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二)
姜芜这话里话外, 都是对他医术的质疑。
那老大夫可就不愿意了,摸了一把胡子:“你带着来我这里的时候有气进没气出,如今人给你活蹦乱跳了, 怎么不叫没事?”
“那你看看这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姜芜又推了推他。
老大夫这才又为那女子把脉, 问她头疼不疼, 手脚麻不麻, 都还记得什么之类的。
他的神情倒是和蔼可亲, 但小姑娘一边回答他,一边拿眼神去瞥坐在那桌子旁边的姜芜。
那模样, 像是害怕,又像是寻求安全感, 矛盾极了。
主要是姜芜这会儿心里的如意算盘飞了,正气闷着,神情不怎么和善。但她又偏偏是小姑娘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小姑娘不由自主地就心生依赖。
结果是这姑娘当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姜芜与老大夫面面相觑, 头上缠着绷带的小姑娘则坐在床上偷偷瞥两个人。
“许是伤了头部后,脑有瘀血所致的暂时失去记忆, 我给你开开方子,还是有希望恢复的。”
姜芜才不信他的有希望,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 赶紧往外走了。
这一动作,床上的小姑娘马上急了,原本还靠在床帮上,这会儿一下子坐了起来。
可她什么状况也弄不明白,嘴张了连怎么称呼这个人也不知道, 只能无措地看着她出了门。
倒是大夫赶紧追出去了:“哎呀你要去哪?”
“我们家明珠应该要醒了。”姜芜这是想起来,要到明珠醒来的时间, 爱女狂魔哪里还有闲心在这里掰扯,“她见不着我可是要哭闹的。”
大夫拉着她:“这人是你带来的,你可不能就这么跑了。”
“梁谦都在这里呢,我能跑哪里去?你先治着。”
姜芜一面回答,一面赶紧往自己家里去了。
大夫叹了口气,回到屋里,看见惶恐不安的小姑娘,温声安慰了几句:“你放心吧,夫人她不会不管你的。”他一边抓药,一边说着,“我们的梁大人可是爱民如子的好官,夫人也是个好人。你看看,寻常的老百姓,哪有敢跟县令夫人这么说话的。”
“他们从不摆官架子,我们才能随意说。”
小姑娘像是稍稍放下了心,又问了一句:“这里是哪里?”
那大夫也就跟她讲解了起来。
***
姜芜回去的时候,明珠果然正哭着。
她从医馆回来的,于是一边洗手一边问:“醒了很久了吗?”
“刚醒没多久,醒了不见您就哭着呢。”下人回她。
“她就是依赖我。”姜芜说这个的时候,心里还挺美的,等进去一看,睡醒的女娃还在嚎啕大哭。
“明珠,看看娘亲来了。”姜芜心疼地将孩子抱起后,刚刚还在啼哭不止的孩子,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果真停止了哭泣。
只是那眼眶还红红的,看着好不可怜。
姜芜心疼得不行,从下人手里接过手帕,将孩子脸上的眼泪给擦干净了,猜着她饿了,便给她喂奶。
被母亲抱着又有了吃的的小家伙心满意足地吧唧着嘴,看得姜芜满眼笑意。
给孩子取名明珠的时候,读书人孩子她爹还小小地反对了一下,列出一堆从诗词歌赋里找出的名字。
那姜芜可不管,说要叫明珠就叫明珠。
她是母亲,最后当然是顺着她的意见了。
姜芜从第一眼见到这孩子,就有一种强烈的宿命感,说来也奇怪,怀着的时候,还没有什么确切的感想,一触碰到那小手,汹涌的母爱就开始泛滥了。
她的爱就这么一点,只想都给她的明珠,哪怕再生个孩子分走都不可以。
其实姜芜有时候甚至会害怕,害怕万一真的再来个小子,有一天会在她不知不觉之间,就变成了母亲这个样子。
儿子才是天。
那她哪舍得让明珠受这委屈。
还好孩子的爹并不在意这些,不像那些迂腐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酸书生。
她自己精心挑选的夫婿,到底是不一样的。
姜芜正想着,就听见外面传来梁谦的声音。
明珠已经吃饱了,姜芜将她放在了摇篮里,刚整理了一下自己稍稍凌乱的衣物,梁谦就进来了。
“娘子。”他唤娘子的时候,从来都是带着几分笑意。
姜芜回头看他,男人上扬的嘴角让他的爱意不加掩饰地传达过来,他径直坐到了姜芜的身边,与她紧紧贴着:“明珠醒着呢?”
问的是明珠,眼睛却是在看自己的娘子。
姜芜稳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倒也不浓,梁谦的酒量差,要是喝得多了,就不是现在这样只是微醺的状态了:“嗯。”
梁谦又拉过她的手:“娘子辛苦了。”
他每日回来都要这么说的,因为觉着自己在外面太忙,没能顾好家里。姜芜却是不怎么在意的。
“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县里的王员外设宴,我陪着喝了两杯就找借口离开了。”
明珠在摇篮里咯咯地笑着冲他伸手,闺女也就他每日刚回来这一会儿稀罕一下。
梁谦怕自己身上的酒味薰着她,便没有回应,只是慢慢摇着摇椅逗她。
姜芜倒是从他刚刚那么说了后就有些担心:“不是还有州府下来的人吗?你能这样偷溜?让人有意见了怎么办?”
毕竟他好歹是这里的县令。
梁谦是不好意思说那些人玩的都是些什么,那场面,他是待不下去的。
“没事,师爷在那呢,这还不知道什么时辰能结束,我想回来看看你和孩子。”
姜芜被他说得笑了。
梁谦除了让自己当地百姓安居乐业以外好像没什么升官的志向,姜芜也没有。
她觉着一家人这样平平淡淡就挺好的。
而且梁谦的政绩还不错,人家倒也不至于会因为这点事情就使绊子,于是也不再纠结这件事,转而跟他说起了其他。
“哎你知道吗?”她想起那医馆的小姑娘,“咱们救的那姑娘,居然没有记忆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病人呢。”
听说她失忆了,梁谦也有些惊讶:“什么都忘记了吗?名字、家里的人一个也想不起来吗?”
姜芜摇头:“她才醒来呢,我还没细问,不过看样子是都记不得了。”
梁谦若有所思:“那我回头去打听打听,若真是哪家的千金走丢了,该有风声才不是。”
“那可不一定,”姜芜不这么想,“你看她还是男子装扮,也有可能是自己从家里跑出来的,这种事,大户人家可不一定会声张,你还是暗里打听。”
梁谦连连点头:“还是娘子考虑得周到。”
不过说起这个,姜芜也才想起来,自己是把人家一个刚醒来的姑娘丢在那里了。于是安顿好了明珠后,又去医馆看了。
那小姑娘见了她,眼睛都亮了好几分,一副生怕自己抛弃她的模样,倒是看得姜芜心软。
说起来,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年纪,其实两人可能年纪也未相差太大,只是失去记忆的人看起来格外稚嫩,姜芜也就一口一个小姑娘了。
她帮着小姑娘洗了澡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洗净了的人看着更是美丽又娇嫩了,甚至姜芜自己的衣物也不算是很差了,穿在她的身上都带着一丝违和感。
她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一番。
怎么看都是家里娇生惯养长大的,自己的明珠,将来也要这样养着。看这细皮嫩肉的,那得不能让她做一点重活,还有这丫头也不知道是怎么跑出来的,以后明珠做什么自己都会支持的,那应该就不会像这丫头一样离家出走吧?
那自己要伤心死了。
“夫人。”小姑娘被她打量得忐忑。
姜芜现在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了自己将来的闺女,倒是和善了不少:“我应该也没比你大多少,你就叫我姜姐姐吧。”
夫人夫人的,看她也不是什么丫鬟命,对了,也不能总叫她小姑娘,姜芜的脑子开始转动。
“你既然都忘了自己的名字,我给你取一个吧。”
小姑娘点头,明亮的眼神满是期待。
姜芜就在她的等待中思考出了结果:“翡翠,怎么样?”
多好听的名字,多好的寓意啊。
然而小姑娘方才还闪着光的眼睛已经熄灭了,面色严峻,很认真地摇头:“不要。”
“啊?为什么?”
“好土。”
姜芜大感稀奇:“你都没有记忆了,还知道土呢?”
小姑娘再次点头,大概是还有点怕姜芜,她的眼神乱瞥,瞥到了一边的药匣子。
“白苏。”
嗯?姜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不远处的药匣子外面,写着这个名字。
“我要叫这个。”
小姑娘、哦不,白苏坚定地说着,努力想让姜芜摆脱翡翠那个想法。
得,姜芜心想着,人家还要自己选择了,反正也不是自己闺女,那就想叫什么叫什么吧,便点头:“白苏,你先在这里好生养伤,等伤好了,就跟我回家。”
白苏其实挺害怕的,她在这里,谁也不认识,什么也不记得。唯一能抓住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可是她已经知道了,自己与她只是萍水相逢,还是被她救了的,又有什么资格抓着她呢。
她的眼眶微红:“谢谢,”她又怕又感激,“我们明明不认识的。”
“也不能这么说,”姜芜又心软了,语气也跟着柔和下来,“梁谦是这里的父母官,你踏进桐槐了,那就是他……哦不,我们的孩子。不用太担心,在你回忆起来家在哪里之前,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听她这么保证了,白苏才彻底放下心来。
倒是喜当“爹”的梁谦,还是在她住进来以后,才知道这个消息的。
他将筷子放下来:“你是准备让她做丫鬟吗?”
“你看她像是能做丫鬟的样子吗?”
两人一起看向那个秀秀气气地将碗里的菜挑拣出去了一半的女子。
梁谦面色凝重:“娘子,你把这么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放进来,又不把她当丫头,传出去,我的名节要不保了。”
白苏虽然不是完全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至少也能大概明白这是事关自己的去留,吓得也不敢往外挑拣菜了,夹着刚才挑了半天的芹菜就往嘴里塞。
看得姜芜心疼又好笑,于是就这么拍板决定了。
“你贤夫的名节是给我听的,我知道了就行了。”
看她坚决,梁谦苦笑,倒是没有再说了,他其实也只是害怕万一真传出去不好的,以后就会给了人想钻空子走弯路的想法。
算了,娘子开心最重要。
但是姜芜要开始秋后算账了,她揪住梁谦的手:“年轻貌美?梁谦,你还真是读书人,”手已经加重了,“你还挺会用词的。”
梁谦被揪着也绝不躲,忙求饶:“娘子,我那就是提醒你,在我眼里,没有美丑,只有娘子和其他人的。”
姜芜自然也不是真的生气,哼哼两声就过去了。
对面的白苏也松口去,看来自己是能留下来了。
前尘(三)
白苏就这么住了下来。
她与姜芜慢慢地熟络了起来, 那些之前小心翼翼收起了的大小姐脾气也会显露一二。
姜芜倒不会太讨厌,因为大小姐总是很顾忌她的,并不会过分到哪里去。
“姜姐姐, 你这是在做什么?”她总喜欢跟着姜芜身后, 惹得大家都说姜芜是多了一个小尾巴。
“做点心。”家里的下人并不多, 姜芜有时候也会做一些家务, 兴趣来了更是会做一些点心。
听到有吃的, 白苏可来劲了,搬着小板凳坐在一边眼巴巴地等着。
倒不是她不想帮忙, 只是连续几次帮*七*七*整*理倒忙让厨房鸡飞狗跳后,姜芜就严禁她在厨房帮手了。
白苏很喜欢姜芜, 也很喜欢这个家,喜欢这个地方。
姜姐姐对她很好,梁大人虽然不会与她接触太多,但是每次说话也是如长辈一般温和有礼。
姜姐姐和梁大人的感情很好, 这几乎是不用她说,好像整个桐槐县的人都知道。
民风淳朴的人, 很快也接受了自己这个外来人。
在白苏这么胡思乱想之间,姜芜的点心已经做好了。
她被这香味吸引了, 跑过去兴致勃勃地问:“这叫什么?”
姜芜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就爱问叫什么, 一副不吃叫不上来名字的东西的模样。
这是她自己瞎琢磨出来的,哪里有名字。
“开心饼吧。”
得到了不出意外的评价:“好土。”
这丫头失去记忆后别的不记得了,倒是好土这个词说得怪顺溜的。
“吃不吃啊?”
“吃吃吃。”
***
白苏在这里转眼就住到了明珠一岁生日快要到的时候。
当地小孩子的生辰宴没有大办的规矩,姜芜就只是让府里的人聚一聚,但该有的还是不少, 所以忙得很。
忙也没忘记白苏,一会儿瞅不见人就问:“白苏那丫头呢?”
