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驯服(一)
夏季已经结束了。
楚凌踏进院子的时候, 一片黄色的枯叶从他面前飘过,才让他意识到已经入了秋。
连夜里的风都有些凉意了。
前方的屋里亮着灯盏。
其实他无论去哪里,必定都是灯火通明的地方, 可再怎么样, 也抵不上眼前这抹橘黄色, 带来的莫名的暖意。
楚凌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回国公府了。这里俨然已经成为了他真正的家。
“大人。”
楚凌这么驻足的片刻, 下人已经看到他了, 出声行礼。
他这才重新抬脚。
姜芜在他进来的那一刻从桌前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她今日穿得很是素静, 长发被单系到一边,温柔而贤淑。
“大人, 您回来了。”
女人脸上带着笑意,上前来迎接她。
楚凌从她的反应中判断着今日她扮演的角色是什么。
虽然记忆已经消除了,但新的记忆成形并不稳定,姜芜总会生出诸多奇奇怪怪的记忆, 而后充当着奇奇怪怪的角色。
孙柯说这是因为记忆这种东西,并不是能完全被清楚的。她那些代入的故事, 都是残留在脑海中,她曾经听过、看过, 或者是经历过的。
今日的她虽然是笑着的, 但眼眶红红的,像是哭过了。
楚凌伸手,他对于姜芜今日的奇思妙想,原本是带着几分期待的。可是现在……他的手抚摸过女人的眼睛,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不喜欢看到这个人哭。
“哭过了?”
低沉而冷冽的嗓音,如今已经能自然地带出他曾经并不熟悉的温柔, 又并不刻意和明显。
姜芜低头躲开了他的目光。
楚凌只能看到那扑腾闪着的长长睫毛。
他去牵女人的手时,姜芜也没有拒绝,反而顺从地往他身上依偎过来。
倾斜过来的身体,带着微微的重量,无言的依恋更是毫不掩饰地传递而来。
“我今天亲自给你炖的鸡汤,你快来尝一尝。”娇俏的声音回避了他的问题,男人见此也没有再追问。
姜芜亲自给他盛的,她笑着将汤推过来:“趁热喝。”
楚凌往碗里看了看。
汤里有毒,这事早在他来之前,初一就已经报给他了。
恢复了记忆吗?
他看了一眼姜芜,却见她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察觉到他在看她,还催促了一声:“怎么不喝呀?”
不像是恢复了记忆,那眼里虽然有丝丝缕缕的恨意,但更多的,是怎么也化不开的爱。
就像她先前一样,不管代入的是什么样的故事,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这带着爱意的目光都是不变的。
楚凌收回了目光,没做过多犹豫就将汤喝了。
她从买毒到下毒其实都是有人看着的,不会是太烈的毒药,对于楚凌来说,就更不会放在眼里了。
再看过去的时候,女人眼里带上了点点泪花,像是下了什么决心,随即就端起自己面前的鸡汤也要喝下去。
这次楚凌没敢马虎,一伸手夺了过来,动作虽然迅速却也平稳,一滴汤都没撒下来。
“这是在做什么?”他好笑又无奈,看来这次演的是殉情,只是这点毒对自己无伤大雅,可不敢给姜芜用。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语气过于柔和,姜芜开始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那汤里有毒。”
楚凌嗯了一声:“我知道。”
这让姜芜愣了一下看过来:“你知道?”然后便哭得更厉害了,“你知道怎么还喝?”
想到这是姜芜亲自做的,他在女人惊吓的目光中,将刚才夺过来的那碗汤,也一并喝了,才缓缓开口:“不是你想让我死吗?不过……我希望你活着。”
若是三个月前,他大概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有耐心,每日配合着这个人玩这些过家家般的游戏。
可是对于姜芜来说,明显是真情实感的,她还在掉眼泪。“你杀了我的父兄,我必须要报仇,可是……”她看起来难过极了,“大人,我爱你,所以,我也不会独活。”
楚凌在听到那句“爱”时,心狠狠一动。
他想他大概知道了自己乐此不疲地陪她演戏的原因了,那只有姜芜能够发给他的,胸口的酸涩满胀感,让他似乎是有些上瘾了。
他将人拉进了怀里,听她又说了一段与以往不同的故事。
故事的曲折让他有些失笑,还好埋在他怀里的女人并没有发觉。
甚至在他去亲吻的时候,在姜芜的认知里,大概以为他快死了,而这是最后的亲吻,所以很乖地迎合着。
小可怜,楚凌怜爱的眼里,有片刻的深思。
他是应该想,原来是爱到了即使是杀父仇人,也要一起死的程度吗?还是应该想,即使这么爱,也会毫不犹豫地想让他死吗?
“你放心,”被亲得迷迷糊糊的姜芜在向他保证,“你死了,我会给你守寡的。每年……每年都给你烧纸。”
楚凌不知是该恼还是该笑:“你不是要一同死吗?”
“你不是说想让我活着吗?”姜芜这会儿明显已经退缩了,她又不想死了。
楚凌唇角弯起,不管是什么样的身份,她最终都会回归到姜芜本人的性格。
“好。”他将人抱起,“让你活着,那就陪我最后一晚。”
姜芜是到了后边,才觉着哪里不对劲,推着身上的人疑惑:“你怎么还没死?”
“马上,马上就死了。”楚凌很快就让她没有精力再去想那些了。只是某一瞬间,他觉着自己是快要死了,死在女人的温柔乡里。
***
翌日,姜芜果真又给自己换了个身份。
今日的她总是离楚凌远远的,楚凌做自己的事情时,她又会偷偷拿眼神瞥。被逮到了,又受了惊一般,慌乱地离开。
楚凌放下了手里的书。
这人就算是一句话不说,也能让他静不下心。他看过去,那明亮又湿漉漉的眼睛,眼巴巴地瞅着别的角落,耳朵却在听着这边。像小狗狗似的。
“过来。”
他这么一说,姜芜虽然面露纠结,眼里却藏着笑意,慢腾腾地挪了过来。
楚凌在心里猜测着,这次他俩在这人的脑海里,又该是怎样的恩怨情仇。
“坐过来。”他指了指自己的腿。
这次姜芜犹豫的时间长了一点,但也还是乖乖地坐下了。
坐下后,就没那么乖了。
她拿过一旁桌上的葡萄喂楚凌:“张嘴。”
楚凌其实并不是腻歪的人,可他不讨厌现在的感觉。他张嘴,女人纤细的手指捏着葡萄送进了他的嘴里。
“不是应该剥皮吗?”没享受过这种待遇的楚凌好歹也见过。
姜芜眨了眨眼:“好麻烦啊。”
好吧,楚凌差点忘了,属于姜芜自己性格的那部分,总会在这种时候显露出来。
又一颗带皮的葡萄送到了他嘴边。
楚凌张嘴的那一刻突然觉着,怎么倒像是自己更像狗了,还没等他回过神,姜芜将葡萄塞进了他的手里。
“哥哥,该你了。”
那一声哥哥,叫得楚凌心口莫名一酥,于是在女人笑着说:“要剥皮”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到底是照做了。
等他不喜欢她了,再来算这些账好了,他想着。
最后一个葡萄喂进去,他也该享用自己的大餐了,可这次,乖顺的女人却侧过身子躲过了他的吻,表现得尤其抗拒。
“不行,哥哥,”她小声地抗议,“我们是兄妹,不能这样。”
楚凌一愣,原来哥哥还是亲哥哥?他失笑,没好气地手指点点姜芜的脑袋:“这里边装的都是什么?”
姜芜委屈地抱着自己脑袋:“不是哥哥你,从我刚及笄的时候,就每日拉着我,做……做那种事情,吃嘴嘴,还说我的胸太小了,要揉……揉大……”
后边的话,被楚凌手指堵住了。
“别说了。”
睁大眼睛看着他的女人分外无辜,仿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饶是楚凌,脸上都被她说出了热意,好在他的脸天生严肃,并不显,落在姜芜的眼里,仿若还生气了一般。
她就更委屈了。
她也是才知道,兄妹不可以做这种事情嘛。
“哥哥?”
知道了哥哥的意思后,楚凌被她叫得身体更热了,可到底也没顶着这样认知的关系做什么。
***
到了冬里的时候,姜芜的记忆,才终于趋于稳定。
那日楚凌一进门,便看见向自己奔来的女人。
地上积着雪,有些打滑,楚凌看她奔跑的动作,心仿佛都提了起来。
他快步往前走了两步,稳稳接住撞进了怀里的人。
他看见怀里的人抬头,仰望着自己,那爱意,仿若更浓烈了一些。
“夫君,你去哪里了?这么久都没有回来,我担心死了。”
他们明明早上才分别的。
夫君……
这是姜芜失忆的这几个月里,第一次用上这个称呼。
楚凌突然意识到,这一次,自己是彻底替代到了梁谦的位置。
“抱歉,”他轻抚过女人的发顶,“被公事缠住了。”
姜芜哼了一声,尤为不解气,又捏捏他的手:“你不知道,我做了个噩梦,梦见……梦见你出事了,”后面这句话,大概是觉着晦气,她声音很低,拽着楚凌的手却是收紧了,仿佛在后怕一般。
楚凌牵着她往回走。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他便是与从前相比,算是柔和了许多,也做不来梁谦那样的温柔。
可姜芜就像是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样不同。
“也是,”她笑,“毕竟只是梦嘛。”
楚凌的步伐突然停了下来,被他拉住的姜芜往回看:“怎么了?”
男人定定地看着她的脸,半晌,突然问道:“我叫什么名字?”
姜芜一愣,她的脸上有片刻的迷茫,但也只是很瞬间的事情,下一刻就面露无奈:“你这问得是什么话?你是我夫君,我还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吗?”
她笑了:“楚凌,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反驯服(二)
暖阁之中, 恰如其名,外面是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屋里却是暖意升春。
作为寻欢作乐之地, 今日的雅间里, 却有些不同。
不是平日里地歌舞升平, 或是男女欢笑之声, 却是一个小倌, 在雅间的众位客人面前讲解着什么,仔细听, 才能听出讲解的竟然是怎么取悦女性。
“这女人得趣,最少不了的就是男人的耐心。”
屋里不少人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 他们多是达官显贵,哪里需要学这些东西?耐心?怕是床上他们最没有的就是耐心了。
于是有人开始不满了。
“这妓院,难道不应该好生给女人讲讲,怎么伺候男人吗?”
“就是, 王大人,这节目有什么意思?自古哪有男人伺候女人的?”
被他提到的男子微微一笑:“非也, 比起取悦,钟大人可以理解为……征服。能让女人在身下愉悦到忘乎所以, 可也是人生一大趣事。”
及至那小倌拿出一个仿制的模具, 示范着该如何抚慰各处时,不少人纷纷别过视线,一副不耻的模样。
但也有人在颇有兴味地往那边看着,还有些遗憾:“模具有什么意思,倒不若真找女子来试试。”
呵, 还真以为他是安排给他们看的?王大人没有理会这些人的抱怨,而是不着痕迹地偷瞥了一眼沉默着的上位者脸色。
上方的灯光不是很亮, 楚凌的脸就隐藏在阴影里。再加上他在这种场合,大多是沉默的,其余人也就不会也不敢去探究。
从那张肃穆深沉的脸上,情绪自然是看不出来的,但显然,对方的视线并没有离开过那边。
王大人在心里松了口气,看来这次的揣测楚大人的心意,倒是很成功。他甚至顾忌楚凌平日里的不近女色,才没有让真女子上来。
至于楚大人为什么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就不是他该探索的了。
作为下属,揣测心意也得点到为止,再猜多了,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了。
***
楚凌确实看得很认真。
前两日他第一次与记忆稳定后的姜芜行房。
结果不太愉快。
当时只听姜芜突然呼了一声痛,随后楚凌甚至没有缓过神,便被一脚踢了下去。
姜芜用了十足的力气,当然也有他失了神猝不及防的原因,所以确实被踢下了床。
从没有被如此对待的男人下意识间升起几分戾气,看过去的眼神中更是带上了不悦。
结果一眼就对上了姜芜含泪的眼睛。
女人根本没怕他的黑脸,也没觉着把他踢下床哪里不合适了,反而不解气地伸腿恨不得再踢他两下。
楚凌一把抓住了那伸过来的白嫩嫩脚丫子,他没用力,事实上在方才对视的那一刻,看到对方的脸,那下意识间的戾气,就已经消散得没有踪影了。
他是消气了,姜芜还没有,一边含着泪,一边凶巴巴地吼他:“放手!”
