锦城的主事者安定侯马崇武立即接见了他们。
他已经接到了阳城沦陷的消息,正是忐忑难安的时候, 见了他们立即迫不及待的问起相关事宜。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定国公叹着气讲述了当初萧沫夜闯阳城时发生的事,以及自己被阳城守军出卖的经过。
安定侯听得是面如土色, 心脏缩成一团。
那位公主殿下如此神异厉害, 连齐国公, 定国公这样老道的人都不能阻挡, 城破如山倒,自己打仗还不如他们二位,岂能守得住锦城?
而且, 不比定国公等人纵有一二瑕疵在身,无干人命, 还能被公主安然放出来, 安定侯身上是洗不干净的——他可是有几条人命在身上的。
安定侯自己本事不高, 却是脾气暴躁,动辄动手打死人。除了自家签了卖身契的下人, 也包括外出时发生冲突情绪上头后撞上的人,不下十几条人命。
他们都被安定侯仗着身份权势摆平了, 纵然心有不平喊冤也未伤及安定侯分毫,可是撞到萧沫手里就未必了。
他心焦得坐立难安。
顾逸他们坐下喝了口茶,歇了歇脚后,就不敢耽搁地起身告辞,欲回京城禀告朝廷战情。
安定侯客客气气地送了他们出城,等顾逸等的身影一消失在视线里看不见了,墙角立即转出了几辆马车。
“侯爷!”安定候府护卫躬身行礼。
安定侯三步并做两步爬上了马车,嘴里疯狂催促:“快,快,我们回京城!”
何谓做贼心虚,这就是了。
安定侯害怕叛军进城后会被砍头处决,竟是连守城都顾不得,干脆弃城而逃了。
反正城是守不住的,留下来很大概率会死,可是弃城而逃,看在以往的功勋上,天顺帝未必会下狠心杀了自己。
于是等顾逸一行前脚回到京城,正上金銮殿交代此行结果,后脚就听到安定侯在宫门外跪地请罪。
他懵了一下,锦城破了,这么快?
天顺帝显然也作如此想,哪怕坐在龙椅上也忍不住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
锦城没了,意味着接下来京城再无阻挡,将直面十万叛军,如何是好?
“陛下!”随侍一旁的太监担忧地靠近扶住他。
“陛下,保重龙体啊!”朝臣们也是面如土色,垂头丧气地跪了一地。
钱如晦此刻面沉如水,也撑不住宰相沉稳如山的架子了,叹气道:“陛下,先召见安定侯觐见,说清情况吧!”
很快,安定侯被带到了朝堂上。
天顺帝撑着虚弱的身躯发问:“锦城几时破得,叛军如今盘踞何处?”
安定侯僵了一下,硬着头皮道:“臣离开时,锦城还未破,至于叛军情况不知。”
天顺帝顿了顿,下意识觉得不对:“城未破,安定侯何以离城返京,你难道不应该守着城池共存亡?”
安定侯当下跪下,磕头流泪请罪:“陛下饶命,陛下饶命,锦城城小力薄,臣才能更不如齐国公,定国公,他们尚不能抵挡叛军,更何况微臣。臣不想落入叛军手里,而使陛下蒙羞,所以臣,臣,”他咬了咬牙,羞耻得承认,“所以,臣,臣先行一步离开了。”
“你,你”天顺帝指着他,气得发抖,破口大骂道,“你竟敢临阵脱逃,弃城不顾,你,你气死朕了!”
说得好听叫不让自己蒙羞,根本就是他毫无骨气贪生怕死而已。
“陛下,微臣也是逼不得已啊,求陛下饶命!”安定侯痛哭流涕求饶。
按着往日天顺帝心软的性子,只要他多哭诉几声,说不得会饶了他。
然而眼看江山有倾颓之危,自己皇位就要不保,心肠立即就硬了几分。
他厌恶地撇过视线,对着钱如晦道:“钱相,按照你的意思该如何处置安定侯?”
钱如晦也没想到安定侯竟然做出不战而逃的举动来,闭了闭眼道:“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若是人人都如安定侯畏战不前,临战脱逃,不等四方勤王救驾,将士无心恋战,京城危矣!”
他睁开眼睛,视线严厉地扫过满殿大臣:“乱世当用重典,老臣请旨诛杀安定侯,以儆效尤。”
别妄想着心存侥幸,背叛朝廷投靠叛军,敢不和朝廷一心,就要付出代价。
安定侯恐惧得瞪大眼睛,他千辛万苦的回来,不是为了回来送人头的啊!