“不知道, 有一会儿没见了。”
因为白苏失去了记忆,姜芜总是下意识将她当作小孩子,于是让其他人忙,自己就到处找去了。
最后是在后门找到这丫头的,正在跟门外的人说着什么,脸上都是笑意。
走近了才发现是街上打铁匠的儿子。
“夫人。”小伙子先发现她的,赶紧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白苏那傻丫头回头见是她,还笑着招呼:“姜姐姐。”
姜芜没理她,自顾自挡在了她前边,警觉地看着面前这人:“跑这来干嘛呢?”
“我就是跟白苏妹妹说两句话。”
白苏还不知死活地从身后探出脑袋表示认同:“对啊,李沐哥哥跟我说话呢!我们是朋友。”
姜芜差点一巴掌拍她脑袋上。
但是看着小姑娘啥也不懂纯真的眼神,就只能忍住了,转而把怒气都发在那李沐上。
“我说李五,你这是勾搭遍了这整条街的姑娘还不够,啊?连人家失去记忆的人都不放过?”
李沐赶紧解释:“不是的夫人,我是认真……”
唉哟姜芜那个火气,抓着旁边的扫帚就要打人了:“你亏不亏良心啊?人家就五个月的记忆,那就只是个五个月大的孩子,你也好意思说认真。”
只是失忆但并不是失智的白苏:“……”
姜芜把人打走了,手上的扫帚都还没放下呢,就开始教育白苏:“那就是个花花肠子,你什么都不懂,可不要被骗了。”
“可……可我觉得他不是那样的……”
这话让姜芜把她好一通数落,一直到她说知道了才放过,临进门之前,她突然感觉到一道意味不明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姜芜猛然回过头。
梁府的后门处,斜对面正对着一座石桥。
正是炎炎夏日,桥旁的柳树枝条翠绿垂了下来,只能隐隐约约见着柳树后,是挡住了人的。
看不清面貌,但能想象到,那人该是身形高大,目光又锐利。
因为哪怕是隔着这么远,她都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压迫。姜芜心头莫名地浮现出不安,推着白苏进去后,再次回头看了一眼。
清风吹来,柳树的枝条被吹得飞舞。
但那后面,没了方才的影影绰绰。
姜芜几乎要觉着那都只是自己的错觉了。
眼花了吧?她心想着。
***
梁谦今日回得尤其晚。
他回来看到姜芜没睡,惊讶了一下,感动又忍不住责备:“都说了你不用等我的。”
“我只是自己睡不着。”
没他在身边,姜芜确实不太习惯。
梁谦于是笑着在她眉间亲了亲,说了声辛苦了,才去看一边熟睡中的女儿。
他从来不会把政务上的情绪带到家里来,但姜芜作为他的枕边人哪能不了解他,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怎么了?是有什么不高兴吗?”
梁谦回头看她。
每次只要看着姜芜,他都会心生“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的感慨,对于她会选择自己,梁谦甚至是诚惶诚恐的。
所以会害怕哪里做得不好,让她后悔当初的选择。
“这次京城来了大官。”
“嗯……嗯?”姜芜惊住了。
京城的官啊?还是大官,那可是他们寻常人一辈子也见不着的人。
“什么官,怎么会来这里?”
“朝廷派来的监察御史,这御史大人可是大有背景,国公府家的大公子,他的二叔是当今丞相。”
光是听着,都能想象到是怎么样的背景。
“他这次来了禹州,尤为注意临福山一带的山贼匪徒一事。今日几个县的县令都被训斥了一番。”
姜芜可算是听明白了,拉着他的手问:“你也被训斥了?”
这话在娘子面前有些掉面子,多少有些说不出口,梁谦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
姜芜看着好笑又心疼:“那临福山可是跨了几个县,是你一个县令能剿得了的匪吗?训斥你们做什么?你都不知道往州里写了多少次呈情了,这不是也没人管嘛。”
这话让梁谦面上多了几分笑容:“倒也不能这么说。这位御史大人,哪怕不论背景,也是一位有手段有魄力的,这次他亲自出手,山贼一事不足为患,绝对是造福一方百姓的事情。”
所以挨骂几句其实也无关紧要。
那倒是,姜芜突然想起来,白苏那丫头就很有可能是从匪窝里逃出来的呢。也还好她不记得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她点头,就见梁谦从怀里掏出一块长命锁,给摇篮中的女儿戴上了,修长的手抚过女儿的脸蛋,又拉住了姜芜。
“接下来我大概就会忙了,还不知道女儿的生辰能不能在。”
这是大事,姜芜自然是让他专心去忙大事。
也如他所说,后面的几天他都忙了起来,有时候几天见不着人也是正常的。
弄得姜芜那几日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每日都忍不住担心。幸运的是,明珠生辰宴的当天,正要抓周的时候,就听下人说大人回来了。
姜芜强忍着心中的欢喜,将明珠交给其他人招呼,就往屋外迎接去了,哪怕是极力抑制着,那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还是泄露了她的心情。
“梁……”
她来到门口,刚唤了一声梁,却在看到门外并不止是梁谦一人时,马上闭上了嘴,跨门槛的动作都停了停。
梁谦旁边还站着一个男人。
那是姜芜与楚凌的第一次见面。
至少是她第一次见到楚凌。
男人与梁谦差不多的年纪,穿得很是普通,一身白衣无过多的点缀。
可即使无华服在身,依旧是让人觉着贵不可言。没有特意端着动作,背都未完全挺直,也依旧身形高大。那张冷淡的脸上,不怒而威。
他与梁谦站在一起,穿着差不多的衣物,也俱是一表人才。姜芜的脑海里还是迅速得出了一个结论。
那两人就像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姜芜当初未嫁之时追求者众多,也不乏富贵人家。可那些人,要么就让人觉着是仗着家世其实本身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要么哪怕是本人握着权利,也是酒囊饭袋那一类。
如今看着这个人,她大概明白了梁谦夸白苏年轻貌美的心情,哪怕她会毫无犹豫地站在梁谦这边,也无法否认这个男人的优秀。
梁谦已经上前介绍了:“夫人,这就是御史大人,楚大人。楚大人,这位是下官的夫人。”
姜芜听梁谦夸过许多次这位御史大人了,夸的多是办事能力怎的强,从未说过外貌一事。是以潜意识就觉着这么厉害的人,年纪该是不小了才是,从未想过如此年轻又俊美。
如今听梁谦这么介绍了,赶紧弯腰行礼:“见过楚大人。”
这种大官,一辈子也见不得几次,姜芜将姿态放得可低了。
她垂着头,只觉着男人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没有打量,没有探究,更像是礼貌性地瞥了自己一眼,天生就带着压迫的眼神也没有停留太久,就淡淡地转开了目光。
“梁夫人免礼。”他开口。
是低沉好听的嗓音。
姜芜也不敢多想,站直了身体便立在了一边,等着两人从自己身边过去。
便是梁谦,也是稍稍落后半步并不敢直接并排的。
姜芜跟在后面,听着自己那老实巴交的夫君,在尽力地说着恭维之话。
“楚大人日理万机,还特意来参加小女的周岁宴,下官真是不胜惶恐。”
姜芜能听出来他憋得很辛苦。
她这夫君,你要说是与农户、商户,那他是能打得一片火热。但若说奉承上级,就有些笨拙了。
所以这会儿听他这样说,姜芜忍不住微微嘴角上扬。
扬起的笑容还未隐去,前面正走着的男人,突然转过头。
“梁大人客气了。本官也只是……凑个热闹。”他是与落后半步的梁谦在说话的,所以微微转头的动作,好像也没那么突兀。
但姜芜却仿佛对上了男人的余光。
未看到眸子,已经感受到了其中的意味深长。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生怕人家误解了什么,赶紧低下头,半点表情也不敢再有。
前尘(四)
他们进去的时候, 其他人还在逗弄明珠。
因为平日里家里的规矩没那么严,所以梁谦回来了大家也不会特意去相迎,只是看到又来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面带疑惑。
梁谦招呼众人行礼, 一听到是京城来的巡察御史, 众人都赶紧起身跪下。
白苏正抱着明珠呢, 见大家都变得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跪下了, 脸上懵懵懂懂地也准备跟着跪。
她自从住进这里后,还没有跪过谁呢, 不知为何,总觉着不太喜欢。这么犹犹豫豫地身子刚半蹲下, 楚凌就开口了:“免礼。”
白苏赶紧从善如流地站了起来。
原本热热闹闹、无拘无束的众人,因为楚凌的到来,都变得拘谨起来了。
姜芜也是,立在一边, 看着梁谦将楚凌迎去了上座。
她心思也在活络着,虽然这人一来, 庆生的氛围都变了,但是这可是朝廷来的官。姜芜虽然对梁谦升官没太大的念想, 但是朝中有人, 那可不是一般的份量。
这楚大人还特意一个人来了这里,定然对梁谦是赏识的。
她一面这样想着,一面暗示下人去将家里最好的茶叶拿来招待客人。同时不着痕迹地偷偷打量了一眼已经坐上了主位的男人。
却见他的目光在往白苏那边打量着。
她心生疑惑,也看向那边,能被梁谦用“年轻貌美”来形容, 白苏的美貌自然是不容置疑的。姜芜心里打鼓,难道这位楚大人对白苏有兴趣?
还未曾细想, 就听男人问:“这就是梁大人的女儿吗?”
原来是在看白苏怀里的明珠。姜芜松了口气。
梁谦已经回答了:“正是。”
楚凌未再说什么,只是手微微伸出,那意思已经很明显,梁谦也不敢怠慢:“大人是要抱吗?只是这孩子可能会有些闹腾。”
一边说着,一边还是将明珠从白苏手上抱过来递过去。
姜芜在一边看着心都提起来了。
梁谦说的明珠爱闹腾,其实是认生。这孩子不喜欢让陌生人抱。
梁谦当父亲这么久了,自然是抱得很熟练,递过去的动作也是轻柔而小心。但楚凌明显是没有这样的经验的,姜芜看着明珠被他抱着后,上半身一副要往后倒的模样,手几乎是下意识就伸了出来,恨不得亲自上手给孩子后颈托住。
楚凌的视线往这边瞥了一眼,姜芜的手就赶紧收了回去。
也还好不是才出生的婴儿,自己已经能直立了,也不打紧,她只能这样想着,但目光却紧紧地盯着那边。
楚凌似乎是思索了片刻,然后用一只手在背后托着护住。
随着他的动作,姜芜默默松了口气。
明珠确实认生,更何况眼前这个人莫名就带着煞气,她被吓得嘴一瘪就想哭,又在触及男人凌厉的目光后,哭也不敢哭了,憋着嘴去寻找娘亲。
“娘……娘。”小手还往这边伸。
她最近才刚刚学着说话,会说的也就这个。
姜芜心疼死了。
也不知怎的,楚凌抱着明珠的这画面,让姜芜就觉着隐隐不适。脆弱的幼儿在男人宽厚的手掌之中,那感觉大概就是,仿佛看到一只猛虎的利爪已经悬在孩子上方,那般让人揪心。
看着这位楚大人也不像是喜爱孩子的,非要抱明珠做什么?心焦之下,姜芜心中忍不住埋怨。
楚凌却甚至还有闲情问:“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小女名为明珠。”梁谦在一边回答了。
楚凌的脸上多了些许笑意:“掌上明珠,好名字。”
“大人谬赞了。”
男人就这么逗弄了一会儿孩子后,视线突然瞥向了姜芜。
“梁夫人这么紧张,是不放心孩子被我抱着吗?”
