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笼(五)
“启禀皇上, 这奏折,内容确实属实。”不等那两人变了脸色,楚凌又继续说了下去, “只是这位女子的身份, 有些特殊。不知皇上是否记得之前公主外出一事。”
皇后的脸色变了变。
其实以前皇帝对青阳是真的很宠爱, 不然也不至于把楚凌这么个平衡局势的好棋子, 舍下来指配给青阳。但自从出了这事以后, 他的感情便淡了许多。
他在父亲之外,还是一个认为女人该被束缚在框架里的男人, 所以对青阳这般离经叛道的行为,表现了极大的不满。
若不是那些日皇后哭天喊地地求他, 皇帝兴许就要对外宣布青阳公主已经病逝,让她自生自灭去了,也免去了皇室的污名。
如今再听到楚凌提起这事,难不免紧张起来。
“嗯。”皇帝低低应了一声。
“这女子, 便是臣在信中所说的,救了公主的人。”
上面那两人的眉头已经一同皱起了, 楚凌则继续面不改色:“此事不慎被她的父亲知晓,拿着这事再三要挟。这才……”
他天生不会有多余的表情, 可哪怕没有做出为难的样子, 皇帝该懂的就已经懂了。
楚家对这个姜家莫名其妙的扶持,他自然也是知道的,没想到背后竟然有这般弯弯绕绕。
这个姜家,竟敢拿皇室的事情作为把柄,当真是活腻了。
“这事朕已经知晓了, ”皇帝面色铁青,“楚爱卿受委屈了。此事, 朕会处置。”
楚凌自然是顺水推舟地说了是,只是沉默片刻,突然又提起:“臣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
“那位梁夫人,并无太大过错,只是被她父亲所蒙蔽,先前想要出逃也是不幸被她父亲抓了回来。她与青阳公主在那段时间情同姐妹,况且……梁大人也是造福一方百姓的好官。”
他知道皇帝到底是护短,必然会对姜家出手,如此,要先把姜芜摘了出去。
在他列举的这么几重因素下,皇帝果然思索了片刻,虽然没有再接这个话,但楚凌也知道这是记在了心上。
***
青阳再进来,就明显感觉到气氛变了。
她又气又急,这个楚凌到底是说了什么?怎么又把父皇和母后哄得服服帖帖。
“此事,朕已经知晓了,以后无需再议。”
皇帝都这么说了,御史台那些官员们自然是不敢质疑。
但是青阳气得不行:“父皇!他又怎么狡辩了?你怎么就能听他的?你若是不信,把那个女人传唤过来……”
“够了!”毕竟是在这么多人面前,皇帝哪里容得下她这般放肆。更何况是要提起这种丑事。
也不等他继续发火,皇后已经赶紧拽着女儿的手就跪了下去:“皇上息怒。是青阳不懂事,臣妾定会好生教导。”
说着狠狠掐了一把女儿。
最终,青阳还是被迫道了歉,可上面的人脸色也没有缓和的样子。
不仅如此,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皇帝才终于出声:“之前的赐婚,也是朕草率了。既是如此,便作罢了。”
对于青阳来说,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了。她眼里的愤愤不平这才少了许多,可无意中向母后那边看时,却看到了母亲苍白的脸色。
“皇……”
皇后原本大概还想再说点什么挽回的,可是在看到男人那坚决的目光时,才慢慢噤了声。
自从青阳进来后,楚凌都是站在一边,无论听到了什么,皆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只有青阳在与他对视的一瞬间,看到了那眼里的不屑。
这狗贼!
***
事情在还没有扩大的时候,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结束了。以楚凌与青阳的婚事被取消,而青阳公主遭到禁足为结束,引得大家私下里也是诸多猜测。
皇帝这么宠爱公主,可是这次,就差明摆着说错不在楚凌了。
只是如此风言风语,国公爷自然也是要问问:“说是你养的那个姑娘,是个有夫之妇,怎么回事?”
“我自有安排。”
国公爷看着他的冷脸一时语塞,罢了,儿子大了,管不住了。只是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两句:“你不管是养什么的女子,为父都不管,但是如今你与青阳公主的婚事既然已经取消了,你的妻子的人选,你也该上上心。”
楚凌弯了弯腰,算是最后的告别行礼了,至于回答,依旧是气死了国公爷的那句。
“我自有安排。”
***
青阳那边没有消息虽然令姜芜不安,但是没有楚凌的打扰,还是让姜芜心情愉快了不少的。
今日下了雨,她便又待在阁楼里。
前些日子,她从这阁楼里寻到了一张空白的九九消寒梅花图。
于是姜芜每日的行程便多了一个,晨起后先过来给图上画一笔,期盼着时间快些过去。
今日她起得晚了一些,这一笔刚画完,紫黛过来报:“夫人,大人在花园里等你,邀您过去。”
姜芜便彻底一丝好心情也没了。
她借着梳妆的名义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打着伞往花园去了。
楚凌正坐在亭中。
姜芜看着他的后背停顿了片刻,才抬步走过去。上了亭子的台阶,下人便接过她手中的伞退下了。
只留姜芜对着男人行礼:“大人。”
楚凌面前摆着一张空白的棋盘,而他则两手指捏着一颗白子,听到她的声音,才抬眸往这边看了一眼。
“陪我下一局棋。”
姜芜应了是就往他的对面去,却见男人身子稍稍往后了一些:“坐这里。”
是指他的腿。
姜芜的心一瞬间沉重无比,大概是这些日子过得逍遥了一些,如今面对楚凌时,心头的重量就格外得让人喘不过气。
男人眸色深了深。
果真他克制的想法,错得有些离谱。稍稍给了些自由,脱了僵的野马就不想回了。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这次,语气沉了许多。
姜芜到底是不敢忤逆他,依言坐过去。
楚凌低头,看着怀里低头沉默不语的女人,他才刚刚动一下,女人的身体就僵得像他们第一次那样一般了。
身体的记忆已经生疏了,就要重新熟悉起来,于是男人也只是动作停顿了片刻,手便伸向了女人的腰带。
这动作让姜芜一下子惊慌起来,赶紧抓住了那正打算胡作非为的手。
“大人。”她吓得连声制止。
原以为这样姿势的亲昵就已经是男人故意的为难了,她没想到楚凌竟然还敢做更过分的事情,这可是在屋外。
楚凌在对上那又惊又怒的眼神时,依旧是眉头也没皱一下地继续自己的动作。
“我说过,我不介意小猫伸出爪子来挠我一下。”
那漫不经心的声音,却宛若惊雷,在姜芜的心中炸开,他说这话,难道是都知道了?那他安然地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就是青阳失败了?连公主都拿他没有办法吗?姜芜心中涌起绝望。
“可是,”楚凌的声音还在响着,“挠了我,总该有惩罚的,是不是?”
在姜芜愣神的这么一会儿,她的衣衫已经被褪去了一半,男人的吻落在那光滑的肩上,姜芜只觉着冷,浑身泛冷。
她往那边看了过去,下人们都站在亭子外的不远处回廊里,隔着朦胧的细雨看不真切,但能看到俱是低着头。
只要他们一抬头,一定就能看到自己衣不蔽体的模样。
而身后的男人直到最后一步,都是衣冠整齐的。
他亲了亲姜芜因为怕发出声音咬住的唇角,转过她的头:“说好的下棋*七*七*整*理呢,”即使做着这种事,他除了呼吸稍稍重了一些,好像连语调都没有片刻的起伏,“夫人执黑子,先下。”
姜芜哪里还有精力去下棋。
见她不动,楚凌又说了:“你赢了,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输了,我跟你说一个坏消息。”
就像是在逗弄自己的宠物一样,或许是时隔这么多天,终于有借口破了给自己定下的戒,好好惩罚这不听话的小猫,他的心情莫名得好,耐心也尤其足。
姜芜在他的不断催促下,到底是胡乱落下一子。
身后的人身体前倾,像是在折磨她一般,慢悠悠执白旗跟了一子。
姜芜不知道这样的折磨过了多久,到终于满盘狼藉得丢了整个棋盘,她听到楚凌说了一句。
“你输了。”
姜芜已经精神恍惚了,被他折磨的,也是被破灭的希望折磨的,她的眼里又酸又涩,还带着热意,几欲落泪。
是的,她是输了,不仅是这局棋,跟楚凌的交锋,她输得彻底,甚至就是以卵击石。
她被楚凌抱起来,就这么放在了棋盘上。
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一激灵,而面前的男人,也终于丢了从容,遍布着情/欲的脸有了微微的扭曲。
姜芜大概是在他说青阳被禁足的那一刻情绪失控的,那大概也是他说的坏消息了。
楚凌抚摸着她的脸。
“既没有勇气鱼死网破,又不能在我面前彻底软下骨头。姜芜,”他的声音仿若轻叹,“我若没有这般喜欢你,由着你,你该如何是好?”
他以往说的都是兴趣二字,这还是第一次,说出了喜欢。连他自己,都有片刻的怔愣。
而后眼前一道寒光闪过,楚凌向来灵敏的脑子,许是真的被快感侵蚀了,竟然有了片刻的迟钝,还是身体的下意识反应,让他微微后退了一些。
可脸上还是被划上了一道伤痕。
丝丝渗出的血珠,反而是让他多了一丝妖孽的气息。
伤痕不深,伤口也不疼。
但楚凌只是在下意识中抓住了姜芜行凶的手,而后愣了愣。倒不是惊讶这个女人还有行凶的勇气,而是……他居然真的被伤到了。
楚凌一低头,对上了姜芜含着恨意的眼睛。
“我该如何是好?”她不知道这个恶心的男人,是怎么能问出这么恶心的问题,“若是没有你那令人作呕的喜欢,我自然是活得快乐自在。”
楚凌又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凶器”,也只是一块瓷瓶碎片而已,他抓着女人的手微微用力一旋,姜芜忍不住痛呼出声,失去了握住碎片的力气,手一松开,掉在地上的瓷器碎片,发出清脆的声音。
姜芜眨掉了因为疼痛而溢出的泪水后,对上了楚凌的目光。这次,真的是野兽的目光。
“那还真是遗憾。”他沉声说着。
褪去了勇气后的姜芜再次感受到了害怕。
其实楚凌有一点确实说对了,她就是,既没有勇气鱼死网破,又不能彻底软下骨头。
她不过是再渺小平凡不过的一个人罢了。
金丝笼(六)
阴雨的天气一直持续了好几日, 这也算是应了姜芜的心情。
第几日了?姜芜已经有些忘了。她觉着自己好像每日都是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的。
床旁的药味混着房间里的糜烂,让人有些作呕。
姜芜从床上伸出手,将那碗散着苦味的避子汤一饮而尽。便又睡了回去。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她现在是真的毫无生趣了。每日就这么混沌度日的。
玩物玩物, 本来不也该这样吗?她自暴自弃地想着。
“姜姐姐, ”屋外突然传来楚嫣的声音, “要出来走一走吗?”
她已经几日没有出房门了, 楚嫣有些担心,哪怕是被拦住了, 也要在门口叫她。
姜芜用被子盖住了头不想理。
“姐姐。”过了一会儿,那声音竟然转到了窗外, “姐姐,你出来吧,真的出大事了。”
姜芜看向窗户那边。
屋里的气息让人头晕目眩着,她沉默了好久, 才终于开口了:“什么……事?”
那沙哑得像是扯出来的声音一出口,让姜芜一时也愣住了。
她好像很多天没有说话了, 以前总会哭,现在连哭也哭得少了。
似乎是身体觉得麻木是让她能够挺过痛苦最好的方式, 于是让她变成了这个模样。
不仅仅是她, 楚嫣也愣了愣,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家里,好像是出事了。”
姜芜并不奇怪,真的, 像楚凌那种人,怎么可能真的会给父亲那种人荣华富贵。
他应该是从一开始就是想好了的, 那种又蠢又贪得无厌,还毫无根基的人,太适合他随时推出去舍掉了。
她的家人,怎么会觉得那个男人是真心的?
那种官场沉浮的人,哪里会做赔本的买卖。
姜芜想起那日餍足后的男人临走时跟自己说:“好消息,日后你也会知道的。”
这难道就是他说的好消息?
