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终章
姜芜还记得两个孩子。
没有了怨念与纠结, 对于孩子,她只记得了爱,然后恢复到了慈母的模样。
她还记得青阳。在她的记忆里, 她与青阳还是朋友。
似乎她的恨, 只留给了自己。
姜芜病了, 她的情绪时刻会变得很糟糕, 像是快要无法承受。
楚凌也病了, 他变得越来越暴虐、嗜血、嗜杀,当阿芜因为害怕他, 而对他好声好气的讨好,就成了楚凌唯一能得到的糖了。
蜜糖?□□?他们只能在这样微妙的平衡下, 维持着彼此都不会崩溃的界限。
可即使如此,他也挡不住这朵娇嫩花朵的枯萎。
焦虑、烦躁、恐慌,这些诸多不好的情绪,在她帮着那个小丫鬟接近自己时到达了顶峰, 而后爆发了出来。
他快要气疯了,这个人的洁癖他怎么能不知道?哪怕是早就知道了她对自己的讨厌, 楚凌的情绪也依旧在那一刻失控。
她甚至愿意让别人碰自己吗?
女人跪在地上,拉着自己的手, 颤颤巍巍亲吻在他的手背上:“大人, 您就饶了她一命吧。”
她哭得梨花带雨、泪眼朦胧。像是被逼到绝路而无计可施的羔羊。自己则是加害她的饿狼。
可是无计可施的,到底是谁呢?
楚凌发愣了好一会儿,他看着地上的女人,若是她这会儿抬头,若是她能看看自己的脸, 应该能看到自己犹如困兽般的表情。
可她没有,她从来不会主动看向自己。
楚凌忍着那一瞬间的心痛如绞, 他能拿她怎么办?除了妥协,别无他法。
他只能不顾女人的厌恶、僵硬,一遍遍地与她共赴极乐,他沉迷于用那一瞬间的快感,填补自己千疮百孔的心。
***
他第一次见到莫阳舟,是在戏楼里。
楚凌隔着窗户,听着那边男人温柔而并不女气的声音。
他也看到了坐在窗边的姜芜,那个总是绷紧了神经的女人,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放松。
那样的淡淡的笑意,却并不是因为自己而流露的。
楚凌心中涌出强烈的杀人的冲动,被嫉妒折磨的他恨不得现在就把那个男人大卸八块。
那日,那个男人唱了多久,楚凌就和姜芜一起听了多久。临走时,他给底下的人做了暗示。
所有敢接近她的人,所有想要拆散他们的人,都该死。
当天晚上用膳时,楚凌注意到姜芜胃口好了许多。
这人跟他一起用膳,从来都是一副会积食的模样。可那天居然吃了第二碗米饭。
她吩咐下人添米的时候,楚凌看了过去。
他其实看过去的时候就后悔了,因为这一眼明显把姜芜看得不自在了,好在对方的好心情像是没有被破坏掉,还是继续低头扒了两口饭。
楚凌心里又开始憋闷了,冷声地问:“心情不错?”他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不去想,是因为那个男人吗?因为他,她心情才会这么好吗?
为什么要因为别人这么开心?
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笑?
楚凌心里的猛兽似乎又在嘶吼了,就在这时,他的面前多了一双筷子。
姜芜给他夹了一块肉。
是她喜欢吃的,楚凌其实并不怎么喜欢。
“就是觉着今日的菜做得真是不错,”她笑,大约是察觉到了楚凌的心情不佳,又或许是心虚了,所以带上了两分讨好,“大人您尝一尝。”
面对难得会对他这么温柔的姜芜,楚凌被她驯服好的身体,先一步缴械投降。
他虽然抿唇没有说话,其实已经没了一点脾气,默默将姜芜夹给他的菜吃完时,他觉着这样靠着她施舍的温情来过活的人,着实可悲。
更可悲的是那一晚他想了许久,到底是没动莫阳舟。
不过是个戏子而已。
姜芜这个人,不是乱来的人,楚凌很清楚这一点。
他就像是被困在囚笼里的野兽,空有愤怒,却做什么都束手束脚。他怕把姜芜逼狠了,怕她受伤,怕她会真的情绪崩溃,怕她被刺激蛊虫发作。
后来想想,还不如在那时候杀了莫阳舟。
杀了就杀了,而不至于给了那个男人的可乘之机,扎根在了姜芜的生活中。
他只是想让姜芜开心一点,即使这开心,并不是自己给的。
可这,也把他推入了一种病态的循环。
姜芜不高兴了,就会去找那个男人,从那个男人那里获得慰藉,不论楚凌怎的小心翼翼,都无法阻拦她去见那个男人。
他只能刻意不去想那两人私下是如何相处的。
不会有更亲密的接触,就是楚凌的底线了。
可有一次,他跟踪了姜芜,看到她停在了莫阳舟的小宅院旁。那日下着雨,女人一身浅绿色长裙,隔了这么远,楚凌都能感受到那脚步的两分轻快。
她步上台阶后收了伞,抬手扣了扣门,不多时,门被打开,一张少女的脸,显露了出来。
她们不知说了什么,姜芜脸上都是笑意,她随着少女进了屋,浅笑着的男人就站在屋里等着。
而后门关上了,隔绝了楚凌的视线。可他脑海中的思绪开始不断地发酵。
那小姑娘是明珠,他已经知道了。即使没有记忆,即使互不相识,可是母女之间的感情,好像是天然的一般。
门里的他们,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门外的自己,又算什么呢?
他想起那年在桐淮,他坐在桥上的马车里,看着相携离去的二人。
也是如此,只有自己被隔绝在外。
楚凌捏着伞柄的手,在愈发地收紧。他从不后悔自己夺来了这个人,他后悔的只是自己的狂妄,只是对自己感情的低估,对他们未来的错误判断。
若是早知如此,他当初就应该用更为隐秘的手段,就应该更耐心一点,他从一开始规划的,就应该是他们的一生。
楚凌一直等到姜芜从宅子里出来。然后跟在后边与她一起回了府。
他们在丞相府的门外相遇。
彼时姜芜似乎在踌躇什么,楚凌甚至能听到她小声地叹气。仿若回来这里,对她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大人。”她身边的丫鬟先发现了自己,赶忙行礼。于是姜芜也转头看了过来。
她也赶紧行礼:“大人。”
彼时的她还不太会隐藏情绪,楚凌轻易就看出了她眼里的慌乱。
“去哪了?”
他这么一问,女人就显得更加心虚了,却还是对他笑了笑:“就是……青阳公主那里得了上好的茶叶,邀我去品一品。”
楚凌没说话,只是用着审视的目光看着她。
姜芜被他看得心虚,慌乱之下,挽住了他的胳膊,笑意吟吟地问:“大人这是刚从宫里回来吗?”