姜芜猝不及防对上他深沉的眼眸,她脸上的担忧都还未来得及隐去,赶紧低头错开了目光,还没来得及开口,一边的梁谦就已经替她解释了。
“大人见笑了,内人平日里就是过于紧张这孩子。”
正巧明珠又委委屈屈又含糊地叫了一声“娘……娘。”
楚凌轻笑一声:“还真是母女连心,如此,本官也不好做这个恶人了。既是叫娘亲,梁夫人便抱去吧。”
姜芜一听他这么说,简直是狠狠松了口气,一时间也没来得及思考这个自己去抱有什么不妥,便赶紧走过去。
楚凌托着孩子的手往外伸了伸,姜芜顺势就抱住,因为离得比较近,男人身上一股说不上名字的香气传来。那香颇为清爽而不甜腻,出现在一个男人身上倒也合称。
姜芜也是知道的,一些富家子弟连衣服都是会熏过香的,所以也没有想太多。只是抱住孩子站起时,手背蓦然像是被什么划过。
姜芜身体一僵,原来是楚凌的手在收回去之时,指尖拂过自己的手背,她看过去,男人并没有任何的旖旎、暧昧之意,那高不可攀的模样,仿佛往不洁的方向想一下都是对他的亵渎。
应该不是故意的才是,姜芜垂眸,抱着孩子快速地退后了。
后面楚凌也未再看过她,只是与梁谦交谈。
言下之意都是对他治理一方井井有条的赞扬。
姜芜的心这才慢慢放下,明珠在回到母亲的怀里后,还是委委屈屈的想哭的模样。姜芜拍拍她的后背,无声安抚了好一会儿。
楚凌是一直待到最后才走的,临走之时,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一直在跟姜芜说悄悄话的白苏。
“那位是……”
梁谦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见楚凌问的是白苏,也就回答了:“那是下官的妹妹。”
为着自己的清誉,他对外都是这般说的。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听到这里的时候,他觉着楚大人眼里是有一分意味深长的,但又转瞬即逝,只是淡淡开口:“梁大人留步,今日既是你女儿的周岁,就在家好生陪陪妻儿吧。”
梁谦其实也这么想的,心里感谢楚凌的体谅,也没再客气,恭恭敬敬送着他走了,就赶紧转身回去了。
没了楚凌,大家就彻底放开了。特别是白苏,简直像是才活过来一般:“也不知为何,”她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我就是特别讨厌他,真的,姜姐姐,你信我的直觉,他就是个坏人。”
姜芜四处看看,轻轻拍拍她:“这话可不能乱说。”
她听梁谦说剿匪一事已经大获成功,想来这位楚大人应该很快也会离开。
倒也不求什么打好关系,但是这种人,可千万不能得罪了。除此之外,她就没有再多想。她还在计划着旁的事情呢。
晚上,爱女狂魔难得将哄睡的任务交给了孩子的爹。
她自己回房前,还偷偷在梁谦耳边咬耳朵。
“你这段时间这么辛苦,晚上有奖励。”
奖励两个字,她特意咬得很暧昧,于是她看到马上就了然的男人耳尖微红。
“等我。”他说这话的时候,呼吸都像是快了几分,引得姜芜暗笑。
自从明珠出生以后,两人就没再行过房事。梁谦是很克己守礼之人,说是不能行房,便真的不会逾矩半分。
姜芜今日确实是存着心思的。
这种事,也不光是他有需求嘛。
前些日子与她交好的裁缝店老板娘,还特意偷偷摸摸地交给她一些特殊的衣物,姜芜当时也没看,就随意丢在柜子里了。这会儿想了想后,还特意翻找出来,在沐浴后穿上。
说实话,这衣服就这么看着还没觉着什么,如今一穿在身上,就明显感觉到了。淡淡的薄纱覆盖着整个躯体,朦朦胧胧的像是看不见什么,又像是什么都能看见。
饶是姜芜这般大胆之人,如今穿着这身衣裳,也微微红了脸。
她有些反悔了,穿这个会不会太过孟浪了?
可心里又隐隐有些期待。
正纠结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梁谦的脚步声。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赶紧跳去床上,用被子盖住了。
不行不行,姜芜脸在发烫,自己果然还是做不来这个。
“娘子?”看到已经躺在床上的姜芜,梁谦有些疑惑,低声自言自语,“已经睡了吗?”
是的,这会儿骑虎难下的姜芜干脆闭眼装睡了。
男人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后,到底没有叫她,只是伸手放在了被褥上,似乎是打算掀开被褥也歇息。
姜芜察觉到了以后,赶紧死死拽着被子的角,甚至转了半圈,将被子更结实地压在了身下。
拽不动被子的梁谦好笑地看着装睡的某人。
他俯下身,在女人耳边问:“娘子,我的奖励呢?”
姜芜还是闭着眼:“没有了。”
“那你拽着被子,我盖什么?”
“你去书房睡。”
“嗯?真的要让我睡书房吗?我们都这些天没有见了。”
姜芜是闭着眼的,总觉着梁谦的声音就在自己的耳边,那声音原本就很好听的,如今在他刻意的柔情与委屈之下,让姜芜简直难以招架。
晕头转向中她的手已经慢慢放开了,猝不及防地被梁谦掀开了被子。
被子下的风景展现在眼前的那一刻,男人眼神一暗,甚至呼吸都像是停顿了片刻。
姜芜在看到他含笑的眼时清醒了过来,又想去拽被子,却被梁谦阻拦着。
“娘子的礼物不是都准备好了吗?还骗我说没有。”
梁谦的声音已经暗哑下来,眼里也是无法掩饰的欲色,这样的他,倒是让姜芜的心尖一颤,动作也停了下来。
湿热的吻落在了自己的侧颈。
“是穿给我看的吗?”
“才不是。”姜芜嘴硬,“我自己看的。”
听到这话的梁谦轻笑出声:“好,你自己看。”
姜芜只见他突然起身,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被抱起来了。
“梁谦!”她吓了一跳,失声惊呼,却被男人像是抱婴儿一般,抱到了镜子前。
偏瘦的文弱书生,却意外地在这个时候格外有力气。
姜芜看着铜镜里两人这暧昧的姿态,羞得闭上了眼,却听梁谦在她身后说着:“娘子不是要自己看吗?怎的不看了。”
姜芜恼得去揪他的手:“你不正经。”
她听到了男人低沉的笑声,密密麻麻的吻再次落下,姜芜在理智慢慢溃散之中,听见了那一句似是痴迷的喟叹:“娘子,你好美。”
许是真的旷日已久,今晚的梁谦确实格外不正经,就着这样的姿势,甚至连回床上的耐心都没有。
姜芜也同样地沉迷。
只是意乱情迷中,她看到房门似乎是有一个缝隙,这才赶紧去推面前的人:“门没有关好。”
忍耐得脸上表情都在扭曲的男人实在是无暇顾及那个,只能胡乱安抚着:“没事,不会有人的,娘子。”说着的时候,已经噙住了姜芜还想抗议的唇。
一时间,姜芜也重新溺入他予以的漩涡之中。
前尘(五)
楚凌这次明面上是巡察御史, 但其实是来寻找大公主的。
倍受皇帝与皇后娘娘喜爱的青阳公主,被指婚给自己后,因逃婚而离宫出走, 如今下落不明。
如此丑闻, 皇后娘娘不敢声张, 楚凌在得知这一消息后, 主动向皇后娘娘请缨, 寻找她失踪的爱女。
他说得很是大方,诸如婚事姑且放在一边, 大公主的安危更为要紧,等公主回来, 若是仍旧不同意,他愿主动解除婚约。
诸如此类的。
如此大度而不计前嫌的模样,又赢得了皇后的亏欠,对于寻找公主的提议, 皇后更是求之不得,就将此事交给了他。
然而一切却都正中楚凌的下怀。
巡察御史, 皇后给了他这么个名衔,却也恰恰提供了许多的便利。
他并不急着找那位公主, 而是自有自己的打算。
这中央与地方, 原本也是息息相关,各地的官员,尤其是高官,都各自依附于不同的党派的。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把柄可比京城那群老狐狸们好抓多了。
或是遇到了确实有能力的人, 也可以稍稍拉拢一二。
而找公主的事情,也得顺势进行。
楚凌一面做着自己的事情, 一面慢悠悠地一路顺着线索,到底是找到了这位逃跑的未婚妻。
看起来……过得还不错。
竟然跟一个打铁的男子有说有笑,楚凌倒是没有旁的想法,只是思索着给皇后的信,要怎么写才比较好。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人。
“唉哟,你亏不亏良心?”长得很好看的女人,拿着扫帚,叉腰地立在那里,将公主护在身后。
明明是那么市井的动作,被女人做出来,却没有丝毫的粗鄙,反而是莫名的鲜活。一颦一笑,都是春光明媚的,连那斥责的话,听在耳里都像是轻言软语。
楚凌见过的美人不在少数。
美这个东西,各人有各人的见解,原本,也没有最美之分。
可是眼前这个人,她的每一寸,都长到了自己心里,仿佛就是合着自己心意长出来一般。
就……合心意到什么程度呢?如果她是别人送来讨好自己的,楚凌确信会被自己直接杀掉。
他不会允许自己如此被人拿捏喜好。
可是,她并不是。她只是……别人的妻子。
楚凌没有多余的动作与表情,只在女人进去之前,最后看过来一眼时,平静的内心,不知怎的,像是泛起了一丝波澜。
很快就归于平静,并不足以为奇。
他转过了身,知道了公主如今无事,就先去处理另外的事情吧。
楚凌将青阳公主的经历报给了皇后。
公主不慎入了匪窝,只是还好她是做男子打扮,在未被发现身份之前,就逃跑了,又遇见了姜芜夫妇二人。哦,似乎还与一坊间男子,相交甚密。
虽然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但这种事情传出去,皇家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听说皇后娘娘气得差点晕了过去,而后写了密信过来。
涉事之人,不能留下活口。
楚凌盯着这个“涉事之人”,看了许久。皇后可真是会给他出难题。
匪徒自是不必说,他一个活口也没留下。至于梁家……楚凌先没有动作。
他借着那位小千金的生辰,进了梁府。
作为习武之人,楚凌的听力很是敏锐,在没有看到姜芜之前,女人的脚步声就已经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将女人的好心情与急切展现得一览无余。他甚至能想象到女人因为迎接丈夫,脸上的笑容。
楚凌听着那声音渐行渐近,直到临近大门,他在梁谦之前就抬起了头,正对上了姜芜的眼睛,脸上的笑容与他想象中的如出一辙,更没有错过姜芜眼里的那一丝惊艳。
他将自己内心的波动悉数掩去,进了府里。
为了试探公主是不是真的失忆了,楚凌一直在青阳公主快要跪下的时候,才出声阻止。
对方果然迫不及待就站起来了。
这让他没有立刻下结论,但也没有再多看,比起这位不知道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的公主,他的余光,总是在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瞥向了那个女人。
她偷笑的模样,她皱眉的模样,她思索的模样。
当真是,每一分,都是照着自己的喜好来的,楚凌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地拂着,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痒意。
还有一种不易察觉的烦恼。
直到他抱住明珠的时候,女人担心的目光马上看了过来,那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明珠的身上,但也像是落在自己身上。
很奇怪,仅仅是因为这个,楚凌的心就仿佛被填满了一般,生出一种莫名的满足,于是哪怕是从来没有抱过孩子,他也抱着明珠没有撒手。
“那就让梁夫人抱过去吧。”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心急的女人果然没有多想就靠近了。
离得近了,楚凌更能看得清楚,姜芜脸上那细腻得没有一丝瑕疵的皮肤,不盈一握的腰肢,萦绕在鼻尖的莫名馨香。
楚凌心里不自觉为自己的想法皱了皱眉,过界了,他想着,这不太像自己,于是止住了所有的想法。
可是在手收回来之际,看到女人避之如蛇蝎的,迫不及待离开的模样之时,神差鬼使的,他的指尖向上翘了翘,在错开之时,拂过姜芜的手背。
果然,在看到她那一瞬间的呆愣,楚凌心情再次好上了几分。
只是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女人就也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地退下了。
离开的时候,楚凌特意问了一句白苏的身份,也听到了梁谦的答复。
妹妹?也不知道他若是知道青阳的身份,该作何感想。
楚凌的心里划过考量。
梁谦是个不错的官,青阳在这里没受委屈,只要保守住青阳身份的秘密不让他们知晓,想来他们终其一生也不会再见到这位公主。
自然也就没什么秘密可泄。
至于那位……夫人,楚凌转过头,他向来对男女情事无太大兴趣,虽然那个女人确实很合心意,但也不是非要尝一尝。
原本,是这样想的。
他夜探梁府,原本也只是想试探一下青阳到底是不是真的失忆,从而确定,以什么样的方式将她带走。
这位皇后娘娘的爱女,也不宜得罪狠了。
却没有想到会意外看到如此香艳的一幕。
他先是听到了那细小如猫叫一般的声音,那种羽毛挠着的心痒感又来了。
楚凌的脚先脑子一步停了下来,他轻轻将门打开了一个缝隙,果然看到了镜前缠绵的两人。
原来……她私下里,是这样的啊?