姜芜沉寂了片刻,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准备一下,我要沐浴更衣。”
她说了后,下人就马上上来为她准备了。
等姜芜收拾好了出去后,楚嫣还等在那里,见了她,眼里才有亮光:“姜姐姐!”
姜芜点了点头才问:“你方才说出事了,是出什么事了?”
说到这事,楚嫣又有些迟疑了,她也不知道姜芜与家里人的关系如今并不好,还怕她担心,吞吞吐吐地将事情说出口:“你家,像是被涉及到什么党派之争,被一并发落……流放千里了。”
说的时候,还在小心观察着姜芜的神情,却并没有在她脸上看到慌张和着急。
姜芜怎么可能着急,她甚至觉着胸中的浊气,微微消散了些。
也不知道,她那些家人有没有后悔。
“姜姐姐?”
听到楚嫣的声音,姜芜才回了神,她侧目看过去,看到了对方惊讶又担心的脸,不会是以为自己伤心傻了吧?
姜芜藏起了嘴角的一抹笑。
“都出了这种事情,我也该去看看才是。”
总不能自己过得这么凄惨,把自己推向了火坑的人,却能锦衣玉食、自在逍遥吧?
***
楚嫣跟着一起过来了。
她对于姜芜的精神状态显然是有些不放心。
才嚣张了没几天的姜府众人,如今已经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姜芜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院子里被翻得七零八落的东西,一箱箱在往外抬。
“等等!等等!”一个身影追着那抬箱子的几人就出来了,她一边死死抱着箱子不肯松手,一边哭喊着,“这些是自己的,是我从锦州带来的!这可是我的嫁妆!你们不能拿走!还有没有王法了!我们做错了什么?”
面对带罪之人,那官爷们可就没那么客气了,一抬脚,轻松地将人踹开:“还能留你们一条命就该感激不尽了,什么是你的?这里的所有东西,都已经是朝廷的了。”
这人是姜芜的大姐。
说话的间隙,屋里又走出来了两个人,姜芜看过去,是三姐扶着姜芜的母亲出来了。
那俩人比起地上正在痛哭哀嚎的大姐,目光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刚从门外走进来的姜芜。
三姐的目光一下子就亮了起来:“阿芜!”
这声音,把地上的大姐也吸引了过去。
姜芜实在是觉着可笑,可不是,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她们不是内疚,不是心虚,更不是悔恨。
而是惊喜,宛若看到救星的惊喜。
“阿芜,”老三已经松开了母亲的手,三步两步就跑了过来,带着哭腔跟她诉苦,“你可总算是来了,你看看家里这是遭了什么灾?你可得想想办法啊阿芜,爹爹和你姐夫们都被关押起来了。”
原本狼狈趴在地上的老大,这会儿也来了精神,忍着疼痛从地上站了起来,神情恢复到了趾高气扬的模样:“你们还不放下!知道那是谁吗?那可是国公府大公子的……女人。”
显然,在提起姜芜的身份时,大姐也一时梗了一下。
其他人也确实被镇住了一瞬间。
老大这话提醒了老三,她发现了姜芜不为所动的神色,于是才想起来后知后觉地假惺惺忏悔:“阿芜,你是不是在怪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啊!谁敢跟楚大人斗?你是不知道他有多可怕……”
“我不知道他有多可怕?”姜芜笑了出来,“是低价出售你们宅子的可怕?还是把金楼的首饰买给你们可怕?还是给你们夫君安排职务可怕呢?”
三姐被说得哑口无言。
“当然。”姜芜好心情地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现在你应该知道了,阎王爷的东西,哪里有那么好拿,对吧?”
这样的姜芜,陌生得让大家都觉得不认识了。
楚嫣在旁边就仿佛在看戏一般,这会儿也终于听出了眉目。
大哥……真的做了那些事情吗?
“阿芜……你怎么能说这么话呢?我们也是你的家人啊!”
对啊,骗她来这京城,追她回来,将她送到别人床上的时候,怎么不想她们是家人呢?
老大直接去叫母亲了:“娘,你听听,你听听阿芜这是说的话?”
姜芜也向自己的母亲看过去。
母亲目光闪躲,她大概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会对姜芜感到愧疚的人。她什么都没说,没说对不起,也没有求她。
她没脸。
姜芜离开之前,听到了大姐尖锐的咒骂。
“都是因为你?!我们全家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红颜祸水说的就是你这种人!要不是你招惹了那种人,我们一家人在锦州安安分分的过日子,怎么会落到这番天地?”
“你以为人家喜欢你的是什么?不过就是你的那张脸罢了。”
“你这个灾祸!冷月无情……”
一声高过一声的凄厉指责响彻在姜芜耳边。
“够了!”最后,是母亲呵斥她停下来的声音。
姜芜没有再去听了,她转头向外面走去。
“姜姐姐……”这下,楚嫣追了上来,这下更担心她了,“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里去,便是……便是真的有错,那也是我哥的错,你又有什么过错呢?”
她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她突然觉得自己要幸福得许多。哪怕是亲生母亲做了那种事情,爹娘也一直把她当作亲生女儿看待。
甚至要比姜姐姐这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更像家人。
姜芜没有理她。
她一个人撑着伞在蒙蒙细雨中。
她甚至开始在想,大姐也没说错。说到底,自己才是这个导火索不是吗?
虽然她们是贪图名利,但若是没有接触到这样的诱惑,也只会一辈子在锦州安于本分。虽然与自己会有摩擦,但也到底是磕磕碰碰的一家人。
如果不是因为楚凌。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招惹了楚凌。
前方,突然多了一道身影。
姜芜停下了脚步。
几步之外伫立的男人,一身白衣的儒雅,将他的狠厉伪装了几分。挺拔的身姿与伞下俊俏的面容,恍惚间会真的以为是哪家翩翩公子。
两人对上了目光。
姜芜握着伞柄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关节泛白。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我要跟你说的好消息,”沉默了一会儿后,是楚凌先开的口,男人低沉的声音在雨中依旧清晰,“但是你好像没有很高兴。”
姜芜想笑。
这个男人这么会玩弄人心,他难道真的觉得自己会因为这个高兴吗?但她没有接这个话题,而是反问。
“楚大人。”自从凉亭里那一次后,隔了这么多天,她总算是愿意跟楚凌说话了:“你喜欢我什么?”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伞上,隔着雨幕,姜芜勉强辨认出,那个从来不变喜怒、让人看不清情绪的男人,脸上有片刻的费解。
可以看出来,这个问题,有些出乎楚凌的预料。
也不是那么好回答,因为他甚至真的认真思索了一番。
“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有那么一些人,天生契合。”
这是楚凌思索出来的结果,也确实是他第一次看到姜芜时的想法。
跟这种人天生契合,那可真是倒霉透顶了。说得那般冠冕堂皇,其实理由不是很简单吗?
姜芜笑了笑,她从头上拔下一只金簪。
楚凌给她准备的那些首饰,她向来不会动,今日是难得戴了,这会儿被她取下来放在手里,对面的人也没有太大的表情,似乎是习惯了她时不时就要伸出小爪,却又造成不了真正伤害的样子。
直到姜芜将那金簪对准了自己的脸。
她终于看到了男人一瞬间改变的面色。
“姜芜!”是带着怒气与警告的声音。
然而她没有犹豫,她用尽了力气,尖锐的底端在她的脸上留下了长长的印迹。
很疼,姜芜疼得在哆嗦,手也在抖。
命不舍得,这张脸她还是舍得的。
如果没有了这张脸,他就能不喜欢自己了。女人心里带着这样微弱的希冀。
鲜红的血液从那张原本白皙干净脸上流淌下来,滴落到了她的衣衫上,还有一些滴落在了地上,瞬间融入了雨水之中。
在她还想要继续用力的时候,手已经被抓住了。
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闪身到了她跟前的楚凌,阻止了她进一步的动作。
“姜芜!”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用了十成的力气,让人能轻易感受到主人的怒气。
姜芜手中的伞因为他的动作掉落在地,雨水让她有些睁不开眼睛,但听力却特别清楚。
“听说梁谦已经离开了桐淮,不日就要到达京城。”
姜芜手中的金簪一下子掉落在地。
什么?
“所以,不要再做,让我不高兴的事情了。”
金丝笼(七)
姜芜的房间里, 已经有大夫过来看过了。
桌旁坐着的男人面色阴沉,哪怕他们只是背对着,也让他们额头上冷汗直冒。
“大人, 这伤疤不深, 好生修养, 还是可以痊愈的。”
“会留伤痕吗?”楚凌带着冷意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
“基本上不会留太明显的痕迹。”大夫尽量捡着稳妥的话来说。
但显然, 这话糊弄不了楚凌。
“我要的是一点印迹也不会留下来。”这次, 楚凌的话里是明显的压抑不住的怒气。
大夫的后背更是直冒冷汗,作为一个医者, 哪里敢下这么明确的保证,那不是给自己挖坑吗?
可是顶着楚凌的压力, 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能做到了。左右这跟体质也有关系,若是这位姑娘是不易留痕的体质,想要没有痕迹,也不是做不到。
等大夫下去了, 房间里就剩下了这俩人。
楚凌来到了床前。
他一人站在那里,就仿佛堵住了大半个光源。
床上的女人处在阴影之中, 那双放空的眼里没有一丝神采,她以往是比较圆润的那种, 哪怕下巴是尖的, 脸上也会带着肉感。
如今明显削瘦了许多。
而那张任何人第一次见了至少都会眼前一亮的脸,如今因为左半边包扎的纱布而折损了不少。
楚凌蓦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姜芜的时候。
阳光下的这人泼辣明媚而温柔的模样。
楚凌原不是顾忌别人死活的人的,姜芜也应该包括在内。他要的只是这个人,反正她也只能这样乖乖让自己睡。
这不就行了吗?
他想起女人雨中划向自己脸的模样。
那一刻,他是什么样的心情?
愤怒。
但不是宠物伸出爪子, 胆敢忤逆自己的愤怒;不是珍藏品被擅自损坏的愤怒。
是那一瞬间,某种类似于心疼的陌生情绪, 如细丝缠绕自己时,带来的焦躁所转化成的愤怒。
如今,那种情绪也依旧在自己胸口发酵、憋闷。
楚凌一言不发,转身就要走的时候,床上的人却突然有了动作。
他的手被姜芜抓住了。
如果楚凌有意,姜芜一片衣角也碰不到他的,可在察觉到姜芜的动作,余光看到她伸过来的手的时候,楚凌就下意识放慢了动作。
从不会主动靠近自己的人,现在紧紧抓着他。
甚至不是衣角,而是他的手。
冰冷的触感,从两人相接的地方传来。
楚凌的视线微微斜向下,看着女人白到泛着冷光的手,她应该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否则不会用这么仿若在抓救命稻草的力度,抓着自己。
“梁谦离开了桐淮,是什么意思?”
姜芜确实没有去注意自己在做什么,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句。
“梁谦已经离开了桐淮。”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他擅离职守,怕是不日就要赶到京城了。”
楚凌的语气也不是很好。
地方官员入京,是要层层报备的,尤其是梁谦这样小小的县令,而他提起的申请,在楚凌的有意阻拦下,全部都压在了州里。
没想到梁谦会直接就来了。
不行!一瞬间酸涩的鼻腔,让姜芜紧紧咬住了嘴唇,才没有哭出来。
“大人,不能让他进京。”
那声音带着隐隐的哭腔,她的脑子乱做了一团。哪怕是想过了与梁谦回不到从前了,哪怕是做好了与他分开这样最坏的打算了。
那也不能是这样的。
不能让他面对这些,不能让自己用这么狼狈的姿态,在他面前出现。
更不能让他遇到什么危险。
心急之下,她伸出了另一只手,一同握住了那只大手。
“你很在意吗?”
好在姜芜的理智没有完全崩离,她抬头,撞进了男人深沉的目光中。
不是平日里的沉静,里面藏着未消的怒火。
不对,是愈烧愈旺的怒火。
姜芜在那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一个人的时候,尚且能无畏,涉及到了梁谦,她不得不变得小心起来。
这次,她彻底压下了所有的不甘。
“大人,我与他,已经注定做不成夫妻了。”她慢慢松开了拽着楚凌的手,神情哀怮,“我如今只想留下最后一份体面,求大人成全。”
半晌,楚凌将身体转了过来。
“这就是,你求我的态度?”