手上滑腻的触感让人有些不舍,楚凌一放手,那脚丫子便狠狠踹了他两脚。
也不疼,他就任着姜芜踹了。
虽然这种坐在地上被人踹的画面,放在以前,他肯定想都没想过。
“我都说过了,不许弄疼我。我都还没准备好,你急什么?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现在怎的变了?怕不是现在已经腻了我,在外边有了新人,就不必顾忌我了是么?”
床上的人还在埋怨他。
楚凌沉默了好半晌,被她这样使小性子的经验有些新鲜,看着泪眼汪汪控诉的人,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解释什么,到最后才像是憋出了一句:“没有。”
他其实所有的房事经验就只有与姜芜的,在那之前连春宫图都没有看过,接吻也没有过,如何来的经验?
而与姜芜的房事更是多在她的不配合中临行的,她疼了、不舒服了,也倔强着忍着,不会给出反应,让他甚至觉得男女之事便是如此了。所以楚凌确实是第一次被她指责。
还没细想,一个帛枕砸了过来。
这次有些疼了,但楚凌也只是伸手接过了。床上的女子头发微微凌乱,衣衫在刚刚的混乱中早就半开滑落,可她毫无知觉,只管气鼓鼓地看着自己。
生气的她尤为鲜活生动。
男人喉咙发紧,他发现这样的姜芜,依旧让自己很不争气地渴望得发疼。
姜芜很生气,她挑选的那般体贴的夫君,怎么会让自己那么疼,哪怕就那一瞬间的疼,也让她对这种事产生了恐惧,自然不愿再让他留在屋里,于是指着门外:“你出去!”
“姜……”楚凌原本还想说什么的。
“快点!”又一个帛枕砸了过来。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后,门口候着的下人们头都不敢抬,一个比一个低得厉害。谁都没想到,自己家主子会有被赶出房门的一天。
外面还飘着雪花,楚凌却是只着里衣,连外面的衣裳都没来得及拿就被赶出来的。
就算担心大人会不会着凉,也没人敢去触这个霉头。
半晌,还是楚凌先开的口:“把书房收拾出来。”
“是。”大家忙不迭地应下了。
***
姜芜因为这事恼火得不行,有好几日没有理会楚凌。
男人好像也不在意她的冷脸,每日照常陪着用膳,当然,一到晚上,还是会被赶出来。
除了恼,姜芜也因为那天的经历变得有几分怕。
但是如此几天后,她还是慢慢消了气。
本来嘛,夫妻之间的问题,也不是不理人就能解决的。
楚凌以前都表现很好的,就这一次,倒也不能就这么判了死罪。
这么想的姜芜,终于在今日楚凌再次示弱后,没有那么坚决地赶他出去了。
楚凌掏出了一个盒子,深褐色的木制盒子很是精致,惹得姜芜也多看了几眼。
“给你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他其实没有哄女人的经验,送礼物也是今日从那小倌那里听来的,前戏并不只是单纯的亲吻、挑逗。
心意相通的沟通、恰到好处的氛围,都是不可缺少的一环。
所以在路过银楼之时,便想到了要送与她东西。
其实以往也不是没有送过她东西的,但因为两人不太融洽的关系,楚凌大多是将所有的东西吩咐下人准备好了,一股脑放在姜芜需要的位置。
虽然她用的时候也不多。
这般单独地挑选,再特意地送给她,还是第一次。
好像,这才是真正的礼物地含义。
见姜芜有些好奇地往这边瞥,但又死撑着不接,楚凌唇角微微勾起。他自己打开了盒子,姜芜这才看清楚,是一条很漂亮的金链。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金灿灿的东西,尤其是造型也如此别致。
见她感兴趣,楚凌将金链从盒子里拿了出来:“我给你戴上。”
姜芜这会儿气是彻底消了,便伸手表示同意了。
男人却抓住了她的脚:“是戴脚腕上的。”
居然还是戴脚上的?姜芜总觉着怪怪的:“戴那里做什么?别人看不见,我也不能时时看见。”
然而楚凌已经抓住了她的脚踝,那纤细的脚踝,他一只手就能抓住了。
“先试一试。”
他这么说,姜芜就没拒绝了。
楚凌坐在床边,姜芜的双腿搭在他的腿上,白皙的双脚,在大掌的映衬下,更显得娇小可爱。
男人将金链戴在姜芜的脚上时,不期然想起那日将姜芜锁起来时,比这更粗一些的金链,绑在她的脚踝上,增添了一股莫名的欲/色。
就像是戏文里被偷去了羽衣的仙女。仔细想想,也确实没什么区别,如今,仙女已经是他的了。
楚凌眼神一黯,喉结微微。
看不到他眼里欲念的姜芜,倒是对这个挺满意的。
确实很好看。
她双手撑在两侧,将脚举在半空中观察,小脚晃了晃,那金链也跟着晃了晃。
她笑了出来:“还挺好看的。”
楚凌的喉咙发干,他想起今日看到的小倌的示范,但是在那一刻,仿佛也不需要去回忆模仿了,像是无师自通一般,他抓住那在自己眼前晃着的脚丫子,蓦然亲上了脚背。
这被其他人不耻的行为,他却做得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连姜芜都被吓了一跳,她只被抓住了一只脚,所以另一只脚下意识落下来,正踩住了楚凌。
男人闷哼一声,吓得姜芜赶紧想要松开,却被楚凌另一只手按住了。
他看了过来,这次,姜芜能清晰地看到那眼里的欲望。
“这次,我不会弄疼你了。”这是第一次,楚凌的语气里带着试探与商量。
这对他来说算是稀奇了,对姜芜来说却是稀疏平常得并没有觉得不妥。
她反而因为想到了那天不愉快的经历而有些害怕。
在她踌躇的这么片刻,楚凌也不再给她思考的时间。
大概是因为在她的记忆里,与楚凌还是美好的回忆居多,姜芜慢慢放松下来。
她的信任,她的放松,她的快乐。
慢慢与自己曾经偷窥到的春色重叠在一起。这一次,他是真的彻底的取代了梁谦的位置。
楚凌好像体会到了比身体的快乐,更让他激动的另一种感情*七*七*整*理。
是什么?他不太确定。
脑海中闪过今日王侍郎说的那些话。
这或许就是他所说的征服吗?只是被征服的是谁,还分的清吗?
“夫君,”女人沙哑的声音着他,她双臂无力地攀着楚凌的肩,声音也是软的。“我好喜欢你。”
心口的跳动像是更快了,但楚凌却反而不急了,他再次耐心又轻柔地轻亲吻着。
夜还长,他大概找到了另一种快乐的方式。
反驯服(三)
楚凌彻底地在别院里住下了, 往常还会回国公府,如今却已然一副已经单独立府的模样了。而国公爷更是连他人都碰不着。
他回府,有时候能看到姜芜在门口迎接他。
那是她心情好的时候。
今日他回来, 门口没有那抹倩影的时候, 楚凌心头竟然浮现出些许的失望。
会期待, 会失望。
他有些意外于这些对于自己来说, 陌生的情愫。
“夫人呢?”
“在院子呢!”下人跟他报告, “夫人今日买了一批桃树苗,说是要种下。”
楚凌进去的时候, 院子的地上果真早就准备好了。姜芜就站在不远处指挥着下人。
天还冷着,毛茸茸的衣领围住了她的脖子, 但小脸还是被吹得红扑扑的。
带着笑意的眼睛、蓬勃精神的生命力,他好像看到了最初惊鸿一眼中,让自己过目难忘的那个生机蓬勃的女子。
若是能一直这样,也挺好的。楚凌心里升起了这样的念头, 且不是一闪而过,是蓦然就伫立在那里, 挥之不去了。
他这么大一活人,姜芜自然是也很快看到他了。
“楚凌!”
她冲着楚凌摆摆手。
在姜芜的记忆里, 与楚凌的相处, 是延续了与梁谦的相处方式。
她只有在撒娇的时候、开心的时候会叫夫君,大部分时候,都是这般连名带姓。尊卑?好像是她并不会存在的观念。
楚凌也无所谓。
比起冷冰冰行礼叫他“大人”,他清楚得知道自己更喜欢她这样。
姜芜发现她的夫君又在发呆了,他最近好像特别喜欢这样。而且不像以前那样喜欢笑了。
这也正常, 官场上待得久了,总是要有些威严的。脑海中自动合理化了这样的转变, 而且在她的眼里,从前的楚凌与现在,都是同样温柔的。
她走过去,男人就像是回过了神,顺势牵住了她的手。
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皱眉:“怎么这么凉?种树这种事情,让下人来做就好了。”
姜芜眼睛瞪大了一些,几乎是一瞬间,楚凌就察觉到了她的不满。
“我就等着你回来呢,”果然,女人咬咬唇,倒是没有直接抱怨,而是问他,“你要让下人做吗?”
于是楚凌得出了正确答案:“我回来了,自然是我来。”他去过梁府,知道这夫妻俩并没有很多下人,很多事情都是亲力亲为。
所以在她的记忆里,这应该是夫妻二人共同完成的事情。
姜芜松了口气,她的夫君果然没有因为位高权重了就改变,这让她重新露出笑脸,推着人回屋:“那你快去换衣服,我在这里等你。”
下人们面面相觑,但都识趣地低头,并不敢过问这二人的事情。也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看了一眼,就见他们那主子,真的回屋去换衣服了。
换下官服的楚凌,当真在姜芜的指导下将她买回来的桃树苗都种下。
习武之人,虽然没干过粗活,但种树的力气还是有的。只是他到底不是梁谦,没有种过树,落在姜芜眼里,自然是有些笨手笨脚的。
姜芜让他浇水,他蹲下,依言从木桶里舀了一勺水浇上,正要起身,头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哎呀,笨死了。刚种下的树,水得浇透了才行。”
姜芜怀疑楚凌没有认真。
男人被她拍了头以后,动作停顿了片刻,然后抬起头。
他蹲在地上,即使看起来更像是姜芜居高临下,但男人的气质,并不会让人产生这样的感觉。
“没有人打过我的头。”男人声音低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还带着几分委屈。可不等姜芜蹙眉,他就又说了:“不过算了……你可以例外。”
唉哟喂,还她可以例外?好啊,这男人这恩赐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姜芜开始回忆,她那温柔如水的夫君,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会唬人了。
虽然唬不住她就是了。
于是她一伸手,在那头上又拍了一下。
楚凌僵了僵,他看过去,只见姜芜笑得分外无辜。
“真巧,我从不拍男人的头,不过……你是例外。”
“例外的”楚凌话都被堵住了,可也不知怎的,看到那双狡黠的眼睛,他不仅生不出怒气,还蓦然有几分想笑。
弯起的嘴角被姜芜捕捉到了,她又怀疑楚凌是在故意惹她生气,于是她罚男人又多种了两棵。
楚凌渐渐地摸索出了女人的个性。
她生气大多是使使小性子,依着事情的严重程度决定使小性子的时长,除了第一次的床事不和谐,让她恼了好几日,后边大多是马上就消了气。
梁谦对她的爱,楚凌是清楚的。
可即使如此,两人的相处中,天平也并非是往完全一边倾斜的。
她也有很用心地经营这段感情。
不是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也并不谄媚。
真是神仙眷侣啊不是么?只可惜楚凌心里并无几分愧疚感,如今这些,都是他的了。
“夫君。”
姜芜突然在一边叫他。
这声夫君,叫得楚凌心头莫名一跳。这样上扬的语调,多半是没什么好事的。
他看过去,姜芜不知什么时候蹲到了他的旁边,双手撑着脸,歪头看他。
“好奇怪呀。”她似乎是很疑惑,“你都叫我什么?”