楚凌紧紧盯着姜芜脸上的每一丝沉醉的表情,目光流连过那薄纱无法遮挡的玉体,每一处,一直到……他发现自己起了反应。
男人皱了皱眉,终于在视线对住的前一刻,离开了原地。
这不太正常,更不正常的是,楚凌甚至罕见地做起了春/梦。
梦里,是自己代替了梁谦的位置。
而那个女人所有的反应,身体的每一处,也都是属于自己的。
这仿佛成了他渡不过去的心魔。
连续几次在这样的兵荒马乱中醒来的男人,开始皱眉思索着自己这趟出京遇到的真正的唯一一个难题。
也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这块点心,自己无论如何,果然还是要尝一尝。
就是因为没有品尝过,才会由妄念生出执念。
只要尝过一次滋味,这困扰着自己的情绪,也许都会随之消散。
抱着这样的心情。他做出了决定。
至于已经是别人的妻子,楚凌不是什么好人,也有一万种手段解决,所以……自然不是他会考虑的问题。
前尘(六)
“什么?”姜芜这会儿正看着梁谦, 满眼不可置信,“你说白苏其实人楚大人的妹妹?”
今日梁谦一脸凝重地说是有事与她说,两人这会儿单独在房里, 姜芜还纳闷这人这么严肃的模样是要说什么呢, 就听着了这么惊人的消息。
梁谦很理解她的惊讶, 因为自己刚听楚大人说的时候, 也是吓了一跳, 但他还是示意姜芜不要声张。
姜芜了然,捂着嘴消化了好一会儿, 难怪那天*七*七*整*理楚大人的目光总是会不经意地看向白苏,再开口, 却还是惊疑未定:“可是白苏看着,与楚大人也没有相似之处啊?”
“也不是没有兄妹二人不像的。这种事情,楚大人没必要撒谎才是,况且那日, 他特意问了我,与白苏是什么关系, 当时我说……”说到这里,梁谦有几分尴尬, “我说是我妹妹, 那会儿楚大人的表情,确实有几分古怪。”
这么一琢磨,倒也是这个理。
“楚大人说,”梁谦继续说着,“他的妹妹是为了躲避家里的婚约一事离家出走, 才流落至此。他这次作为御史巡查,其实暗里就是寻找妹妹的踪迹。”
就像姜芜之前想的那样, 大户人家出了这种事情,也不好声张。
于是这半真半假的一番话在夫妇二人这里,确实找不出辩驳的话来。
但姜芜心里还是隐隐不安。
“但是万一,我说万一……这只是楚大人的借口,实际上他是看上了白苏,想把她带走,这可如何是好?”
倒不是姜芜想要居心不良地揣测楚凌是见色起意之人,只是想到这种可能性,就没办法真的放心把人交出去。
这问题也把梁谦问住了,半晌,才开口:“楚大人若真是有这种心思,你我……”
他话没说完,但姜芜已经懂了。
如果楚凌真的要那样做,没人能拒绝。
事实上他甚至不用找这样的借口。
但姜芜还是无法安心,梁谦看她不开心,只能抱着她安抚:“我也与楚大人相处了这些时日,觉着他非这种人。或者,我托相识之人,在京城里打探一下。”
姜芜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哪怕只相处了几个月,她也已经把白苏当亲妹妹了,如今突然就要送走,还是远隔千里地京城,一时间难免难受得紧。
翌日,她特意给白苏做了爱吃的点心。
小姑娘吃得可开心了,但还是没忘记说这个名字的问题:“姜姐姐,这开心饼的名字,太土了,还是得换一换的。”
以往姜芜肯定要白她一眼,说有得吃就不错了,今日却只是看着她没说话。
少女哪怕是吃得快,也很是讲究,小口小口的,想要说话也得等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了,一旦有碎屑沾到了嘴边,一定要马上擦干净。
原本在最开始的时候,姜芜就想过了,这丫头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生的,如今也只是正好证实了这个想法。
姜芜设身处地地想着,自己的明珠若是离家出走,自己得多着急,如今人家家人都找了上来,于情于理,让她尽快回家才是对的。
“白苏。”
“嗯?”白苏疑惑地看她,大概是也察觉到了她今日的不对劲,吃东西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那个楚大人,你觉得……你看他的时候,会有熟悉感吗?”姜芜试探性地问。
白苏居然还真点头了:“有啊!”
“嗯?”
“就是……莫名就有想揍他一顿的冲动。”白苏呵呵地说完就继续吃点心去了。
难道说兄妹平日里是打打闹闹的相处模式吗?姜芜心想着:“那……你的家人来找你的话,你想不想回去?”
白苏一听这话,点心也不吃了,瞬间红了眼眶,看着好不可怜。
“姜姐姐,你不想要我了吗?”
姜芜一看她这样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跟你说笑呢!”说着将自己面前的点心也推了过去,“快吃快吃。”才算是将她糊弄了过去。
***
楚凌虽然将白苏的身份告知了他们,但并没有提起什么时候带走人,仿佛留下了足够的时间来给他们适应。
姜芜几次尝试着都不知道要怎么向白苏开口。
这日是她每月固定来医馆帮忙的日子,她特意问了大夫,白苏这病有没有好的可能性。要是能现在想起来,开开心心跟着楚凌离开,就再好不过了。
“我就是个乡野大夫,你要是真想让她恢复记忆,不如带她往京城里去,有更好的大夫,也有更好的药材,指不定,就能想起来了。”
说了像是没说。
姜芜拍了拍身上沾到的草药:“那我就先回去了。”
“怎么了?真要带她去京城?”
姜芜没回答。
刚要出门,好巧不巧地下了雨,雨势不小,老大夫留她等雨小一点,姜芜心里惦记着事,况且女儿还没断奶,自己都出来一整天了,便也不想等了,打着伞往回走。
刚出去的时候路边还有匆匆回家的行人、慌忙将东西收回家的摊贩,到处喊孩子回家的家长,到她穿过桥上后,路上就几乎看不到人了。
青石板路上只有雨水落下的哒哒声,雨下得大,姜芜走不太快。听到身后有马车行驶而来的声音,她赶紧往路边让了让,也是怕行走太快的马车渐起水花到了自己身上。
出乎意料的是,马车行驶得并不快,反而在靠近姜芜的时候停了下来。
姜芜正好奇着,就听到了楚凌的声音:“梁夫人。”
低沉的声音透过厚重的雨幕传来,即使雨声颇大,他的声音听起来也依旧沉稳有力,让人能听得清每个字。
姜芜一听是楚凌,来不及想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便赶紧头也不敢抬地行礼:“见过楚大人。”
“不必多礼。梁夫人这是要回府吗?”
姜芜重新站直,她一直垂着头,自然看不见楚凌的表情,只从上方飘来的无悲无喜声音里,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回大人,正是。”
“雨大,本官捎你一程。”
这……姜芜没有立即回应,孤男寡女,自己又是有夫之妇,同乘一辆马车不太好,她有心拒绝,但因为面对的是楚凌,拒绝的话要怎么说,也得细细掂量。
就这么踌躇的一会儿功夫,楚凌的声音再次传来。
“其实也是本官有些话想与梁夫人说。”
姜芜这才抬头。
她手里的伞往上抬了抬,视线向上,与马车窗户里的楚凌对上了目光。
隔着雨帘,她撞进男人深不见底的目光中。
“不知楚大人说的是何事?”
方才她低头的时候,从楚凌那里,只能看到那把白色油纸伞的顶端,雨滴溅落上去,再顺着伞面滑了下来。
直至现在,伞下那巴掌大的小脸,终于露了出来。
女人的脸上带着敬畏,拿捏着疏远的距离,斟酌着每一句话不得罪自己,全然没有在别人面前时的灵动。
但楚凌的难耐,并没有因此减少半分。
他甚至在此刻姜芜再正经不过的脸上,想到了自己那晚偷窥到的一抹春色。
车内放在腿上的手指已经不自觉地蜷缩在了一起,从没有一个人,能这般轻易地挑起自己的欲望。
更遑论是从不近女色的自己。
他手指轻点,面上倒是分毫不显:“是关于……白苏的事情。”
姜芜心一凛。
这件事情,与梁谦说就行了,为什么还要与自己商谈?但因为事关白苏,姜芜也想听听他怎么说。
她瞥了一眼那马车,方才鼓起勇气开口:“既是如此,桐淮有一间很有不错的茶馆,不知楚大人愿不愿赏脸。”
她其实心里挺忐忑的,自己的这般小心翼翼,也许对于这些压根不会多想的大人物来说,完全是多此一举。
姜芜甚至怕楚凌会不耐烦。
但男人也只是说了一句:“是本官欠缺考虑了,那就请夫人带路吧。”
姜芜松了口气,她再看过去的时候,马车窗户的帘子已经放了下来,也无从得知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反应。穿着蓑衣的马夫正等着她的带路。
她没敢耽搁,打着伞往前去了。
于是马车就慢悠悠地跟在她的身后,这样的场面还挺诡异的,姜芜方才说的不错的茶馆距离有些远,她可不想就这么奇奇怪怪地走那么久,左右也只是找个地方谈话而已。
于是一到最近的茶馆,她便开口了:“楚大人,到了。”
下人举着伞伺候着楚凌下了马车。
男人的视线在那捡漏的装潢、门扁上停留了片刻,弄得身后的姜芜心里微微不安,弄这么个简陋的地,好像也不太好。
但楚凌也只是打量了两眼而已,便一句话没说地就进去了。
姜芜想起来自己算是待客之人呢,也赶紧收了伞紧跟其后,虽然打着伞,但因着雨势,姜芜也湿了半边肩膀。
“唉哟,梁夫人您来了。”
小二先认出了姜芜。
姜芜顾不得将自己身上沾着的雨珠拂去,赶紧出声了:“这位是县令的贵客,快准备个雅间,上最好的茶。”
她说得落落大方,两人又没有任何不合规矩的地方,自然没人多想,小二看着楚凌那一看就不是凡人的气质也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就应下了:“两位这边请。”
姜芜也跟了一句:“楚大人请。”
她始终保持着足够的距离,楚凌未谦让,只是扫了姜芜一眼,便先一步跟着小二上了楼。
姜芜趁着他背着对自己了,才敢匆匆收拾了一下自己被淋湿了一小部分的发饰、衣物,也跟了上去。
雅间里,门窗都大大地开着,楚凌带着的那手下,也就守在门边。这让姜芜微微安心,独自面对楚凌的紧张感也微微减轻了一下。
她刚坐定,对面的人就没有任何拐弯抹角地说了:“梁夫人,本官今日其实是想告诉你,白苏并非本官的妹妹。”
前尘(七)
楚凌这上来的第一句话, 确实将姜芜惊得不轻。
她都已经接受了白苏就是楚凌妹妹的事实,怎的他又这样说?难道真的是见色起意。可是姜芜见着面前之人浑然一副不可侵犯的模样,又觉着自己许是把人家想得龌蹉了。
却浑然不知, 她带着湿意的头发、半湿的胳膊, 还有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粉唇, 引起了男人怎样龌龊的想法。
“大人这么说, 是什么意思?”
听她这么问, 楚凌没有立即回答,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了, 于是在小二上了茶,端起那明显做工粗糙的茶杯后, 才缓缓开口。
“白苏……其实是当朝大公主,青阳公主。”楚凌眼皮微抬,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因为惊讶而说不出话的女人。
“婚约之事是真的,逃婚也是真的。婚约的对象正是我, 我这次便是奉皇后娘娘的命令,外出寻找公主殿下的。”
姜芜确实被吓得不轻。
她是想过白苏身份尊贵, 但谁敢往公主这方面想?想到平日里一口一个姜姐姐的,居然是一国公主, 姜芜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楚凌说白苏是他妹妹, 姜芜不信。但楚凌说白苏是公主,姜芜就不得不信了。
这人也没有理由拿这种事情骗她,更没有必要。
姜芜端着桌上的茶杯,小小抿了一口,心里在最初的惊讶后, 就剩了惴惴不安。
好了,人家白苏是公主, 怎么着也不用自己操心了。
那现在自己听了这么多隐秘之事,该怎么办?
她又偷偷看了一眼楚凌,对方像是生怕她没被吓着,又继续开口:“在遇到你们之前,公主是落入了匪徒之手。”
这事姜芜也猜到了。
“这些都是皇家日后永不会提起的秘辛之事。”他强调,“也没人能提起。”
窗户开着,风吹了过来,姜芜原本身上就打湿着的,这会儿更是徒生出寒意。
楚凌这话是什么意思,姜芜自然是听明白了。
这就是要杀人灭口啊。
她强装着淡定:“如此重要之事,楚大人又为何要对妾身,一介妇人说?”