像是有意要叉开这个话题。
楚凌低头,看了一眼她挽住自己胳膊的手。恍惚间想起,在他们尚且甜蜜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心情好了就会在这里等着自己回府,亲亲热热挽着自己。
此刻,他在女人含笑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略显扭曲的面容,于是转过头,嗯了一声。
姜芜没有发觉,她不会在意自己的情绪,她只会庆幸自己没有发觉,以为躲过了一劫。
楚凌听到她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都真心了几分。
“还真是巧,”她的手没有松开,这么笑着说,“那我们一起回家吧。”
回家。
她不经意的话,却再次将楚凌酸得皱在一起的心抚得平平展展。
是的,这才是她的家。楚凌甚至开始想,至少,她是把这里当作家的,至少,她还记得自己是她真正的夫君。
姜芜仿佛在他的心里装了一把琴,琴弦就在她的手里挑拨着,是让自己欢喜,还是让自己忧愁,都在她的一念之间。
楚凌将她的手拿了下来,然后在她要收回之前握住了那柔软温热的小手。
现在,跟那个时候不一样了,她现在是自己的妻子。
***
楚凌用了五年的时间,终于让北曜把楚嫣放了回来。
他知道因为这个,姜芜对他的误解更深,却也无法辩解。
他需要继续扮演负心汉的角色,也不能让姜芜对自己动情。
害怕她动情,又不甘心她的不动情。
他已经默认了莫阳舟作为一个逗乐之人的存在,只是有时候着实恼了,又会在女人的颈间,最显眼的位置上,留下一些痕迹。
做这种幼稚的彰显主权的动作。
母亲的寿宴上,他在姜芜的身上闻到了特殊的香气,那是她在那个男人那里待过的证明。仿佛是向他的挑衅与耀武扬威。
楚凌的好心情几乎是在那一刻瞬间荡然无存。
他忍着心中的那团怒火,一直到她完完全全清洗掉属于别人的味道,在自己的身下承欢,那仿若能吞噬理智的怒火,才终于得以缓解。
欢爱过后,楚凌静静听着身侧的呼吸声。
一呼一吸,时而急促,时而又会缓下来。他将自己呼吸的节奏也调到了同样的频率,而后就这么跟着她,仿若另一种缠绵。
满是绝望的缠绵。
阿芜,楚凌默念着这个名字,他快要被这个人,折磨死了。
***
他容忍着莫阳舟与明珠的存在,以为一直都会这样下去的,直到姜芜为他们买了新的家。
她想和自己和离,想计划与其他人的人生。
她想,离开自己。
楚凌砸光了书房的所有物件,明明已经是到了这个年纪的人了,明明已经可以做到对大部分的事情不为所动了,可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地被她逼疯。
正巧楚嫣遇刺,楚凌不敢马虎,亲自过去了。不知道楚蝉在哪找的蠢货刺客,第一次失败了,还又来了第二次。
后来,楚嫣说他当日杀红了眼的样子真的很可怕,像一头只知道杀戮的野兽。
“不过,刚刚一瞬间,你就恢复了神志。”
她说的是楚凌无意中瞥到街边摊位上一根玉簪的时候,那时他的心里莫名闪过了一个念头,很适合姜芜。
一想到姜芜,涣散的理智便重新汇聚起来。
满身是血的男人蹲在小摊前,拿起自己想要的玉簪。
“多少钱?”
他没有注意摊贩的瑟瑟发抖,只是想起女人醉酒后委委屈屈跟他抱怨:“你对我好一点。”
他如何不想对她好一点,他恨不得捧上所有她想要的东西。
楚嫣说,让他放了姜芜,给她自由。
这是在说什么痴人梦话。
“她必须是我的夫人,永远都是我的夫人。”
哪怕将来恢复记忆后,她会恨他,讨厌他,那也是他的夫人。
对于姜芜离开的想法,楚凌除了愤怒,还有恐慌,害怕她真的喜欢上别人。
可能是因为怕被比了下去,可能是因为楚嫣回来了,不用担心姜芜的生命之忧,他终于可以一点点表露真心。
他设计让姜芜与莫阳舟父女二人心生嫌隙,他将孩子接了回来,他看着姜芜的心,慢慢回到这个家庭。
有时候楚凌会想,这么久的时间了,她那个不能爱上自己的潜意识会不会已经淡去了。
有没有可能,即使不取出蛊虫,她这次会成功爱上自己。
或许,人总是容易这般,一次次重蹈覆辙,为了那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
不相认
姜芜看着明珠手里的簪子。
是一根晶莹剔透的玉簪, 质地不算太差的,只是姜芜跟着楚凌的时间长了,见过了更多更好的货色, 这种玉在她眼里自然是算不得好的了。
看了半晌, 并没有看到熟悉之处, 她的视线从玉簪转移到明珠的脸上。
少女苍白、憔悴的面容像是好几日没有认真休息过了, 她的眼角处隐隐有泪光在闪烁, 看向自己的目光里,是忐忑、欣喜、期待, 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这样的她,让原本是已经计划跟他们父女断了关系的人, 不自觉又开始心软心疼了,更何况,她还刚从念茵那里听说了是明珠救了她。
她问自己认不认得,这个问题像是对她很重要。
于是姜芜又去看那根平平无奇的玉簪, 只是这次还没怎么看,就被明珠收了回去。
“抱歉夫人, ”少女含泪对她笑了笑,“我只是在找它的失主, 还想着会不会是夫人您的, 看来并不是。”
她虽然是在笑着,可那眼底骤然熄灭的光,让姜芜心里涌出了莫名的难过。
眼看着明珠一个转身,她赶紧出了声:“明珠!”
正要离去的身影应声停顿了片刻。
姜芜快步走过去抓住了她。
被她握在手里的手臂惊人地瘦,姜芜这一捏, 只觉着自己像是一只手就能环住。
她惦记着明珠身上的伤,也惦记着她救了念茵后要怎么跟那边交代, 总之无论是什么原因,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跟自己说,不能就这么放她离开了。
想到她转身前的那个眼神,姜芜莫名就觉着自己眼泪就要流出来了。
明珠其实哪怕不用力,一个甩手也能甩开的。可她无法做到。
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她心心念念的母亲,她曾经以为自己没有资格与楚念茵兄妹二人竞争的母亲。
明珠没有转过身,她怕自己一回头就会落泪,怕自己看见那满是爱怜的目光就会想要叫一声娘亲。
其实在知道姜芜就是自己母亲的那一刻,明珠清楚地知道,比起愤怒,比起怨恨,她心中更多的,是欣喜。
原来她就是自己的母亲啊?
好像本就该如此。
好像她渴望的就是如此。
自己的母亲是她,真的太好了。她思念过自己吗?她还记得自己吗?她在爱着自己这两个孩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另一个女儿?
明珠觉着,自己将近二十年没有感受过的脆弱,仿佛都聚集在了这一刻。
母亲并不认识她。
她是如此地委屈。
“明珠,”姜芜能感觉到她的难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既然来了,就陪我去屋里坐一坐,好不好?”
少女背影看着倔强,可当姜芜真的伸手拉的时候,她又乖得不像话,顺从地跟着姜芜往里走。
姜芜松了口气,她把明珠带回了屋里,又将下人遣退了。
小姑娘手还冷冰冰的,被她握在手里也不吭声,垂头的模样看着可怜巴巴的。
姜芜的心软得不行。
“你……”她不知该从哪里说起,“你把念茵救了回来,他们会为难你吗?”
念茵那天回来后,就偷偷跟姜芜说了明珠的事情。她因为担心与害怕,一边哭一边说。
明珠与楚凌的关系,姜芜自然是没法跟楚凌说的,如今好不容易看见了明珠,才终于能问清楚。
明珠摇头。
她有些庆幸自己那天把楚念茵救了下来。
算下来的话,她就是自己的……妹妹了?明珠心中那微妙的情感,很快在想起楚凌时烟消云散。
不行,那是狗官的女儿。
“那就好。”姜芜虽然没办法立刻放下心,但至少她好好地出现在这里,她又要检查明珠身上上次受的伤。
原本乖乖的明珠终于有了反应:“没事的夫……夫人,”她赶紧起身,躲开了姜芜的手,“已经好多了。”
姜芜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因她的拒绝而进退两难。她确实担心,但既然明珠不愿意,她也没理由再坚持的。
“那……”姜芜迟疑着收回手,“给你的药,你都记得要涂。”
在她的手收回去之前,明珠又坐了回来:“我够不着,如果不麻烦的话,还是请夫人给我看看吧。”
如今知道了她就是自己的娘亲,明珠见不得她失落的模样。
“这有什么麻烦的?我原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明珠如愿看到娘亲又笑了出来,她刻意忽略又被她提起的因为楚念茵的感谢,默默转身背对了过去。
姜芜在身后,动作轻柔地替她褪去了衣衫,上次是夜里,到底是看不真切,如今借着日光,她能清晰看到女孩后边交错着的痕迹,而上次受伤留下来的,更是明显地横在那里。
虽然没有上次那样溃烂的样子,但是痕迹也没有明显地消减,看着尤为刺眼。
“怎么会这样?”姜芜心疼地不敢相信,“明珠,你没有用药吗?”
明珠想着自己那些天天只用来数数的药瓶:“也……也用了的,但是因为不太方便……”她吞吞吐吐地没说完。
姜芜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明珠家只有莫阳舟一个人,确实不方便,那也应该去找大夫才是。
她跟念茵,明明一样只是个孩子而已,却要经历这么多。
“你等等,”姜芜压下心中的酸涩,“我来给你上药。”
说着就去从柜子里翻找。
房间里静悄悄的,明珠能感觉到母亲的指尖触碰着自己的皮肤。
她的视线微微看向一边,两人的身影正被日光打在一边的窗棂上,她仿佛可以看到母亲担忧心疼的目光,专注的神情。
“我是你的女儿。”
这句话,就在明珠的嘴边,说出来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可她却说不出口。
不知道自己的她的女儿,她都已经这么难过了。若是说出来,她肯定会哭的吧?