姜芜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次,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干脆,也仅仅犹豫了一瞬间,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身子向上,寻到了男人的唇。
无法抑制的颤抖,从唇上传递过去。姜芜感觉到了,楚凌更加恼怒了。
她僵在了那里不敢动。
就在她以为两人要一直这么沉默下去的时候,一直按捺不动的男人突然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汹涌的吻带着男人的暴戾,姜芜却一反常态地乖乖顺从地打开了牙关,迎合了这个吻。
奇怪的是,楚凌的动作哪怕比平时任何时候都激烈,甚至牙齿磕碰间,有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却没有往日那般浓烈的情/欲。
楚凌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明明他从没有在意过姜芜已婚的身份,甚至在之前还会一本正经地唤她梁夫人。
可是为什么?从刚刚开始,在她嘴里听到梁谦,为什么就让人莫名恼火?
明明他看中的是这张脸,为什么现在对着这张不能再吸引人的面孔,他依然会无法自持地升腾起欲望?
他眼眸眯了眯,泄愤般地咬住了怀里乖顺女人的唇。
“唔~”姜芜吃痛地发出声音,又马上咽了回去。
男人凶狠得像是要吃了她,粗重的呼吸宛若丛林中的野兽。
姜芜以为自己今天在劫难逃了,她甚至已经接受了,可就在她觉着自己不能呼吸的时候,男人一把将她推开。
姜芜跌坐到了床上。
“先把你的伤养好。”
姜芜还在平缓呼吸,男人不带感情的声音便从上方传来了。
“顶着那张脸,你觉得我还会有兴趣吗?”
姜芜抬头的时候,楚凌已经往外去了。那沉寂的背影并不能看出什么情绪,大概也只有身侧紧握成拳的双手,泄露了他并不怎么平静。
姜芜低下头,终于放任泪水流下,却还是忍着呜咽的声音。
怎么办?她绝对不能让梁谦来京城。
***
几日后,姜芜在府邸里看到了母亲。
姜母一脸拘束,不敢靠近也不敢看她。
“是……是楚大人救了我。”她说得很是心虚,“他将我的年龄改了,超过了六十岁,便不用被流放了。”
姜母大概是不懂其中的弯绕,说得很简单。但姜芜毕竟是跟着梁谦那么久的,知道擅自更改罪人的年龄,是不小的罪。
那一瞬间,姜芜的心里冒出了很多想法,也只是一瞬间。
上次青阳的事情,就是最好的证明,楚凌这么明晃晃地将把柄递过来,其实就是根本不怕。
更何况,这次的罪是为了她犯的。
姜芜没想到楚凌会看出了,她唯一心存了不舍的,就是母亲。
她一直觉着母亲是个可怜的人,因为从小,到出嫁,到生子。所有人都在告诉着她应该怎么做,应该怎么想,可怜的懦弱女人,于是就这么被推着一步步地走,成为这个被男人主宰的社会的傀儡。
在姜芜眼里,其实到底也是个受害者。
即使如此,她依然会在自己与父亲对抗婚事之时站在了自己这边,在全家人欺骗自己之时心存了善念。
姜芜转过头,继续看向旁边的花圃,没有说过多的话。
“阿芜,”像是终于鼓起勇气了一般,姜母往她身边靠近了一些,“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们对不起你。可是姜庚,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你跟他不是也向来感情最好吗?就……就跟楚大人说说,好不好?”
也许是楚凌展示的通天的本领,让心死的她燃起了希望。
姜芜站了起来,她转身,对上了母亲希冀的目光,而后一步步走向她,在她身前站定。
“娘,既然您被救了回来,就忘了妻子、母亲的责任,好好为自己活着吧。”
姜母的表情愣在了那里,又听她那女儿说着。
“若你真的放心不下他们,我可以让您重新一起被流放。您可以选。”
姜母心中莫名生寒,像是从没有认识过自己的女儿。
***
那天过后的姜芜一直表现得很乖顺。
她反抗的时候,楚凌像是不满意,如今乖了,那阴晴不定的男人,像是更恼了。
这日她主动约着楚嫣一起出门。
从楚嫣的角度来看,这个人就像是认命了一般。
姜芜试图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获得一点生的气息。总是待在那宅子里,会让她觉得,自己的灵魂也会枯死在窄小的院子中。
她从还未到婚嫁年龄之时,想的就是要摆脱母亲那样的命运,摆脱父亲安排的,成为某个有钱人玩物的命运。所以甚至早早就嫁给了梁谦。
她以为自己成功了。
结果兜兜转转,依旧是没有逃过。
耳边是楚嫣叽叽喳喳的声音,似乎是努力想让她高兴一些。
“姜姐姐,你看那边,好像是卖香囊的?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姜芜正要说好,身后蓦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娘子?”
姜芜浑身僵硬得愣在那里。
那声音的主人原本是有几分不确定的,如今像是又确定了,只是不见女人回头,便又叫了一声:“阿芜?”
正被姜芜的反应弄得摸不着头脑的楚嫣,这次也听清楚了,她回头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一名男子,比不得大哥的俊美,但也清秀儒雅。
只是这会儿看着略狼狈了一些,像是赶了很久的路一般,风尘仆仆。
“姜姐姐,像是在叫你呢。”她提醒道。
金丝笼(八)
几乎是在听到梁谦声音的那一刻, 姜芜就瞬间红了眼眶。
她原本没觉着自己那般脆弱的,可身体最先做出了反应,比起一开始的计划中的推开他, 比起不敢见面, 比起那些林林总总的担心。她的心, 最先感受到的竟然是眷念, 像是在那温柔的嗓音中找到了依靠。
姜芜无法抑制地湿了眼眶。
身侧是人来人往的行人们, 可姜芜还是从那中,清晰地辨认出了那个急切靠近自己的脚步声, 一直到停在了身后。
“娘子。”梁谦又叫了她一声。
娘子?阿芜?娘子!
楚嫣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了,她终于在这一刻, 对一直以来的姜姐姐这个有妇之夫的身份有了实感。
这个男人,就是姜姐姐的夫君吗?
她站在那里,一时间进退两难。
然而男人根本没有看她,也没有看两人身后跟着的下人们, 仿佛眼里就只有这个背对着自己的这个女人。见姜芜迟迟不转身,索性转到了她跟前。
低垂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占满尘土的靴子, 姜芜几乎是想都不想地便要转头,却被人扶住了肩。
落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 并不像楚凌那样, 总是带着浓浓的强迫、禁锢之意,梁谦的手,没有用上任何力道,但姜芜依然动弹不得身体。
男人的手,抚上她左半边被包住的脸上。
隔着纱布, 姜芜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怜惜。
“阿芜。”
那带着压抑的哭腔的声音,让姜芜抬起头。
她终于第一次正视了梁谦的眼睛, 她看到的是男人同样红了的眼眶。霎那间,仿若隔世。他们明明才几月不见而已,姜芜却觉着像是隔了半辈子。
梁谦在努力地想向她笑的,可眼尾已经泛着红。
“对不起,我来晚了。”梁谦的声音都在颤抖着,每 天更新各种资源,欢迎 入鸟峮四二2二武九一四气他不顾这是人来人往的街上,终是忍不住,将这个明明在颤抖,却强撑着的女人,一把拥入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他不知道这时候的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只能不断重复着,“都怪我。说什么,也应该跟着你一起来的。我们阿芜一定是受了很多委屈,没事了,都过去了,我来了。”
耳边是有力而急促的心跳声,鼻尖萦绕的满是熟悉的气息,姜芜听着男人声音里浓浓的怜惜,发生了这些事后一直漂浮的心,紧张的情绪,在那一刻,仿佛找到了落地的跟脚,溢满心脏的情绪,更是一瞬间有了宣泄的口。
姜芜终于哭了出来。
像是要把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愤怒委屈,通通都哭出来。
原本是咬着唇无声地哭泣的,可慢慢地哭出了声,变成了小声地呜咽,最后越哭越大声。
那像极了受伤幼兽的悲鸣,落在梁谦的耳中,几乎将他的心撕碎成一块一块的。
他认识姜芜这几年,从来都是恨不得捧在手心里,那里让她受过这样的委屈。
梁谦几乎也要落泪了,他强忍着,轻轻安抚着怀里哭到颤抖的女人。
“没事了,都没事了。”他宁愿将所有的痛苦都降临到自己身上,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姜芜。
楚嫣不自觉地退后了两步。
她知道姜芜一直过得不开心,却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过。所以以往她总能自欺欺人地去忽略,怀揣着某种侥幸,想着兴许姜姐姐也是有几分喜欢大哥的呢?
可是这一刻,这两人之间外人无法踏足的氛围,让她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姜姐姐是别人的妻子。
他们才是相爱的一对恋人。
大哥扮演的无非是欺男霸女、强占民女的坏人角色。
也只有在这个人面前,姜姐姐才会放心地流露出如今这般脆弱的模样。
怎么办?
楚嫣心中原本倾向大哥的天平,已经不自觉地开始倾斜。
正在这时,她余光瞥到了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了不远处,楚嫣看过去,果真看到了从马车里出来的楚凌。
男人一身绯色的朝服衬得人愈发威严,轿帘掀开的一刹那,他看过来的眼神,已经开始让人遍体生寒了。
楚嫣下意识就叫了一声:“大哥。”
也是这声大哥,让姜芜徒然清醒。
她停止了哭泣,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凝固,让她浑身都僵硬无比。楚凌来了?不行,理智重新回归了大脑,姜芜脑子开始转动。
梁谦也发现了怀里人的异样。
那边的楚凌他看到了,但没有放在心上*七*七*整*理。他如今只在意着姜芜的情绪。
姜芜已经从他怀里站了起来,迅速用手指擦拭脸上的泪,才刚擦一下,就被梁谦抓住了手。
“等等。”他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
那是与他一身普通布衣完全不同材质的梁谦,这人从以前就是这样,身上只有是为姜芜备着的东西,质量才会是上乘的。
与风尘仆仆的他不同,那帕子干净得一尘不染。
梁谦一手抓着姜芜的手,另一手小心地将她的眼泪擦干。
姜芜想要拒绝的,只是她想不出要用什么理由拒绝。等梁谦放下了手后,楚凌也已经走到了跟前。
梁谦牵着姜芜的手还没有放开。
他从来了京城,就听说了姜家的事情。在托人打听到姜芜并不在流放的名单里后,这几日一边他担心得日夜不能寐,一边苦苦寻找着姜芜的身影。
如今终于寻到了人,他紧紧抓着不敢松手,像是唯恐再把她弄丢了一般。
虽然想问她都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明显不是合适的时机。
楚凌已经走到了跟前。
“见过楚大人。”梁谦既然都已经看见了,自然是要行礼。
楚凌的目光,在那两人握着的手上逗留了片刻,狭长的凤眸里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到底是没有显露分毫。
“梁大人。”
男人没有起伏的声音听不出什么,但落在姜芜的耳里,却是让人胆战心惊。她悄悄地挣扎着想要松开手,梁谦大概是有片刻的迟疑的,但到底是顺着姜芜的意,将手松开了。
“桐淮一别数月,”楚凌的面色依旧没有太大的缓和,“今日难得再见,便由我做东吧。”
“下官不敢。”梁谦这会儿只想与娘子单独聊一聊,无意与楚凌牵扯太多,正要拒绝,却听楚凌又说了。
“左右梁夫人原本也是住在本官那里的,正好顺了路。”
梁谦一愣,姜芜更是脸色一白,连楚嫣都倒一口凉气。
还是姜芜先反应过来,马上就解释了:“梁府被抄了家,母亲被楚大人救下,我们无处可去,是楚大人暂时收留了我们。”
原本还疑惑不解的梁谦,这会儿恍然大悟,对姜芜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赶紧拱手道谢:“多谢楚大人对阿芜的照顾。”
姜芜咬着唇,真想拉住他。
欺骗他的愧疚感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可是她能怎么说?难道要说,自己已经被楚凌强占了?