“夫人对公主亲如姐妹,若是不据实相告,只怕便是让我带走了人,也会难以心安吧?”
这话让姜芜再次打量了楚凌一眼。
男人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模样,但如今,却多了一股正气。
依着他的身份,原本带走人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他却耐心地等着公主与他们一家人告别。明明也不需要告诉自己这些事情,却为了怕自己日后担心说了。
倒是看不出来,他其实是这样的好人。
于是姜芜心中的担忧稍稍放下了一些。眼里多了几分真诚的感激:“多谢楚大人还这般为我们忧虑。是我们让大人为难了。”
她并不知晓,她那总是疏离谨慎的目光,如今骤然浮现出类似于信任、感激这样的情绪时,衬得那双眼睛是那般波光流转,带给男人的,又是怎样的口干舌燥。
其实连楚凌都没想到,自己会对这个女人敏感至此。
难道真的是因为从未涉猎□□,欲望才会来得如此凶猛?
他心思流转,面上倒是分毫不显,还端起茶杯,谨慎地将眼里最后一抹暗光也掩藏了。
等再放下茶杯,姜芜自然更加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梁夫人客气了,公主这些时日,承蒙你的关照了。”
她这么说,姜芜才想起,这人说过,他是白苏……哦不,公主的未婚夫。
就目前来说,给姜芜的感觉倒是挺合适的,只是公主失去了记忆,也无从得知当初是为什么要逃婚。
无论如何,自己也管不着了。
后面的交谈倒也算是愉快,姜芜承诺一定会尽快与公主说明情况,劝她回京。
最后雨停了下来,她起身送楚凌出去,就站在门边,等着这位先出去。
可男人走到她身边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梁夫人。”
“是。”姜芜赶紧回答了。
似乎是怕别人听到了,楚凌靠近了一些,那身上奇奇怪怪又挺好闻的香味再次飘了过来,混着雨的味道。
“方才本官也说了,”他压低了声音,“此事滋事重大,没人能再提起。”
姜芜后背一凉,赶紧保证:“妾身绝不会多言。”
见楚凌眉头还未完全纾解开来的样子,心思一流转,马上明白了:“与我家夫君,也不会多说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着自己说了“我家夫君”后,男人眼里有不悦一闪而过,但也仅仅是一瞬间,很快他就点头:“如此就好。”
这应该是满意的意思吧?
“那今日你我在此见面,梁夫人可就要想个好些的理由,解释了。”
姜芜直到走出了老远,都在思索着这句话。
确实,他们如此大摇大摆地见面,自然是瞒不过梁谦的。姜芜想找个借口骗过梁谦,倒是不难。
只是男人说这话的时候,让人不敢直视的目光,就仿佛是在说两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姜芜停顿了片刻,应该是想多了吧?
“娘子!”
猛然听到声音,她抬头看过去,不远处一身青衣的梁谦正在往这边来。
姜芜抛开那些想法,只看着小跑着向自己靠近的夫君。
知道白苏是楚大人的妹妹,就让他好生尴尬了,若是让他知道白苏其实是公主……
想到梁谦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姜芜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娘子?笑什么呢?”已经跑到了跟前的男人看着她的笑容忍不住问。
“看见你就想笑了。”可惜他应该永远不会知道白苏的身份了。姜芜想着。
梁谦也只是笑笑,没有再问,而是将拿在手里的披风披到了她的身上:“都淋湿了,怎么不等着雨停了再走?”
“不是想早些回去嘛。”
因为是与梁谦说话,姜芜的嗓音,总是不自觉地就带着些撒娇的意味,这是在别人面前不曾有,她自己也没注意的。
梁谦笑而不语,看着她自己系了披风的绳带。
正要走,姜芜的手被拉住了。
“地上泥水多,我背你回去。”
姜芜稍稍红了脸,拍拍他的手:“才不要,丢人死了。”
“背自己媳妇不丢人。”梁谦还追着她要背。
“谁说你了?我丢人。”
“娘子嫌我了吗?”
姜芜将他往外推,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渐行渐远。
不远处的桥上,那辆马车却停了很久很久,马夫是不敢东张西望的,就这么等了半天,才终于等到轿子里的一声命令。
“走吧。”
马车的轱辘声响起,楚凌放下一只手掀起的车帘,没再去看不远处携手离开的两人。
手指轻轻点了好半晌,放过还是抓住,在脑海中闪过姜芜信任的眼神时,他有了一瞬间的迟疑。
***
劝白苏离开,可是花费了不少的精力。
她说什么也不愿意走,姜芜只得拿自己的孩子举例,这要是那天走丢了,当母亲的该有多心急?又承诺了将来一定会去京城看她,这才终于将人哄得愿意走了。
白苏是半夜里离开的。
未免人多眼杂,送行的就只有姜芜夫妇二人。梁谦提着夜灯,看哭红了眼睛的白苏与姜芜道别。
“姜姐姐,你可一定要来看我。”白苏伏在姜芜的肩上哭泣。
姜芜轻拍着她的背:“好,姜姐姐一定去看你。”
只是那时候是何光景就不知晓了。
她知道,白苏除了不舍,更多的还是害怕。说是回家,她什么都不记得。况且现在与她说的还是楚凌的妹妹,等回了京城,突然得知是公主,定然还会慌乱惶恐。
姜芜虽然心疼,但也无计可施。
白苏被侍女戴上面纱,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
楚凌一直在马车旁边静静地照着,一直到白苏上了马车,他才过来。
“这段时间,感谢二位对舍妹的照顾了。”
姜芜没有吭声,这时候自然是该梁谦来应酬的。
梁谦也确实连连称不敢。
他们客套了几句,楚凌的目光才不经意地扫向站在梁谦旁边的姜芜身上。
女人白衣单薄,被昏黄灯光映着的脸上,因为笼罩着淡淡的愁思而楚楚可怜。
楚凌的心,莫名像是被什么勾了一下。
那淡淡的被牵扯着的疼痛,像是不舍,但他很快就将这样的思绪忽略了。
他还不至于连这点耐心都没有,狩猎,讲究的是潜心蛰伏、一击命中。
楚凌向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他拿出一块印章。
“这是本官的私章,梁大人拿着吧。”
姜芜夫妇二人俱是一愣。梁谦赶紧推辞:“楚大人,这可使不得。”
“无妨,只是私下朋友往来的章印,二位若是有书信想给舍妹,有本官的章印,便可以直接寄来。或是有什么难事,也不会有人太过为难。”
梁谦还想拒绝,姜芜偷偷在背后扯了扯他的袖子。
这可是个好东西。
况且,想直接寄信给公主就是天方夜谭,有楚凌这个中间人,确实方便得多。
梁谦知道夫人的意思,停顿一下就没再谦让了。
楚凌上了马车。
白苏还从马车后方的窗户往外看着,楚凌与她同乘一辆,透过缝隙,也同样看到了并肩而立的两人。
“我还能……再见到姜姐姐吗?”
抽泣着的白苏问向自己的“哥哥”,虽然她完全在这个人身上感受不到一丝亲近。
楚凌已经收回了目光,淡淡开口:“会的。”
彼时的青阳尚且不知这句会的是什么意思,她只是高兴自己还能再见到姜芜。
可就像若干年后她说的那样。
如果可以,她宁愿从没有遇到过这个人,那就不会有这次的相遇。
那两人,就还是一对神仙眷侣。
前尘(八)
白苏走后, 姜芜的日子又恢复到了正常。
她与白苏通过几次信,都是通过楚凌的手转交的。姜芜也会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人家日理万机的, 于是信也尽量写得少了。
来年春, 姜家却发生了件大事。
姜芜的弟弟过了会试, 在京城得贵人赏识, 得以入国子监学习, 又跟尚书家的闺女订了婚,举家迁往京城。
姜芜是将那信反复看了好几遍, 不确定地叫梁谦。
“梁谦你瞧,这说的是姜庚?”
梁谦原本在那边的桌边看书的, 听她叫,便放下书走过来,与她一同坐在了床边。
他早就看过了,所以这会儿也只是笑:“不然你还有几个弟弟?”
那小子还能这么出息?
姜芜与弟弟的感情倒是不错的, 他俩没差两岁,从小算是一起长大的。
于是震惊过后, 还是高兴的:“真没想到,说耀祖, 还真耀祖了。”
姜庚小时候她爹就天天盼着这儿子能光宗耀祖, 小名都叫耀祖,还真耀祖了呢。
“只是爹娘也要去京城了,这下离得可就远了。”
姜芜有几分伤感。
京城离此地相距甚远,以后想要见面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让她没想到的是,姜家才搬去京城一个月, 就来了书信,说是姜母生了大病, 想要见女儿。
信里说得语焉不详,也没说到底是病得有多重,让姜芜看完担心得不行。
还是梁谦一边着人安排去京城,一边安慰她:“母亲走之前你不也看了吗?好生生的,应该也不会一月的时间就会如何。想来只是突然去京城,水土不服。”
这话让姜芜的心微微放下了一些。
她与母亲其实相处并不是多融洽,有时候在一起话说得多了,自己指不定就想发火。
可相处方式是相处方式,母女的感情并不掺假。
这京城是非去不可的了,梁谦原本是想一起的,但正逢春汛,他最近都是忙着联合其他几个县,修理上游的堤坝,一时间确实走不开。
梁谦眼里满是内疚,亲了亲姜芜的额头:“先让赵四送你去京城,你在那边安心地陪母亲,等这边忙完了,我去州里请示后,就去接你。”
也只能这样了。
她要走得急,所以行李都是梁谦收拾的,姜芜则趁着这最后的功夫好生看看女儿。
女儿现在已经能不稳当地走路了,叫她也叫得更清晰了。
看着她就迈着不稳当的步子:“娘,娘。”
姜芜出门,最舍不得的就是她了,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唉哟,我的明珠。”
她将软糯糯的小团子抱在怀里,心里可愁得紧:“怎么办?娘亲还没走,就已经开始想你了。”
明珠小手抓着姜芜的脸,倒也不疼,嘴里念念有词:“不走,不走。”
姜芜被逗笑了,狠狠在那脸颊上亲了一口。
梁谦的心情也不轻松。
他不知怎么的,心里就不安得很,给姜芜收拾东西的动作也停了又停。
这一连串的事情,就像是被谁精心安排好的一样,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丢掉自己手里的一切事情陪着她一起去。
理智让梁谦打消了这样的想法,他努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好马车,又交代好了随行的下人,他才去找姜芜。
一进门,看到的就是笑得正开心的妻女。
这让梁谦郁闷的心缓解了一些。
“爹爹!”明珠对他伸出了小手。
倒是孩子的娘亲,虽然嘴上说着:“爹爹来了是不是?”眼睛却在宝贝女儿身上没放开过。
梁谦知道,姜芜是舍不得女儿,所以恨不得能多看几眼。
他坐在一边,原本是想体谅的,可是等了一会儿没能等到妻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下,终是不甘心地揽住她的腰,在姜芜侧脸上轻啄一下,终于引得她看向自己。
姜芜倒是没发现他的不对劲,只是问了一句:“都准备好了吗?”
“嗯。”
听他这么回,姜芜心中更是不舍,又亲了亲明珠。恋恋不舍地与听不懂的女儿告别:“明珠,娘亲很快就会回来的。”
从未与娘亲分别过的明珠还没意识到娘亲这是要出远门,依旧是笑着用小胖手去抓娘亲。
姜芜正被她笑得心软,旁边人再次有了动作,这次是手被握住了。
她的的夫君从刚刚开始就好像特别粘糊得想要亲近,姜芜原本是没太注意的。这会儿可算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愁云满布的,于是将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身上。
“怎么了?”
“娘子会不舍明珠,就不会不舍为夫吗?”
他平日里不会这样的,不会这样幽怨的语气,更不会跟孩子争宠。
姜芜被他难得的孩子气逗笑了:“说哪的话?来回最多也就三月而已。小孩子忘性大,我不多看看,就怕到时候不认我了。”说着,睨了一眼梁谦,“你也会不认我吗?”
梁谦不言不语地揽着她。
他怎么会不认她呢?