嗯?楚凌微微一愣,他目光沉沉,半晌,才出声:“姜芜。”
姜芜蹙眉,小嘴微微嘟起。
其实说生疏倒也不像,况且她自己也是这么叫他的,但是他以前明明很少这么叫自己的嘛。
楚凌其实是知道自己应该叫什么的。
只是从相遇开始,他一开始是叫梁夫人,后来不喜欢那个梁字,就去掉了。再后来,便是姜芜。
他好像确实没有过更亲密的叫法。
姜芜还在看他,那眼里满是期待,楚凌莫名地不希望那里变成失望。
可“娘子”两个字,就像是有些滚烫,或者是牵扯着心,让他无法简单地说出口。
就仿佛,他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简单的随随便便两个字。
姜芜不解,都叫了两年了,这是什么很难叫出口的称呼吗?正要气呼呼地起身说算了,突然被楚凌拉住了手。
“娘子。”他叫。
低沉的声音,燃着火苗的眼睛,让周围的寒冷似乎都褪却了。
明明他也经常这么叫啊,姜芜不知为何,只觉着对上楚凌的眼睛时,心都因为慌乱跳得快了几分。
她不知道的是,对方也是同样如此。
娘子二字出口时,有什么,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他感受得到自己的心跳声,那里在清晰地传达着,他对此并不讨厌,而且是喜欢的。
楚凌从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不仅是不会委屈自己为了权势去娶一个不感兴趣的女人,也不会委屈自己违背自己心意。
反正,她现在本来就是自己的妻子了,不是么?
一旦做了这样的决定,什么都顺理成章了。
“娘子,”他又叫了一声,这次,带着些许不明显的笑意,“你喜欢听这个?”他又想了想,“还是说……阿芜?”
姜芜不知怎么的,原本已经冻得没什么知觉的脸,这会儿甚至感受到了热意,面红耳赤的。
好吧,她的脸本来就是红着的,才不是害羞。
楚凌见她左顾右盼地低下头,还以为人已经害羞得说不出话来了,然而没一会儿就见女人抬头了:“怎么突然觉着,”她笑得眼睛亮晶晶的,“你叫得这么好听?”
男人的胸口微微发烫。
对于姜芜来说,他们以前是夫妻,现在还是夫妻。
对于楚凌来说,在心里对关系认知的改变,带给他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姜芜觉着今日床事上的楚凌有些怪,好吧,虽然还是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但诡异的是,他居然突然在自己不上不下的时候突然停下来问。
“是现在的我让你舒服,还是以前的。”
原本迷迷糊糊的姜芜清醒了,然后一脚踢过去:“你脑子有问题啊?”
楚凌也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居然会问这种问题,他微微呼了口气,放弃探究这个问题。
***
孙柯再次被叫到了楚凌面前。
自从姜芜体内的蛊稳定,她没有再出现记忆混乱的问题后,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楚凌了。
“大人。”
他对着窗边的男人行礼。
楚凌依旧是他初见时冷冽的模样,但是孙柯目光毒辣,终于从这个仿若没有人的感情的男人,读到了些许人的气息。
男人转过了身,孙柯便低头了。
“你之前说,若是我需要,就可以随时将她体内的蛊取出。”楚凌的声音传来。
“是的。”
对面的男人有一瞬间的沉默,才再次开口:“那我若是不想取,那蛊又能待多久?”
“大人想让它待多久,便能多久。”孙柯说完,又想起了什么,“不过……凡事也无绝对。记忆这东西,原本就错综复杂。若是夫人再受刺激,那么回忆起往事,或者是像先前那样记忆错乱,都是有可能的。”
楚凌又问了会不会对身体有影响,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放下了心,便让他离开了。
便是回忆起来,那也无妨,楚凌想着,那就再下一次。
亦或是,那时候的自己,已经没有如此喜欢这个人了。
他原本最初的计划里,是让姜芜就这般以现在的身份,到自己厌倦了为止。
可现在的事实是,他非但没有厌倦,还动了想将她捆在身边一辈子的打算。
如此一来,之前没有做足的瞒天过海的准备,如今都要一一考虑了。
只是楚凌倒是没有想到,留给他准备的时间并不多,这日他回府,见姜芜在准备礼品。
“这是要送给谁?”
如今的姜芜,并没有来往的人。
“送给母亲啊。”姜芜很快就回答了。
“母亲?”楚凌微愣。
“对呀。”见他惊讶,姜芜更惊讶,“你难道不知道吗?今日国公府来了人,说母亲病了呢。那我可不得准备了?”
反驯服(四)
楚凌第一次, 体会到了某种,措手不及的感觉,但他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慌乱, 姜芜只能看到他的沉默, 还以为他是在担心旁的。
“怎么了?”
楚凌走过来, 看着桌上她准备的补品问:“你要现在去吗?”
姜芜自然回答了是, 只是也品出了几分不对味。
“你不会是怕我跟你母亲又吵起来吧?你放心, 她如今病着呢,我还能分不清轻重缓急吗?”
楚凌自然不是担心那个, 他听明白了姜芜原先公婆的关系就不太好,于是三言两语借着母亲可能是装病的借口, 姑且稳住了人没有马上启程。
他需要先准备一下。
***
国公府里。
看到楚凌的那一刻,马上就有下人去跟夫人禀告少爷回来了。
他已经很久没在府里露面了,一路上都是向他行礼的人,楚凌没看, 径直往母亲屋里去了。
比起往日的从容不迫,下人们都明显觉着这次少爷的步伐, 匆匆了许多。
他到的时候,国公夫人正躺在床上, 见他进来了, 马上唉哟得一副不舒服的模样。
“母亲。”楚凌微微一弯腰。
国公夫人恼他这么久不回家,正要说什么,就听儿子的声音传来:“儿子知道母亲身体无恙,今日来是有话要说的。”
即使是对她,男人也一副在处理政事一般, 公事公办的语气。
国公夫人表情僵了僵。
她知道自己装不下去了,停止了唉哟的叫唤, 但也忍不住埋怨:“这不是不这么做,我连自己儿子都见不着了吗?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已经分了家,单独立府了。”
她说这话,口头上是埋怨楚凌,心里却更埋怨那个把儿子魂都勾走了的狐媚子。
结果楚凌接下来的话,却让她人都傻了。
“我今日回来,要说的也是这个。我今日过后,会正式搬出国公府,单独立府。”
国公夫人愣了好一会儿,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般:“你说什么?”
楚凌知道她已经听到了,没有再说一遍的打算。
“你的儿媳妇,明日会来看你。在她的记忆里我们已经成亲两年了,还请母亲能配合一下。下人那边,我会去交代的。”
国公夫人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你简直是胡闹!我哪来的儿媳妇?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是儿戏吗?”
楚凌没回答。
这事确实是惊世骇俗了一些,但是他决定了的事情,就不需要别人的同意,如今这般沉默着,也是在给母亲缓和接受的时间。
国公夫人显然是接受不了。
“那女人不是有夫之妇吗?”
这话让楚凌的眉头微微一皱:“她丈夫已经死了,所以现在不是有夫之妇了。”
这话将国公夫人都吓了一跳:“是你杀的?”
楚凌面上有一瞬间的沉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许是在这些人眼里,人命确实算不得什么,于是国公夫人很快就放过了这个话题,纠结别的。
“就算如此也不行。她一个低门户的,如何做得了你的正妻?国公府的长媳,怎么也得是一个大家闺秀,名门贵女。更何况还要你单独立府,你是不准备要你的爹娘了吗?”
“是单独立府,而不是断绝关系。”
若是在没有遇到姜芜之前,楚凌倒是无所谓娶一个大家闺秀、名门贵女。
可是现在有了更好的选择。
至于仕途助力,他完全不觉着自己需要那种东西。
“你难道想要我以后出门都要被嘲笑,有那么一个儿媳妇吗?”
面对母亲不死心的责难,楚凌依旧是面无表情:“我会让你站在别人无法嘲笑的高度。”
“你……”
本来没病的国公夫人,这下是真的差点要被气出病了。只可惜不管她说什么,最后都会被楚凌这样不软不硬地推回来,气得她直接让人去叫国公爷。
这边的兵荒马乱,姜芜是一概不知的。
她发现自己回忆不起来自己婆婆的脸了。
说实话自从自己几个月前生了场大病后,好多记忆都有些模糊了。楚凌说这是她之前伤到了脑袋。
虽然她也没发现自己脑袋上有什么伤。
她明明记得自己的婆婆有些看不上自己的,说自己长得太过妖里妖气,还有与她儿子八字不合、相克之类的,但就是记不起来婆婆的脸了。
这样模糊的记忆让她心里有些忐忑,所以在楚凌劝她不用这么急着去的时候,她顺水推舟地就答应下来了。
这种仿佛第一次上门一般的忐忑是怎么回事啊?姜芜也很郁闷。
楚凌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闷闷不乐的模样。
“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他原本拿在手里的盒子,往袖里微微藏了藏。
姜芜先是问了婆婆的病情,知道人家是装病的,心里就明白了这多半是针对自己来的。
“你母亲到现在还是觉着我克夫吗?”她闷闷地问。
克夫?
“不用听那些胡言乱语,”楚凌没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他牵住了姜芜的手,表情带上了些许笑意,“我的命,你克不了。”
他是坚信命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人,所以不信神佛。至于梁谦,说到底,不也是因为自己本身太弱了吗?
没有守护娇花能力的人,哪有资格独占呢?
姜芜的脑子竟然一时没转过来,这是安慰她呢?还是看不起她呢!
还不等她反应,楚凌从袖里取出礼物:“这是我今日在街上看到的,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他现在很喜欢送与姜芜东西,他看着女人打开了盒子,面露惊喜又喜欢的笑容,心一瞬间就被填满了。
礼物是一对玉雁。
楚凌纵然是能用最短的时间放出消息、在官府那边登记,也在楚家的族谱上加了她的名字。
但成亲的仪式无法弥补,心里到底是觉着缺了什么。
才想了这代表定亲的玉雁。
姜芜虽然喜欢,摆弄两下就放在一边,然后习惯性地坐进了男人的怀里,手围在他的肩上。
“怎么最近总给我送礼物呢?”
“不喜欢吗?”
“喜欢。”姜芜笑,“可是夫君你的志向可是要当个清正廉洁的好官,我虽然喜欢,也不想拖累你,哪怕是如今当了大官,你也不要忘了初心。”
她提醒完,又不忍扫夫君的兴,于是在男人嘴唇上轻啄一下。
“不过,我很喜欢,谢谢夫君。”
楚凌想起自己先前命令姜芜做的这些亲近的动作,女人浑身僵硬的模样,他说一句,女人就动一下。
原来应该是这样才对啊,像是身上没有骨头似的在自己怀里化成一摊水一般,满眼都是带着爱意的笑。
想到曾经有另一人男人,这样完完整整地拥有她,从来都是被别人羡慕的人,第一次,体会到了真正的,嫉妒的滋味。
楚凌瞳孔微锁,他的心因为这样的念头骤然下沉,
他想要从现在开始,抹去梁谦所有的痕迹。从现在开始,她的所有记忆,都只有自己。
“好。”楚凌答应了,却把刚才蜻蜓点水一下就离开的姜芜又拉回来重新吻上去。
他还有很多时间。
后来的楚凌,也曾一次次地想过,他其实是有很多次机会的。
在初见之时,在离开桐淮后,在将姜家骗到京城后,在他第一次强迫她的时候,或者是在梁谦找过来的时候,甚至是现在。
他明明有那么多机会,不是放过姜芜的机会,是放过自己的机会。
可向来最会权衡利弊的人,就像是被蒙住了双眼,不去想将来,只是下意识地去索取当前的欢愉,甚至没有去在意,那些他从前不会做的、类似于讨好的事情,都意味着什么。
他一次次放过了这样的机会。
***
两日后,姜芜还是跟着楚凌上了国公府的门。
真的好奇怪,她也算是国公府的媳妇吧,可走进来,眼前的一切都让她觉着陌生,陌生得让她害怕。
楚凌视线往下,看了一眼她紧紧拽着自己衣袖的小手,手一伸,将那手包裹在了大掌中。
“都记不得了吗?”他问。
姜芜点头,什么都觉得陌生的感觉可真是太糟糕了。
“还好我还记得你,”因为有丫鬟带路,她声音压低了一些,“要不我都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
楚凌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没事的,用了膳,我们就回。”
姜芜是看到国公夫人那瞅着自己,一副哪哪都不满意的模样,才终于找到了些熟悉感。
大概能记起来她以前也是如此的。
“母亲。”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着自己这么叫了一声后,婆婆的表情更差了。
还是楚凌在旁边也叫了一声,对方才缓和了一些。
国公夫人确实不满意,看看这长得,哪有一副良家妇女的模样,看着就是个会勾人的,难怪有了夫君还能勾搭上她的儿子。
在她的心里,坚信是姜芜勾引的楚凌,不然她那不近女色的儿子怎么会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姜芜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更要人命的是没一会儿下人过来,说国公爷叫楚凌。
这不是要把自己一个人丢在这里吗?