姜芜确信,梁谦一定会跟他拼命的。
那与以卵击石有什么区别。
楚凌没有接话,深沉的眼光落在姜芜的身上,在女人不断哀求的目光中,他才像是施舍的那般,缓缓开口:“梁大人客气了。”
每一个字,都仿佛冒着寒气。
许是对这个人不太了解,在梁谦的印象里,楚凌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所以并没有思考太多。
一行人就这么往府邸里去了。
姜芜和楚嫣是坐马车来的,这会儿顶着大哥杀人般的眼神,她硬着头皮将马车让给了那夫妻二人。
直到轿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男人的眼神,姜芜才有了劫后余生的感觉。
现在的状况让她快要疯掉了。梁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接下来该怎么办?把梁谦带回府邸?带回她与楚凌……
姜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这对梁谦也太过残忍了。
“阿芜。”梁谦再次握住她的手,“姜家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放心,我也认识一些人的,如今已经在打听内情了。岳父大人不是那种人,若是有什么冤屈,我一定会申冤到底。”
有什么冤屈?
梁谦越是如此,姜芜的心里越是难过。她抽回了自己的手。
“梁谦,你不用这样的。”
声音带着几分冷淡。她大概知道梁谦为什么要来京城了,父亲的那封和离书,定然已经寄到了。大启在婚嫁上是有一个规定的,女方父母有权替女儿出面做这种决定,只是需退还所有的聘礼。
梁谦当初的聘礼,姜父自然是已经看不上了。
梁谦愣了愣,他感受到了姜芜突然的疏离。可他连委屈都不敢有,只有满腔的后悔与心疼。
阿芜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却不在身边。她会埋怨自己也是正常的。
至于那封和离书,他只字不提。
“阿芜,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如今有我在,必然……”
“别说了。”姜芜打断了他,“梁谦,你回去吧。这里的事情,你别管了,那封和离……”
“娘子!”梁谦突然开口打断了她,但又马上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一点,马上抿抿唇,放缓了声音,“你要打要骂我都随你的,但我们先解决问题好不好?别说赌气的话,明珠还在等我们回家呢。”
听到女儿的名字,姜芜的眼泪又是差点落下,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梁谦几次伸出了手,却始终不敢碰她。连日来日夜兼程时想象的问题,他如今一个也不敢问。他怕娘子真的不要他了。
梁谦想起方才娘子抱着自己流泪的模样,她心里,定然还是有自己的吧?
楚凌站在原地了半晌。
好刺眼,真的好刺眼。
他们抱在一起的画面,他们牵手的画面,她为了他哀求自己的模样,通通都好刺眼。刺眼到他想让男人永远消失。
男人的手,慢慢捏成了拳。
那封和离书已经寄过去了吧?那现在,他们算什么夫妻?为什么自己就要当这个偷偷摸摸见不得光的人?
男人眼里闪过暴戾。
三个月还没过,她还是自己的。
金丝笼(九)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到达了府邸。
姜芜与梁谦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 她能感觉到男人几次对自己的欲言又止,以及小心翼翼,却只能装作没有看见。
不是没有愧疚与心疼的, 但是现在最重要的, 是怎么让他离开。
或许是出于一种直觉, 现在的楚凌, 让她觉着比一个月前, 危险了许多。
所以在下马车看到梁谦伸向自己的手时,她余光瞥到了已经走近的楚凌, 便转过视线努力让自己做出强硬冷漠的姿态:“我自己可以。”
梁谦愣了一下,他眼里划过一抹受伤, 但也没有勉强,自己退后了几步。
原本精神就不济的姜芜自从梁谦出现后就更加恍惚了,下马车之时一个没站稳,身子往一边倒去。
“小心!”一直观察着她的梁谦, 想都没想赶紧过去一把扶住了,“阿芜, 怎么样?没伤到吧?”
他们的身后,楚凌伸出了一半的手, 就这么悬停一会儿后, 又收了回去。
他看着梁谦放在姜芜腰间的手,眼里的墨色在一点点汇聚。哪怕明知道这两人才是名正言顺的关系,可那个“她是我的”的念头,却疯狂在男人的脑海中叫嚣。
好在心底的阴暗完全扩散之前,他看见姜芜推开了扶住了她的人。
毕竟楚凌才是主人, 那俩人站定后就在那等着楚凌上前。
哪怕是有太多话想跟姜芜说,这会儿的梁谦也只能按捺住那些心思跟楚凌寒暄。
“楚大人, 多有打扰了。”
“梁大人客气了。”
宴席上,姜芜是与梁谦坐在一起的。
她始终低着头。怕与梁谦太过亲密会惹恼楚凌,便小心地与梁谦保持着距离,又怕与楚凌对视会引起梁谦的怀疑,所以即使感觉到了男人的目光数次落到自己身上,也不敢抬头去看。
桌上只有楚凌与梁谦偶尔的交谈声,但大多数时候,都因为几人的各怀心思而沉默着。
低头吃饭的姜芜面前突然多了一块鱼,她看过去,是一边的梁谦给她夹的。
“别光吃米饭。”
姜芜一惊,她甚至不敢去看楚凌的脸色,只能含糊其辞:“我知道了,你吃你的就是了,不用管我。”
梁谦只能停下了动作,却很快了又问:“那我给你盛碗汤好不好?”
毕竟是在别人家,不好太明目张胆,所以他是凑近了压低了声音说的,浑然不知这副模样在某人眼里有多刺眼。
姜芜正想拒绝,只听得啪得一声,从上位传来的声响,让两人下意识都看了过去。
“抱歉,”楚凌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泰然自若地解释,“手滑。”
地上是他打碎的瓷碗,旁边的下人已经给他换新的了。
姜芜回府后第一次与她对上了视线,男人的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隐忍,虽然姜芜并不觉得他有多喜欢自己,但是这种上位者的占有欲是她可以想象的。她慌乱地转走了视线。
这一顿饭,几个人都是吃得心不在焉。
末了,梁谦大概确实是忍耐很久了,所以难得主动开口与楚凌告别:“楚大人,下官与夫人数月未见,有些话想说,今日就恕下官不能奉陪了。”
楚凌的视线在两人之中扫过,最后停在了姜芜身上。
从刚刚开始,这个人的目光就没有看向自己过。楚凌觉着自己的心里像是有一只猫爪子在挠,原本是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地呈现出一种烦躁。
“梁大人说的是,”男人压住那一瞬间的戾气,故作大度,“既然你们二人是夫妻,想来也不用再另外安排客房了。”
姜芜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片,她一抬头,果然对上了楚凌带着深意的目光。
她当然不能让梁谦去那屋子睡。
梁谦也看向她,他想起了那封和离书。虽然他现在不敢提,努力地想要当作没有事情发生,但是娘子的排斥之意太过明显,让他没有办法忽视。
“还是劳烦楚大人再准备一间客房吧。”到底是不舍得看到姜芜为难的模样,梁谦先开口了,他也不知如何解释,好在楚凌没有过问,只是直接让下人去准备了。
虽然房间分开了,姜芜还是决定与梁谦单独聊一聊。
“我爹是牵扯到了朝廷的党派之争,当今皇帝最恨结党营私,此案是他亲自过问的,已经没了翻案的可能。”
梁谦注意到了,姜芜说起这个的时候,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悲伤,反而异常冷静。
“你什么都不用管了,就先回去吧。”
直到听到这句话,梁谦脸色僵了僵:“阿芜,发生了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面对?我们一起……”
“梁谦,”姜芜打断了他,“明珠一个人在家里,你还是擅离职守。若是以后被追究责任,明珠该怎么办?”
梁谦被说得一时无言:“我……”
“京城的形势你不了解,来了又能如何?”姜芜开始放缓了语气,她拉住了梁谦的手,几乎是在哀求了,“你就先回去吧。”
被拉住手的梁谦沉默了好半天,他没有回答姜芜的问题,而是突然抚摸上了她的脸。
“这是怎么弄的?”
姜芜目光闪躲了过去:“就是……不小心划到了。”
梁谦或许不是什么聪明的人,但一定是了解她的人,一眼就看出了她在说谎,可见她不愿意说,也没有追问下去。
“我看一看,好不好?”
凉亭里的晚风,将属于梁谦的气息都吹了过来,那依旧是能让她心安的存在。
想到楚凌不在这里,她到底是妥协了,没有出声。
梁谦的手慢慢揭开了姜芜脸上的纱布,那里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但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痕迹,能让人想象出,当初是怎样的狰狞可怕。
姜芜感受到男人冰凉的指尖,小心翼翼抚摸到了那伤痕上面。
他们原本是并排坐在凉亭旁边的长木凳上面的,梁谦突然转过了身子,看着他骤然接近的脸,姜芜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男人的唇贴到了那伤痕之上。
很轻,又很快地离开了。
“阿芜。”他的声音,仿佛是在叹息,“我知道我没本事,在你最难过受委屈的时候,不能在你身边安慰你。在你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以后,什么忙也帮不上。”
那话里的苦涩,仿若浸透到了姜芜的心里。她对着男人因为悲伤开始泛红的眼眶,鼻腔也酸涩得想要流泪。
“可哪怕是什么都不做,只是守着你,只是让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也行。阿芜,我没办法在这个时候离开你。”
姜芜知道他的固执。
她所有想好的说辞,在这张自己爱着的脸面前,都说不出口。即使她知道,说不出口,其实对他,更为残忍。
“你先走吧,我想静一静。”
姜芜把他赶走了,自己一个人在那里一直坐到了夜深人静,才终于往房里去了。
房间里没有掌灯,从外面看是黑漆漆的,就像她的人生似的,姜芜想着,这个与楚凌有关的房间,让她厌恶至深。
刚打开房门的一刹那,一只手突然从里面伸出,将她一把拽了进去。姜芜被狠狠抵在了瞬间关闭的门上。
“倒也还知道回来。”黑暗里,楚凌的声音带着冷笑,“我当真以为,你们夫妻二人,要小别胜新婚了。”
带着浓浓醋意的话一说出口,楚凌自己都愣了愣,好在黑暗将他的表情都藏了起来。姜芜更是没有精力去分辨他的话,她只有对楚凌的愤怒,自己明明都那么求他了,不要让梁谦进京,为什么梁谦还是来了?
然而指责的话还没说出口,男人突然像是发了狂一般,一把将她脸上的纱布扯开。
其实那里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姜芜是故意每日都继续盖着的。
楚凌的唇落在了上面。
跟方才梁谦带着怜惜的蜻蜓点水一吻不同,这个男人就像是疯狗一般,在那里的皮肤处啃咬、吮吸。
这不像是那个平日里总是淡定从容的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楚凌自己也意识到了。
有什么在失控。
在看到那两人亲密地挨在一起,男人的唇落在姜芜的脸上的时候,那种失控感,就无法抵抗般地席卷而来了。
他好像无法容忍这个人被别人染指了。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焦躁。
“我没有与别人共用一个女人的习惯,”楚凌摩擦着姜芜被亲过的地方,就仿佛是要摩擦掉脑海里的两人那个亲密的画面,“不要让他再碰你。”
姜芜听出来了,那话里带着杀意,不是针对自己的,而是针对梁谦。所以哪怕她真的很想问他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到底也只能忍气吞声地说了一声好。
乖巧又顺从的模样,抚平了一些楚凌心中的戾气。
但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说着,还不够。
他顺从本心,在黑暗中噙住了女人的唇,妄图索取更多,仿佛想用这种方式来证明,就算是梁谦光明正大又如何?她还是只属于自己的。
然而跟刚刚的顺从乖巧不同,这次,他感受到的抗拒,甚至是比以往还强烈的抗拒。
姜芜的手拼命地想要推开他。
这算什么?梁谦就在不远处的某间屋子里,她跟楚凌在这里做这种事情?算什么?