“陛下,陛下,饶过臣一次吧,臣知错了,臣愿意回去守城,不要杀我!”他一下一下用力地磕头,殿中大理石上立即沾满了鲜血。
天顺帝却是不发一言,只挥了挥手,立即有人上来将安定侯拖了下去。
顾逸和定国公等冷眼看着事态发展,怎么也想不到安定侯跟在他们后面溜了,眼看他被拖下去处死,真是一句话也不想开口了。
安定侯此事一出,实在太打击朝廷士气了,君臣商议来商议去,也不过是禁闭九门固守京城等待援军,严禁萧沫靠近城墙。
等散朝天顺帝回到后宫,他却大步往皇后的坤宁殿而去。
自从那日知道萧沫起兵造反后,沈皇后病得更严重了。
她想不通,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
那个逆女弑杀血亲,一次次不顾人伦纲常孝道,她就是一步一磕头的跪着进
铱驊
京,都是该赎的罪过,没有冤枉的。
怎么会,她怎么敢造反呢?自己到底生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然而除了厌憎,恨意,还有止不住的恐惧涌上来,老天爷该不会真的让那逆女得逞,真的打上京城吧?
厌恨 ,憎恶,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懊悔交缠着她,沈皇后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为了避免沈皇后病情加重,天顺帝严禁宫人将外面的消息传进来,因此她还不知道萧沫差不多已经连下三城,就快打到京城了,更不知道萧婉在金銮殿上的举动。
“皇后!”天顺帝大踏步走到床边,俯身看向沈皇后,“皇后觉得好些了吗?”
“陛下!”沈皇后默默地流泪。
她觉得自己真的太对不起天顺帝了,生下萧沫这等无父无君之人,连累了天顺帝。
将人扶起来坐好,天顺帝顺势打发了人下去,很快殿内只剩他们夫妻二人。
“陛下你跟臣妾说实话,外面到底怎么样了?还有婉儿,臣妾好几天没看到她了,她还好吗?”沈皇后追问。
“皇后,”天顺帝按住她的手,直视她道,“我们把太子送出京城吧!”
沈皇后一惊,猛然看向他:“陛下你在说什么啊?”
天顺帝此刻眉宇间是藏不住的忧虑,跟沈皇后全盘托出:“那个逆女有些本事在身,京城怕是守不住了。朕和皇后到底是她的生身父母,就不相信她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弑父杀母 。可是太子是储君,是朕定的下一任君主,朕怕她为了一己之私对安儿下手。”
天顺帝不是傻子,形势逼人,他可以留在京城,最不济就是被软禁,但是太子不能。只要太子在,皇室正统就在,天下人自然会簇拥在他身边,那个逆女想倒行逆施,篡夺权柄永远也无法名正言顺。
他只有太子一个儿子,绝不会眼睁睁地放着他等死。
沈皇后迟疑地道:“那婉儿呢?”
萧婉是她疼宠了这么多年的掌上明珠,更是弟弟的血脉,她舍不得她出事。
事到如今,天顺帝也免不了对萧婉生了怨气,更是产生一丝怀疑,是不是当初如果让萧婉和亲,而不是想着换人替嫁,就不会有今日之事?
然而说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扯出一抹冷笑:“你视她为亲女,她的心思却多着呢。”
想到萧婉耍心眼,提前谋划着接来了朱家人藏起来,他心里的好感几近于无,甚至是厌恶了。
萧婉和亲儿子比起来,到底是亲儿子重要,沈皇后知道如果不是到了危急时刻,天顺帝不会想着偷偷把太子送出城。
哪怕再舍不得,她也含泪点头同意了。
却不想他们一心为太子打算,太子得知自己一个人离开时,却坚决跳脚反对,扬言:如果萧婉不走,他就不走!
打死也要留下。
第159章
太子萧承安就像是头激烈反抗的小豹子, 坚决不肯独自离京。
他红着眼眶委屈道:“那个女人最恨的肯定就是皇姐,儿臣哪有丢下皇姐独自偷生的道理?要走的话还是送皇姐走,儿臣愿意留下来陪着父皇母后同生共死。”他恨恨地道, “孤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狼心狗肺的东西?拿着骨肉血亲开刀,必遭天下人唾骂,遗臭万年。总之,儿臣不走。”
天顺帝气得浑身颤抖:“你是太子, 连什么是顾全大局都不懂吗?你是什么身份, 萧婉是什么身份?她能跟你的安危相提并吗?”