娘亲……很容易哭的。
“你这个伤,只涂一次药是不行的。”姜芜涂完了,还不放心,“你若是觉着不方便,以后我来给你换,好不好?”
明珠穿衣的动作停了停,她抬眸,正看到母亲用小心翼翼的目光看自己。
“那我要在府里等你吗?”
听到明珠这么问,姜芜不自觉地转开了目光。
她对明珠还存着感激与放不下,却没有办法用同样的心态,面对别有目的接近自己的莫阳舟。
“要不,我来找个地方好不好?不在丞相府,也不在你家。”
那不是她家,是母亲的家,是他们的家。母亲是不是,彻底放弃父亲了?她决定要继续跟狗官一起吗?
可是这些话,明珠不能问,她想着近日同样在家里没有舒展过眉眼的父亲,到底是没有帮他说话。
“好。”
***
姜芜送走了明珠没多久,楚凌就回来了,两人一边往里走,楚凌一边问话。
“阿烨呢?”
“在院子里看书呢。”
“念茵还在母亲那里吗?”
“嗯,母亲的病还没有好转,念茵在那里守着。”
姜芜注意到了楚凌眉头微微皱了皱,她试探性地问:“要不等会儿我们也去看看吧。”
到底是因为护着念茵病倒的,姜芜从未怀疑过老夫人对孙子孙女的爱,所以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男人嗯了一声。
他们就仿若一对正常的夫妻闲话家常一般,姜芜总觉着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这心里的不舒服是为了什么。
进了屋里后,姜芜见楚凌先坐下了,原本是要坐去另一边的,却被男人拽到了自己腿上。
他们近日的关系,好像真的是挺别扭的,楚凌怎么突然就对自己这么上心的样子呢?姜芜百思不得其解,总不能是……喜……喜欢?
她瞥了一眼楚凌,对方原本也正在看他。官帽还没摘呢,一身绯色官府也没换下来,不知道是不是鲜艳的颜色衬得,显得他心情很好的样子。
见她看过来了,楚凌眼睛炙热却又温柔了几分。
“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姜芜一开始听他这么问还愣了愣,后来看他的眼神才反应过来问的是昨晚,脑海里不期然想起昨晚男人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模样,那些羞人的记忆让她的脸腾的一下热了起来,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嗯完觉得不太对,又说了声:“没有。”
她说的时候,竟然在楚凌眼里窥探到了笑意。
但是男人并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反而问起了其他。
“听下人说,今日莫姑娘来过?”
姜芜可记得明珠是刺杀过他的人,怕他看出什么端倪,忍不住紧张起来:“嗯。”
“她与你说了什么吗?”
“嗯?”姜芜不知道他问的什么,摇摇头。
楚凌也察觉到了她的紧张,放在姜芜身后的手安抚一般,有一下没一下地拍了拍:“我查了查,那丫头功夫挺不错的,若你真的喜欢,我招她过来,跟着你保护你怎么样?”
他语气有些艰涩,并非完全心甘情愿的。但他能容得下一个明珠,因为那是她的女儿。
至于莫阳舟……
楚凌眼中划过一丝狠厉,他迟一些,便会都收拾好。
“不了,”姜芜可不知他心中所想,她听说楚凌调查过明珠,就已经开始紧张了,好在听这意思楚凌并没有发现别的,“她一个女孩子家,哪能让她做这个?”
楚凌收敛了眸中的所有情绪,握住她的手:“你做主就行。”
姜芜竟然听出了几分宠溺与纵容,她越发地如坐针毯。
跟她的不安比起来,楚凌却觉着自己快要溺死在这样温情里了。他们的关系在慢慢缓和,昨晚的情事也比以往和谐。
她没有太过排斥,也没有蛊虫发作的迹象。
那就再等一等好了,等她再爱自己一次。
第 92 章
明珠回到家里, 她的父亲正坐在堂前的木椅上。
父女二人摇摇对视了一会儿,午后的阳光很是刺眼,男人坐在屋檐下的阴凉处, 因着那张脸的保养得宜, 好看倒也是好看的, 但若是细看, 发现眉间的那份沧桑, 观察到手上的粗糙,就能知道那张脸不过是最表象的。
在这所有人中, 岁月唯独没有优待过他。
明珠收回目光,走过去坐在了另一边。
没有一丝风, 空气中有的只是热浪。
静默之中,还是莫阳舟先开的口:“你去找她了?”
明珠嗯了一声,却没有再听到父亲再追问。她看了过去,只看见父亲微微垂头, 不知在想什么的模样,明珠不解:“你不问, 我都跟她说了什么吗?”
莫阳舟带着几分无奈:“你是我带大的,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像是轻笑了一声, “无论你说了什么, 都不会伤害你的母亲。”
明珠哑口无言。
没一会儿她又听到父亲小心翼翼的问话:“她怎么样了?”
她怎么样了?
明珠想着自己出了丞相府后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不远处看到那狗官回了家,母亲在门口迎他,他们一起相携着往里去。
看上去就是一对恩恩爱爱的夫妻。
她嘲笑般地嗤笑一声:“她当然很好了,她现在知道了, 你跟她最好的朋友一起别有用心地接近她,她被你们伤了心, 那男人对她又好起来了,女儿、儿子都在身边,你说她好不好?你说她怎么选?”
莫阳舟的脸色因为她的话而变得苍白了一瞬,但是很快又恢复到了正常:“你不知道她,她并不是那样的。”
“是,她不是那样的,”明珠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心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什么都没有改变,哪怕知道了她是自己的母亲,也什么都没有改变,那丞相府的人仍旧是一家子,自己仍旧是一个外人,这样的火气,让她声音都提高了*七*七*整*理一些,“既然她是我的母亲,是你没有保护好的妻子,复仇这种事情,你就不应该把她牵扯进来,就不应该让她有这样的误解。”
莫阳舟没有言语。
明珠看着父亲不作声的模样,心中纵使有怒火,也无法再继续发泄,只得又忿忿坐了下来。
半晌,才缓和了语气:“既然我都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事情,你就不用瞒我了,都告诉我吧。”
莫阳舟好半天都没有开口,似乎是往事太久,让他已经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第一次见你母亲……”他的声音终于开始悠悠响起,跟明珠诉说起那些尘封在心中的往事。
明珠静静地听着,她知道,这些事情,于父亲来说,是支撑他半生颠沛流离的珍宝,也是心头的伤疤。
说完一切的莫阳舟停顿了片刻:“我知道,不该把你母亲牵扯进来的。她若是真的快乐,我又怎么会忍心让她为难?”
“你的母亲,当年不仅是最漂亮的,也是最明媚、灿烂的。她的明媚并不是性子奔放,而是永远不会被困境打倒,永远地向上、乐观。”
“可是五年前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就像是……”
像是即将坠落,或是已经枯萎、没有了任何的生机,只等着最后一朵花瓣凋零的花朵。
“我没有办法,放着那样的她不管。”
两人又是长久的沉默,半晌后,明珠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对不起,父亲。”
冷静下来后,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不该发脾气。
父亲是瞒着自己,但是不瞒着自己,又能怎么样呢?自己能做什么?除了像现在这样,更加愤怒,更加憎恨,还能如何呢?
他是没能保护好母亲,可是……那个人是楚凌,有几个人能在楚凌的魔爪下保护好母亲?