见怎么都推不动,姜芜狠狠咬住了男人。
然而让楚凌松开的并不是那疼痛感,而是在血腥味之前,蔓延进了嘴里的泪水的咸味。
他松开后,女人果然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她抓着自己胸口的衣物哀求:“至少梁谦在这里的时候,求求你了,不要做这种事情。”
明明咬自己的时候那么凶狠,这会儿又用着那样软绵绵的语气,让楚凌满腔怒火除了沉默外无法发泄。
好半晌,他才终于开口:“我不喜欢被人忽视,如果再有下次,你的目光在落到除我之外的人身上,我就不会这么轻易罢休了。”
比起狠话,倒更像是妥协。
他说完这话就离开了,只留下劫后余生般的姜芜顺着门框滑倒在地。
不管用什么方法,她都要送回梁谦。
金丝笼(十)
翌日, 姜芜去母亲那里的时候,梁谦也在那里。
那两人正在交谈,看着氛围还不错的模样, 姜母脸上更是带着笑容。
“阿芜。”梁谦见了她就起身迎过来了, 只是大概顾虑着姜芜对他冷淡的态度, 离姜芜还有些距离便停了下来。
在他转身以后, 他身后的姜母笑容就僵了起来, 显然,面对这个自己愧对的女婿, 她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
姜芜的目光看过去,她便赶紧以眼神示意, 自己什么都没说。姜芜这才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梁谦。
跟梁谦不能硬来,他虽然听自己的话,但这种情况下, 姜芜设身处地地想,能想到他是无法安心离开的。
所以她今日态度缓了许多。
“你来看母亲吗?”
几步之外的男人露出几分受宠若惊的表情, 这让姜芜想起成亲前自己第一次亲近他的时候,他也是这般, 诚惶诚恐得像是得到了什么恩赐一般。
明明他也是多少闺中女子属意的梦中情郎。
耳边再次回荡起那日大姐的话。
红颜祸水吗?若他真的因为自己受到了什么意外……
“是的, ”梁谦的声音传来,他的脸上带上了几分笑意,“方才与母亲说了几句话。”
姜芜点头,也跟着落座了。
想到昨日与梁谦在一起时做了什么,楚凌都能知道。她特意挑了相远一些的位置。
三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说了一会儿话, 直到姜母露出疲惫的姿态,梁谦便马上告辞。
“岳母大人还是先好生休息, 小婿明日再来看您。”
姜芜与家里人的关系向来说不上多亲热,中间都是梁谦调节居多,一直以来对这一家子也是没话说。
姜母心中有愧,表情更是忧愁了。然而只当她是家里遭逢大变才会如此的梁谦也没有多想,在出来了房间后,快步追上了前面的姜芜。
“阿芜。”
姜芜脚步放缓了一些:“嗯。”
“我昨日想了想,”梁谦与她并排走着商议,“楚大人与我们毕竟是非亲非故,他已经帮了这么多忙,一直麻烦他也不好。所以我另找了住处,安静,很适合岳母大人养病。”
梁谦说这些,完全没有“自己的女人还要别的男人照顾”这种没用的自尊心,他只是猜着楚凌是看在白苏的面子上,对落难的姜芜出手相救。
岳母大人的病需要静养,可寄人篱下,到底是不自在,所以才有了这样的提议。
连姜芜都有些意外他动作这么快:“你才找的吗?”
听她这么问,梁谦嗯了一声:“正好,我在京城有之前一同入榜的同年,替我留意了一番。我去看过了,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定金我也已经交付了。”
姜芜的手微微捏成了拳,梁谦说的想要帮自己,显然不是说说而已,他们也就重逢了一日而已,可他已经连住的地方都已经找到了,不用想定是昨日就连夜忙活了。
思绪在那一刻乱极了,她却不得不拒绝:“这里住得也挺好的。”
她说得有几分迟疑,姜芜其实也不想梁谦住在这里。日后他若是知道了自己与楚凌的关系,再想起今日种种,该有多恶心。
想到恶心这个词会被他用在自己的身上,她心中猛得一阵刺痛。
“阿芜。”梁谦的声音将姜芜的心神拉了回来。
姜芜转头,只看到了他关切的脸:“没事吧?看你表情不太好。”
“没事。”楚凌那边不好说,姜芜心里犹豫着不敢答应,可看着这个眼里全是自己倒影的男人,她后边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而梁谦还在继续劝她:“到底是别人的府邸,总归是不方便的。”何况他知道姜芜这人并不是喜欢受人恩惠之人,“我此次来带够了钱财,足够找个地方,让母亲好生修养了。”
姜芜知道大概只有让他安心了,他才会同意离开,于是思索了一会儿后还是同意了:“你说得也有道理。只是也叨扰了楚大人这么久,该与他道个别的。”
梁谦狠狠在心里松了口气,回答说这是自然。
梁谦那同年也是在找好了房子后,才知道自己这位朋友的妻子,竟然就是前段时间京城疯传的那位楚大人的“金屋藏娇”。
他心里直犯嘀咕,想要提醒,却又心知这话可不能乱嚼舌头。况且,当日那事,最后是以皇帝罚了青阳公主为结束的。所以楚大人与那位夫人,很大可能还是清白的关系。
于是他也只能尽力提醒还是尽快搬出来好,甚至安排人去将院子打扫了出来,还表示愿意提供马车或是人手等。
梁谦自然是千恩万谢。
他原本是觉着像姜芜说的那样,还是要当面与楚凌道谢告别了以后再走,但楚凌当日没有过来,他在朋友的再三催促下,先将姜母接了过去。
姜芜问过了下人,知道楚凌有任务在身,这两日都不会回来了。于是梁谦来找她商议的时候,她想了想就同意了。
姜母搬家明显是有些忐忑的,她看着女儿的脸色,见她没有说什么,才顺着女婿说的走。
左右现在她也只能听女儿的。
姜芜自然也跟着去看了。
她没想到梁谦不仅是找着了地,还找了一个不错的地。府邸挺大的,且僻静适宜静养。
“我先租下来了三个月,”梁谦在一边与她隔了些距离说了,“若是需要,到时候再续些时日。”
姜芜说了好,但没两句又问他什么时候回。
“母亲这身子如今不宜长途跋涉,我在这里照顾她些时日。但是桐淮那边,你不能离开太久的。”
就像姜芜想的那样,安顿好了她们,梁谦反对得倒是没那么激烈了,但也没同意立刻走。
“那边我有安排的,暂时还不碍事。你照顾母亲辛苦了,这些日子我来替替你,你也可以休息休息。”
梁谦这人就是这样,真犟起来谁说也不好使,姜芜了解他这脾气,只能先不说话了,自顾自地往前走。
被落后半步的男人手有片刻的抬起,仿佛是想要拉住她,却到底是没有伸出去,只是眼里一片黯然。
明明几个月前她离开的时候,他们还亲亲热热的,他们一家三口也是其乐融融。
怎的短短几个月,就变得如此生疏了?
是他这个夫君做得不称职,也怨不得别人。梁谦忍着心头的苦涩,又快步上前。
“阿芜,我还带了明珠的画像,你要不要看一看?”
姜芜自然是拒绝不了关于女儿的东西的。两人一同去了屋内。
梁谦带来的不仅有女儿的画像,还有女儿因为长大了,有些穿不下的小鞋子,戴不上的小金镯。
那些东西,让姜芜荒芜的内心,重新燃起了零星的希望。
她的手轻轻抚摸着那小鞋子,想象着女儿如今的小脚该有多大了。想见她的心,愈加迫切。
梁谦在一边一直观察着她的神色,女人的脆弱让他想起重逢第一日,她在自己怀里哭到颤抖的模样。他突然觉着,定然还是发生了其他的事情。
和离书也好,姜芜的疏离也好,突然都不那么重要了。他只想知道自己的娘子受了什么委屈,只想让她重新快乐起来。
好在说起明珠,姜芜明显会缓和许多,他便将这几个月孩子的事情一一说给她听。
用过晌午饭后,姜芜没有回府,就在这里歇下了。
她这一个多月来,就没睡过一个安稳的觉,这会儿难得有了困倦感。
迷迷糊糊的梦境里,她似乎是听到了一阵悠扬的笛声。笛声抚平了她所有不安的心情与慌乱的梦境,让她漂泊的心归于宁静。
姜芜这一觉,睡得很是安稳。等醒来过看到的是快要天黑的昏暗房间时,她才坐起来愣了好一会儿。
楚凌这两日都不会回,知道这一点的她没有很急,甚至想今晚也住在这里,明日再去他府上与他说清楚。
不过得她单独去说。
然而所有的想法在她来到前厅时看到熟悉的身影戛然而止,楚凌竟然坐在那里。
姜芜睡了一觉的放松感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男人就像是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让她像是牢笼里的困兽,怎么挣扎、愤怒都无济于事。
她表情的转化太过明显了,让眼里本就在酝酿风暴的人,气场更为冷冽了。
梁谦早就已经迎上去了:“阿芜,楚大人来了。”说完又低声问她,“没睡好吗?脸色还是不好。”
“没事。”姜芜不敢在楚凌面前与他太过接近。
她以为楚凌不回来了才敢来这里的,她还没跟楚凌协商好这事,十分怕他会发疯,于是也不顾恐惧了赶紧上前行礼。
“楚大人。”她脸上带着笑意,“您来得正好,原本我也想跟您当面道谢的。”
楚凌没有立即回答,他漆黑的眼里在怒意的渲染下更加深沉,即使面前的女人脸上是鲜见的讨好之意,也丝毫无法平息胸口翻腾的巨浪。
“当面道谢?”他反问,低沉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冷笑,“我还以为,夫人这是用完了本官,就要弃之如敝屣了。”
就像姜芜想的那样,楚凌的脑海里已经划过了一百个对于姜芜来说毫无疑问是发疯的念头。
他用了一天的事情把原本该两天做完的事情结束后就火速赶回了,他其实都不知道自己在着急什么,直到看到人去楼空的府邸。
失控,他再一次明显感觉到了那种失控感,那是无论官场如何你来我往,或是暂时失利,都不会让他生出的失控感。
想把她抓回来,锁起来,当着那个男人的面,让他认清楚,也让她明白,她到底是谁的人。
就像现在,让那个该死的男人,看看这人衣衫覆盖下,都是谁留下的痕迹。
疯狂的念头在胸中疯狂滋长。
是不是他真的太仁慈了,她才敢这样真把自己放在了偷偷摸摸的情郎位置?
他楚凌想要谁,什么时候还需要顾忌什么了?
可女人哀求的目光,让他勉强拉住了最后一丝理智。
这跟他一开始的初衷,是不一样的。
他只想要她三个月,三个月后,放她去做她的梁夫人。所以不影响她三个月以后的生活,是楚凌一开始的想法。
但是现在,有什么不一样了。
楚凌虽然在感情一事上并没有丰富的经验,无法得知自己对这个人在意到了什么程度。
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在这份在意没有消失之前,她就不能再有属于别人的身份。
简而言之,他反悔了。
金丝笼(十一)
楚凌倒还是那张严肃而不可高攀的脸, 以至于哪怕话里颇有一副“被抛下的怨夫”阴阳怪气,也没人敢往那方面想。
“楚大人。”梁谦见姜芜被楚凌为难,马上就上前两步解释, “这也是下官的主意, 一直在您府上太过打扰, 正巧寻到了这么个地方, 下官就带着她们过来了。”
上边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 再开口时已经没了任何情绪。
“梁大人言重了,我也不过是说笑罢了。那宅子原本也就是空着的, 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他虽然这么说,梁谦还是委婉拒绝了。楚凌也没再坚持, 仿若先前的动怒当真只是玩笑而已。
只有姜芜知道,没那么简单。
她沉默不语地待在一边,一直到楚凌说要离开。
“楚大人,我送您。”
楚凌能这么半天没有发作, 姜芜猜着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就这么放一边去还不知道会出什么问题。
而她说了这话后, 方才还拒绝了梁谦说送他的楚凌却没什么多余的表示。
见他先出去了,姜芜跟梁谦交代了两句后便也跟了过去。
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 落在梁谦的眼中, 莫名地扎心。
是错觉吗?他为什么会觉着那两人的氛围,像是与先前有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
梁谦特意租的不小的宅子,但因为才搬过来,人手没那么足,他们才走了一会儿, 就见不着下人了。
姜芜跟在楚凌的后边,男人的背影很是沉默。她其实不太想与跟这个人说什么话, 哪怕知道避无可避,也总是带着能躲一时躲一时的想法。
可是前边的人突然站住了。
一直在关注着他动向的姜芜自然也是马上停下来,她赶在了楚凌之前开口:“大人,我搬到这里,只是想劝梁谦离开而已。他已经松了口,或许我不在别院的这些时日,您可以不必算在那*七*七*整*理三个月里。”
她说完后,抬头往楚凌那边看了一眼。
月光打在他的半边脸上,旁人眼里的俊美似仙人,对于姜芜来说只有可怕。
与楚凌相处了这些时日,她也开始学会了揣测楚凌的想法,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着自己说“三个月”的时候,对方眼里闪过一抹意味不明。
姜芜心中更加不安了,这不安让她在楚凌靠近之时,甚至忍不住往后退。
“你再退后一步试试。”
他带着威胁的声音传来时,姜芜真的不敢动了。
现在的楚凌又变回了那不动声色的模样,让她更加看不透,心底的恐惧也更加明显。
“我记得你说过,未再想与他再做夫妻了。”男人终于站到了她跟前,明明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却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说悄悄话一般,“对吧?”