他生平也没什么远大的志向,姜芜便是超越了他生命中所有的最重要的存在。
“你没见那戏文里,书生进京后,都要抛弃自己的白发糟糠妻。”梁谦声音闷闷不乐,“你可别被那繁华迷了眼。”
姜芜哭笑不得揪了揪他的手背:“知道了,白发糟糠夫。”
但是梁谦真的粘人得过头了,姜芜是趁着明珠睡着了后走的,怕她哭。而直到她上马车,她的夫君才总算是松开了手,只是视线依旧是缠绵的。
“去了以后记得给我寄封书信,母亲的情况也跟我说说。”
“路上小心一些,也不要太心急。”
他仿佛有嘱咐不完的话,直到姜芜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你好生在家照顾好明珠,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梁谦的所有话戛然而止,他愣了愣后,失笑。
他知道的,哪怕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明珠,阿芜肯定也会回来的。
他放了心,退后几步,任由马车启程。
看着人的时候倒不觉着什么,等真见不着人了,姜芜方才觉察出那还未走远就已经生出的想念。
对女儿,对这个家、这个地方,以及自己的夫君。
希望母亲的病无大碍,她也能早些回来了。
***
国公府里。
门房每日收了信,都会依着信上的名字分好,再唤下人依次送到各个房里去。
在看到那封映着大公子私章的信时,门房不敢怠慢,马上将其他的放在一边,拿着信就往大公子那边去了。
倒不是别的,早在几个月前大公子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就吩咐了,见着印着他私章的信件,都要马上送过来。
这信前边还来得挺勤的,后边有两个月都没了影,引得前些日子大公子还特意问了,彼时自己回答了没有后,公子脸上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闪而过。
挺稀奇的。
所以如今已看到信,他就像献宝似得,将信赶紧给大公子送过去了。
楚凌刚练武结束。
他只穿着单薄轻便的衣衫,额上沁着一层薄薄的汗珠,一手拿着手帕正要擦拭,就看到了下人手里的信件。
信封面上,那是自己的私章,但是现在,被赋予了其他的含义。
青阳公主被带回宫里后就软禁起来了,这些信件,楚凌都没有转交过。
他直接打开了。
信封外面是梁谦的字,但是打开后里面的信纸上,就是姜芜勉强算是清秀的字迹,楚凌甚至觉着能闻着上面的香味。
那当然只是一种错觉。
是记忆在不断美化,因为还没有得到,所以搅得自己不得安宁,这般惦记。
信是姜芜走之前写好的,倒是比她还先到。
门房站在一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练完武的缘故,他觉着自家原本内敛而并不张扬的公子,这会儿身上隐隐透露着一种想要侵略的野性。
“要明天来取回信吗?”他问。
他们家公子脸上这会儿带着一丝不明显的笑容。
“不用了。”
欢迎来到我的领地,姜芜。
***
姜芜一路风尘仆仆赶了十来天的路,才终于到达了京城。
马车还没进京城,就已经感受到了京城与小地方的不同。
官道修得平展又宽阔,两边隔不太远就会有干净又宽敞的茶馆。
听说能将茶馆开在这里的,都是那些富商。
这关系的是京城的颜面,装饰一定要阔气,也一定要干净。
路两边更是种着姜芜也说不上名字的花草树木,总而言之,都是桐槐那种小县没法比的。姜芜第一次来这种大地方,一直掀着帘子在往津津有味地外看。
正看得出神,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叫:“都往边上让一让!让一让!有贵人过,别挡着路了。”
姜芜懂得,在这种皇城里,随便遇着一个人,可能就是能压死梁谦的,赶紧招呼马夫将马车往旁边停。
刚停好,一匹黑马飞奔而过,但是他显然只是一个开路的,方才的喊话也是出自他之口。
后面这次跟着的,是一队奔腾的马。
各种颜色都有,那数十匹马一起奔来,嘹亮的声音老远都能听到,马上的都是年纪不大的少年,一眼就能看出*七*七*整*理非富即贵。
姜芜被这场面镇住,一时间多看了几眼,心里直叹真是长见识了。她在队伍靠近之时正要收回目光,猛然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领头之人,不正是楚凌吗?
这会儿没有了作为御史大人时不怒而威的严肃,融入在年轻人里面的他,看起来也朝气鲜活了许多,当的是一个意气风发。
姜芜没有多看,马上就退回到了马车里。
轿帘落下之前,马车上的楚凌似乎也往这边看了一眼。
姜芜不太确定,他有没有看到自己或者认出自己。
不过她也没有在意。
两人本就没什么交集之地,她在给白苏的信上,已经说了要来京城。如今人家是公主,她愿意见自己,那见上一面放宽了心最好。
她若是不愿意见自己也没关系,她看望了母亲后就回去。
姜芜这么想的时候,耳边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是那一队人马从自己的马车旁边经过了。
人不少,所以好一会儿才慢慢安静下来。
姜芜这才吩咐:“走吧。”
京城的城门口排着长队,说是外地来的都是要登记的,说是登记,也少不了给些过路费。
在皇城这种地方,姜芜是本着能不惹麻烦就不惹麻烦的心态,过路费什么的,该给就给。
她的马车排在队伍的后边,姜芜则坐在马车里,冷不防听到一个声音:“是桐槐县令夫人梁夫人吗?”
姜芜一愣,赶紧掀开轿帘,马车旁边站着几个官兵,正在询问。而那一边还站着一名男子,一身黑衣,长相中等,年纪不大,但是整个人面冷如霜,甚至像是天然一般得带着煞气。
夺妻(一)
“正是, 请问你们是……”
听了她的回答,那个黑衣男子看了过来。
男人眼里很冷,说实话姜芜活了这么大, 几乎每个第一次见她的男子, 都会或多或少流露出类似于惊艳之类的情绪, 可是眼前这人就像是眼里无美丑之分, 依旧是一片淡然。
哦, 多了一点点对待贵客的尊敬之感。
“梁夫人。”他开口,“楚大人方才碰见了您, 特意吩咐属下接您过城门。”
楚大人?楚凌?
姜芜没想到楚凌不仅看到了自己,还特意安排人来接应。
这怎么好意思?
“不……”
姜芜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 一边的官员就已经忙不迭地应下了:“既然是楚公子的吩咐,夫人快快这边请。”
显然,这些官兵是不敢怠慢楚凌交代过的人的。
姜芜看了一眼那排队的队伍纷纷在往这边打量,无意多逗留, 便点头以示同意。
“如此,多谢官爷了。”
有了楚凌的话, 姜芜自是过路费也没给,便畅通无阻地过去了。
马车行驶进城, 待停下以后, 她再次掀起轿帘:“还请公子代我多谢楚大人了。”
就因为公主这个恩情,楚凌已经太过客气了。
姜芜虽然感激,但也心生出了几分警惕,如果可以,她并不想与这个人有太多的交集。
如此高官, 高兴了,也不能指望人家提携, 这不高兴了,可能就是大祸临头。
只要不得罪就好。
面前的黑衣男人冷淡点头,又问:“夫人是来寻姜公子的吧?”
姜芜一寻思就知道这个姜公子说的肯定是自己的弟弟姜庚。
“正是。”
于是黑衣人又给她的马夫指了路。
“多谢这位公子了。”姜芜赶紧道谢。
黑衣人也只是一点头。
等道了别,马车行驶了两步,姜芜再回头去看的时候,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土村姑咂咂舌,当真是又涨了见识。
***
马夫照着那黑衣人的指路,很快就来到了姜府。
姜芜顾不得其他,先去看望了母亲。
母亲的房里尽是中药的味道,她则躺在床上,面容憔悴。
姜芜一面将自己的面纱递给旁边的丫鬟,一面人赶紧往床边过去了:“娘。”
听到声音的姜母睁开了眼睛,一看到床边的人,马上眼泪就流了下来。
姜芜还没来得及问旁人母亲的病情,如今一看她这样哭,一时间也心慌。
“娘,怎么了?没事,没事,女儿来了。”
平日里气归气,这会儿看着人这样,她心里不好受得紧,便赶紧轻言安抚着。
哪知听了她的话,床上的姜母眼睛却红得更厉害了。
“阿芜,娘亲对不起你。”她眼里隐隐露出愧疚。
姜芜还没来得及反应,屋外就走进来一个人:“哎呀,娘,这阿芜都来了,您可别再哭了,看看,都把她吓着了。”
姜芜看过去,来人是她大姐。
她之前就知道了,她的几个姐姐中,大姐和三姐也跟着来了京城,好像两个姐夫还捞了个什么官当。
当真是应证了那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她弟弟这婚事要是黄了,也不知这一大家子要怎么办。
当然,这只是先前的想法,她这会儿什么也顾不得想了。
只见大姐坐到了她旁边,拉起她的手笑:“阿芜,你不用担心,娘就是水土不服,身体不舒服,想你想得紧。”
姜芜跟这个大姐年纪相差得比较大,大姐又出嫁得早,所以两人平日里只是淡淡的关系。
猛然被她这么热情得招呼,还有些不适应。还好在听到母亲确实像梁谦说的那样,只是水土不服,才微微放下心。
她不着痕迹从大姐那抽出自己的手,又去看母亲:“就只是水土不服吗?”
姜母这会儿已经停止了哭泣,尚且泛红的眼睛往大女儿那瞥了一眼后,才轻声说了句是的。
姜芜松了口气,但语气里又不自觉带上几分埋怨:“哎呀,你说你,就水土不服,也不说清楚,让我这一路都好生担心。”
姜母的目光微微闪躲没说话,还是大姐在后边又说了:“娘这不是想你了嘛,没事这不是最好。”
姜芜也就只是抱怨了这么一句,没事当然是最好。
她让下人端来清水,给母亲擦了擦刚刚哭过的脸,又擦了擦手。
姜母的情绪也稳定了,姜芜原想单独与母亲说会儿话的,但大姐一直在这里,她也只能作罢,起身从自己的包裹里取出几副膏药,笑着开口。
“也真是被梁谦说准了,他就说母亲可能是水土不服,特意让我带了这药膏来,别看是土方子,可有用了。”
有没有用,姜芜其实也不知道,她没出过远门。
但梁谦说有用,而且这是他的心意,姜芜自然是要说两句好话的。
“让女婿费心了。”
“这有什么费心的?”姜芜将药膏拿过来,给母亲说了要怎么用,又笑,“梁谦说,等他忙完了这一阵,也过来看你。”
姜母还没有反应,一直在旁边杵着没走的大姐先打了惊讶:“他来干什么?”
姜芜很敏锐地听出了这话并不是体贴或者客套的意思,而是真的很不愿意的意思。
姜芜斜睨了一眼她。
意识到说错话的大姐赶紧捂上了嘴,讪讪地笑了笑:“不是,阿芜,我的意思是,这山高路远的,娘又不是什么大病,妹夫还忙,这上京也不容易。”
梁谦上京确实不容易,还要往上层层报备。
那姜芜也不太高兴。
她觉着大姐这是发达了,在看不起梁谦呢。毕竟她那姐夫不是都当上了什么官。
也不想想,这种靠关系来的,与梁谦那样自己考取来的,能一样吗?
姜芜也没争执,只是态度冷淡地应了一声。
如今母亲无事,她长途跋涉,便先辞别下去休息了。
***
翌日,姜芜才有心情在三姐的带领下,好生参观了一下府邸。
她与三姐姐关系倒是要好一些。
昨日光顾着忧心母亲了,后来睡醒了就是晚上也没有细看,如今白天再逛,可真是惊讶得嘴都没有合上过。
“这宅邸,总不是咱家买的吧?”
姜家是有些积蓄不错,但是这么大,又修缮得这么好的宅邸,可不是他们买得起的。
三姐笑:“那自然不是,是姜庚未来的老丈人,说是他侄子之前的旧府邸,左右也没人住,就低价转让过来了。”
瞧瞧,这还不是直接给,而是低价转让,连面子都给足了。
这姜庚可真是找了个好老丈人。
“他老丈人,到底是哪位?”
之前的信里也没说清楚过。
“当今丞相大人。”
姜芜眼睛再次瞪大。
她知道是不小的官,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大官。
等等,姜芜脑子开始运转起来,她之前好像听梁谦说过,当今丞相,那不是楚凌的小叔吗?
这婚事要是真成了,两家倒成了沾亲带故的关系了。
不得了,属实是不得了。
姜芜认真把这消息消化了好一会儿,虽然不知道人家到底是看上姜庚那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哪里了,但是不得不说,有这么个岳丈提携,姜庚未来可就会顺坦得多。
难怪梁谦说戏文里的书生考取功名后都要抛弃糟糠妻,这诱惑确实是太大了。
想到梁谦的时候,姜芜脸上忍不住带上了一丝笑容,被她三姐捕捉到了,问她:“笑什么呢?”