这个男人,其实一直以来才是最痛苦的。
“没有关系的,以后有我来帮你分担。”明珠收起了方才眼里的软弱,只留下了坚定。
“明珠……”莫阳舟还想劝她,“当初是你师父救了我们,这份恩情我们要还,但你应该过正常人的生活。日后……日后你母亲知道了……”
也会心疼的。
莫阳舟话没说完,因为显然,明珠丝毫没有听进去。
“不是为了报恩,”明珠只是纠正他的话,“是为了我们自己。”
她一定会将母亲重新夺回来。
***
国公夫人的病迟迟未愈,楚婵在府里请了高人做法。
姜芜并不太相信这个,但人家女儿要尽孝心,她自然也不会没眼色地去拦。
所谓的高人,也就是一个稀奇古怪的老太婆,在祭坛面前神神叨叨。
姜芜路过时只看了一眼就去了里面。
念茵正陪着老夫人说话,看得出来,她精神头是好了许多。
“母亲。”姜芜行礼。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脸上面对念茵时的笑容淡去了不少,不过多少顾忌了几分孙女,并没有太过于为难她,只是嗯了一声。
姜芜对于她的态度也不介意。
别的不说,老太太对念茵倒是真心的没话说,大概是因为之前真假女儿的事情闹得她不得安宁,两个女儿都愧对,都无法全身心地疼爱,这才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孙女。
反正姜芜是这么认为的。
“念茵的及笄礼就快到了,我如今病了,你作为母亲的,多上上心。”老夫人照例是开始说教她。
姜芜有些忘了这事,因为先前就商定过了念茵的及笄礼在国公府举行,为念茵束发的也是老夫人。
为这事,她气闷了好些时日。
国公府准备的宴会流程,自然也不会来过问她,久而久之这事她便不管了。
姜芜看了一眼女儿,应了一声是。
“这及笄礼过后,就可以议亲了。这个时节点上,你注意一些言行,别坏了丞相府的名声。”
被戳中了痛处的姜芜一时间没有回应。
她甚至以为老夫人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所以这样故意敲打她的。
但对方的话,她无法反驳。这个时候,若是自己有什么不好的风闻,对念茵自然是有影响的。
姜芜心中再次生出了一种被裹挟着向前走的无力感。
似乎是除了继续做这个丞相夫人,除了依附楚凌,她再也没有了其他的选择。
她没说话,倒是念茵见不得母亲这样被说,拉了拉祖母的衣袖:“祖母……”
老夫人也不恼,反而是笑了笑:“好好好,就知道我们家念茵护着你母亲,祖母不说了就是。”
她叹了口气,拉着念茵的手,眼里却像是有伤感:“以后若是我真不在了,可还有谁给你们撑腰。”
当年她去了丞相府,可怜她的孙女躺在床上,就剩了半条命。她父亲是个不知道心疼的,母亲也是,把老夫人气得不行。
这俩人这么多年的折腾,她已经不想管了,但孩子是无辜的。
有这么一对爹娘,她可怜的孙子、孙女,可怎么办?这话,她到底是没说出来。
念茵听她说什么“不在了”之类的话也不高兴,让她不要胡说,定是要长命百岁的。
姜芜就在一边看着。
她瞅着老夫人的神情越来越伤感,到最后,突然听她问了一声:“阿嫣在你府上还好吗?”
挺好的吧?姜芜没怎么关注,其实并不太确定,但是想想有楚凌在,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挺好的。”
老夫人顿了顿才又开口:“我病了的事情,你别让她知道了,免得她担心。”
她这么一说,姜芜就开始看着她的脸心里犯嘀咕了。
不是,她怎么觉着楚嫣不像是会担心的样子?老夫人说这个,到底是想让楚嫣知道,还是不想让楚嫣知道啊?
这哑迷打得姜芜头疼。
还不等她再试探两句,楚蝉的声音就传来了:“娘。”
姜芜聪明地噤了声,可不能在楚蝉面前提。
“你感觉有没有好上一些?”楚蝉一来就把念茵往后挤了挤,坐到了床边,“我听说她可灵了。”
念茵也没有与姑姑争的意思,被挤走了,就起身跟母亲站到了一起。
“唉,你也别费这个功夫。”老夫人其实嫌吵。
她们母女俩说着话,姜芜也偷偷看念茵。察觉到少女眼眶下的乌青,低声问:“昨晚没睡好吗?”
“给祖母守了会儿夜。”
看着也不像是就守了一会儿的,姜芜看着心疼:“今日就先跟我回去,明儿再来就是了。你自己的身体也是身体。”
念茵虽然看着疲惫,但被母亲关心,眼睛又是亮晶晶的,乖乖点头。
就这样,姜芜告别老夫人后,带着念茵先回去了。
***
除了国公府这一堆事,姜芜每日也会依着与明珠的约定给她换药。
于是因为被老夫人提醒了,她问起了明珠:“明珠,你及笄礼,也过了吗?”
明珠知道楚念茵的及笄礼快到了。
但是像她这种四海为家的人,哪有这种东西。她含糊地嗯了一声。
姜芜看出了她的闪躲,意识到应该是没有的。
她想了想,含笑说道:“我知道,这种事情,也不该我来做的。”她轻抚着明珠的发丝,“不过,我们也相识这么久了,便让我来为你疏一次发,可以吗?”
明珠愣了愣。
她哪里拒绝得了这么温柔的母亲?只能呆愣愣地点点头。
在姜芜的印象里,明珠大多都是简单地将头发束起来,从未有过复杂的发髻。
可能是没怎么养护过,发丝并不那么顺滑,微微毛糙。
姜芜认真地给她挽了个发髻,又从怀里取出一直银色的发钗,插了上去。
她还是因为当初很想在念茵的及笄礼上给她挽发,才去学来的。没想到先给明珠用上了。
第 93 章
这里没有铜镜, 明珠只能用手轻轻抚摸着娘亲为她挽起的发髻。因为怕弄乱了,也没敢太用力气。
她回头看过来的那一刻,姜芜的心不知怎的, 猛得一动。
眼前水灵灵的小姑娘, 即使发丝被挽起, 眉宇间的英气也没有消减几分。
却多了几分柔和。
恍惚间, 姜芜觉着这张脸似有几分相熟, 像谁呢?她思索了半天,也不能在脑海中对应上来, 鬼迷心窍了一般,她抬起手, 触碰上明珠的脸。
“阿芜。”
记忆中,像是有那么一个人,用这样温柔的眉眼,叫过自己。
明珠一动不敢动, 母亲投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像是在看她, 又像是在借着她,看另一个人。
她记起来了什么吗?
明珠不敢惊扰了她, 只有心跳得很快。
听父亲说母亲都忘了的时候, 她既高兴,又难过。高兴母亲不是故意认不出自己的,又难过,她这十几年,都忘了自己还有另一个女儿。
如今, 更是既盼着她记起,又害怕她记起。
还是姜芜突然回过了神。
她赶紧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都抛去了, 收回了手,面前有几分不好意思:“抱歉啊明珠,我想事情出了神。说起来你跟你父亲,长得不是很像。”说到这里,她笑了笑,“你长得,肯定更像你的母亲。”
明珠愣了愣,嘴唇翕动,却说不出来话。
她长得,与姜芜并不很相似。要说相似,还是楚烨跟姜芜最像了,一看就是母子。
连楚念茵也有一些相似的点了。
只有她……她应该更像父亲吧?没有改头换面之前的父亲。
“应该吧。”
她解释不了太多。
她突然想起自己那一年在灵台作为乞儿流浪时,也是见过姜芜的。
最后一面,她站在阴暗处,隔着飘扬的雪花,看着亮光里,渐行渐远的一家人。
真温暖,她想着,而后一点点拾起女人放在旁边推车上的碎银。
后来某一天,温暖终于也降临到了她的身上。
明珠突然感谢起父亲接近了母亲。
至少,能让她多一点与母亲的记忆。
告别姜芜后,明珠一路上都是脚步轻快的。回了府,她先是马上回房里,对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姜芜为她挽的发髻。
在她从小到大的生活里,就只有练功、出任务,爱美打扮之类的事情从未想过,还是第一次,她认真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
许是因为这发髻,总觉着好看了许多。
就是……不太像她,若是能像她就好了。
这么端详了一会儿,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了好一会儿,猛然反应过来,是这男女莫辨的衣着与发髻不搭。
明珠翻箱倒柜地总算是找出了两件淑女的裙子,她换上了一件白色的,这下总算是顺眼了。
她就这么一身装束,一出门,就碰见了莫阳舟。
比起她这几日的喜气洋洋,父亲明显憔悴得更多了。只是看着她的时候,还是认真多打量了几眼,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意:“很好看。”
被夸的明珠还是忍不住开心的,手轻轻碰了碰头:“她给我挽的。”
只需要一个她,莫阳舟就已经知道是谁了。
自从那日姜芜听到了他与青阳的谈话,知道了他接近自己是别有目的后,就再也没有与他见过面了。
对于孩子,女人尚且有忍耐与宽容,甚至是心疼大于了责怪。
对他,却像是无法原谅。
莫阳舟的表情果然僵了僵,却也只是点点头,再次评价:“好看。”
明珠出门前,又回头往老父亲这边看了一眼。总这样也不行,她得找个机会,至少让父亲与母亲见面解开误会,才行。
***
丞相府的暗卫们有些头疼。
那小丫头片子又来了。
以前吧,来偷窥好歹也是一身夜行衣,踩着点给点面子。
今天好了,这么一身白衣施施然就过来了,再不拦,显得他们丞相府的防守多差劲似的。
但偏偏丞相大人对于这小丫头片子的态度,除了不让他们伤到人外,一直不甚明朗。
正犹豫着要怎么做的众人,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不用管她。”
众人差点喜极而泣,说话的是他们的老大哥,初一。
要问摸不准大人的心思怎么办,那就听老大哥的,肯定错不了。
初一对于大家的眼神招呼只是淡淡点头,落在了树后,看了一眼那边的明珠,这才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姜芜上。
姜芜让枝芝坐在那里,正在给她挽发。
今日给明珠挽发,让她发现自己有些手生了,打算重新熟悉一下。枝芝时不时地还指点指点,但等看到走进来的楚凌时,她一僵,赶紧挣脱了姜芜的手行礼。
“大人。”
姜芜手没撤及时,在方才拽住了她的头发,想想那分开时的力道,就替枝芝疼得皱眉,懊恼地捏了捏手。
楚凌看看她,又看向枝芝:“平身吧,以后见了我,无需这么惊慌。”
他这样说,人家岂不是更慌了?姜芜心中这么想着,也确实听到枝芝声音更抖了一些:“是。”
她无奈开口:“枝芝,你先下去吧。”
枝芝如蒙大赦,请辞后离开。
“在做什么?”楚凌坐到她旁边问她。
以前从来惜字如金的人,最近好像话变得特别多,每次跟她一起都要没话找话说,姜芜想图清静也图不了。
“闲来无事,学着挽发。”
她其实是寻思着老夫人如今病了,到时候念茵的及笄礼,她说不定无法主持,就又落到自己身上。
当然,这话姜芜没敢说,说出来像是诅咒她母亲不好似的。哪知却听楚凌问了。
“是在给念茵的及笄做准备吗?”