虽然心里在狂呼夭寿了,她还是在楚凌准备拒绝的时候故作大方地推他:“没事,父亲叫你,你就去吧。我与母亲在这里说会儿话。”
楚凌沉思片刻,到底是点头了。
他一走,国公夫人脸上一点要客气的模样都没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姜芜被问得一愣,她认真想了想后,老实地回答:“我知道,因为我克夫。”
国公夫人脸色大变:“你还克夫?”
对于她这么大的反应,姜芜满眼不解,又十分真诚:“对啊,我与楚凌成亲之前就算过命,说我命里克夫,母亲你不是也知道吗?”
素来信佛的国公夫人,两眼一黑。
她儿子这是找了个什么媳妇?
反驯服(五)
姜芜从婆婆放下茶杯, 一脸严肃的时候,就知道她这是要开始敲打自己了。
她已经做好了上战场的准备,严阵以待。
结果自己还没说什么呢, 就见对方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不应该吧?姜芜心里直犯嘀咕。这不是早都知道的事情了吗?
正想着呢, 突然又听婆婆问了:“还有呢?”
还有?姜芜开始思索, 她这记忆如今模糊, 还真想不起来自己哪里得罪了婆婆, 便试探性地猜。
“是因为我之前毁了几门亲事?”但姜芜觉得那不算什么吧,“总得多了解了解, 也才能知道合得来合不来吧?”
还毁过几门亲事,国公夫人呼吸一窒, 不过想一想,她都是成过亲有过孩子的人了,毁亲算什么。
“你难道不觉着,”于是她不让姜芜猜了, “自己配不上楚凌吗?”
这应该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吧?她这么想,却见下边的女子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这……”她似乎尽力地在委婉着措辞了, “倒也不至于吧?”
从来只有自己拒绝别人,轮不到别人挑选自己的姜芜, 从来没想过自己配不上人家的事情。
再说她可是楚凌千辛万苦, 求着娶进门的。哪来的配不上?
这话让国公夫人再次眼前发黑,她哪来的自信?
***
因为姜芜的事情,楚凌与父亲前些日没少对抗。如今父亲让了步,他也适当给些面子,所以才把姜芜放那自己过来了。
只是说了两句, 就匆匆告辞了。
国公爷看着儿子离开时略微加快的步伐,眉头微微皱着。
以往儿子太过于不近女色, 他就没觉着是好事。
好色无非是品行上的缺点,依着楚凌的自律倒也无伤大雅。但耽误情爱,却是致命的缺陷。
***
楚凌返回之时,看到的就是姜芜正站在母亲身侧,像是在给她倒茶。
因着他进来的动静,两人一起看了过来。
也许是原本就担心着姜芜,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楚凌下意识就觉着女人眼里写满了“救救我”的意思。
楚凌有些想笑,笑意还未延伸至眼里,就见姜芜突然身子一斜,差点就要倒下去。
男人脚下如同生了风一般,在姜芜倒下之前,将她抱进了怀里。
国公夫人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在儿子的目光看过来之时,赶紧解释:“我可没有为难她,方才是她自己要来敬茶的,我怎么知道她会突然晕倒?”
她甚至怀疑姜芜是故意装的。
楚凌原本也有这样的想法的,以为姜芜是用这样的方式尽快离开,可是看着怀里人紧闭双眼,心一沉,马上将人抱起,同时对下人冷声吩咐:“叫大夫。”
***
大夫给姜芜看病的时候,楚凌和母亲在外间。
国公夫人见他沉着脸,心里也不舒服。
“我还是不同意她成为我们国公府的媳妇。你不知道吗?她可是克夫。”
她想着姜芜上一任丈夫的离去,就觉着这并不是空穴来风。
偏偏她儿子一副毫不介意的模样:“这种话你也信?”
“你忘了她之前的丈夫不就是死了?”
“母亲忘了他的死是因为谁?”
国公夫人哑口无言。
两人正僵持着,大夫突然从里面出来了,脸上带着笑意,一出来就握拳恭喜:“夫人,楚大人,少夫人这是有喜了。”
虽然先前谁也没听过楚凌哪来的夫人,但是现在人家都这么说了,他也这么叫了。
母子二人都是一愣。
国公夫人这会儿不知是喜是悲,刚还不承认人家是自己的儿媳呢,这会儿连孙子都有了。
楚凌则是马上就走进里间了。
姜芜已经醒过来了,方才大夫出去之前就已经跟她说过了,所以她这会儿正盯着自己的肚子,满脸的不可思议。
她居然……有孕了?
不可思议、惊喜在那一瞬间充斥着心脏,虽然也有淡淡的、不知从何而起的悲伤,却还是被孕育新生命的惊喜淹没了,姜芜并没有在意。
她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这么一想,心口就涌上莫名的悸动。
楚凌坐到了她的旁边,他在观察着姜芜的表情,比起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好像更想知道姜芜现在是什么样的想法。
“怎么了?”男人的声音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情绪,“不高兴吗?”
姜芜诧异地抬头看过去,像是听到了什么不能理解的话:“疯了吗?为什么不高兴?这可是我们的孩子。”她说到这里,眼睛突然危险地眯起,“难道说,是你不高兴吗?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她确实不能理解楚凌为什么这么说,正常人听到有孕了都会高兴的吧?更何况他们一直都想要一个孩子呢。
楚凌按住了她放在腹上的手,她或许自己都没有发现现在的她,眼里的那层悲伤。
不过无妨,楚凌想起自己看到过的姜芜与女儿的画面,他知道她是喜欢孩子的,而现在,他们即将有自己的孩子。
姜芜看到了他眼里像是有什么在融化,往日总是内敛起来的感情,在无所遮挡后倾泻而出。
她见着自己的夫君笑了,浅浅的笑意,却像是冰山雪莲,与记忆里温和的笑脸重合。
从楚凌让姜芜停止服用避子汤之时,他就有这样的想法了。似乎是觉着有个孩子,两人的关系就能缓和下来。
后来姜芜失忆了,两人的关系正是甜蜜的时候,他才暂时没有考虑这件事。
可如今这个意外之喜,让男人竟然有片刻的失语。
他与姜芜的孩子,会叫自己父亲,叫姜芜母亲。这就仿佛是一个纽带,将两人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沉浸在喜悦中的姜芜,他想象着两人一同期待着孩子的到来,这样的想法,让他的心被莫名的喜悦与满足缠绕。
“我很高兴。”他终于出了声。
姜芜露出了“这还差不多”的表情,虽然楚凌的回答简短又木讷,她却并没有怀疑真实性,因为男人一眼看着就是高兴得说不出话的模样嘛。
孩子的到来,让国公夫人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毕竟儿子说得很清楚了,要么儿子与孙子都有,要么都没有,连老爷都妥协了,她也放弃了无谓的抵抗。
***
回到府里养胎的姜芜,成了全府上上下下重点关注的对象了。
她听着大夫的话,每日也会适当地走动走动。
这日在后花园里,远远地碰着了一个端着托盘的丫鬟。
对方也见着了她,匆忙地正要行礼之时,脚下猝不及防被拌了一下,托盘上的盘碟哗啦一声摔到了地上。
姜芜被吓了一跳,还好身旁的丫鬟马上挡在了她前面。
“怎么做事的?”姜芜听着身前的人已经开始严厉地斥责了,“不小心冲撞了夫人你担得起吗?”
那小丫鬟也被吓得不轻,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算了。”姜芜没太在意,“她也是不小心,下次注意一些就好了。”
结果没几日就听说那丫鬟已经被给了卖身契出府了,还是楚凌做的。
姜芜发觉楚凌好像变得愈发严厉了,她跟楚凌说起这事时也表达了不赞同。
“你是不是太严厉了,又不是什么大错,也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吧?”
自她有了身孕后,楚凌就对她更是百依百从了,可这会儿却很坚决。
“这般毛手毛脚,伤到你了怎么办。”
姜芜闷着脸不说话。
她一如此,楚凌就想妥协。或者说如今面对姜芜,妥协已经成了他再熟悉不过的情绪。
生不出一丝对峙的心情,也见不得她皱一次眉。
男人沉思,在她心里,自己应该是体恤下人的吧?于是只片刻过后,他点了点姜芜皱着的眉心:“我以后不会如此了。”
一说完,果然见女人重新露出了笑脸:“我知道你是紧张我,可我又没有那么脆弱。我不想因为我让你变得在别人眼里这么喜怒无常。”
其实她说反了,楚凌是因为她,才收敛起了自己的许多脾气。
他点头,只是在心里轻叹,还是需要换个方式才行。
于是*七*七*整*理后边,姜芜断断续续地收到了下人们来辞行。什么样的理由都有,她为人和善,不仅都允了,还都多给了不少的酬劳。
等月份大了一些,才恍然发觉,府里的下人像是都换了一个遍。
她忍不住怀疑难道是自己太难伺候了吗?仔细想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孕,她最近的脾气好像确实变得起伏不定了。
但更多的,也只是对楚凌。
夜里的时候,姜芜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处在一片漆黑的迷雾中,她什么也看不见,却蓦然听到幼儿的啼哭声。
那声音仿佛连着她的心,让她忍不住揪心地疼。
姜芜在迷雾中朝着哭声的方向走去,直到走近了,才看见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大约也就一岁多的样子。
看清模样的时候,她的心瞬间就软了下来。
小女娃在看到她时,也停下了哭泣,姜芜被她用湿漉漉的眼眸看着,心痛的感觉愈发明显到不能忽视。
女孩向她向来双手,委屈地叫着:“娘亲。”
姜芜不知自己为何会那么悲伤,她在听到那声娘亲的时候潸然泪下,涌起一股想要去抱一抱那孩子的冲动,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再靠近。
她想叫她,那一刻某个名字在嘴边几乎要破口而出,姜芜却突然被人叫醒了。
“阿芜?”
她一睁眼,眼前是楚凌担心的面容:“怎么了?”
姜芜还在剧烈地喘息着,她才发现自己在流泪,应该是受了梦境的影响。
这样的她让楚凌眉头皱得更深了,将女人抱在怀里安抚着:“做噩梦了吗?没事了。”
原本是温暖而让人安心的怀抱的,姜芜不知为何自己会在某一瞬间产生抗拒,她身体僵硬着没有动,想着自己是不是因为怀孕变得越来越敏感了。
良久,那些异样的情绪,才终于一点点地消散,她从楚凌的怀里抬头,正对上了男人担心的目光。
对视了片刻,为了不让他担心,姜芜笑了出来:“楚凌。”
“嗯?”楚凌的手抚过她的眼角,替她将泪水擦拭干净。
“我觉得,我们这个孩子,会是一个女孩。”
男人的动作有片刻的迟钝,表情也僵了僵,可姜芜并没有发现,她还沉浸在方才的梦境里。
“我刚才好像梦到她了,她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一直在哭。”姜芜心疼得不行,“等她出生了,我一定要好好地对她。”
停顿了半天的男人在她说了这话后才终于继续有了动作。
“男孩也好,女孩也好,都是我们的孩子,”他沉声说道,“我们都会好好对他的。”
话是这么说的,而且楚凌确实也从没有表达过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可姜芜还是觉着,自己这一胎一定是个女孩,就好像,她命里就该有个女儿才是。
反驯服(六)
因着有了孩子会是女孩的想法, 姜芜准备了很多女孩子的衣物。
她闲来无事甚至会自己缝制一些。
大多时候,楚凌都是在一边看的。看着女人那满眼期待的模样,这原本就是他设想的模样, 可楚凌这会儿却高兴不起来。
哪怕是已经失忆了, 在姜芜的心里, 还是残留着明珠的记忆。
孙柯也说过的, 记忆这东西, 要想完全清除,本就是不可能的。甚至她现在的记忆, 也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被扭曲的。
因为见过自己,所以才会记得自己, 也因此才会对没有见过的母亲没有太多的印象。
这也意味着,她随时都能想起来。
楚凌的头顶上,仿佛时时刻刻悬着一把利剑。
姜芜记起来的那一刻,也就是利剑落下的一刻, 没有人知道会在什么时候降临。
他现在的家……都是偷来的。
向来不择手段的楚凌,第一次知道自己会因为这种事情……惶恐。大抵是因为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一般没有实感, 仿佛下一刻就会踩空而粉身碎骨。
可又偏偏对这样虚幻的幸福食髓入味。
姜芜往这边看了一眼,正对上男人复杂的视线,
她笑了出来:“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回过神的楚凌借着端茶的动作, 掩去了眼里的情绪,他像是无意一般地问:“你这么希望是个女孩,万一是个男孩子怎么办?”