萧承安偏过头,固执地道:“儿臣只知道她是皇姐, 若是没有皇姐,儿臣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早就没了。”他又转过头哀求地看向天顺帝, “父皇, 皇姐到底哪里惹您生气了, 要关着她?您以前也喜欢皇姐的不是吗?放她出来吧?”
天顺帝铁青着脸:“不行。她做了什么事你不知道吗?除非她交出朱家人, 否则休想踏出皇宫一步。”
他以前确实喜爱萧婉没错,但是萧婉私藏朱家人威胁朝廷的行为让他恍然大悟,也许自己从来就没有了解过这个‘女儿’, 看到的都是表面。
明明都知道她是倚仗着承恩公夫人的势力才藏匿了朱家人,可是恁他们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 还是没有找到朱家人的痕迹, 怎能不叫人恼怒?
如今十万叛军近在眼前, 萧沫杀气腾腾而来,谁不想试着拿朱家人当个保命符, 威胁萧沫退兵,结果却在萧婉身上铩羽而归。
萧承安却对萧婉滤镜严重:“皇姐也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为了自保而已”他极力劝说道,“那个女人狼子野心,妄图颠覆江山,即使儿臣逃离京城,她也不会放过儿臣。到时满天下追捕,儿臣就算逃得了一时,也逃不过一世。与其仓皇出逃,苟且偷生,儿臣宁愿留在京城有尊严的死。”
太子少年意气,自尊心强,他受不了自己像只老鼠四处逃窜,而自己看不起的女人却登堂入室,入驻京城。
他哀求地跪在地上:“父皇,让儿臣留下,送皇姐出城吧!如果父皇坚持送走儿臣,即使出去了,儿臣也会回来的。”他赌气地道。
天顺帝捂着胸口气得不行:“皇姐,皇姐,她算你哪门子皇姐?”他口不择言地道,“既然你不想走,那就留下,大家一起等死算了。想送走萧婉,没门。”当下拂袖而去。
“父皇,”萧承安懵逼地看着天顺帝的背影,不明白父皇为什么变得那么狠心,好像以前的天伦之乐都是假的一样?
时间就在他们一个试图劝说,一个硬是扛着不肯低头中飞快流逝,等醒过神来,再想送太子出城也已经来不及了。
京城里这几天安静如鸡,朝臣们可谓是前所未有的齐心协力准备守好京城,但凡有小心思的都被狠狠摁住。
如今他们都知道萧沫有多么嫉恶如仇,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子席卷而来,很大一部分自身不干净的文官们战战兢兢,如临深渊。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其他人城破后也许能活,可是他们除了死守京城别无生路。
这时也不吝惜粮草了,给守城士兵供应得足足的;器械库里的武器都拉出来了,给每个士兵装备到手;也顾不上重文轻武,贬低武将了,郑重地选择适合守城的将军,赋予重任。
京城里的纨绔子弟好像一夜之间消失了,治安一下子变好了很多,那些达官显贵好像变得谦和有礼了,不再对百姓颐指气使。
京城里的平民百姓忙着囤积粮食,紧闭门户,也顾不上上头的大人们。
照理说对着谋朝篡位的叛军,君臣百姓少不得同仇敌忾,众志成城守护京城才是。可是一个是皇帝没错,反贼却是‘神女’啊,皇帝是很厉害,可是再厉害也比不上神明啊!
拜迷信所致,比起同样为人的皇帝,到底还是‘神’更让人敬畏,如今‘神女’想要当皇帝,那,那也不能拦是不是?
而且,‘神女’还是皇帝的女儿,打来打去都是皇室一家人自己的事,他们平民小百姓还是保护好自己的小命要紧。
钱府。
钱玉质守在门前,拦住了脚步匆匆的父亲。
钱如晦眯眼看着女儿:“玉质,你在这里干什么?”
钱玉质凝视他,苦笑着问:“父亲,女儿是不是连累了你?”
一旦真公主尽攻进京城,必然会找自己算账。她谋害过公主,对方又怎么会放过自己家人?