姜芜震惊,不承认:“这不是母亲的任务吗?”
她虽然在自己面前,大部分时候都是怕怕的敬而远之的模样,可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露出自己原本烂漫、狡黠的一面。
那些对于楚凌来说,都是抚慰。
他不管吃多少情爱的苦,还是会一次次因为这些虚无缥缈的甜蜜,又一头栽进去。
“母亲如今病着,这些事,都由你来。”
姜芜就等着这话呢,眉梢间都带上了喜意,觉着不妥,才克制了两分。
“挽发学好了吗?”
她还高兴着,听到楚凌这么问,想也不想地就回答了:“还没呢。”
“那就来给我挽。”
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姜芜吓一跳,抬眸间却只是撞进男人带着些许笑意的眼眸中。
“我……我只是学了女子的……”
“无妨,就是头发借你用一用。”
他是非坚持不可的意思了。
谁能比得过她倒霉呢?姜芜心想着,刚才就不该因为高兴回答那么快。
现在也没办法了。
她磨磨蹭蹭地来到男人身后,伸手替他把发冠摘了,男人的发质很好,没了发冠的束缚,发丝如同墨色绸缎一般,披落到身后。
算了算了,他都说借头发给自己用,那就用来练手好了。
姜芜这么安慰了自己一番,才终于又动手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手放上去的那一刻,楚凌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间。
又慢慢放松了下来。
姜芜没想太多,按着记忆来说挽发了,只是她原本就不太熟练,楚凌的头发偏生又密,她的手在那浓密的头发面前,显得太小了,握在手里止不住地往下掉。
如此三下两下后她也有些恼了,心里抱怨,头发怎么这么多。
姜芜故意抓起一撮用力扯了扯,如愿听到男人嘶了一声吸口气,看来是被扯疼了。
算是给枝芝出气了,姜芜这才解了气,嘴上倒还是没忘记道歉:“对不起,大人,弄疼你了吧?”
她看不到楚凌嘴边若有似无的笑意,只能听到他的一声无妨。
她后边还继续乐死不疲地如此,下手故意没轻没重,直到男人开口叫她:“姜芜。”
姜芜一激灵,还以为是楚凌终于动怒了,就想要道歉的时候,却听他说:“明年阿烨的殿试过后,我们去江南走一走,如何?”
嗯?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就算去,姜芜也不想跟他一起去呢。
“明年的事情,还远着呢。”她也没明确拒绝,“大人您日理万机,还是到时候再说。”
楚凌自然是听懂了她无声的拒绝。
“念茵及笄后,就要开始议亲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还早呢。”
楚凌却继续提议:“左右她舍不得你,你也舍不下她。招个赘婿,日后就在府中,日日陪着你,怎么样?”
姜芜有些诧异他的想法,真想要说什么,脑海中突然闪过某个声音。
“以后就给我们女儿招个赘婿,有我们护着,谁也欺负不了她。”
她不由愣住,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吗?
身后突然的安静,让楚凌的心没来由地恐慌起来,他猛然抓过姜芜的手:“好了,这些事都远着呢,先不想了。”
姜芜被他拉着从身后到了身前,也从方才莫名其妙的记忆中回了神。
她好像病得更严重了。
是的,姜芜一直都知道自己病了,睡眠不好,吃饭不好,像是丧失了快乐的能力一般郁郁寡欢。
时不时地就会头疼,经常会想要流泪。
可像近日这样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些记忆,还是很少见的。她肯定是病得更严重了。
她抬头,自己方才只进行了一半的挽发,如今手一松,又全部散落开了。
披发的楚凌这么看起来,其实也是惊心动魄的美的,甚至多了一分平日里没有的妖冶。
如今,那双眼里全是姜芜的倒影。
男人认命般叹口气,将她抱进怀里:“好了,我们日子还长着,这些事情,以后再慢慢说好了。”
姜芜在他怀里睁着眼睛。
心里有个声音在倔强地说着,才不是,才没有以后。
第 94 章
姜芜去见了楚嫣。
对方的气色, 比起刚回来的时候好得多,这会儿正坐在院子里喝茶,见了姜芜, 面上笑意更盛。
姜芜心中那叫一个郁闷啊。
自己还指望着她跟楚凌旧情复燃, 把自己挤下去呢。结果这人倒好, 看起来在这里自在满意得很。
“你看起来过得挺好。”姜芜的目光在石桌上的水果、点心一一扫过, 再回到楚嫣带着笑意的脸上, 这么说道。
楚嫣坐在那里没动,一边端起茶壶给旁边的杯子又倒了一杯茶, 一边笑道:“我怎么觉得你不希望我好呢?”
不是不希望你好,是希望你更好, 就这么个小破院子,你得出息点。
姜芜心中这么想的,但人家不愿,她总不能非要推人家下火坑, 于是泄了气,直接开口说了自己的目的:“国公夫人病了很久了, 你应该知道了吧?”