姜芜不满地嘟嘟嘴。
其实男孩子也没什么的,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还能因为是男孩子就不喜欢了?
可这种不高兴的心情还是实实在在的,被她转化到了楚凌身上。
“其实是你想要男孩对吧?”她的语气变得危险了, “你不想要女孩对吧?”
楚凌甚至不怀疑,自己若真是不喜欢女儿, 她就该带着孩子跑了。
男人的手微微收紧,其实他对男女并不十分在意,只是这样一来,那个人就像是阴魂不散一般,笼罩在他们的生活之中。
那无处安放的嫉妒让他的眼里快速划过一抹烦躁,但终究是都压抑下去了。
“我只是怕,你这般期待,将来若是失望了如何是好。”
对夫君深信不疑的姜芜自然是没再太过纠结,只是笑说她直觉很准的。
她将自己手中的绣花拿给楚凌看,男人端详了片刻,诚实评价:“勉强……凑合。”
姜芜的女红确实不是强项。
“我这是故意没学的,”姜芜微微脸红,给自己辩解,但说的倒也不是谎话,“我若是女红、厨艺样样精通,女德女训倒背如流,早就被抢走了,哪还能筛选到你?”
筛选的不是他,是梁谦。
楚凌愈发不喜从她嘴里听到他们从前的事情,每一句,都会像是一根淬了毒的银针,扎在自己的血肉里。
他越在乎姜芜,就越像是在不要命地拨动那银针。
扎得他疼。
楚凌将那小袄摊开看了看:“既然是做给孩子的,我也与你一起试试。”
他端着一张再威严不过的脸,向来握剑、批阅奏折的手,猛然间拿起那细小的绣花针,这反差感把姜芜逗笑了。
她起身,手从背后搭在楚凌的肩上,俯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夫君,你真可爱。”
这对于男人来说,可不算是什么夸奖词。
可楚凌的心还是因为姜芜语气里化不开的爱意而剧烈地跳动着。被亲过的地方留下的热意,传遍了身体的每个角落。
他能分辨得清楚,这个夸奖,并不是针对梁谦。
她此刻的可爱,说的是自己。
楚凌握了握女人近在咫尺的手,就又看向了手中的刺绣。
“该如何走针?你教教我。”
他在官场,从来都是无往不利。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了。
这一次,也会是一样。
从下人的角度里,看到的就正是依偎在一起的两人,那只握着绣花针的大掌,在另一双素净白皙的手的指引下穿针引线。即使是做着这样的事情,楚凌也完全没有一丝女气,
不时还能听到夫人的赞叹:“说实话,你做这个,比我有天赋多了。”
好吧,也说不上这到底是不是赞叹。但是看大人的模样,倒是挺高兴的。
于是已经是换了一批的下人们心中只是想着,夫人与大人的感情,可真好。
***
孕晚期的时候,姜芜的嘴越来越刁了。
这日因为她突然的一句想要喝楚凌炖的鸡汤,楚凌便去厨房,吩咐几个厨师一起来做。
旁人都以为他是要让下人来做,却见男人也并没有离开,而是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着,甚至时不时要问一声,哪一个步骤的具体理由是什么。
这倒是把厨房里的下人们都紧张得一头汗。
好不容易几人才分别做出了几锅汤。
楚凌拿过勺子,一口口仔细品尝。旁人都是大气不敢喘一下,直到男人终于选出了自己觉着满意的一碗。
本以为这就要端给夫人了,却见他挽起了袖子。
“你们看着,本官若是哪里做错了,便提醒。”
他记忆力很好,脑子里已经过了方才看到过的步骤,所以哪怕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也并没有手忙脚乱地一团糟。
倒是让其他人慌得不行,这事可真是一点都不敢往外传。
这就算是传出去了,谁信啊?
别说她们,便是楚凌端着鸡汤来到房前的时候,都有片刻的恍惚。
明明这种事情,他完全可以让下人来做的。可是因为姜芜的一句“想喝你亲自做的”,他用了一下午去学。
明明是想将这个人打造成一个眼里只有自己,无可救药地爱上自己的人。
可他又在做什么?
楚凌低头看着手里还在冒着热气的鸡汤。
他仿佛能看到另一个自己,那是没有遇到姜芜之前的自己。于高处端坐,冷眼地看着此刻自己脚下的泥潭。
他甚至能在那一刻,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沦陷。
是不是应该及时抽身?
“好香啊!”
清脆的声音传来时,楚凌对上了姜芜的脸。
她的脸最近有些浮肿,所以爱美的女人最近都不愿意照镜子了。但奇怪的是楚凌却从没有哪一刻觉着她不好看过。
“怎么出来了?”他见着女人走路吃力的模样,那种下意识间的心疼与担心,他已经再熟悉不过了。
“被香气勾引出来了嘛。”姜芜朝着他笑。
“快回去。我把汤端进去。”
谁也不会怀疑,他们此刻就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楚凌再向上看时,突然觉着高处那个寂寥的男人,那表情或许不是嘲弄,而是羡慕。
他已经无法抽身了,楚凌看向身旁笑靥如花的女人,所以哪怕是下地狱也好,他如今只有拉着身边的人一起沦陷。
***
姜芜只梦见过那小女娃一次,后边就再也没有梦到过了。
但她的心底,却一直记挂着。她始终坚信着那是即将要投胎给自己当女儿的宝宝。
哪怕楚凌并不相信,她也不在意。
那是她们母女二人单独的感应。
临盆前,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柔声安慰:“宝宝,别怕,马上就能见到娘亲了。”
“以后娘亲疼你,肯定不会再让你哭的。还有你爹爹,也会保护你的。”
“所以你再等等,马上就能见面了。”
她说这些的时候,楚凌都在一旁握着她的手不说话。两人手掌交接的地方有些湿,姜芜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紧张地流汗,可过了一会儿发现不对劲,看向旁边沉默不语的男人。
“你在紧张吗?”
那掌心处浸润的汗水,像是属于楚凌的。
听她这么问,男人的身体更僵了。
他突然开始厌恶这个孩子,这个让她疼痛,置她于危险中的孩子。
若是……若是她真的……不好的念头哪怕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锥心彻骨的疼痛,便一分不少地降临在他的身上。
他从不知道,恐惧失去,是这样的心情。
想要用一切来挽留,想要替她承担一切的痛苦。
楚凌的手抚过她有些出汗的额头:“阿芜,我们要一起迎接女儿的到来,你也是很期待的吧?”
便如她所愿吧,楚凌想着,最好如她所愿是个女儿。至少能让她觉着这些苦痛都是值得的。
他承认了,承认自己输了,那原本打算缚住姜芜的网,如今将他裹挟得无法动弹。
男人大概自己也没有察觉,他的眼圈在泛红。
这反倒是让姜芜哭笑不得。
她的夫君,好像是比她还要紧张。
也许是楚凌在身边,或者是想要与孩子见面的念头,让她浑身充满了力量。
但疼,依旧是疼。
她疼的时候就抓着楚凌的手,指甲在男人的手上抓出血痕,他却毫无察觉。
只是一遍遍替她擦拭额头上沁出的汗水,向来少言寡语的男人,一声声在她耳边鼓励着。
“阿芜,马上就好了,再坚持一下。”
“我们阿芜,真的很厉害,对不对?”
姜芜从不知道自己的夫君声音能如此温柔,温柔的,又像是要哭出来一般的沙哑,好像,记忆中的他也曾经如此过。
不过疼痛中的女人顾不得想那么多,伴随着嘹亮的哭泣声,这场劫难,才终于告一段落。
姜芜已经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却还记得最重要的事情。
楚凌压根没往孩子那边望,他依旧是紧紧盯着床上的女人,好在接生婆在那边已经兴高采烈地开口了。
“恭喜大人,恭喜夫人,是位公子。”
楚凌微微一愣,他对于是男是女倒是没有太大的想法,只是担心姜芜会失望。
果然,在接生婆这句话出来的一刹那,疼了那么久都没有哭的姜芜一瞬间泪如雨下。
她拉着楚凌的手,满脸无措地哽咽:“怎么办?楚凌,她怎么办?”
那个在她梦里哭泣的孩子,怎么没来呢?
反驯服(七)
姜芜失落了好几天。
不知道是因为这样的失落感, 还是因为身体因生产的疼痛还没有过去,这些都让她对刚出生的楚烨暂时生不出几分母爱。
府里已经请了几个奶妈,照顾孩子倒并不是非要她, 但总是这么关系生疏也不行。
楚凌抱着孩子。
他初为人父, 看着掌心里的小小一只, 胸口的感情陌生而复杂。
孩子的身上, 流淌着他与姜芜共同的血脉, 以后的岁月里也许什么都会变,但唯有这点, 是无法改变的。
楚凌又看向床上背对着他们的女人,只是孩子的母亲, 这会儿好像还不太喜欢他呢。
他坐到了床边。
“阿芜。”
姜芜没理。
他便继续说着:“你不看看儿子吗?他长得没有刚出生的时候丑了。”
姜芜蒙住头:“不见,看着他,我身上就疼。”
她声音闷闷的,楚凌只得继续抱着孩子。罢了, 这才没过几天,她还没能忘记生孩子的痛, 又正失望着。
还是再等等吧。
姜芜在被窝里闷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什么动静。
她怀疑楚凌会不会逗孩子啊, 于是从被子里打开了一个缝隙往外看, 正看着那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
楚凌那深沉的眼神和微皱的眉头,知道的知道那是在看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处理什么朝政难题呢。
这场对峙是小家伙先败下阵来,小嘴一瘪, 哇得一声就要哭。
怕他更讨嫌的楚凌见此抱着小家伙就要往外走了,刚走两步, 姜芜腾得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了。
“让我抱抱吧。”
她已经听到孩子要哭了,到底是自己亲生儿子,哪能真的不在乎,心当即就已经揪起来了。
楚凌动作停住了,他掩去了眼里的一抹笑意,才又返回来,将楚烨抱给了姜芜。
姜芜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
说来也怪。
那孩子就像是认出了自己的母亲,刚起了个头的哭闹,竟然生生停了下来,只瞪大眼睛,感受着这个自己万分熟悉地气息。
这是姜芜第一次看他。
好小啊。
眼睛、鼻子、嘴巴,每一处都小得让她心里惊叹,这该怎么长大才好。
她捏住了那一只小小的手,迟来的母爱,开始一点点蔓延开来。
楚凌坐在一边,一手揽住她的肩,一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蛋:“有没有觉得嘴巴很像你?”
姜芜震惊,这么小的孩子能看出来什么像不像的?她仔细瞅了又瞅,摇头:“哪里像了?”
楚凌不语,但嘴角始终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的妻子、他的孩子。
“完了!”然而,没过多久,姜芜突然脸色一变,哭丧着脸叫他,“楚凌,楚凌!快抱走!”
楚凌闻到了某种气味后,赶紧伸手去抱孩子。
还是有些晚。
等他把孩子抱过来以后,那臭味已经蔓延开来。
姜芜捏着鼻子满是嫌弃:“他大便了!好臭啊!”
刚升起的母爱,啪得一声就这么被臭没了。她低头检查自己的身上有没有被沾到。
楚凌这几日抱楚烨的时候多,对这种突发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了。于是抱着孩子往外去。
孩子不愿意离开母亲,开始了方才没进行下去的啼哭。
楚凌却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给你机会,你也不知好好讨你母亲欢喜。你这样,她如何喜欢你?”
小孩子也听不懂,就只是哭。
将哭闹不止的楚烨递给下人收拾后,楚凌看到了不远处正在候命的初一。
停顿片刻后,他走了过去。
“还没有消息吗?”
初一低着头:“是的。”
楚凌不说话了。
他方才在屋里的好心情,这会儿已经全然没有了。哪怕他没有说话,初一仿佛已经能听到他在无声地骂废物了。
良久,才听着楚凌终于开口:“继续找,一定要把她找到。”
梁谦的死讯传来没多久,他派去找明珠的人也传来消息,明珠失踪了。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能怎么失踪?定然是有人把她带走了。
这对于楚凌来说,无疑是一块心病。带走明珠的人,多半是为了对付自己的,而死敌众多的他,这会儿尚且没什么头绪。
明珠不能出事,这一点,楚凌还算是清醒的。
与梁谦,日后姑且还能算是新欢旧爱搏一搏。但明珠是她的女儿,若是出了什么事,日后姜芜想起来这一切,定然是不死不休。
最好的结果……
“把她安全地带到我面前来。”
如今那孩子没了父亲,让她回到母亲的身边,自然是最好的结果。楚凌压下心中那细微的不快。
只是一个孩子而已,他倒不是不能容忍。
***
府里住了好几个大夫,姜芜这些日子,就在大夫的调理下恢复身子。
楚凌陪着她的时间也更多了。
姜芜慢慢地走出了最初之始的沮丧。
她偷偷去楚烨的房间,一开始也没靠近,就只是站在不远处看着。
姜芜也听说过自己这个儿子认生,那现在自己对他来说,就只是一个陌生人吧?