姜芜唇抿了抿:“三个月后我如何做,便是我自己的事情了。”
言下之意就是与他无关。
从楚凌的角度,由上而下,正好能看到她那一瞬间的心伤、挣扎与犹豫,她不回答这个问题,大概是因为自己也想不好结果。
只是她不知道这些纠结暂时都没必要了,至少在此时此刻,楚凌没有玩放人的打算。
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打草惊蛇。
“可是你现在,想让他离开京城,不是吗?比起那么复杂的方式,我有更简单的方法,要不要试一试?”
那仿若诱惑一般的声音,让姜芜心中升起警觉。
在察觉到了楚凌微微斜向自己后方的视线,一瞬间,她像是明白了什么,想要转身向后看,楚凌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姜芜想要转头的动作就这么僵在了那里。
“跟他说你已经变了心,让他离开。”楚凌索命一般的声音在上面想着,“或者,说你是被逼的,让他救你。”
男人握着姜芜的手动了动,手指划过她光滑的手背,像是在催促:“你选。”
他说“你选”,可是姜芜根本没得选,她甚至连考虑的功夫都没有。
梁谦应该就在不远处看着的吧?
姜芜相信,自己若是再没有动作,他就该冲上来了。
所以她没有做过多的犹豫,哪怕知道一切都是楚凌的陷阱,她也只能踮起脚尖,亲上了男人的唇。
唇瓣相接的那一刹那,楚凌只觉得,这些天郁结在自己胸中的那口气,终于一瞬间散开来。
他方才甚至没怎么弯腰,让姜芜的这个动作,能清晰地、没有误解地传给身后的人。
在确定梁谦已经看得清楚以后,他才揽住了女人的腰,一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
陪着这女人演了这么久的偷情戏码,楚凌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好脾气。
而现在,他自然是要连本带利讨回来。所以原本轻柔的动作,也突然变得凶猛起来。
承受不住的力道逼得姜芜往后退了几步,而男人也步步紧跟地追随而来。入侵到自己嘴里的舌更是没有丝毫的退缩,反而继续纠缠着攻城掠地,一直到姜芜被抵在了回廊的柱子上,退无可退,像是被逼到绝境的羔羊。
饿狼在享受自己的猎物。
唇舌搅动着水声啧啧作响,渐渐急促的呼吸声夹杂着偶尔的吞咽声响,让寂静的回廊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
楚凌余光瞥到了那个仓促逃窜的身影,又不以为意地收回了视线。
他没放太多的心神给其他人。
差点要跟别人跑了的人,又回到了自己怀里。这种莫名其妙的类似于失而复得的心情,让他的心脏连同身体都格外激动。
不同于他的沉醉,姜芜的心,这会儿如同置身冰窖。
她不能否认自己的自私,不想让梁谦知道,其实也是在为自己留后路。哪怕是以后自己向他坦白了,听来的与看到的终归是不一样的。
可是现在……
他们应该彻底没有未来了吧?姜芜眼眶一热,一滴泪没忍住滑落下来,她赶紧在楚凌看过来之前闭上了眼睛。
好在,心情仿佛很不错的男人,并没有追究。男人的唇已经离开了,手指擦拭掉她的眼泪。
“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在外面等你。”
他连一点多的时间,都不想给。
***
梁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
他想了很多,他想到方才姜芜没来之前,自己看到楚凌被咬破皮的嘴唇时,明明只是瞥了一眼,并没有多问,楚凌却主动开口:“家里那位,野蛮了一些。”
他听出了那话里的炫耀,也只当楚凌与妻子感情深厚。如今想想,那话里又何止是炫耀,甚至还有希望自己能发现什么的迫不及待。
他又想起方才与楚凌对视的一眼。
男人毫不遮掩的占有欲、挑衅与……有恃无恐。
他凭什么有恃无恐?是凭借权势?还是……凭借姜芜的爱?
梁谦不敢再往下想了,桌上是已经准备好的晚膳,他拿起了筷子,却发现手都是抖的。
他想过的,想过阿芜是不是被胁迫的,会不会受了委屈。可是在他看到姜芜主动踮起脚尖,他就没了勇气站出去。
如果阿芜说她已经变心了,说和离书就是她的意思,他该怎么办?
梁谦退缩了,他只能逃跑。
***
姜芜进来的时候,梁谦还维持着那个举着筷子的姿势,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直到她轻咳一声,男人才骤然回神,看了过来。
“阿芜。”他站了起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笑着说道,“来尝尝我特意给你炖的鸡汤,你以前不是也最喜欢的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姜芜拉开椅子,在姜芜坐下后,视线在女人嘴唇那微微晕开的胭脂上停留了一瞬间,像是目光被烫到了一般,赶紧转开了,端起桌上的空碗给她盛汤。
“你看你瘦了那么多,该多吃一些补一补的。”
是因为出事的时候自己不在,那个男人才能乘虚而入的吗?他有好好待阿芜吗?为什么阿芜看起来并不快乐。
一勺、两勺,姜芜看着汤已经漫出来了,梁谦却不知道在想什么,像是没有知觉一般地继续盛着,赶紧拉住了他的手:“满了!”
梁谦低头,甚至看了好几眼,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满了,赶紧将汤碗放到了一边:“对不起。”他连声道歉,然后慌张地去找手帕来擦,左看看右翻翻,才想起来,应该是在自己身上,可摸索了半天,也没摸索出来。
那神不守舍、手足无措的模样,看得姜芜胸口泛酸,她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梁谦。
姜芜将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有没有烫到?要不准备个冰袋敷一敷。”
“不用了。”梁谦笑了笑,用手帕按着刚刚被烫过的地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别担心,不碍事的。”
姜芜说不出话来。
她沉默不语地拿起汤匙,一口一口舀着方才梁谦盛的鸡汤。静谧的氛围,就像两人还如同从前那般。
“梁谦。”放下空碗,她开口了。
梁谦一直都没怎么动,听了她的声音也没有看过来,但做出了倾听的姿态。
“你明日就回去吧。”姜芜说道,“家里少不了人的,母亲的病也无大碍,你不用担心的。”
这次,梁谦没有再找理由拒绝了。他沉默了好久,久到再开口时,嘴巴像是很多年没有说话过那般干涩。
“好。”
其实姜芜还想说,你去找一个更好的女人吧,我们就到此为止了。可是这种想让他好的话,如今说出来,只会让他更难受。
姜芜没说。
她只是让梁谦给女儿带话,说娘亲很想她。
这话,却让眼里一直如死灰一片的梁谦,骤然燃起了希望。
“那……你什么时候回?”他小心翼翼地问。
金丝笼(十二)
他话一问出来, 两个人都愣了愣。
梁谦低头,掩饰住了眼里一瞬间的酸涩。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与姜芜, 是为两情相悦而结合, 若是感情到此, 也应该体面地分开才是。
可是为何?梁谦的手握成了拳, 心口疼得像是不能呼吸了。他脑子里闪过的都是两人的点点滴滴。
沉着冷静的姜芜, 古灵精怪的姜芜,会对着他撒娇的姜芜。
她真的, 喜欢上了别人吗?
姜芜没有回答这样的问题。
她静静看着这个男人,这个用真诚与爱, 真正地走进了她心里的人。
她确定了自己的心,就算梁谦真的不计较,她也无法再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爱。
没有关系的,姜芜想着, 现在只要他能安全地离开京城就好了。
她起了身:“我先走了。”
姜芜没说去哪,她知道梁谦应该是能猜到的, 因为男人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极为苍白。
转身离开时,他的视线也黏在了自己身后。
姜芜毫不怀疑, 只要自己有片刻的迟疑, 流露稍稍被强迫的委屈与不愿,梁谦会不惜一切代价带自己走。
他不会权衡什么利弊,不会顾忌实力的悬殊。
姜芜从不会怀疑梁谦的爱。
所以她走得不敢有一丝迟疑,甚至害怕若是被他叫住了,自己回头, 会泄露了这会儿已经通红的眼眶。
楚凌就像是他说的那样,等在了外面。
在与那双通红的目光对视时, 男人眼里的复杂情绪一闪而过,到底还是忍耐下来了,什么也没说。
***
梁谦第二日便走了,姜芜听到这个消息,只是将头闷在了被子里。
她的眼泪似乎都已经流光了,哪怕是胸口闷到像是要死掉了,眼里也一片干涩。
楚凌夜里来了她这里。
姜芜认命一般,由着他随意折腾。
对于她来说,这是跟以前一样的强迫与折磨。但对于楚凌来说,却有什么不一样了。
这种事情,依旧是快活的,甚至是越来越快活,让他上了瘾一般,现在几乎是住在了这里。
可快活过后,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
他变得很喜欢亲吻,不管是抢占她口腔里每一寸呼吸的强硬的吻,还是说只是咬一咬柔软的唇瓣,亦或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轻啄。都让他异常沉迷。
尤其是那令人头晕目眩的快感过后,亲吻仿若能让那一瞬间的快感被延长。可这时那种带着几分急切的又啃又咬,更像是得不到抚慰的焦躁。
抚慰,楚凌都没想到自己会把这么脆弱的词,用在自己身上。
梁谦来这一趟又离开,看起来是哪里都没变,但楚凌知道,他把姜芜的心带走了。
或许在那之前,这个女人也只是把她的感情归于一开始的合适,后来的相濡以沫。
原本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情,楚凌依旧是感到了不悦。
他目光盯着旁边闭着眼睛的女人,她没睡着,楚凌知道,她只是不愿意看自己而已。
楚凌挑起姜芜的一撮发丝缠在手指中。
没关系,他原本要的也不是她的心,她只要人在这里,就好了。
翌日,姜芜在楚凌走后就起床了。
往日楚凌留宿后,她晨起一动身就会被端过来的药,今日却迟迟不见踪影。
梳妆结束后,姜芜往紫黛的方向斜了一眼。
“我的药呢?”
她平日里的起居日常,都是紫黛负责的。
听了她的问话,对方显然是早有准备,微微一屈身后才回答:“恭喜夫人,大人吩咐,夫人您以后可以不必喝那个了。”
姜芜的手就死死抓着梳妆台的边缘。
恭喜?
是啊,在他们眼里,自己一个暖床的外室,被允许生下他们主子的孩子,可真是值得恭喜的事情。
但是姜芜就算是死,也绝不会生下带着那畜牲血脉的孩子。
见她面色难看,下人们都以为她要发难,纷纷低头沉默不语。半晌,却只听到了一句冷漠的“知道了”。
紫黛去看,只看到了姜芜面无表情的脸,一时也弄不清楚她的想法。
姜芜其实想的很简单,肚子是她的,不能控制怀孕,她还不能控制生孩子吗?她不可能让楚凌的孽种生下来。
只是想到楚凌居然会有这种想法,绝望就如同一张网,将她笼罩着。
说好的三个月,难道他要反悔吗?
***
姜芜有几日没看到楚嫣了。
梁谦走了好几日后,那小姑娘才期期艾艾地在她面前晃悠。
“姜姐姐,要出去走走吗?”
她看着这会儿躺在摇椅中的女人,她好像比以前更瘦,也更白了,屋里茶香四溢,不远处的茶壶被煮得咕咕冒泡,热气飘散到了旁边躺着的女人身上,阳光穿过树叶,从阁楼的窗户上照进来,衬得姜芜白皙的皮肤更趋于透明了。
“我不去了。”
毫不意外,她得到了姜芜的拒绝。
姜芜确实没有出去的兴致了,准确地说,她现在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姜姐姐!”