带个话,自己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她注意到听到老夫人的时候, 楚嫣笑着的表情蓦然僵硬起来。
看来跟老夫人的关系确实不是很好啊?姜芜心里揣测着, 半晌,才突然听到楚嫣叹了声:“阿芜,你知道吗?这些年,我有多怨恨。”
她怎么会知道这个?姜芜被问得莫名其妙,再看到楚嫣一副要长篇大论的模样, 直觉就想走,脚都准备动了, 还是晚了一步。她的手已经被拉住了。
“我在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太闷了。楚凌不让我去找你,你能主动来找我真是太好了。”她又恢复了笑容,“你陪陪我,咱俩说说话。”
姜芜对着她哀求的模样,有些心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坐下来,开始听她的抱怨。
听她说当年以为与张秀木已成舟了,两家就不会反对了,却出了个和亲的事情。
彼时的那北曜太子明明看上的是楚蝉,只因楚蝉在家一哭二闹,才有了这样的结果。
“有时候想想,或许当初出生的时候,我就应该死于体弱才是。没有这些牵绊,没有谁欠了谁,在这尘世无牵无挂,干干净净。”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痛苦。
在怨恨的同时,也到底是存了曾经美好的记忆,存了感激与爱,所以才会不敢见。
人的感情,果真是最复杂的。
看着这样的她,姜芜心软的毛病上来了,有些不忍地开口安慰她:“也别这么说,若真是如此,就没有霁笙了吧。”
她本意是想让楚嫣从楚霁笙身上得到点安慰,哪知对方却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
“总觉着,这不像是你说的话。好像有了孩子,什么苦难都能抵消了。”她说,“但日子,是我们自己过的。苦,也都是我们自己受的。”
不知道为什么,楚嫣的话,让姜芜莫名地觉得脸臊得慌。
到离开了那里都是如此。
这些年的经历,让楚嫣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变成了历经沧桑,心思通透的人。
可自己却像是白活了似的,还被茧紧紧地束缚着。
***
夜里,楚凌回来后,听初一说了姜芜去了楚嫣院里的事情。
楚嫣的血对姜芜体内的蛊虫会有吸引的作用,他确实不想两个人见面。
更何况楚嫣如今虽然为了楚霁笙,做不了多余的事情,但比起以往要大胆得多,吃准了楚凌不敢拿她怎么样,很乐意给他添堵。
进屋后,下人给楚凌递上了单衣。
“大人,这是照您的吩咐,熏过了香的。”
男人眸色微敛,指尖轻动,下人了然退下。
楚凌这才将那衣物拿过来,陌生的味道,萦绕在鼻尖。他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将手搭在了衣带上。
等他换好衣物进去的时候,果然见着正睡着的姜芜。
即使是皱着眉头的模样,他也很久没有见过女人的睡颜了。楚凌下意识将原本就轻的动作,放得更轻了。
他坐到了床边,自己脱下靴子,刚要躺在一边的时候,睡梦中的女人突然往自己这边滚了滚。
床很大,姜芜向来都是缩在床里,背对着自己。
以至于她的手像现在这样突然搭在自己的身上时,向来不动声色的男人,脸上鲜少地出现一丝慌乱。
他低头看过去,姜芜眼睛还闭着,显然是还睡着着。也是,她若是醒了,哪里会这么抱着自己。
不对,是连梦中,都会离自己远远的。
姜芜又动了动,在楚凌放轻了的呼吸中,她将人抱得更紧了。
熟悉的味道,姜芜浮躁的心,在这朦朦胧胧中的熟悉味道里,一点点放松下来。
而楚凌也因为她的动作霎时心软得不像话。
他还没有完全躺下,这会儿怕惊醒她也不动了,就这么半靠在床上,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肩。
怀里的女人,乖顺又依恋,楚凌原本是想摸一摸她的脸,却突然听到她嘟囔了一声。
他听得很清楚,是“梁谦”。
男人的手,停顿在了原地。
还是忘不了啊?她还是记着这个名字。
楚凌突然开始佩服自己了,连方才那一瞬间的锥心疼痛,都能习惯到面无表情。
无妨,他想着,原本他费尽心思寻来这香,就是为了让她喜欢而已。
若是能永远被她依恋,若是能得到她的喜欢,其实让他扮演一辈子的“梁谦”,也是没关系的。
之前姜芜回忆起来的时候,楚凌质问过她,这十几年算什么,怎么能让她对自己一丝迟疑也生不出。
姜芜毫不犹豫地全部否定了,说都是假的,所有的过往都是假的,都是他的欺骗,也是她认错了人。
那些感情,都不是给他的。
楚凌的手,到底是抚上了女人的脸。
他的心已经一点点平静下来了,比起以往还会纠结爱与不爱,纠结她能不能真正爱上楚凌这个人。
现在,他只希望两人能长相厮守。
什么不是给他的?给了他,那就是他的了。假的便假的好了,男人脸上带上了笑意,使昏暗灯光中的他透着说不出的病态,假一辈子,那就成真的了。
***
从楚凌怀里醒来的时候,姜芜魂都吓没了。
咕噜一个翻身起来,连连往床里退了退。
她想打自己两巴掌,昨晚睡得太熟了,连楚凌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不对,她向来眠浅,怎么会睡那么死,还是在楚凌的怀里。
姜芜就这么懊恼了好一会儿,才抬头。
楚凌的姿势有些奇怪,上身靠在床栏处,见她看过去了,淡淡开口:“既然正好醒了,就伺候我更衣吧。”
已经早上了,要说刚醒,可男人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又像是一夜未睡。
“啊?好……”姜芜确实醒了,又不能像以前那样装睡,只能应下了。她等着楚凌先动呢,没等来,看过去才听他说。
“手麻了,扶我一下。”
不会是……自己枕麻的吧?姜芜忍着给自己两巴掌的冲动,过去扶着他起身。
靠近了,才从男人身上闻着一股香味,因为不像他平时用的,姜芜多闻了闻,她自认为已经做得很隐蔽了,但那鼻翼煽动的小动作,还是被楚凌捕捉到了。
“喜欢吗?”
姜芜一愣,反应过来在问什么后回答:“嗯,闻着很舒服。”虽然有点奉承他的意思,但说实话,她确实挺喜欢的。
怎么突然还换了香,一把年纪了倒是开始爱俏了?难道是看上谁了?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楚凌就只是看着她的眼睛跟着小脑袋瓜一起转,淡笑着转过头。
两人差不多是一起出门的,其实姜芜是想等他走了再走的,结果这人今日休沐,就是不动。
倒是她一出门,人家也跟出来了。
“大人慢走。”姜芜只能先送他了。
男人停顿了片刻,突然回头对她开口:“我要去母亲那里,”他顿了顿,“要一起吗?”
姜芜才不想一起。
“大人去,母亲应该会很开心,我就不去给她老人家添堵了。”
楚凌看了一眼打扮过的女人,宽大的袖子里,手紧了松开又握紧,如此几次后才问:“只今日,便与我一起,如何?”
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恳求,可惜他从女人那张脸上只看到了隐隐的不耐烦。
“可是,我今日,跟人约好了听戏。”
姜芜确实觉得他好烦,看他自己母亲,干嘛还要带着自己?他难得去一次,自己可是天天要去候着、被敲打着。
好在她这么说后,楚凌总算是没有坚持了。
眼看着他的马车失去了踪影,姜芜这才转身去赴明珠的约。明珠最近好像心情不好,她特意带了份点心给她。
只是她并不知道,明珠心情不好的原因,其实是那日在外面听到了她与楚凌的谈话。
也知道了姜芜为她挽发,其实只是为楚念茵的及笄礼做提前的准备练习而已。
明珠无法责怪自己什么也记不得的母亲,却委屈得心口泛酸。
只要不记起来,她对自己再好,终究不会像对女儿那般。
自己终究是,比不过楚念茵的。
***
姜芜去戏楼的路上,突然下了雨。
这雨来得突然又迅猛,这会儿正走了一半的路了,她在回去与赴约之间犹豫了片刻,视线扫过一边的食盒后,到底是选择了赴约。
一到了戏楼,便有人迎接,说是等她的人已经到了她平日里的雅间,姜芜遣退了其他人,自己提着食盒进去了。
下过了雨,天气倒是凉爽得多。
许是房间里的窗户也没关,姜芜一开门,便感受到了一阵凉爽的风吹来,带着些许雨的腥气,还夹杂着……另一种熟悉的气息。
姜芜抬头看过去,窗边那背对着自己颀长的身影,她只一眼,就咬紧了嘴唇。
鼻子微微有酸涩的感觉,这是从避暑山庄回来后,她与莫阳舟的第一次见面。
刚回来的那些时日,她真的觉着仿若是天塌了一般,整日都因为这个人的背叛而浑浑噩噩。
她以为自己已经整理好了情绪,却还是在看到莫阳舟的这一刻,再次涌上泪意。
所有的看似洒脱无非是自欺欺人罢了,正是因为认真思考过他们的将来,因为付出了、期待了,所以才会失望、伤心,甚至是怨恨。
莫阳舟在姜芜的目光中转过了身。
还是那张脸,说起来也没分别多久,姜芜却觉着恍如隔世。
“夫人。”男人没动,他在极力维持着平静,可只是两个字而已,声音的颤抖就已经泄了出来,后面的话尚且未说,眼眶就已经红了。
他后边好像又叫了一声阿芜,姜芜不太确定,她更觉着是自己听错了,因为莫阳舟有分寸得很,向来不会叫得这么亲密。
但是后边那句,她听清了。
“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第 95 章
姜芜的手, 紧紧握成拳,才忍住了转身离开的冲动。
“你不用解释什么,”她的目光逐渐冷下来, “我来问你, 你回答我。”
她往里走了两步, 将食盒放到桌上后, 才重新看向男人。
她的心在看到这个人的时候, 依旧会隐隐作痛。每个人好像都觉得她很傻,楚凌是, 青阳是,莫阳舟也是。
好像哄骗她甚至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功夫。
她不想再听花言巧语, 不想再被牵着走了。
“当初,你是故意借青阳公主,来接近我*七*七*整*理的对不对?”姜芜问。
她在莫阳舟的眼中看到了哀伤,但终究, 还是见他缓缓点头:“是。”
“你与楚凌有仇,是不是?”