钱如晦摸了摸小女儿的头:“不要想太多,守好家里。”说着越过她离开。
钱玉质站在原地垂下眼眸,牙齿咬住嘴唇内的软肉,痛楚让她红了眼眶。
真是不甘心啊,她的梦想和抱负,还没有机会踏进皇宫一步,就已经夭折殆尽。如今要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女人,即将走上她渴望踏上的路。
想想曾经的野望计划,真是一场笑话!
在顾逸回到京城五天后,萧沫率领十万大军也终于抵达京城外。
她也没有想到锦城会破得这么容易,几乎是大军一到城下,锦城就望风而降,主动开城门献出城池。
大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城,后来她才知道锦城最高的军事长官安定侯定然弃城而逃了,其他官员心气打受大击,知道守城无望下,干脆就献城投降了。
接收锦城后,照例停留了三日清理城中的蛀虫污垢 ,刑场上堆满了犯罪者的人头。
而后经过挑选考核,选出一位官员暂代锦城县令一职,大军就朝京城出发了。
不是不想仔细梳理城中事务,而是考虑到若是战事时间拖得太长,会招致外敌蠢蠢欲动,边关动荡,所以必须从快从速地先拿下京城稳定局面。
远远地萧沫就看到京城高大耸立的城墙,不愧是一国都城之地,它巍峨雄壮的气势碾压之前任何一座经过的城池,令人炫目向往。
大军在守军射程之外停下,排兵列阵,气氛肃穆。
方式刚一脸严肃地骑马靠近萧沫,眯眼仰视城楼上闪着寒光的箭矢,开口道:“京城早就做好了防备,公主你看到了吗?那些守军手里的武器,不是一般的弓箭,弓长三尺三,那应该是神臂弩。”
神臂弩射程是一般弓箭的两倍不止,而且力可透背,射中者必死。
恐怕京城早已探知了萧沫此前几次登上城墙的手段,因此将重点放在了远程武器上,想借用弓箭之利,阻止萧沫靠近。
只要萧沫不能借用天罚冰封之威,那么大军想要攻下京城,就必须用人命去填。
而京城固若金汤,不是一般城池可比。本来守城就比攻城易,就算是北狄人杀到城下,京城都自信有一守之力,何况是本国士兵。
说句狂妄的话,只要京城守将不是蠢货,靠着城里充足的储备物资,可以固守京城三年。
但是萧沫的十万大军能维持多久呢,他们需要大量的军粮物资,等各地勤王大军到来,面对着将是被围剿,四面楚歌的境地。
萧沫一人再厉害,能护得住所有人吗?他们迟早会崩溃。
韩重元也眯眼打量前方,冷然地道:“不止如此,他们还将护城河里的水排掉了。”
这恐怕是吸取了安阳城的教训,知道萧沫能化水为冰,干脆将护城河弃之不用。
周阳鹤也骑马靠近,深吸了一口气道:“攻城不能都靠公主一人之力,也该是士兵们效力的时候了,公主,请先让大军试一试?”
萧沫没有说话,而是看着城墙上闪烁着森寒光芒的利箭,好奇极了:“那就是神臂弩吗?”
最强弓箭的神臂弩,冷兵器时代的单兵武器巅峰之作,久闻大名了。
朝廷这次派来主持守城事宜的大将是素有威名的永顺候严威,曾经战功赫赫,对朝廷更是忠心耿耿。
他对萧沫领兵反叛之事厌恶不已,也不将所谓的‘神女’身份放在眼里。
他认为就算真的是神,也该高居九天之上,不插手凡间俗事,哪有自己率兵攻打城池,想自己上位做皇帝的‘神’?
总之,有他在一日,萧沫就想靠近京城一步。
“我想试试!”萧沫跃跃欲试,笑眯眯地道,“待我来见识一下,神臂弩的威力。”
“公主,”
韩重元想阻止,萧沫却已经一拍马身,身体腾空而起,朝着城墙飞去。
第160章
永顺候严威的瞳孔里倒映出一道翩翩欲飞的白色人影 , 裙摆飞扬,乌发如瀑,娇颜红唇。
如花般的少女如仙鹤凌空, 不似凡人,正由远及近的朝城墙飞来。
嘴唇抿得紧紧的,他只吐出了一个字:“射!”