被她拒绝了的楚嫣,突然蹲到了她旁边,撒娇似的牵住了她的手。
姜芜下意识就想推开,却突然察觉到她在自己的手上写字。
是一个“梁”字。
哪怕这个字笔画太多,可因为早就已经刻在心上了,姜芜还是一下子就辨认出来了。
她的脑海中瞬间就划过了许多不好的想法,难道楚凌没有放梁谦离开吗?是梁谦出了什么事情吗?
“好不好嘛,姜姐姐。”楚嫣摇着她的手哀求,视线却往一边站着的下人面前扫了一眼。
下人们并没有往这边看。
大人吩咐过了,只要夫人没有想逃跑,或者接触外男的行为,什么都随意她。
至于小姐,她能让夫人开心一点,所以小姐找夫人做什么,也没人阻拦。
哪怕心中已经是惊涛巨浪了,姜芜面上没显,像是思索了一会儿才勉强同意了。
楚嫣带着她在街上各个店铺买东西,账都记在了她哥那里。
不同于兴致勃勃的楚嫣,姜芜满腹心事,根本无心看那些东西,她就这么跟着人,哪怕心中焦急,也忍着没有问,这人到底是楚凌的妹妹,她并不确定就会站在自己这边。
直到来到一家成衣店,楚嫣挑中了一件,非要让姜芜试。
“我觉得这件衣裳,特别衬姜姐姐你的肤色。”楚嫣一边说着一边带她去了内间。
直到门一关上,方才笑意吟吟的人,一下子收敛了神色。
“姜姐姐,”抵在门上的人对她说道,“你回头瞧瞧。”
姜芜一愣,她急切地转过身,看着从帷幔后边,缓缓走出一个人影。
“梁……”姜芜就像是傻掉了一般,梁谦?“你不是出京城了吗?”她开始着急起来了,“你怎么还没走?我不是都让你走了吗?你还回来做什么?”
她因为太过着急,声调不自觉就提高了许多。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真的撑不下去了。濒临崩溃的情绪,拉扯得她想要疯掉。
被楚凌侮辱,她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无所谓,她就是靠着至少梁谦安全地离开了,至少她的女儿还能有父亲陪着,至少他们还有重逢的一天这样的想法撑下来的。
所以看到梁谦的那一刻,想要卸下心防的疲惫与对他的担心一起席卷而来。
姜芜的眼前开始模糊。
她看到男人向她走来,即使眼泪让她看不清梁谦的表情,也依然能感受到他的怜惜与自责。
站定在她面前后,梁谦伸出手,擦拭着她的眼泪。
“阿芜。”
男人的声音仿佛有魔力,让姜芜的心在那一刻镇静下来。
“看到岳父大人寄来的和离书的时候,我不相信那是你的意思。我想着,无论如何,我也要见到你,听着你当面说出来。可是见到了你,我又开始害怕,开始退缩,想要自欺欺人,懦弱地逃避。”心疼与悔恨,让男人声音都在颤抖。
梁谦是失魂落魄地走出了京城很远后,才从那灭顶的绝望之中走出来的。
“我要回去。”他这么对下人说,把大家都说得愣住了。
“不是说我们先回桐淮吗?”
梁谦没有理会,他一人骑马重新回来了。他还是得听姜芜亲口说才行,哪怕会因此痛不欲生,哪怕他可能无法承受。
但如果她是被逼的,怎么办?
比起会被她伤害的痛楚,梁谦更无法容忍这种可能性。
所以他得听姜芜亲口说出来才行,亲口说不要他。
还未到京城,他就被楚嫣的人拦住了。
梁谦从楚嫣的口中,得知了姜芜的遭遇。
愤怒、心疼、自责,他无法想象姜芜孤身一人经历被亲人背叛、委身贼人,该是怎么样的心情。
为什么不能再多相信她一下?为什么看不出她的委屈?
就为了该死的那点自尊,他差点放任他的妻子一个人在这里受难。
“对不起,娘子。”
他应该在那天看到楚凌亲她的时候,他就应该出去的,应该过去保护她的,过去杀了那畜牲。
他当时,怎么能逃?
梁谦想要抱抱她,却被姜芜一把推开。
“梁谦,”楚嫣在这里,姜芜自然是猜到他什么都知道了,她后退两步,逼着自己收回软弱,“你走吧,明珠还在家里,她还那么小,如果我们俩都出了什么事,我们的女儿怎么办?”
说到后边,已经是哀求的语气。
梁谦眼里同样闪过痛苦,却没有犹豫。
“阿芜,对不起,我承认,我很自私。可是,”他看着眼前的女人,眼里毫无动摇,“谁也没有你更重要,包括明珠。我不会因为任何人抛弃你的。”
他握住了姜芜的手:“我们逃吧。”
他知道以自己的力量,无法与楚凌对抗。他只能压下仇恨,带着姜芜逃跑。
金丝笼(十三)
其实姜芜知道, 自私的并不是梁谦,而是自己。
她后来就会想,彼时的自己, 无论如何, 也该拒绝那样明显无法逃脱的提议的。
可她还是在那一丝希望面前动摇了。
他们在楚嫣的帮助下出了城。
也是在那时候, 姜芜才知道为什么临出府之前, 楚嫣特意借口她脸上的伤痕, 让她蒙了面纱。
原来是为了方便后面与她的婢女换了衣物。
临行前,那小姑娘拉着她的手, 眼眶红红的:“姜姐姐,我知道, 是大哥对不起你们。你放心,我会尽力帮你们的。你们一定要逃出去,一定要幸福。”
她还往姜芜手里塞了许多一早准备好的碎银。
姜芜感谢的话,都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因着楚嫣与楚凌的关系, 她其实从未对这小姑娘真正地交心,她没想到这种时候, 她唯一得到的帮助,竟是来源于她。
“阿嫣妹妹, 谢谢。”
楚嫣只是笑着拍了拍她, 便带着其他人以及伪装的“姜芜”离去了。
也许是梁谦的出现给了她当头一棒,让她从没有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大哥这做的是什么事情。
他是在强迫不愿意的女子,是拆散了一对有情人,是践踏了别人幸福美满的人生。
楚嫣羞愧于自己先前从未将大哥的错误放在心上的态度。
所以哪怕是和大哥对抗, 她也想让放姜姐姐自由。
楚嫣提心吊胆地与自己的侍女回了府,为了争取时间, 又遣退了下人,与假扮的“姜芜”在房里待了好一会儿。
然而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此刻,面对着坐在上面一句话不说,脸色却沉得像是下一刻就要杀人的大哥,楚嫣跟侍女跪在地上,连口气都不敢喘。
她是真的害怕这个大哥,其实平日里她倒也没怎么见过楚凌动怒,只是男人天生的冷冽气场,哪怕是用平淡的语气说什么,都会让人下意识地害怕。
更何况,她现在能清晰地感受到大哥动怒了。
“解释一下。”即使感受到了此刻身体里久违的怒气,楚凌的声音在外人听来依旧是平淡得仿佛没放在心上。
只可惜楚嫣不是外人。
她可以感受到胸口处的心脏都像是要跳出胸腔了。
“大哥,”害怕归害怕,想到想到那抱在一起哭泣的小夫妻,她就觉着自己不能懦弱,于是像是被鼓励了一般,楚嫣勇敢地挺直了身板,“姜姐姐不喜欢你,她有自己的丈夫,你为什么不能放过她?”
“姜家的和离书,已经寄给了梁谦。”楚凌只回了这么一句,言外之意就是那两人已经不是夫妻了。
“那又怎么样?”楚嫣当然不会被糊弄住,“姑且不提此事是你从中作梗,就算他们不是夫妻了,也是相爱的一家人。大哥……大哥你才是外室!小妾!破坏人家……家庭……”
楚嫣这么气势汹汹地吼完前边,看着面色乌青的大哥,后边的话几乎没有出声,脊背更是怂怂地又垮了下去,重新耷拉着脑袋。
可她也没说错嘛,这要是互换一下,大哥可不就是母亲天天骂的外面那些不要脸的狐媚子。
动怒只是一时的,楚凌很快就平息了外泄的情绪,站起了身。
“你以为,你放走他们,他们就能走得掉吗?”
楚凌动怒的原因也不是觉着姜芜就会跑掉。他没觉着姜芜能逃过自己的手掌心,只是想到她义无反顾地选择梁谦,心中涌出一股莫名地想要梁谦消失的冲动。
他没再理会跪在地上的两人,正要出去,身后突然再次传来楚嫣的声音。
“大哥,难道你喜欢姜姐姐吗?”
喜欢二字,成功让楚凌的脚步停了下来。
“这京城女子那么多,为什么非要姜姐姐不可?为什么她不喜欢,你还要把她绑在身边?你是不是特别嫉妒姜姐姐的夫君?如果除了姜姐姐,谁都不可以,那你不就是喜欢她吗?”
楚凌站立良久,方才回答。
“于我而言,没有喜欢与否,只有想不想要。”
想要,就去拿过来。不管是偷也好、抢也好,不想要,那就丢了。
所有的人也好,物也好,都该是用来满足他的需要的,而不是让他去耗费情感与精力。
“你抱着这样的想法,姜姐姐永远都不会爱上你的。”
身后传来楚嫣的吼叫声。
楚凌听到了,但这次没有再停下了,那又如何?他想要的,就不会放手。
***
天色渐晚,姜芜与梁谦在路过的村庄随意找了一户人家留宿,梁谦掏出了碎银,农妇就马上笑意吟吟地给他们准备房间了。
姜芜则在一边戴着面纱静静地等待着。
离开京城三日了,她的心却仿佛还没有踏实下来,总觉着下一刻楚凌就会从某个角落慢慢走出来,脸上带着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表情。
这样的想法让她脑海中有根弦紧紧地绷着,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警惕的目光打量着四周。
梁谦与农户交谈后,一回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姜芜。
他心中顿时满是怜惜。
这一路,姜芜都是如此,他们风餐露宿,每次,只要有动静,她总是马上睁开眼睛,让梁谦甚至怀疑,她是不是都没有安心睡过。
所以今晚他才无论如何也要找个人家借宿,大不了明日他们走早一些,他实在是心疼没有睡过一夜安稳的姜芜。
曾经那样明媚动人的一个人,如今那双眼里,尽是阴霾。
他走过去牵住女人的手。
“今日你就什么也不要想了,吃过饭好生休息,明日我们一早起来就赶路。”
姜芜不忍他担心,强自镇定地点了点头。
两人简单地在农户家里用过饭后,就在他们准备的房间里歇息了。
他们是躺在一张床上的,梁谦躺得很规矩,在外侧躺得平平整整,手更是安安静静地放在腹部。
姜芜侧头看了他一眼,男人马上感应到了,也看了过来。
昏暗的屋里,只有皎白月光流淌在他们的身上,乡下人睡得早,寂静的夜,除了时不时传来的狗吠声,就只有田间的虫鸣蛙叫。
一瞬间,就仿佛这些时日,什么也没有发生,两人又回到了从前。
哪怕是知道还在逃亡的路上,姜芜的心,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得到了宁静。
“我好想明珠。”她闷闷说道。
梁谦侧过了身与她对望,以往的时候两人只要是躺在床上,他都是要紧紧抱住人才行,哪怕是夏日里会被热得够呛的姜芜嫌弃。
可是这会儿怕她心生抵触,梁谦也没有再亲密的动作。
“书信已经寄给了陈伯,他会带着明珠跟我们汇合的。”
姜芜没有那么乐观,她往梁谦那个方向挪了挪。横在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消失不见。
男人的眼睛,哪怕是在夜里,都因为她的靠近亮了几分。
姜芜被子下的手,拉住了男人的半截衣袖。
“梁谦。”
“嗯?”
两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都尤其温柔。
姜芜闭上了眼睛:“对不起,若不是我……”
若不是自己,这人也是清风明月的君子,仕途得意,是一方百姓敬仰的父母官,身侧佳人相伴,何至于沦落至此?
梁谦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姜芜话还没说完,他就一把拉住了姜芜的手,阻止她说下去。
“若不是你,”他笑,“我这半生,算是白活了。”
久违的甜言蜜语,将姜芜逗笑了。
也许是这几日的奔波确实太辛苦,又担惊受怕得没睡过好觉,这会儿放松下来,困意确实来袭了。
姜芜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隐约间听到了梁谦的声音。
“阿芜,你是被伤害的人,你没有任何过错,所以,不要觉得对不起。”
已经半梦半醒的姜芜没有认真思考,只是嘟囔了一声。
“梁谦。”
“嗯?”