小孩子也很快就发现了她。
哪怕是只被母亲抱过一次,但那是十月怀胎孕育了他的母亲,小楚烨明显对那气息带着天然的亲近,一点也不怕生地对她咯咯直笑。
姜芜的心在他的笑容中融化,她看着儿子向自己伸出手,哪怕嘴里只是咿咿呀呀地叫唤,她却相信那是在叫自己。
她忍不住将孩子抱在了怀中。
怀里的小家伙一边笑,一边动弹着腿。姜芜终于也被逗笑了。
真是的,怎么能为了一个莫名的梦境,把不好的情绪怪在这么小的小孩子身上呢?
姜芜想开了,对楚烨迟来的愧疚与怜爱也接踵而至。
她在这一刻,将自己正式地代入了母亲的角色里。刻意忽略那一闪而过的失落,姜芜想着,她从现在开始,就是真正的娘亲了。
女人心中霎时柔情无限。
她低头,亲了亲儿子的脸。
“对不起,”姜芜满怀愧疚地承诺,“既然是母亲把你带到这个世上来的,就会好好地爱你的。”
无论发生了什么,这是他们的羁绊,也是她的责任。
***
国公府那边送来的礼物不少,但两位老人只来过几次。
那边如今也正是多事之秋。
姜芜原本就跟国公府交集不多,后来又正好赶上怀了身孕,更是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不需要理会那边了。
但那边实在是太热闹了,所以不时有消息传到了耳朵里。
主要还是那对真假千金的故事,争了这么久了,后来北曜国求亲,也不知怎的,那位假千金楚嫣就被选上,封为郡主和亲。
这只是面上的事情,里面还有不少内情。
“听说那北曜国太子,一开始看中的,是楚蝉姑娘。是国公夫人不舍得,从中周旋,硬是让楚嫣姑娘代替了。”
“好像原本的未婚夫也成楚蝉的了,还挺可怜的。”
“可怜什么啊?要我说,原本一个农家女,享受了国公府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这种时候,牺牲一下又怎么了?”
……
姜芜听得心情复杂,她对楚嫣的印象,其实还挺不错的,几次见面都相谈甚欢,只可惜楚凌不怎么喜欢自己跟她接触太多。倒是楚蝉跟她不怎么对盘。
这事也不是她管得了的,她也没有拿这事问楚凌,当今皇帝近日病重,楚凌忙得很。
正是夏季,楚凌提议让她去避暑山庄待一些时日。
原本确实觉着家里燥热难耐的姜芜在他怀里眼睛都亮了亮。但是她很快就又想到了什么:“你也去吗?”
楚凌停顿了一会儿,低头看她:“我忙完再过去。”
姜芜猜就是这样。
她的失落,被男人看在眼里,那样依恋的情绪,让他胸口被满足填充。
她如今对自己会不舍,会牵挂、担忧,会满心满意。
最开始的时候,楚凌会清晰地知道,那眼里的爱意,并不是对自己的。
可是现在,他有些分不清了。
楚凌手上给她摇扇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嘴却噙住了那时时刻刻仿佛都在勾引自己的粉唇。
凭什么不是他的呢?
现在,在她身边的是自己,爱她地是自己,对她好的是自己,跟她生儿育女的是自己。
楚凌的动作倏忽变得凶狠起来,所以凭什么,她的爱,她的在意,不是给自己的呢?
分得清吗?怎么可能分得清。
楚凌甚至一丝一毫都不想分给另一个人,都是他的,他发了狠汲取着女人口中的甜蜜。
都是他的,谁都抢不走。
他用这样的强悍,掩饰住内心那一瞬间的脆弱与恐慌。
姜芜平日里可不会这么乖,但也许是察觉到了男人的不安,她还去纵容了这会儿对方不太温柔的动作。
楚凌的手在她腰间紧紧禁锢着,他有些气息不稳地问:“舍不得我吗?”
是舍不得,只是姜芜没承认,闷闷地趴在他的胸口不说话。
男人就只是抚着她的发丝:“放心,我很快就会去找你的。”
楚凌算是说到做到了,京城的事情结束得很快,姜芜再回来,新帝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她的夫君成了大启年轻的丞相大人。
不再是他叔父那般用来平衡朝政的棋子,而是真正的执棋人。
宴请宾客那天,楚凌难得多喝了几杯酒。
姜芜眼瞅着他没平日里清醒了,趁着这机会抱着楚凌的手撒娇:“夫君,我们再要个孩子,好不好?”
这念头姜芜生了好久了。
跟那个梦已经没有关系了,她真的更想要一个女儿。
“不行。”刚才还看着有几分醉意的人,这会儿就像是突然清醒过来,目光清明,拒绝得也毫无回旋余地。
姜芜瞪他:“我们讲讲道理,为什么不行?”
只是要第二个孩子而已,很过分吗?
男人于是当真跟她讲道理。
“楚烨才多大,你当他娘还没当明白呢,就要生第二个,你有信心吗?再说疏忽他了怎么办?生孩子那么痛,你还想再经历一次吗?”至少楚凌是不想经历了,他停顿片刻,又缓和下来语气,“至少也等楚烨再长大一些。”
姜芜想了半天,发现一句也反驳不了,气焰是一点点下去了,但那念头可是完全没有消减。
“我就是想要个女儿。儿子哪有女儿贴心,你们这种臭男人是不会懂女人的心情的。”
说着,她生无可恋般倒在床上,往那边滚一圈,又往回滚一圈,如此来来回回。
嘴里继续嘟囔着:“我不管,不管不管。”
楚凌站在床边,眼里尽是宠溺,低沉的语气里带着无奈:“不是你说讲道理吗?怎么还耍起了无赖?”
反驯服(八)
念茵是在阳春三月出生的。
姜芜对这个孩子的到来充满欣喜。
她有疼爱自己的夫君, 有乖巧可爱的儿子,如今又有了心心念念的女儿,人生恍惚已经没有憾事。
女儿的名字, 她是一本本地翻找诗词歌赋来寻的。
她翻的时候, 楚凌就坐在一边, 一开始只是看着, 后来见姜芜两侧的发丝垂下来了, 便动手给她捋一捋。
女人还在为名字苦苦思索没理他,楚凌垂下来的手, 又落在了她的腰间。
那里刚生完孩子,还有些许肉感。
跟以前那样不盈一握的感觉有些区别, 若说有什么是一样的,大概就是他的迷恋没有丝毫的减轻。
那是完全不能容他视而不见的迷恋,所以楚凌如今也不会隐藏自己的感情。
他的头埋在姜芜的肩上,女人身上带着淡淡的奶香味, 让他总是想起最初之始的那个夜晚,山洞里萦绕着的让他心猿意马的味道。
“哎呀, 你别老是跟我靠这么近,”姜芜实在是被他搅和得不能忽视了, 拿开了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 “也别打扰我,我忙着呢。”
说完又回头看他:“你最近好像很闲啊?”
“陪你怎么能叫闲呢?”
姜芜好笑地把他靠近的脸推开了,她的夫君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是越来越肉麻了。
她又翻了两页书,没翻出来心仪的, 有些烦了,啪得一声合上了。
楚凌看她沉思的面容, 眼里带着笑意,用刚刚被姜芜推开的手,想去蹭一蹭那肉嘟嘟的脸颊。
最初的时候,他沉溺于与姜芜的床笫之欢,所以那时候的他大概也没想到,如今任何的肌肤之亲,都会让他迷恋不已。
爱不释手。
“要不就叫明珠吧。”
姜芜的话,让楚凌动作微微一顿,但他恢复得很快,没有让女人察觉到异常。
“为什么?”他问。
姜芜想得很简单:“因为她是我的掌上明珠,我觉着,只有这样,才能体现我对她的爱。”
“就只是这样吗?”楚凌问。
姜芜觉着他问得有些奇怪,不然呢,还能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看着她浑然不知的脸,楚凌明白了,她只是单纯喜欢这个名字,而不是还残留着什么样的记忆。看来无论是不是失去记忆,人的思维,总是大差不差的。
他不说话,姜芜还以为他是不满意,转过身体贴过去,这会儿也不见刚刚的嫌弃了:“你觉得怎么样?”
她的手环住了楚凌的脖子。
两人的脸正对着,楚凌微微转开了一些,跟她错开了视线。
“有待商榷。”是很勉强的语气。
姜芜用双手将他的脸又挪回来了:“我们讲讲道理嘛。”
楚凌一听她的“讲道理”,淡淡挑了挑眉。
“明珠这个寓意不是挺好的嘛?”
楚凌的嘴微微张开,还没发出声音,就被姜芜用唇堵住了。这“讲道理”的方式,让他无奈又好笑。
姜芜毫无章法地一通乱啃后,才离开了一些。
“该我说了。女儿族谱上的名字是你爹起的,那小名我来起,不是很公平吗?”
说完还是不给楚凌说话的机会,又堵住了他的唇。
别说,姜芜想着,这嘴唇软软的,她轻轻咬了咬,口感还挺不错的。
楚凌的目光暗沉了许多,姜芜咬了好几口,才察觉到男人变得危险的目光。心想不好,再想要离开,却被他一只手牢牢禁锢在怀里。
姿势不太舒服的女人忍不住动了动,原本只是无意的,却马上察觉到了楚凌身体的变化。
她从男人怀里抬头,满眼的无辜地笑:“你的身子怎么这么不争气。”她说着还故意地又扭动了几下,如愿听到男人粗重下来的呼吸声,笑得愈发得意了,“怎么办?它先背叛你了。”
楚凌忍无可忍地把她捞起来亲吻。
如今尚且不能做旁的事情,他知道姜芜就是故意折磨他的。但偏生因为是这个人,连赐予的折磨,都带着甜蜜。
一吻结束后,楚凌抚摸着女人被自己亲得波光潋滟的唇。
“那就叫明珠吧。”
只要她能开心,便随她的心意吧。
***
姜芜对念茵倾注了所有的爱,同样的,女儿最亲的人,也是她。
不同于不爱说话的楚烨,楚念茵小时候嘴甜,所以国公府的一大家子们也都喜欢这小姑娘,逢年过节姜芜带着孩子们过去,念茵走去哪里,哪里就是一片欢声笑语。
“念茵。”
吃饭的时候,有人问小家伙:“你是更喜欢祖父,还是更喜欢爹爹?”
念茵的大眼睛咕噜噜往祖父和爹爹身上转悠了一下,却笑着毫不犹豫地抓起了母亲的手,身子也靠了过去:“我最喜欢娘亲。”
国公爷脸色微微僵硬,倒是楚凌见怪不怪:“回答问题就回答问题,你娘亲吃饭,你消停一些。”
有娘亲在,念茵可不会怕父亲。
果真,姜芜已经将小粘人精抱进了怀里。她自己生自己宠的女儿,最爱她怎么了?她心里美滋滋的,至于国公爷,他俩关系原本就平平淡淡,所以姜芜也不在意。
“念茵要吃什么?娘亲喂你。”
“多大的人了还要喂。”楚凌皱眉不满。
还不等姜芜说什么,人小鬼大的念茵先说了:“我是小孩子,父亲你是大人还要娘亲喂呢,羞羞……”
姜芜及时挡住了她说下去,却还是被桌上的人听出了大概,纷纷捂嘴笑。
姜芜注意到了,只有楚蝉,一直用着一言难尽的目光看自己*七*七*整*理。
她自动把这眼神理解为不喜,不过她也不在意,对于不好相处的人,楚凌做得很好,几乎不会让他们出现在自己面前,所以除了夫君与孩子,她也不喜欢为旁的事情费神。
因为对念茵的太过宠爱,楚凌有时候也会不满地跟她抗议。
“你是不是也该公平一点?”