莫阳舟再次点头:“是。”
“是因为你的妻子吗?”姜芜说到妻子的时候, 果然看到了莫阳舟脸上表情的波动。
果然,到底是他们夫妻二人的伉俪情深, 自己不过是……
意识到自己又在自艾自怜, 姜芜马上打住了思绪。
莫阳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姜芜的问题,杜绝了一切的模糊不清,或是诉情的可能。
“夫人……”他想要说什么,却突然听姜芜再次开口。
“若是我现在, 让你放下一切带我走,你愿意吗?”
这大概是她给的唯一一个, 让莫阳舟证明真心的机会,偏偏……只有这个。
莫阳舟的眼睛彻底暗淡下来。
“夫人,我想给你的,是真正的自由。”
就算他们现在能走了,只有楚凌不倒,他就不可能放手,姜芜就不可能得到自由。
姜芜垂眸,心中涌出说不出的失望,她的脑海中蓦然闪过一句话。
“我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放弃你。”
仿佛有谁对自己这么说过,仿佛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自己伸出手,那个人永远不会推开。
姜芜拉回了自己的思绪,罢了,她问这个,原本也不是真的要莫阳舟带自己走。
无非是让彼此都能看清,他们眼前的道路就是如此。
“我都已经问完了,现在该你解释了。”
莫阳舟一愣,他大概没想到姜芜还愿意给他解释的机会,他像是准备了很多话:“夫人……”
可是才开了个头,就被姜芜打断了:“我只是想让你解释,明珠是怎么回事。”
这话像是又问到了莫阳舟的死穴上,男人脸色苍白得辩驳不了一句。
这事姜芜其实不应该管的。
“她只是个孩子,不应该被仇恨、杀戮占据所有,她应该有属于她的人生,这才是你这个父亲应该做的。”
这是她最后能说的了。
姜芜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在走廊里看到了明珠。
她懂明珠的心思,所以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经过之时,将一早准备好的药瓶,放到了她的手中。
“以后记得自己也要涂,女孩子留疤不好。”
明珠呆愣愣地看着这么说完就擦身而过的母亲。她想起让父亲来之前,男人苦笑着说:“你不了解她。”
可是她只是想让母亲与父亲解除误会。
为什么,母亲好像更遥远了?
***
姜芜没有离开,她真的在戏楼里听起了戏曲。
底下咿咿呀呀地唱着,她听着听着,却走了神,回过神后没听两句,思绪却再次跑了。如此几次三番后,她突然叫了一声:“初一。”
一个身影应声出现,还真是好久不见的初一。
姜芜看看他,又左右看看四周,心中真的好奇他是从哪冒出来的。
“夫人。”
这人一板一眼地回他。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些时日了,”初一说完后,似是思考了片刻,大概是没忍住,还是问了,“夫人什么时候发现我在的?”
“嗯?不知道,”姜芜想了想,“就是突然觉着,你好像在旁边。”
说起来,姜芜讨厌这侩子手就像讨厌楚凌一样,可很奇怪,刚才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听他这么说,表情万年不变的男人,目光有一瞬间的闪烁。
只是姜芜并没有发现,她也许是真的太无趣了,往椅靠后边躺了躺,让自己更舒服了一些,才继续与他说话:“你们家大人,真因为跟你比武输了,就把你调走了吧。”
“不是。”
其实只是吃醋了夫人对自己片刻的接近与信任罢了。
姜芜明显是不信的。
“他是真的好小气,你说你这么忠心耿耿一辈子耗在这里,连妻都不娶,有什么意思?”
底下正好结束完一场戏,场上响起雷鸣的掌声,姜芜头一歪,往下看了一眼。
下一个曲目又咿咿呀呀地在响了,她又转回了头,初一还维持着那样认认真真听她命令的姿态。
姜芜敢跟他埋汰楚凌,也是因为知道这人闷,不会干告状的事。
“雨还在下吗?”
初一听了听:“嗯,下得很大。”
其实姜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可能是说话的时候,就能让自己不去思考。
“那就再等等吧。”
她说完,重新看向了下边的戏台。
不快乐,为什么,她像是永远都无法快乐了。
她最初,想要的是什么来着?在把莫阳舟和明珠放进未来之前,她的计划是什么样的来着?
“夫人。”
初一的声音突然传来,姜芜转过头去看他。
男人抿抿唇,脸上第一次露出丝丝类似于尴尬或者难为情的表情。
“你知道大人把我调哪里去了吗?”
“啊?”姜芜眼睛都瞪圆了,这是初一会说的话?
她震惊的表情太过明显了,初一被她看得别扭得转过头。
姜芜笑了出来,她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初一竟然是在找话题跟自己聊天。
是看出了自己想要找人说话吗?
“去了哪?”
初一还真跟她唠了起来,姜芜发誓,这人这一年说的话,也没有这一会儿多。
她心情好像确实好上了一些。
直到雨停下,姜芜才打道回府。
楚凌早就从国公府回来了,桌上摆着碗筷,却没有上菜,像是在等她一样。
“吃过了吗?”
“没有。”这声没有,是初一替姜芜回答的,把姜芜因为不想跟楚凌一张桌子上,而下意识想要撒的谎,就这么堵在了嘴里。
她咬咬牙,好吧这人果然还是楚凌的狗。
“那就过来一起吃吧。”楚凌果然就这么说了。
姜芜磨蹭着没进去:“我想先去换一身衣服。”
她虽然是坐马车回来的,裙摆还是沾了些泥。
半晌,楚凌点头应允了,看着马上一溜烟没了身影的人,一边原本准备上菜的丫鬟们动作也停住了,往大人那看了看,见他没下一步动作,猜着那还是要等夫人。
确实,姜芜换了衣裳过来,楚凌才开饭。
两人看似沉默地各自用餐,男人的目光却在不着痕迹地全程跟随着姜芜。
今日他人在国公府,但下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跟他报告姜芜的动向。他知道她今日应该是不愉快的。
但好像胃口还可以。
她尝了好几个菜了。
楚凌的筷子,几乎是跟着她的筷子走的,每次下筷都是姜芜动过的地方,不过夹菜顺序还是稍微换了换,没有跟得太紧,所以埋头苦吃的姜芜并没有发觉。
夜里,楚凌照例是先在书房里待着。
他不能回房太早,否则姜芜会容易失眠。曾经的不甘,都因为害怕被抛弃的恐惧,而慢慢隐藏了,他现在已经能麻木地接受姜芜对他的讨厌了。
今日等待的时间对他来说有些难熬,他第一眼书卷也没有看进去,想的都是昨日在他怀里乖乖入眠的姜芜。
他的心被挠得痒。
不知道她这会儿睡下没有,这香对她,应该还有用。
好不容易熬到月下枝头,楚凌才终于回房。不曾想,一进去,就见姜芜坐在床边。
显然,很精神。
“没睡着?”
睡不着对于姜芜来说才是正常的,不过今日,是有其他的原因:“我是在等大人的。”
楚凌身形顿了顿,而后才坐到了桌边,淡淡嗯了一声:“有什么事?”
若不是他的手无意识般地摸住了桌上的杯子,当真是让人觉着他是很无谓的态度了。
姜芜拿不准他是什么心情,她自己这会儿倒是心里直打鼓,心跳得很快。
是害怕、紧张,但带着某种兴奋。她准备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是坐在床上的,意识到不妥,又赶紧起了身。
她刚才好像都忘了行礼了。
算了,那个不重要。
“大人,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嗯。”
“我们合……不对,”姜芜想了想又改了口,“请您休了我,我……我自请下堂。”
姜芜突然想明白了。
她因为莫阳舟的事情,乱了心神,失了方寸。
可是追根溯源,她原本想要的,其实只是自由不是吗?莫阳舟只是一个意外,意外地相遇,意外地出现在自己未来的计划里。
她难道是因为莫阳舟才想和离的吗?