随着他一声令下,上千上万只箭如密密麻麻的疾雨朝着萧沫平铺射去, 将她整个人囊括进可怕的雨幕中。
眼看就要被射成马蜂窝, 萧沫腰身一扭,突然极速下坠, 擦着头顶的箭羽而过。
然而对方似乎不给她留生路,前箭射出,后箭追至, 铺天盖地的箭羽再一次瞄准了她下坠的身影。
萧沫微微诧异地‘咦’了一声, 对方的预判好准, 好快的反应。
她提气运功, 纤细的身影避过犀利的箭矢,左脚在箭身上一踩,顿时身子再次冲天而起, 矩阵般的箭雨从她脚底下呼啸而过。
然而竟是丝毫没有给她喘息的时间,一波过去, 一波又来。破空声响起, 抬头看去, 入目所及的都是闪烁着致命寒光的箭头,天上地下, 数不胜数,像是无处不在的蝗虫, 数量多得让人的密集恐惧症都犯了。
这是比先前一波还要声势浩大的攻击,那架势好似把城中的所有箭矢都射出来了。
韩重元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嘴唇抿得紧紧的。
“公主!”方式刚则是紧张得手心里都冒出冷汗了。
这么多的箭,公主能躲得过去吗?
答案是能。
萧沫就像是一只美丽脆弱的蝴蝶,仿佛随时会被冷酷刺来的针扎穿翅膀,却总是能在须臾之间避开伤害,毫发无伤地穿行在箭雨中,朝着城墙接近。
“将军,”守城的副将声音颤抖,“怎么办?”
凡人的武器真的可以战胜神明吗?
“不要慌,继续射箭,没有本将军的命令不准停,绝对不能让她靠近京城百步之内!”严威沉着淡定的下令。
射箭,射箭,疾速飞来的利箭仿佛源源不断,萧沫的身影如一叶扁舟随浪飘摇不定,她冲撞开箭幕,挥散箭雨,拍飞迎面而来的箭矢,却犹似被死死缠缚在网中,不得前进寸步。
再一批箭雨袭来,像是巨兽张开了大口,企图将萧沫吞噬。
微微冷哼了一声,萧沫浑身散发出寒气,她在半空中飞速旋转,无形的真气包裹着她,把所有靠近的长箭弹飞出去。
当所有的箭矢落地,萧沫真气一泄,身子也随之落到了地上。
“弓箭手,瞄准她,再射!”严威冷酷地命令。
双脚刚触及地面,破空声追逐而来,脚尖一点,萧沫提气向后退去。
‘嗡’,成片的弩箭插入先前她落脚之地的地面,箭尾颤巍巍地摇摆。
如芒的黑影点点再次袭来,萧沫脚尖一点,再退。
像是被她的退却振奋了,弩箭疯狂地对着她一波接一波的射来,萧沫唇边勾起一抹微笑,身子在半空中翻了几个跟头,一退再退,落到了弩箭射程之外。
连绵不止的箭雨戛然而止。
拍了拍手,萧沫站直了身子,望着城楼赞了一句:“果然不愧是神臂弩,名不虚传。”
韩重元和方式刚等早就坐不住的下了马,跑到萧沫身边。
“公主,你怎么样?”韩重元眉头紧皱。
方式刚也紧张地问道:“公主,你没伤着吧?”
摇了摇头,萧沫安抚地一笑:“无碍,不用紧张,并没有伤着我。”
韩重元等松了一口气,再次凝目看向前方,即使他们见过大场面,也不由倒吸了口凉气,心生寒意。
只见从城墙到大军之间的地上,到处是密密麻麻的箭,甚至到了无处下脚的地步,可以想象在方才短短的较量中,永顺候指挥士兵射出了多少箭。
十万,二十万?抑或百万?
方式刚头皮发麻,低呼道:“他是不是疯了,把所有守城士兵都装备上了弓箭?”
这是放弃了其他的常规守城手段,只针对萧沫一个人施行的策略。
虽然损耗巨大,可是貌似真的成功阻止萧沫登上城墙。
真的成功了吗?
城墙上的士兵们发出阵阵欢呼,他们心里震慑于萧沫匪夷所思的强大,也不是不害怕自己对付的是一个‘神女’,但是作为守城的一方打退了对方,真的是太兴奋高兴了。
“将军,,我们成功了,我们守住城了!”副将难掩激动地道。
永顺候却是面色阴森,心里发沉,真的成功了吗?
他没有副将想得那么乐观,精心挑选出三万神臂弓手准备充分,到头来还是未伤对方一丝一毫。
而且照他看来,萧沫从容脱身,分明就是还有余力,她的实力简直深不可测的可怕,不知底限在哪里?