姜芜摇头说没什么。
三姐也没有追问,只是又说了其他:“你看这婚姻对人多重要啊,宁为贵人妾,不为平民妻,整个人生都能发生变化,家里跟着一起享福,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姜芜对这个完全没有想法,当然也没有排斥,毕竟道理是po文海 棠废文每,日更新Q裙四贰耳2物酒以寺七这个道理。当年她选择梁谦之时,也不是说多喜欢他,只是在这个女子艰难的世道,想选一个能让自己没那么难的人。
所以人品是第一位,与自己的思想契合,也是重要的。
梁谦便成了最合适的。
求什么都好,很少有完全没有目的的婚姻,虽然姜芜现在心里全是远在家乡的夫君与女儿,但也没有与眼前像是完全沉浸在富贵里的姐姐辩驳的欲望,于是顺着她说是。
三姐姐听了以后果真是笑了。
晚膳一家人一起用的,姜庚吃宿都在国子监,姜芜还没看到人。母亲也没来,饭桌上就只有父亲,和她的两个姐姐、姐夫。
父亲自然是老生常谈,只是这次,连她的两个姐夫,也频频在旁边附和,与以往不同的是,还都带上一种姜芜以往最讨厌的空谈指点江山的气质。
也还好,她选的是梁谦那样的人,她心里想着。
晚点给梁谦写信的时候,她把自己的想法都写了进去,当然,也说了母亲的病情并不严重,让他不要来了。
地方官员进京,真的挺麻烦的,姜芜打算自己与母亲待上几天就回去,也就不用梁谦过来了,但是她让梁谦寄两个明珠的随身之物,或者是让给明珠画两张画像。
她实在是想女儿想得每天都焦灼难安。
闲着的时候,两个姐姐邀她去城郊玩。
“阿芜,老在家里闷着也没意思,难得来京城了,也出去走走,姐姐带你去。”
姜芜来这里就只想多陪陪母亲,至于外边,也许之前还有些兴趣,如今却是因为对女儿和梁谦的思念一点想法也没有了。
要不是因为才来,她都想立刻回去了。
姜芜拒绝了,那两人也没死心。
“真的,今日郊外有比赛,可热闹了,还都是青年才俊呢。”
她们这样说,姜芜就更不想去了,她一个已婚之妇,去看什么青年才俊?
最后使出了浑身解数的也没能把她拉走的两人也只得作罢。
姜芜在家陪陪母亲,或是在房间里休息,并不知晓自己的两个姐姐有多忐忑。
***
京城每年公子哥们的比武,楚凌都是不参加的。
他虽然与那些人同龄,但是大家上升的速度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所以同龄人没人敢与他称兄道弟,他平日里打交道更多的,甚至都是这些人的父亲、爷爷辈的。
今日,他难得地露了面,使得在场的人又是惊讶又是紧张。
楚凌露面的是射箭的比赛。
他没有立即上场,先是在等候区坐了一会儿。
姜家的两姐妹坐在女眷这边的,她俩自见到楚凌开始,额头上就已经来时冒冷汗了。
尤其是察觉到楚凌的视线时不时在看向这边的时候,更是如此,头都不敢抬。
“怎么办啊?”
“我怎么知道?谁知道那丫头脾气那么倔,死活不来啊。”
她俩低声埋怨了好几句,再抬头时,不见了楚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一名黑衣男子走了过来。
“是姜家的两位小姐吗?我家大人有请。”
她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忐忑,可也不得不跟了上去。
男子将她们带到距离此地不太远的一出别苑里。
他们去的时候,背对着他们的人正在射箭。
暗黑色的腰带更突出了男人的窄腰宽肩,身形高大,却又不是那种魁梧感。
他已经做好了射箭的准备姿势,没有回头看来人,而是在察觉到她们的靠近后,松开了手中崩着的弦。
嗖的一声,离弦之箭正中靶心。
这将身后的两个女人又是吓了一跳,仿佛那箭是射向了自己的脑袋。
“大人,人带到了。”黑衣男子适时上前禀告。
楚凌垂下了拿着弓的那只手,往旁边走了两步后,漫不经心地在箭筒里挑选着下一只箭。
也不等他开口了,姜芜的大姐就已经赶紧上前:“楚大人,真是不好意思,原本我们是真的想把她带出来的,但是她死活不出啊,我们也不能把她绑出来吧?”
她说得异常忐忑。
说起来,也是她们理亏。
这姜家如今拥有的这一切,可不是因为自己的那个傻弟弟,而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
至于他的目的,也在第一天的时候,就说得很清楚的,要的就是他们那个早就出嫁了的妹妹。
前些日子,更是一早下了任务,要今日将姜芜带出来。
可姜芜不愿意,她们能怎么办?
“我已经能看到的事情,就不用你们说了。”楚凌终于从箭筒里取出了一只箭,“这是第一次,所以我只是提醒一声。”
他再次拉开弓,声音更加冰冷了几分:“我不养没有价值的人。”
***
姜芜接到了白苏的信,邀她见上一面。
姜芜拿到信,眼里是止不住的开心。
见了白苏,自己来京城的最后一个心愿也就了了。
说不清为什么,姜芜总是对那姑娘有一种责任感。到底是自己捡回去的,总要负责到底。
信上说的没有实感,也许等切实地见上一面,就能放下了。
夺妻(二)
姜芜是被带着白苏信物的马车接走的。
她初来乍到, 认识的人不多,自认不会有人会特意来算计为难自己,等马车居然驶出京城, 往偏远的地方去, 她才终于觉着自己这是大意的。
姜芜试着与外面的那个马夫抗议, 然后她才发现, 之前那个老实巴交的马夫, 已经换成了自己第一天入京城时见过的黑衣男子。
“这是大人的安排,夫人不必担心, 还请坐好。”
姜芜看了他一会儿后,还是默默地退了回去。
她不是不担心, 而是在黑衣人那冷面如霜,看什么都像是看待宰的猪的眼神里没敢再说其他的。
马车在她的忐忑之中一直行驶到一处偏远之地,在看到楚凌的身影那一刻,姜芜也说不清楚自己那松了一口气却又更不安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楚凌似乎是在特意等她的。
“楚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姜芜也没下马车, 就在马车上面问的,紧拽着马车的手泄露了自己的不安。
也难怪她会不安, 这看起来荒郊野岭的,又一个人也没有, 像是要杀人抛尸似的。
楚凌淡定地回答:“自然是带梁夫人你去叫公主殿下。”
姜芜现在一点也不想见了, 她现在恨不得骂自己两句,一介平民,顾好自己就行了,还操公主的什么心。
“要不……”她小心地提议,“公主与大人必然都事务繁忙, 妾身也不是非见不可的。”
“都到了这里了,又不想见了吗?”楚凌往这边走了两步, 似是疑惑,又在看到姜芜因为紧张而紧攥的手时,蓦然浮出一丝笑容,“还是,梁夫人在怕我?”
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人突然露出这样的笑容,即使只是淡笑,有一瞬间还是闪得人眼花的,但姜芜更多的还是警惕与害怕。
现在当真是骑虎难下。
她其实想说,她的害怕并不针对任何人,换作是谁这会儿站在对面,她都会害怕的。
但事实上她也只能陪着笑:“楚大人说笑了,妾身相信您是一个正直的人,又何必为难我一个弱女子。”
楚凌眉很轻微地扬了一瞬间,对这番抬高之话未做回应,只是对着姜芜伸出手:“既是如此,夫人就先下马车吧。”
那是一双练武的手,并不足够的白皙、细腻,甚至可以看到薄茧、疤痕。
但好在骨节分明、匀称修长,还是一只漂亮的手。
姜芜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个行为是不是有些冒犯了?嘴上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劳烦楚大人了,我自己可以下的。”
楚凌听她这么说,并未置一词,就收回了手。
背在身后的手慢慢张开,又轻轻闭上,借此来延续已经有些按捺不住的耐心。
这人的戒心,当真是太重了一点。
他退后了两步。
马车上的姜芜小心翼翼爬下马车,她再次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遍,然后发誓以后自己绝不会再干这种蠢事了,最后只能默默地跟在了楚凌后边。
“我既然说了要让你见到青阳公主,就自然会让你见到的。”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执拗,似乎就是为了让姜芜见到白苏而已。
姜芜也是后知后觉地想到,他怎么知道自己要见白苏?是白苏跟他说的吗?
正胡思乱想期间,她见到不远处熟悉的身影。
白苏!
所有的忐忑在看到那个白色身影时尘埃落定,她为自己方才对楚凌的怀疑忏悔一下,还是理智止住了她想要叫出声的想法。
人家现在都是公主了,这个名字可不能随便叫呢,要给公主请安吗?
“狗贼,你还真来了!”
然而预料中的欣喜重逢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姜芜先是听到这么石破惊心的一句。
青阳公主横眉冷脸的模样,哪有一点先前那矜贵软糯的白苏的影子?
姜芜眼皮一跳,顿时不详的预感更加浓烈。
“公主。”楚凌的平稳冷淡的声音里,又似乎是藏着一丝无奈,“您说我只要单独来了这里,就能认真考虑我们之间的婚事。”
是……他们之间的感情纠葛吗?
“呵,”青阳冷笑一声,“你这也不是一个人来啊?狗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打什么鬼主意!狼子野心的家伙,我是绝不会让我母后与狼为伍!”
楚凌的目光微微闪了闪。
朝中现在两大势力势均力敌,表现得比较明显的,就是皇后与静妃之间的斗争。
自己的叔叔能坐上丞相的位置,其实无非也就是皇帝在其中想要牵制那两家。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青阳没有说错,他就是狼子野心。皇后想要拉拢他,他也想要借刀杀人。用他,当然可以,但是用完了想丢掉,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倒是青阳公主,认定了自己居心不良,对自己如此不依不挠。
其实这门婚事,他也没什么兴趣,但现在的局势,自然是不能让他作为那个终止的人。
嗯……这位公主,有点聪明,但不多,可以利用。
“公主……我带来的这人,您仔细瞧瞧,当真是不认识吗?”
在他说了这句话后,姜芜终于与青阳对上了视线。
老实说,在经过方才这两人这么几个来回,她对于那个义愤填膺的女子,突然变成自己认识的小软团子,惊喜地叫一声“姜姐姐”这种画面,没有任何期待。
饶是如此,对方那陌生的眼神,也让她的心微微下沉了一瞬间。
像是失望。
“我管你带来了谁。也不过是带了一个给你陪葬的,今天我一定要让你死在这里。”
话音一落,四周突然出现了一堆头蒙黑纱的黑衣人。
姜芜再次呆住,完全想不到,她以为充其量也就是未婚男女之间的一个争吵而已,怎么就上升到杀人灭口了?自己完全是无辜的池鱼啊。
“公主。”楚凌的声音沉下几分,“无论你我什么恩怨,我旁边的这个人都是无辜的,还请你放她离开。”
“哟,你这狗贼还会怜香惜玉了?你觉得可能吗?”