这话让姜芜沉思了好一会儿后,认同地点头:“你说得对。”
她停顿了片刻后开始反思:“虽然说男孩子是要教导独立了,但是阿烨毕竟也还小,不能忽视了。那我现在就过去看看他吧。”
正欲离开之时,她被楚凌一把拽过去了。
夫妻多年,男人在她面前,愈发地端不起架子了。即便是那张不怒而威的脸,在姜芜面前也跟纸老虎似的。
“我说的公平,是对我公平。”
他的娘子有了两个孩子,特别是念茵后,对自己太过忽视了。
姜芜眨眨眼,像是不可置信。沉默片刻,她举起自己的一只手:“看见了吗?”
楚凌看过去。
“这是手心,”姜芜又翻了一面,“这是手背。”
楚凌抿了抿唇,听她继续说:“这是阿烨,这是明珠。”
“我呢?”
“嗯……”姜芜拉长了声音想了想,然后将手翻来覆去看了看,总算是找到了楚凌的位置,她指了指自己的指甲,“你看,你在这里。”
楚凌不说话。
感情手心手背都是肉,只有他是硬邦邦的指甲,还得定期修剪。
“虽然它不是肉,”姜芜就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只有它是保护着我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明亮,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倾慕,仿若楚凌就是他们一家人的盔甲。
楚凌无法分辨那是不是姜芜随口说来哄他的,难怪人都是喜欢甜言蜜语的,这会儿他的心已经先大脑一步地迷失在那眼神里。
事实上姜芜也确实是这么想的,她在楚凌怔愣,神色缓下来之际,低头亲了亲自己的指甲。
亲的是指甲,眼睛看的却是楚凌。楚凌竟然从那眼神里读出了感激、珍视,那上扬的眼尾莫名得勾人,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然而还没来得及抓住她,姜芜就已经趁机跑开了。
姜芜想笑,有时候她听到外人说她家夫君怎么的不动声色、冷血无情,都会觉得不可思议。这说的真的是楚凌吗?自己一句话就能哄得像傻子似的的楚凌?
这男人在外面装得倒像是挺会唬人的。
她甚至从没有想过自己面前的楚凌会是伪装。
一直到女人消失在了视野里,楚凌方才低头,也像着姜芜的样子,伸出手。
指甲吗?
看了半晌,忍不住失笑。
他真是昏了头,竟然因为这么一个奇奇怪怪的比喻而甜蜜。
***
楚念茵六岁的时候,国公爷去世。
楚凌丁忧去职,带着一家人回了祖籍灵台守孝。
姜芜挺喜欢这里的,比起繁华的京城,这宁静的小地方,倒是更给她一种安定感。
这里最有名的是宁安寺,所以姜芜来了这里没多久,就过去拜了。
寺庙在半山腰,她为了以示诚心,还是特意一步步走上去的。
倒是陪着她走上去的楚凌,并没有跟她一样拜佛。
“你不拜吗?来都来了。”
走出来了,姜芜还在不确定地问他。
楚凌的眼神,只是淡淡瞥过那威严的佛像:“可不能用来都来了的想法拜佛,若是不信,倒不如不拜。”
“那你没什么想求的吗?”
姜芜问完以后,看到了夫君淡淡的笑意。
“有啊,”他说,“只是我想求的,你不都是求了。”
姜芜一想,那倒也是,就算是让楚凌来,所求无非也是一家人的平安顺遂。
只是她没有看到男人片刻恍惚的神情。
没什么想求的吗?怎么可能呢?他看着旁边毫无知觉的女人。
他渴望一人,渴望到心在疼痛,渴望到哪怕她已经在自己身边了,他依旧是不知足。
这份渴求,求神求佛皆无用。
楚凌的手抚过姜芜的发丝,他只能求这个人,求她未来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要离开自己。
失去她的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呢?
他无法想象。
反驯服(九)
楚凌丁忧去职要三年, 这三年一家人都是在灵台悠哉过日。有时候姜芜会觉得要是能一辈子这般,也是不错的。
但她也知道,楚凌有自己的抱负。哪怕是在这种地方了, 朝局的形式, 依旧是在他的掌控之中。
每日送来这里的信都不曾间断过。
姜芜自然是支持丈夫的理想抱负的, 可即使如此, 也在冬里楚凌病了以后跟他恼了。
案桌前的楚凌还是被她赶去床上的。
“身子才是本钱, ”她一边说着,一边气势汹汹地给楚凌狠狠又压了一床被子, “你都病成这样了,就少操心了, 好好养着!”
姜芜还是第一次意识到,强悍如楚凌那样的人,居然也会生病。
男人倒不会像她风寒时那样折腾得起劲,哼哼唧唧的, 但也明显乖顺了不少,眼里的凌厉散去, 狭长的凤眸居然显露出几分清澈。
姜芜跟那眼睛对上,莫名就没了脾气, 还有些好笑。她戳了戳男人的脸:“好了, 以前是纸老虎,现在真成病猫了。”
带着凉意的指尖拂过滚烫的皮肤,激起一阵阵战栗。楚凌在她指尖离开之前抓住了她的手。
他笑:“也只有你会这么说了。”
爱一个人会让自己想要变得更加强大,但同时,也会变得更加软弱。就像楚凌, 曾经的他肯定想不到,病了也就算了, 可他居然会像现在这样,因为生病而渴望着妻子的关心。
姜芜投来的关切眼神,让他的心情塌陷一般的软乎乎的。
跟他们那两个孩子估计有得一比了。
“你现在觉着怎么样?”姜芜问他。
“还好。”楚凌顿了顿,又看向身上的三层大棉被,“就是有些重。”
哼,姜芜不仅没有拿走被子,还自己压了下去。
从楚凌的角度,只能看到姜芜的小半张脸。
他想起姜芜来这里后养的猫,每天早上都要跳进来压在他们的被子上,也是这样,趴在胸口。
楚凌伸手将挡事的被角往下,露出整张小脸。
“还重不重?”姜芜问他。她能感觉到,男人的呼吸都是烫的,像个小可怜似的,她心中莫名怜爱。
“不重。”
“那可不行,”姜芜将手放到了他的脸上,“你得感受到重。我的重量,孩子们的重量,你都得好好感受着。所以,你的身体不能有事,知道吗?”
楚凌失笑。
“好。”
可那对于他来说,该是怎样甜蜜的重量,因为负担着这样的重量,才能让他觉着自己活着,才能知道这世间,他并非孤身一人。
***
到中元灯会那会儿,楚凌更忙了。
这日家里来了好些人。
姜芜对他的事情过问得不多,只知道新帝羽翼渐渐丰满,在楚凌不在的这段时间建立新势力,不断排除他的人。
当今皇后,也是楚凌的妹妹,如今在宫中也是举步维艰。
他们聚集在这里应该是要谋划什么,姜芜看着他病已经好了不少,便不做任何干涉。
她打算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去街上看灯会。
这些日子感受风寒的可不止楚凌一个人。
全家人都被他传染了,无一幸免,每次喝药一家四口整整齐齐,看得姜芜好气又好笑。
如今好不容易大家也都痊愈了,让楚凌好好忙吧,她要带着孩子们自在去了。
其实灯会这种地方,每个地方都是大同小异的,只是因为是跟两个孩子一起,姜芜的兴致也格外高。
“娘亲,娘亲,我要那个。”比起比较稳重的楚烨,念茵就活泼多了,一手牵着她,一手指向不远处的糖人。
“你今日的糖是不是吃得有点多了?”姜芜正色。
念茵闻言,小脸耷拉了下来,委屈巴巴嗯了一声,却还是乖乖地说:“明珠听娘亲的,不吃了。”
姜芜的小心肝都要化了,她心里骂自己没出息,却还是捏捏女儿的小脸蛋:“那好吧,今天法外开恩。”
念茵露出胜利的笑容,姜芜又去看另一边的楚烨,牵住了他的手:“阿烨要不要吃?”
楚烨的眉眼与楚凌有几分相似,但又多了几分少年的温柔,点头说要。
其实他小时候性子跟楚凌更像,不爱说话不爱笑,只是在发现妹妹的撒娇更能得到母亲的关注后,才慢慢转了性子。
家里人一个两个都喜欢霸占母亲,所以他也要学会示弱,才能让母亲多看看自己。
楚烨握紧了母亲牵着他的手。
姜芜要了四个糖人,还有一个是给楚凌的。
一边的楚烨拿到了自己的那个糖人后舔了一口,甜得有些粘腻腻的,他其实并没有很喜欢,不过如果不赶紧吃完,糖人融化以后说不定会黏在手上,更麻烦。
他看着母亲接过父亲的那个糖人,不是让下人拿着,而是让人直接送回府里。
“你看着,他要是还在忙就算了,不用特意打扰他。”母亲还叮嘱着。
下人说了一声是。
父亲才不会觉着是打扰了,楚烨心想着,他只会觉着母亲逛街还惦记着他,然后心里乐开花。小少年又舔了一口糖人,算了,他听人说过的,父母感情的稳定,才是一个家团结稳定的基础。
希望父亲能在这方面能一直像这样做得好一点。
姜芜又带着俩孩子继续往前走了,没走两步,一个身影突然撞进了她的怀里。
这力度不太小,姜芜被撞得踉跄了一下。
“夫人!”随从们马上就要上前,被姜芜拦住了。
“没事。”
她注意到了这小孩子在这样的寒冷天气里只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头发是凌乱的,脏兮兮的小脸只能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
旁边的楚烨在看到这乞丐拿脏兮兮的小手去碰母亲时,小小的脸上就有些抑制不住怒气了。
倒是楚念茵年纪小一些,尚且没有明显的尊卑之分,睁大的眼里只有好奇和打量。
“对不起,对不起。”小乞丐连声道歉,声音里都是惶恐。
听起来是很稚嫩的女声,姜芜甚至一时无法分辨出她的真实年龄。
因为方才被撞得有些厉害,她的糖人掉到了这人的衣物上,于是她赶紧将糖人拿开:“没事,不是,你伤到哪里了吗?有没有给你的衣服弄脏?”
小乞丐冲她笑了笑:“我没事的夫人,况且我的这衣服,原本就是脏的。”
大概因为是做母亲的人吧,姜芜对上那双眼睛,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软。
还没等她说什么,楚烨已经过来挡在了两人中间,脆声声地问:“娘亲,疼不疼?”
儿子满是担心的小脸吸引了姜芜的注意力,她笑着说没事,等再回过神,那小乞丐已经不知去向了。
***
走出老远,小乞丐才从怀里掏出自己刚刚顺手偷来的钱袋。
那眼里已经完全没了方才的惶恐惊吓,就只是慢悠悠地将钱袋往上抛了两下又接住,感受着钱袋的份量。
倒不愧是贵妇人,她心想着,这得有不少吧?能给那些小乞丐们一人买一件衣裳过冬了。掂量够了,她才打开钱袋。
确实如她所想,里面的碎银不少。
但问题是,还有一块玉佩。
小乞丐将玉佩拿出来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偷钱不偷东西向来是她的准则,一来物品对于人来说,难免会有特殊的价值。二来这种东西,也不好当,追根溯源还特别容易查到踪迹。
她想来又想,最后偷偷跟在那几人的后边,准备看看那女人什么时候能够发现自己的钱袋不见了。
结果她跟了一路,那女人只顾着跟两个孩子说话,脸上始终洋溢着笑容。
小乞丐从小到大都没有母亲,她在心里想着,母亲都会是这样的吗?