不过现在不是打击士气的时候,他也只是威严的‘嗯’了一声:“大家干得不错,传令下去,等下人人有赏。”
一旁观战的兵部尚书和吏部尚书,先前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这下脸上表情终于放松了些,露出几许笑容。
为了守城自保,文官们硬是抑制住了插手军事的冲动,将指挥权全权交给了永顺候 ,如今眼见着击退了萧沫,吏部尚书忍不住夸赞出口:“侯爷果然大将之才,国之栋梁,本官定将将军的战绩禀告陛下,为将军请功。”
永顺候脸上却没有开心的表情,摇了摇头道:“叛军犹在,何以言功?如今胜败未定,谈请功尚早。”
对着他的拒绝,吏部尚书心头闪过一丝不渝,忍不住腹谤:武将果然愚直不通人情,连好赖话都听不懂。
他面色严肃地道:“想必此刻陛下在宫中定然焦急万分,心系京城安危。这样,本官先进宫一趟陈述战情,好叫陛下安心,如何?”
兵部尚书暗暗讥讽对方马屁精,垂下眼皮,摸着胡子道:“既然如此,李大人请吧!”
吏部尚书也真心不想留在城墙上,总觉得离着叛军太近没有安全感,当下一撩官袍,转身匆匆下了城楼。
兵部尚书沉吟了半晌,突然开口问:“侯爷对守住京城,有几分把握?”
他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萧沫,目睹她令人惊掉下巴的本事,这样的人近在咫尺简直让人肝胆俱颤。
虽然暂时打退了萧沫,但是她展现出来的本事已经如此惊人,那一旦用上天罚之能,京城真的能守住吗?
永顺候有些意外地瞥了他一眼,目视前方,沉沉道:“叫工部继续打造箭矢吧!”
眼下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精忠报国而已。
对面方式刚等人也在研究攻城之法。
方式刚建议:“公主,依末将看,严老将军是将防守重心放在了公主一人身上,大军可以趁公主吸引走了神臂弩的机会,趁机攻城。”
周阳鹤也开口道:“自归顺公主以来,十万大军未曾出一兵一卒,全赖公主一人之力拿下城池,早已惭愧在心。公户,请给卑职等效力的机会,让大军攻城吧!”
他们知道公主是不忍心大家都是夏朝士兵,却自相残杀。然而沙场无父子,既然选择投靠公主,他们早就做好了上阵杀敌的准备。
萧沫背着手道:“打仗当然不能只靠我一人,若是寄望本公主,那军队就都废了。如今外患未除,北狄野心勃勃,多有赖于将士拼命,不是靠一人一马就能解决的。”
“但是,”萧沫语气凝重地道,“那是对外敌。内战这事,本公主能一个人解决的,就不要让将士们染上自己人的鲜血了。”
内耗这种事能避免就避免,留着士兵将来打北狄不好吗?
“公主,”方式刚和周阳鹤相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着动容。
他们都做好了流血的准备,可是公主宁愿自己耗费心力,也不愿让士兵挥剑指向自己人,真的,真的仁心慈悲,让人敬佩。
方式刚心悦诚服地道:“末将等听从公主安排,誓死效忠公主。”
韩重元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看着萧沫:“看来公主是心有成竹了。”
“当然,”萧沫骄傲地扬起头,巧笑倩兮,“韩某,你不会真的以为那些箭能挡得住我吧?”
她只是想试试神臂弩的厉害而已,谁让传说神臂弩精准打击堪比现代□□□□还厉害,她能不好奇吗?
休息,先让她休息会,下次一定登上城楼!
而呆在金銮殿中,提心吊胆地跟一帮大臣等着前方消息的天顺帝,听了吏部尚书的回报,则是拍腿大喜:“好,好,永顺候大功,来人啊,传旨,重重有赏。”
以钱如晦为首的一班文臣也松了口气,脸上不自禁露出了笑容。
吏部尚书得意地上前道:“邪不压正,陛下天子正统,岂是反贼可比的?陛下可要御驾亲征,亲临城楼观战鼓舞士气,以示皇威赫赫。”
亲临城楼观战?天顺帝摸着胡子,心动了。
如果能亲眼看着那逆女狼狈不堪地跪地求饶,忏悔请罪,岂不美哉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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