不用他觉得,姜芜都觉得不可能。她实在是想不通,她那么大一个软软糯糯的团子,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青阳的目光再次往姜芜那边看了一眼,确实是有几分姿色,难怪还让这狗贼惦记上了呢。
只是不知怎的,对上这个人的眼睛时,她的心头蓦然涌上了一层说不清的情绪。
青阳迅速掐掉了这样的想法。
她绝对不能让母后与这个人合作,受死吧狗贼。
四边的黑衣人一拥而上。
一时间树林里刀剑铿锵的声音不绝于耳,树叶更是随着他们的动作纷纷落下。
楚凌应对这群人原本是没问题的,但是他现在还要带着一个姜芜,边战边退,明显就吃力了。
姜芜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刀光剑影,那一刀刀面对着自己砍过来没有丝毫含糊,旁边的人俨然成了唯一的依靠。
她的腿都在发软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没有真的软下去给楚凌拖后腿。
即使如此……
“啊!”在眼看着锋利的剑距离自己的眼睛只有一个指头的距离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失声叫出了声。
好在那剑在碰到她之前就被楚凌挑开了。
腰间多了一只手,这个位置第一次被梁谦以外的男人碰,姜芜不可避免地浑身僵硬起来。
“抱住我。”
男人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姜芜犹豫了一下,也只是一瞬间,就按着他的话做了。
现在不是矫情计较这些的时候,她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两手从侧边环住楚凌的腰,原本小小犹豫了一下没有抱实,却不想男人突然轻功飞起。
这下不用他说,姜芜便死死抱住了他。
身形高大的男人,腰却并不粗,让她能轻易地抱牢。
上方的楚凌低头看了她一眼。
那张即使是带着惊恐神色的脸,也依旧美得让人怜惜。不是记忆美化了她,是记忆甚至还原不出她长在自己心上每一寸的美貌。
如今他终于揽到了自己惦记了这么久的人,确实是如他所想的,不盈一握,紧紧贴着自己的娇躯,更是让他的身体在叫嚣着想要贴得再近一点。
这场戏,前半部分是做给青阳和皇后看的,这后半部分……就只是做给怀里这个女人看的。
这可是前所未有过的。
不过……他感受着姜芜抱紧的手传来的依赖,心情还不错。
按照计划,他们滚落下一处小山崖后,才终于摆脱了追兵。
虽然姜芜是拖累别人的那个,但这会儿真的是筋疲力尽,坐在一边恢复体力,也在思索着方才发生的种种一切。
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
她想问的问题也太多了。
冷静过后,她看向了一边的楚凌,原本是想问个清楚的,冷不防就看到正在宽衣解带的男人。
吓得她一个机灵就转过了头。
姜芜没问他是在干什么,不用猜也能想到是在查看伤势,按理说自己应该问候一声的,但考虑到目前这尴尬的情况,她就只是默不作声地等着楚凌自己解决。
真的,她又把自己骂了一遍,她今天打死都该待在家里的。
然而……
“梁夫人。”
楚凌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姜芜身子一颤,没有回头,就直接回应了:“楚大人。”
后边安静了一会儿,像是男人在思索,一声轻叹传来,楚凌大概是犹豫了这么久,才再次开口:“梁夫人,我的手使不上力气了,能不能麻烦你来帮我一下?”
作为这么大半天的累赘,姜芜好像也没资格说不。
于是只能转过身。
男人头发凌乱,身上沾了丝丝血迹,衣物更是乱糟糟的,外衫随意地敞开着。
没了平日里的正经严肃,却透露出一股妖孽的气息。
妖孽惯会蛊惑人心的,但明显不包括面前的女子。还以为她这般害羞,怎么也该不自然的,结果女人短短这么一会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已经变成了一副只是在看一幅画的淡定。
“楚大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她淡然地问。
姜芜想好了,原本逃命中谁也不会在意什么,自己越是矫情,倒是越尴尬。
这么想后,她便放下了别扭,一脸坦然。
自己没事还在医馆帮忙呢,就当是面对病人好了。
“我中了暗器,还请夫人代为查看一下。”
他看起来真的虚弱得不能动了。
姜芜只得过去,将他的衣物上边彻底解开,露出练武之人那精装又不夸张的肌肉。到姜芜直接略过那些,看到胸口的位置,果然扎着毒镖。
好在扎得不深。
“要直接拔吗?”姜芜有些不确定。
“是的,不过我如今左手不能动了,镖上可能有毒,夫人小心一些。”
扎得很浅,拔下来并不难,问题是他说的有毒,姜芜盯着那一块,确实在发黑。
完了,他不会死在这儿吧?
夺妻(三)
姜芜四处看了看:“我也懂一些药的, 大人您等等,我去给您看看这旁边有没有药。”
她甚至在思考着,要是楚凌真的有什么事情, 自己偷偷逃跑的可能性有多高。
万一到时候不让公主认罪, 让自己背锅, 那可就……
楚凌一只手拉住了姜芜。
他的视线在女人的唇上逗留了片刻, 哪怕不知道这人确切地在想什么, 但至少已经清楚了,自己想让她吸毒的想法不切实际。
实际上这想法本来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已。
镖上有毒是真的, 但伤不了他。吸毒这种事情,也不适合用女子这樱桃小嘴做。
“不要紧, ”他开口,语声沙哑,“我的人很快就会找过来的。这毒……死不了人。”
姜芜听到这个死不了人,才算是安心一些。
楚凌在她回过神前, 就已经及时收回了手。
姜芜去看的时候,就只见他低着头, 一只手在伤口处按压,似乎是想将有毒的血液挤出。
只是那位置不太方便, 他又只有一只手, 看着甚是别扭。
姜芜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凑过去了:“大人,我来帮你吧。”
用嘴吸是不可能的,她还怕死呢。但是用手挤毒的话,应该就还好。
她自然也清楚,刚才若不是带着自己, 楚凌一个人安全逃跑定然是没有问题的。
姜芜其实也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没丢下自己。
楚凌看了她一眼,停顿思考了片刻, 才放下自己的手。
“如此,就麻烦梁夫人了。”
姜芜没有扭捏,手放在了他的伤口处,将那伤口的血水挤出。
纤细白皙的手指,又非骨瘦嶙峋的削瘦,而是每一根都匀称圆润得好看,指甲上的蔻丹已经微微褪色了,没那么鲜红,却依旧衬得这双素静的手多了几分妩媚。
女人白皙的手指与男人麦色的胸膛映衬在一起。楚凌几乎是瞬间,目光一暗。
他视线微微下移,狭细的金镯勉勉强强挂在那纤细的手腕上,还空出了不小的部分,随着主人的动作轻轻晃荡。
不能盯着她时间太长,否则她又会生出警惕。
楚凌闭上了眼睛。左胸口的位置,被姜芜触摸的地方,那丝丝麻麻的痒意更明显了。
他对这人,实在是太过耐心,又太无耐心了。
***
楚凌的伤口被姜芜用潦草的技术粗糙地包扎过了。
她坐去了一边,两人这会儿总算是可以认真交流了。
“楚大人,白……公主她这是不记得我了吗?”
楚凌伸手将自己凌乱的衣物稍稍整理了一番。
“公主自回来后,由御医诊疗,记起了以前的事情,但独独忘了那段时间与你们的记忆。”
难怪,姜芜其实还有很多其他的疑问,但是她聪明的都没有问出口,明显刚才这两个人的争斗是涉及朝廷党争的,自己不需要知道太多。
但是她不问,楚凌却自己说了。
“我与公主既往便不和,她对这桩婚事更是不满意。原本我只是想趁着这次机会让你与她见上一面,但没想到她会下此狠手。连累了夫人你。”
姜芜摆着手说没什么连累的,但心里其实是想着,过了今天这一遭,她再也不想跟这些人扯上关系了。
白*七*七*整*理苏更是。
“那……”她又想到了什么,“那信……”
白苏失忆了,给她写信的是谁?
男人看了她一眼,眸光一垂,姜芜只听他说了一句抱歉,就闭上了眼睛。
姜芜懵懵的,抱歉?抱歉是什么意思?楚凌一副很累在休息的模样,她怀疑男人是存了心想让她自己胡思乱想地猜。
她心里隐隐有一些不好的猜测,但及时止住了,只有不安的感觉久久未散。
不管怎么样,她等回府了就马上准备回家。
因为怕出去后继续遇到杀手,两人就只能待在这里等待援军,可是直到天快黑了,楚凌的人都没有找过来。
姜芜自然也不敢抱怨,天快黑的时候,她在周围寻了一些干燥的木材,用楚凌随行的火折子烧起了火。
她在家也是做活的,生火对她来说并不太难。燃起的火光照亮了洞穴,两人坐在火堆前,也终于有了暖意。
楚凌的状态似乎是好了许多。
他俩都默然不语地看着火堆,大概是太安静了吧,姜芜听着楚凌像是闲谈一般的开口。
“明珠现在已经会走路了吧?”
姜芜一听到他与自己说话,就习惯性的正襟危坐,等到听到他问的是明珠时。紧绷的神情有片刻的放松。
“是的,已经会走路了。”提起女儿,她的脸上不自觉就带上了些许温暖的笑意。
楚凌眼皮抬了抬,往这边多看了一眼。
“那兴许等你回去的时候,她就能跑着来迎接你了。”
仿佛是想到了那个场面,姜芜脸上笑容愈盛,但那也只是一时的,想到还是见不到宝贝女儿,很快就变为伤感。
心里轻叹了口气。
“她还能记得我就算不错了。”
这个话题让两人间的氛围好了一些,又聊了几句,姜芜慢慢停止了说话,脸色也越来越不好了。
“梁夫人,不舒服吗?”楚凌自然也发现了。
姜芜面色微微尴尬。
这让她怎么说?她好像涨奶了。
明珠才一岁多,按理说该断奶了,但这孩子比较依赖母亲,姜芜又溺爱得紧,到现在还没彻底断掉。
这段时间她离开后,没了明珠需要吃奶,她也会有过涨奶的情况,都是自己挤的。
现在怎么挤?
于是姜芜说着没事就把话题带过去了。
没事是不可能没事的,真涨起来会是什么滋味,姜芜也不是没有体验过,胸前就像是两块沉甸甸的囊袋,又涨又疼。
终于,半晌后,她还是没办法忍耐,于是起身,在楚凌疑惑的目光中开口:“楚大人,我想方便一下。”
她其实红得脸都想滴血了,却装作一副“人有三急”人之常情的淡定模样。
楚凌了然,知道她尴尬,便也不吱声,只是在姜芜往山洞外边去的时候嘱咐了一声:“不要走太远了。”
姜芜快速地嗯了一声。
她害怕有危险,确实也不敢走得太远了,于是挑了一个尽量远一些,遇到危险又能随时叫出声的距离。
四处看看没有人后,才像平日那样将衣衫解开。
也不知道自己不在家,明珠闹腾不闹腾。她胡乱地想着,周围一片漆黑,眼睛紧紧盯着山洞那边,既是用那微弱的光亮给自己壮胆,也是怕楚凌会出来。
她又累又怕,只想快点结束了回山洞。可一番折腾下来,人更是累得不轻,还费了不少的时间。
哪有方便需要这么久的?姜芜尴尬得不行,好在回去后,却发现楚凌似乎睡了,背对着火堆没有动静。
不管是真的睡了还是假的,最起码让姜芜避免了尴尬。她小心地在另一边坐下了,靠在一边的石壁上,也有些昏昏欲睡。
背对着她的楚凌,却慢慢睁开了眼睛。
方才只是淡淡的奶香味,已经变得浓郁了,本不应该是有香气的,也许是混了女人身上自己的气味,勾得人口干舌燥,让他眸光都深沉了几分。
楚凌原本真的以为姜芜是要方便,他也没有特殊的癖好,况且外面的杀手大概已经都被解决了,便没有太过在意。
可是姜芜走的时间有些长了。
他才放任着自己去听。
习武之人的感官,让他听到了那一阵阵细小的抽气与喘气,空气中漂浮的味道,让他大概知道了姜芜是去做什么了。
楚凌的脑海里不期然想起自己那晚看到的身体。
刹那间,欲/念横生。
他闭上眼,静静听着女人结束后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音,而后小心翼翼走走进来,在一边坐下。
楚凌在她呼吸声趋于睡熟后的平稳时睁开了眼睛。
火光微弱了一些,透过火光的映照,看向那边熟睡的人。视线在泛着淡淡红色的小脸上停留一会儿后,转向了放在身侧的手。
他在想,方才那只手,该是怎样揉捏那柔软之处的,然后在身体已经随着欲念开始反应后,再次闭上了眼睛。
平息了心情后,楚凌起身走向了外边,姜芜先前看到的那个黑衣人已经等在了那里。
“大人。”
“都安排好了吗?”
“是。”
楚凌脸上露出一丝不明显的笑容,这婚约,青阳不想要,他也不想要,现在好了,是无论如何也进行不下去了。
皇后想拿一个公主就把他打发了,但是他想要的可是那个太子妃之位归属于他们楚家。
所以才说,青阳不够聪明。在没有把握一击必中之前,所有愚蠢的行为,都是为对方提供可乘之机罢了。
楚凌接过他递过来的手帕擦拭着手上的污垢。
“这下,就可以和皇后娘娘,重新谈谈了。”
***
姜芜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床上了。
她猛得坐起来,看着这个自己已经住了几天的房间。
“小姐,你醒了?”
有丫鬟推门进来了。
姜芜看了看,勉强认出是府里的丫鬟。
她从来的第一天就已经发现了,府里的丫鬟跟之前锦州比,像是都换了人。
不过她也没细想,都从锦州换来京城了,府里的下人换了也正常。
“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丫鬟依旧是满脸笑意,“小姐您要现在沐浴吗?”
姜芜身上还穿着昨日的那身衣物,总觉着黏黏腻腻的,确实不舒服,便点头了。
那丫鬟马上去准备了,几人井井有条地将洗浴用品一一摆放。
姜芜倒是意外了一下,京城里的丫鬟都厉害一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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