这么不知不觉跟到最后,眼看着他们都要回去了,也没人发现她的钱袋不见了。
所以现在,哪怕是自己将玉佩扔了,只拿走钱物,也没什么关系的。他们甚至可能都想不到是被偷了,会觉着是掉到哪里去了也不一定。
可小乞丐捏着那玉佩,不期然想起方才姜芜那温柔的声音。
万一对她很重要呢?她想着。
***
“夫人。”
稚嫩的童声传来时,正要打道回府的姜芜一愣,她一回头,就看到了方才撞到的小乞丐。
“我刚刚在您身后捡到了一个钱袋,感觉应该是您的。”
跟着姜芜的随从们纷纷都警觉起来,毕竟连楚烨都想到了,可能是这小乞丐刚才偷的,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又送了回来。
但无论如何,都让他们警觉起来。
“夫人,您别接近她。”保护姜芜的随从说完就走向了小乞丐。
小乞丐也不在意,只是她知道如此暴露后,安全起见,自己得尽快离开这里。
姜芜愣了好一会儿没动。
说来奇怪,这会儿她看的并不是少女手中的钱袋,而是那红彤彤的脸颊、关节都泛着粉色的手指,单薄的衣裳完全不能遮住风寒,她甚至能看到小姑娘破了一个脚趾头的鞋。
不知怎的,她的胸口有些泛酸。
谁家的父母怎么舍得孩子这般受苦。
下人已经从小姑娘手里取过钱袋递回了姜芜手里。
眼看着她又要消失了,姜芜像是才回过神,赶紧叫她。
“小姑娘。”
女孩没有停留地跑,几乎是没有犹豫,姜芜在匆匆交代一句让下人们看好孩子,也赶紧追了上去,没有去理会身后下人及孩子们的呼唤。
姜芜一直追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在发现前方就是死胡同的时候,她就没有再追了。
很久没有这样奔跑过了,她有些喘气。
“小姑娘,你别害怕,”平复呼吸后,姜芜放软了声音,“你帮我找回了钱袋,我只是想感谢你。”
隐藏在胡同阴影里的女孩没说话。
姜芜将钱袋里的碎银都掏了出来,旁边正好有个不知道谁停放的马车,她便将碎银都放在了上面。
“这些是我的酬劳。”
其实她还想说,你拿着这些钱,去买些厚一点的衣裳。却没有说出口。脑海里不断浮现的都是方才小姑娘可怜兮兮的画面,让她心里酸涩得难受。
胡同里的小姑娘眼色莫名。
她看见了,女人是将钱袋淘了个空。
若不是照顾自己的自尊,也对应她说的“酬劳”,她大概就会将整个钱袋留在这里。
她这么心善的吗?
其实姜芜确实容易心软,却不是什么烂好人。
这会儿的在意,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慢慢退出了胡同,胡同外面还站着下人们,其实姜芜多少也能猜到方才钱袋是被她拿走的,却无意追究,于是示意众人都跟她离开。
“娘亲!”被丢下的念茵委委屈屈地叫她,楚烨也是用担心的眼神看她。
姜芜笑了笑,收起方才异样的心情,牵住了孩子们的手。
“好了,我们回家吧,爹爹该等着急了。”
她的心只有这么大,也只能放下自己的家人。
梦醒(一)
日子也不是全然的一帆风顺的。
楚凌回了京城后官复原职, 也不知是不是姜芜的错觉,她觉着男人似乎是在躲着自己。
一开始的时候,她倒还是挺开心的, 毕竟那人粘人得紧, 又特别喜欢床事, 如今克制了, 自己倒是乐得清闲。
可时间久了, 又觉着不是味了。
难道是因为老夫老妻了,便没了激情?
姜芜认真反省了一下自己先前因为不胜其烦把楚凌踹下床的行径, 脑海里不由闪过当时男人郁郁的神色。
那看来是自己伤他自尊心在前了。
于是这几日姜芜一改被动承受的性子,特意寻了不少这方面的书籍、画本来看, 好生地学习了一番。
只可惜,都没用上。
她才刚用上第一招,趴在楚凌怀里,往他耳边吹口气呢, 男人的反应就清晰地传递过来了。
这……
姜芜眨眨眼,也没觉得骄傲, 反而有些遗憾自己还有那么多的招式没用上,就像做好了面对武林高手的准备, 结果一招就制敌了。
于是满眼不满:“你怎么这么快就……”后边的话, 被楚凌用唇堵住了。
克制带来的反噬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
他一边急切地亲吻着,一边喘息着哄她:“我下次慢一点。”
那一刻,姜芜甚至觉着自己从楚凌那眼里,读出了挣扎与认命。
只有楚凌自己清楚,自己的这挣扎有多自不量力。
被姜芜踹下床, 他恼的不是姜芜,而是自己。无论身体还是心上, 对这个人愈发依赖得快要没有自我的自己。
他都已经忘了,在最初之始,他是想要等待自己的热情冷却下去的。
可现在,那火只是愈烧愈旺。
他想要克制,想要反抗,想要拯救那泥潭深陷的自己。
最后……最后就只能像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压抑与克制,转化为更浓烈的爱意。
亲吻的时候,姜芜是睁着眼睛的,她看着男人被她盯着闭上了眼睛,可无法掩藏的爱意依旧从他的身上宣泄而来。
姜芜笑了,她虽然对于床事没有楚凌那么热衷,但老实说,其实很喜欢看男人这样一副为自己沉迷的模样。
谁不喜欢自己的夫君这么喜欢自己呢?
好了,她已经知道了,世间所有的人会激情褪却,楚凌也不会。
***
楚凌官复原职后,没过多久,大启皇帝再次更迭,这次的幼帝是楚凌才三岁的侄子,而他的妹妹已经贵为太后,垂帘听政。
说是太后垂帘听政,其实还是楚凌把握大权。
一时间,他风头无两,在朝中再无对手。
姜芜作为他的夫人,地位自然就是水涨船高。
但其实比起大家羡慕的这个风光无限的位置,姜芜更幸福的是自己体贴的夫君和一对可爱的儿女。
“好看吗?”书房里,姜芜拿着自己编的花环问他,“今日我跟女儿在山里采摘的,我编了两个,她一个,我一个。”
哪怕在外面是人人惧怕的丞相大人,回了家楚凌也不过是她的夫君,是孩子的父亲。
楚凌一手掐着她的腰稳住,一手替她将花环戴正了一些。
“好看。”
只是说的不知是花还是人。
面前的女人,肌肤胜雪、明眸皓齿。岁月没有在她的身上留在任何痕迹,亦没有在她的眼里留下一丝的阴霾。
依旧像一朵娇艳欲滴的花朵。
这是他用尽了所有的心血与爱日复一日浇灌的娇花,是只盛开给他看的娇花。
楚凌的心开始自动塌陷变得柔软。
姜芜笑:“我不信,我又看不到。”她想了想,突然将花环摘下来,戴到了楚凌头上,“这样就看得清楚了。”
男人的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自在,大约是天生对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有些抵触,可对上姜芜兴致勃勃的脸,又很快放松下来任由她折腾。
姜芜戴好后,自己欣赏了一番。
看半晌,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拿掉:“不行不行,老了,俏不起……唉哟!”
她惊呼了一声,因为掐在自己腰上的手用了力。她看向男人,在看到他不满的神色时,就知道这是恼自己笑他老了。
像是在赌气,楚凌拍掉了她的手,非继续戴着那花环了。
姜芜笑得更加乐不可支,她在那张成熟以后更有魅力的脸上亲了一下:“老了也好看。”说完手指轻轻抚过男人的眉眼,这个家都是这个人在遮风挡雨,她心疼又骄傲,“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谁让我们家相公这么好。”
不管夫妻了多少年,楚凌依然对自己妻子的甜言蜜语没有任何抵抗力。
“多好?”他像个幼稚的毛头小子追问不休,想从那张小嘴里听到更多喜欢的话。
姜芜笑:“很好很好,嗯……除了有些时候……”
有些时候?楚凌原本还想问什么时候,却又在女人因为害羞微微闪躲的目光中瞬间明白过来。
仅仅是一句隐晦的暗示而已,身下的某处不受控制般地跳了跳。
他悄无声息地挪了挪,掩饰住自己的不争气,好在姜芜也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
“你的生辰要到了,有没有想要的?”姜芜依着惯例问她。
得到的也是楚凌一如既往的回答:“你送的,我都喜欢。”
啧,还是得自己琢磨。
不过今年的姜芜也不全是自己一个人琢磨了,她结交了一个好友,青阳公主,当今皇帝的姑姑。
姜芜虽然是丞相夫人,其实并不太喜欢与人交际。对于这一点,楚凌也是由着她,以他的地位,也确实不需要姜芜去为自己锦上添花。
唯有这位公主,姜芜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就意外地投缘,一来二去便相熟了,成了她难得的一个朋友。
所以这送生辰礼物的事情,她便跟着青阳公主一起商议。
“你是不知,这礼物年年送,真的很难送出新意了。”她跟公主抱怨。
青阳笑笑:“只要是你送的,丞相大人都会喜欢的。每天更新各种资源,欢迎加入南极生物峮伺弍耳二5九一四柒他要的不过是你的心意。不过真说起来,我倒是有一个建议。我那里有异域传来的香,你要不要看一看。”
“香?”
“对,能够安神助眠,闻起来味道也不错。”
在姜芜的印象里,楚凌并不是对这个感兴趣的人。
不过楚凌不感兴趣,她倒是挺感兴趣的,于是很快就同意了。
青阳说她正好在自己屋子里已经点上了,让她一同去感受一下。
姜芜颇有兴致,刚一踏进房间,就已经闻到了那味道,但没忍住皱了皱眉。
“你的品味是不是变差了?这好闻吗?”
不仅不好闻,还有点刺鼻,这真的能安神吗?
青阳在身后按住她的胳膊,又指了指不远处的香炉:“就那点份量,黄金百两。”
姜芜眼睛瞪圆了,又狠狠嗅了嗅,然后往里走:“那应该是我的问题。这么一闻……嗯……”
想着黄金百两,也姑且夸不出来。
青阳笑着把她按到了躺椅子上:“这香的奇妙之处就在这里,你得多闻,才能闻出感觉来。”
还有这说法?
但姜芜心想着,它这么贵,必然有它贵的道理吧?于是也勉勉强强躺下,等着再品品。
别说,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香确实闻着越来越没那么刺鼻了。
“要不要我给你揉揉头?”
青阳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姜芜的后方。
姜芜闭着眼睛,没看到女人眼里闪过的莫名的情绪,她原本是觉着人家好歹是公主,这么给自己揉头多不好,可是拒绝的话还没说,青阳的手已经放在了她的太阳穴上。
不轻不重的力度,当真是很舒服。
姜芜拒绝的话就这么憋了回去,想了想改口:“等会儿也换我给你揉。”
青阳笑了出来:“得了,你就好好享受吧,别想那么多了。”
真的很舒服,尤其是那香闻久了,让人确实开始隐隐犯困了。原来安神的作用也是真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姜芜这么想着。
只是她好像睡了,又好像没睡着,光怪离奇的梦境始终困扰着她,让她觉着自己的精神始终是清醒着的。
她在梦里,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也是有夫君,有孩子,但不是夫君不是楚凌,孩子也不是阿烨与念茵。
梦里也是有楚凌的,但那个楚凌却不是自己如今心心念念的夫君。
一开始,她只是当做梦,可当那些强势、残暴的画面袭来时,姜芜开始不安。尤其是施暴的人是楚凌,她下意识抗拒着。
这是梦,这是梦!她不断地这样告诉自己,然后迫不及待地想要从梦里醒来。
可梦境越到后面,真实感也愈发强烈,就仿佛一切都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一般。
“梁谦,你若是想娶我,明日这个时候,来我家上门提亲。”
“梁谦,以后我们成了亲,在家里,要我说了算。”
“梁谦,我们就要这一个女儿好不好?”
梁谦,这个名字不断地出现着,那是一个永远挂着温柔笑意的男子,与楚凌不像,但某些地方又好像有些相似。
姜芜试图在记忆里搜寻,却没有结果。
“明珠。”
直到这个名字响起时,姜芜愣住了。
她看见梦里的自己捏着男人怀里小家伙的脸蛋,明珠就是她唤这小家伙儿的名字。
梦里的孩子也是叫明珠吗?
她听着“自己”对小家伙嘱咐着:“你在家好好听爹爹的话知道吗?娘亲很快就会回来了。”
“娘亲,娘亲,再见。”尚且不懂离别的小家伙还在冲着她挥手,刚刚咿呀学语的孩子吐字不清,稚嫩的童声却瞬间敲击到姜芜的心里。
明珠……明珠……
姜芜不断地念着这个名字,她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湿润了,就好像身体里有另一个自己,在回应小女娃的呼唤。
她的女儿也叫明珠的,姜芜努力地去看清梦境里那个一岁多小女娃的面容。
可比起梦境,那更像是珍贵的最后一面,被她牢牢锁在记忆里。
看到了孩子面容的姜芜连连后退,不对,不对,这不是她的女儿,那她是谁?巨大的悲伤涌来,姜芜抑制不住地哽咽。
为什么?胸口难受得像是下一刻就会死掉。
这些都是什么记忆?
是她的记忆吗?这不是她的记忆,姜芜抗拒地想要挣扎。
“你确定这个香有用吗?”另一边,青阳正焦急地看着躺椅上的人。
她的旁边站着一名异域打扮的女子,闻言冲她笑了笑:“你放心……”
话音未落,就见躺椅上的人突然动起来,似乎是挣扎着要起来,她脸色一变。
“蛊虫动了,快按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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