“明天早上叫我。”
男人似乎是笑了:“好。”
***
梁谦醒来的时候,天还是蒙蒙亮。他看了一眼身边还在熟睡的姜芜。
女人的面色太过憔悴了,她几日都没有睡好,哪怕昨晚说了今日晨起早些叫她,梁谦这会儿也着实不忍心。
让她再睡一会儿吧,他这么想着。而后小心地从女人手里撤出自己的衣袖,准备先下床去整理行囊。顺便找大娘多要一些干粮。
晨起尚有一些凉意,他临走之前还给姜芜把被子盖好了一些。
几乎是他刚走出去关上房门,口鼻就被迅速捂住了。
“唔~”梁谦的所有声音都被堵得死死的,他眼睁睁看着一个玄黑色身影从拐角处走来,又要向姜芜睡着的屋里走去。
梁谦试着大叫,可刚张开嘴巴,身后的人手起,在他后颈处重重一落。
“阿芜。”
他就只能这么带着不甘,带着担心,愤恨地最后看了一眼仇人的身影,陷入了昏迷之中。
楚凌的脚步停顿了片刻,他偏了偏头,看向梁谦的眼神,就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如果不是他还有些用,确实就该是死人了。
连梁谦身后的人,也在楚凌的眼神下,不自觉退后了一些。
他实在是忘不了,大人得知这俩人晚上是睡一起的时候,冰冷入骨的模样。
那是他跟了楚凌这么久,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男人克制下的疯狂,欲毁灭一切的疯狂。
也还好这俩人什么都没做,他想着,否则今日这里,少不了的血流成河。
即便如此,楚凌也依旧难以扑灭心中升起的怒火。
他进去的时候,姜芜还在睡着。
于是他就这么站在床边,紧紧盯着床上几日不见的女人,屋里点了迷香,所以楚凌知道,她暂时醒不来。
金丝笼(十四)
女人躺得比较靠里, 外面空出来一人的位置,彰显着这里曾经躺过一个人的事实。
楚凌的眼里浮出几许阴霾。
他居然,犹豫了。某一瞬间, 他竟然因为楚嫣的话犹豫了, 犹豫要不要就这么放开。
姜芜是自己的第一个女人, 都说男人对自己的第一个女人到底是不同的, 楚凌并不否认。
不若就放过她。彼时的楚凌, 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
所以他并没有马上安排人追。
可是几乎是没有用多久,他便察觉到了这种想法的可笑性。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楚凌在床边坐了下来,他目光沉沉地看了半晌后, 伸手拨开散落在女人脸上的乌发,彻底暴露出了那张精致的小脸,带着他从没有看过的静谧。
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她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 总像是紧紧地绷着。
楚凌没有见过她这么放松的姿态。
几乎是在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床上的人秀眉微微蹙起, 表情变得不安起来。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身边的位置空了,虽然在迷药的作用下没有醒来, 但女人却下意识用手在旁边摸索着什么。
楚凌凤眸眯了眯, 将手递了过去。
姜芜没有抓他的手,而是只攥住了他的衣袖。
手里不*七*七*整*理再空荡后,她不安的表情慢慢消失,睡颜归于恬静,甚至将衣袖往自己怀里拉了拉, 微微蜷缩着的身子,看起来对他毫无防备, 分外无辜而可怜。
楚凌压下那一瞬间急促的呼吸,却无法抑制胸口因为她这样的亲近而胀满的酸涩。
很奇怪是不是?
独来独往的男人,一个人睡觉用膳,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做了什么,明明从来都是安安静静,明明也不温柔善解人意,自己却在她离开后,第一次尝到了孤独的滋味。
仿佛她什么都不用做,但是自己一转头,就应该有她的身影。
楚凌俯下身,埋在了姜芜的侧颈处,呼吸之间,全是她的味道,不再是床上遗留的那一缕半缕虚无缥缈的气息,而是实实在在的人。
心在这一刻被填满。
他真是疯了,才会想着要放她离开。他可不是什么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人。
楚凌的唇向旁边一侧,精准地捕捉到了那粉唇。
进攻、掠夺,他仿佛是回到了才开荤时的沉溺。
“嗯……”这般动作剧烈的亲吻,让身下的女人嘤咛出声。
楚凌看见她被憋得有些发红的脸蛋,动作难得轻柔了一些,原本是想要撤出来让她呼吸的,然而姜芜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动作,竟然怯生生地伸舌触碰过来,像是……挽留一般。
男人的眼睛在意识到这一点时骤然紧缩了片刻。大脑像是炸开了一般。
她应该是把自己当作梁谦了。
可是那样软糯糯迎合自己,不是做戏,没有不愿,而是真的毫无防备的姜芜。柔弱无骨的小手就这么无力地抵在自己胸前,比起抗拒,更像是邀请。楚凌的心像是在从某一处开始融化、变软。
他喉间溢出一声叹息,好乖。
真的好乖,像是在全身心依赖自己、放开自己身体每一处接纳自己一样。
他动作再次激烈起来。
屋外的人都站得远远的,一直到房门打开,主子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出来。
“回去。”楚凌说完,又扫了一眼还躺在地上的男人,“把他一同带回。”
“是。”
***
姜芜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似乎是有人在亲她,她还以为自己在和梁谦一起的,于是习惯性地迎合着梁谦的吻,放心将身体交给他。
可似乎是哪里不一样。
越来越陌生的感觉,让姜芜混沌的意识偶尔闪过清明,男人那仿佛要将她吞噬的疯狂,让她意识到了,这不是梁谦。
脑海中浮现出楚凌的那张脸,姜芜立刻想要挣扎醒来。
等她终于费力地睁开眼睛,眼前果然是那张恐怖的脸。
“滚开!”尖锐的声音满是惊恐,姜芜剧烈地挣扎起来,手脚并用地想要推开身上的人,“畜牲,滚开!”
身下的人突然从乖顺变得抗拒,这让正陷在情/欲中的男人皱了皱眉。
不悦,为她态度突然转变的不悦。
可姜芜自从决定不再委屈求全后,就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自然是不会像从前那样顺从。她也终于注意到了自己这是又回到了先前的房间。
她怎么会在这里?
“梁谦呢?你把梁谦怎么样了?”
方才被她猛得推开了的楚凌这会儿坐在床边,微微皱眉。这个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更加刺耳了。
再看着不断往后退,直至缩到了床角的女人,心中莫名的烦躁,让他最后的耐心也丧失殆尽。
楚凌从床上拾起一条长长的金链,姜芜这才惊恐地发现,那金链是连到了自己腿上的。
她还没反应过来,男人的手一用力,角落里的姜芜就这么被拽到了跟前,他一把抓住了那只还在试图挣扎的脚踝,突然阴沉地开口:“初一。”
姜芜一愣,她听到了一声房门打开的吱呀声,看过去,从外边走进来了一个黑衣人。
她见过几次,但这是第一次知道他叫初一。
陌生男人的进入,让原本抗拒的姜芜反而往楚凌怀里缩了缩。
空气里飘荡着暧昧的气息,初一知道这人是楚凌大老远跑去亲自捉回来的,所以即使被叫进来了,也低着头一眼没有往那边看。
楚凌轻抚着怀里抖若筛糠的女人:“你要是再不配合,我就只能叫人来帮忙了。”
姜芜抖得更厉害了,咬着唇,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没有再做出抗拒的动作。
“你放了梁谦。”她声音嘶哑着。
楚凌被她气笑了,刚还视死如归呢,这会儿又开始讲条件了。甚至还敢惦记着那男人。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向初一。
原本就是吓吓姜芜的,见目的达到了,便沉声说了句出去。
初一默默退下,只是临关上门的那一刹那,他微微上抬的视线里,瞥到了那玄黑衣袍下泄露出来的一抹白色的衣角。
至于衣角的主人,被掩盖得严严实实。
初一只在门关上的那一刻听到了小声的啜泣声。
他不着痕迹地呼出胸口的一口浊气。
在男人的床上,可不能这样哭啊。脑海里闪过了这样稀奇古怪的想法。
***
晚点的时候,楚凌才从里面出来。
初一瞥到了主子脸上的几道抓痕,又默默地低头了。
“梁谦还是没有消息吗?”
初一听出了他的不悦,回答了一声是。
他声音带着几分羞愧。
姜芜是楚凌带着先走的,他们带梁谦在后面,却不料半路杀出了个蒙面人,将梁谦救走了。
楚凌想着屋里的女人,沉默了许久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孙柯来了吗?”
“已经来了。”
“让他来见我。”
***
姜芜觉着自己好像每日都是晕晕沉沉的。
她很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她还想问问楚凌,梁谦怎么样了。可好不容易醒来了,她却总是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梁谦,梁谦。
她每日都念着这个名字,却在某一日,突然发现自己记不清梁谦的脸了。
无言的恐惧笼罩着姜芜,她想质问楚凌都对自己做了什么,却又总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她越来越健忘,姜芜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在飞快地流逝,却无法挽留住。
她见的最多的是楚凌。
一开始,她记得这是自己的仇人,可是慢慢得,她好像忘了自己为什么会讨厌他。
她用膳、睡觉,都是这个人陪着的。有时候,还会一起去花园走。男人不爱说话,却又莫名地很耐心,姜芜甚至开始觉着,这应该是个好人。
然后她发现自己记不起来了,他们是什么样的关系?
这日她迷迷糊糊中,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因为捕捉到了梁谦的名字,姜芜的脑海中,努力地拉回了那一丝清明。
“确定已经死了?”
“是的。”
死了?谁死了?
姜芜努力地睁开了眼睛,一眼就看到了楚凌和那个初一:“谁死了?”
楚凌一愣,回过头。
他没想到姜芜会突然醒过来。
在孙柯的蛊下了以后,姜芜便褪去了一开始的尖锐,她大部分时候都在昏睡,哪怕是醒来了,也像是懵懂的新生儿一般。
记起来的东西,又会在下一刻忘记。
看向自己的目光,也终于没有了以往的仇恨。
有时候,甚至会用新奇的目光打量自己。像是刚被孵出来的小动物,探索着这个世界。她眼里只有自己的模样,楚凌很喜欢。
因为孙柯说的雏鸟心理,他撤去了所有伺候的人,确保姜芜每日见得最多的,都是自己。
可是现在,女人恢复了神志,再次用那样的目光看自己。
楚凌察觉到了无言的痛意,那尖锐的声音就像是一把刀,在他的心上划了一下。
人都是贪心的,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得到过的,就不可能再放手。
“梁谦呢?梁谦呢?我要见梁谦!”姜芜觉得自己要疯掉了,身体里仿佛有两个人,在剧烈地拉扯着,她又突然迷茫了,剧烈的头疼让她去拽着自己的头发,“梁谦,梁谦是谁?”
痛苦让她的力道越来越大,而看到她这样自残的楚凌,马上抓住了那只还企图扯自己头发的手。他将女人抱在了怀里。
这怀抱,既让姜芜抗拒,又让她安心。
最后,还是安心占了上风。
察觉到她安静下来了,楚凌握她手的力道也渐渐松下来:“没事了,”男人的安慰因为生疏而略显笨拙,温柔也带了几分刻意,“没事了,睡一觉就好了。”
困意来袭。
姜芜不想睡的,她昏睡之前,还一遍遍念叨着梁谦的名字,似乎是生怕自己忘了。
却终究是再次闭上了眼睛。
没一会儿,孙柯就来了,他仔细检查着姜芜的身体,他检查的时候,楚凌还依然抱着姜芜,不言不语。
“夫人只是目前情况尚且不稳定,一时被刺激出了记忆,并不要紧。等这蛊在她体内稳定下来了,她就会慢慢形成新的记忆。”
新的记忆……
楚凌看了看怀里的人,握住了她的手。
“你之前说,能让她爱上我,是吗?”
孙柯想了想:“这么说并不完全妥当。爱是非常复杂的情感,想要让她就此爱上大人,有些困难。不过有一种简单的方式……”他停顿片刻,“可以转移。老朽可以让夫人对其他人的感情,寄托到大人身上。”
这就像是小偷似的。
楚凌压下那一瞬间的不适。
无所谓,他只要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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