分明不是。
她只是受够了这样压抑的生活,受够了每日面对一个自己已经不喜欢甚至是厌恶的男人,受够了这样被支配的不平等关系。
就算没有莫阳舟,也是一样的。
她想要自由,具体是什么样的,姜芜其实不太确定,但可以确定的是,一定是没有楚凌的存在的。
她话音落了后,房间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安静到让姜芜怀疑,他是不是没有听清楚。
直到楚凌的目光扫过来。
那是毫无温度、却又要将人吞噬的眼神,仿佛是在锁定要逃跑的猎物,姜芜在对上的那一刻,心莫名一颤。
原本带着几分激动的心情,也一下子被恐惧替代。
她甚至觉着自己再说这个事情,楚凌会杀了她也说不定。
第 96 章
注意到姜芜那一瞬间的瑟缩, 楚凌努力地压抑下那一瞬间的戾气。
方才他因为女人难得的亲近而生出的那一瞬间的无措,就仿佛一个笑话。而那只刚刚只是被用来缓解自己紧张的杯子,早就已经被捏碎, 有细小的碎片割破皮肤、渗进肉里。
疼痛让他找回了几欲失控的理智。
不要吓到她, 不要吓到她, 楚凌反复对自己默念。他微一闭眼, 脸上的表情在这一会儿恢复了正常。
即使他其实已经要疯了。
楚凌不着痕迹地将碎了的酒杯放去了一边, 才看向那个这会儿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人,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因为今日让你陪我回国公府就生气了吗?”他顿了顿, “以后,你想什么时候出去, 出去见谁,我都不会过问。”
姜芜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到这一茬的。
哪个正常人会因为这种事情想要和离?他是不是觉着自己在耍小脾气?
这么一想,她心中也升起一股火气,顾不得害怕, 抬头坚定地看了过去:“我是认真考虑过了的,”, 这勇气只持续了两个呼吸之间,又被男人的眼神震慑住了, 她干脆低着头自顾自地说, 反正看不到他的脸就不害怕了,“大人,原本你我云泥之别,就不应该勉强的。之前一直是我强求……”
她话未说完,面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 姜芜心道不好,下一刻, 就被人拦腰抱起。
“啊!”姜芜惊呼出声,她被楚凌扔到了床上,床这种地方让她心中升起浓浓的危机感,甚至顾不得疼痛,马上就想从床上翻坐起来,可很快就被俯身下来的男人按住。
姜芜在他的目光中吓得不敢动弹。
如果说以前的楚凌只是冰山一样让人觉着冷得慌,现在的他,赤红着眼睛,那眼里的火似乎要将人吞噬了。
“我都说了你可以随意出去了,我都让你随意去见人了,你还要我怎么样?”他字字句句,都像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姜芜,你还要怎么欺负我?嗯?你还想看我怎么样?”
他在说什么?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姜芜这么想着,但是那一瞬间,脑海中突然闪过某个荒唐的念头。
“你……一直都……知道吗?”
楚凌这会儿脑海里只有方才她一句一个的“勉强”、“强求”,不管是十年还是二十年,不管他已经爬到了什么样的位置上,却还是会轻易地因为这个女人失控。
是的,勉强,他就是一直在勉强,一直在强求。
好一会儿,楚凌才反应过来姜芜问了什么。
可是姜芜早就已经明白了过来,原来楚凌一直都是知道的,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知道自己去见了谁。
为什么?为什么他一直容忍着并不说?为了两个孩子吗?为了维持着夫妻二人表面上的恩爱吗?
她想不明白,她甚至在想,楚凌可能是并不在乎的,否则她实在是想不出,哪个男人能容忍这样的事情。
也是,她居然还以为自己能瞒过楚凌。
姜芜这会儿的脑子乱糟糟的,也许是那一瞬间“自己这都没被他杀死”这样的想法,给了她勇气,姜芜豁出去了,继续开口:“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已经不配做这个丞相夫人了,大人,您还是休了……唔……”
她后边的话,都被男人用唇堵住了。
别说话了,别再说那些伤人的话了,别再让他这么痛苦了。楚凌趁她不备,长舌直入,席卷着女人的口腔里的每个角落,仿若是要汲取每一滴甜蜜。
身下的人在挣扎,但是楚凌甚至比她自己都更加了解她的身体,在他凶猛的攻势下,女人挣扎的力度果然是小了许多。
唇齿交缠、呼吸相融,那紧紧贴在一起的距离,让男人心头的疼痛终于得以缓解。
就因为这个人,楚凌心想着,就只是因为这个女人,他的快乐、悲伤所有的情绪,都像是被剥夺了,只能由她来赋予。
他明明拥有了那么多,明明是别人眼中的风光无限,可是一到姜芜的面前,就仿佛是一滩烂泥。
被她踩在脚下、不想看一眼的烂泥。
即使如此,楚凌还是使出了自己的所有招数,想让她快乐,最好是沉溺其中,最好是舒服到离不开自己。
姜芜想不明白,楚凌以前的技巧就是这么好的吗?更不清楚,明明是在谈和离的,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她想要挣扎,可手才刚抵住男人的胸口,就被他握在手里,又含进了嘴里。迟钝如姜芜甚至都能察觉到他的……努力,像是用尽了所有的手段在取悦自己。
取悦,姜芜被自己脑海中闪过的这个词吓了一跳。
可是楚凌看向他的目光之中,确实褪去了狠厉,哪怕是依旧藏着几分摄人的气势,更多的却只是诱惑……甚至是哀求。
就好像他们之间调换了位置一般。
对于姜芜来说,是这样想的,可对于楚凌来说,他们二人的位置,早就是如此了,从未变过。
“放开!”那陌生的快感让姜芜有些害怕,只有一只能动的脚拼命地蹬着身上的人。“我不想跟你做,你听到没有?”
“不想跟我做,你想跟谁做?”男人说完,又自顾自地笑了,“你想什么都没用,姜芜,你只能跟我做。”
“一个戏子而已,你玩玩就算了,还想认真吗?你想让大家都知道你养了外室吗?想让阿烨和念茵知道你打算跟别的男人走吗?”
纸老虎一边强撑着最后的威严,一边不让自己为她那隐隐的哭腔而心软。
姜芜的挣扎对他来说自然是构不成威胁的,但也多少影响了他的动作。楚凌微微皱眉,掐在她腰窝上的手稍稍一用力,身下女人的身体马上软了下来。
这是她的敏感之处,姜芜眼里氤氲着雾气,看着可怜又可爱,楚凌爱怜地轻吻过她的眼角。
他仗着对姜芜身体的了解,半是强迫,半是诱哄得将人折腾到深夜,即使身下的人早就已经因为太累睡过去了,楚凌依旧无法停下来。
他用自己的唇亲过姜芜身体的每个角落,将女人的手指放在口中细细舔舐,哪怕只是抱着她什么搜不做,他的心也快被那无法安放的柔情溺毙了。
姜芜即使在睡梦中,耳边好像也一直响着男人的低语。
“阿芜,我好难受。”
“不要再折磨我了。”
“我们好好过日子,我们一家人,就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一句又一句,仿佛是在下咒一般,吵死了。
她醒来的时候,屋里只有淡淡的日光。
往常这个时候,该是楚凌上朝的时候了,今日也不是什么休沐的日子,可是旁边的人却没有动静。
姜芜盯着床顶看了好一会儿,她心中满是无力感。
自己做什么,楚凌都是知道的,就算是跟他提和离,结果除了睡了一觉,什么也没做成。
姜芜甚至清楚地记得昨晚自己最后是怎么也乐在其中的。
她感觉到了另一种作呕。
自己的所有挣扎,在楚凌眼里就是个笑话。
她挣脱不掉的。
姜芜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楚凌后,眼眶里蓄了半天的泪水才终于敢落下,一开始只是默默无声地流泪的,可是难以言说的委屈,让她慢慢小声地哭出了声音。
她明明是不愿意的,明明以往两人的床事从没有和谐过的,可是昨晚自己竟然会生出快感。
偏偏是在自己提出和离以后。
这样的自己,岂不是更像是一个笑话了。
“和离的事情,”
男人突然出声,吓得姜芜忘了哭泣,只听楚凌沉声问:“你想好了?”
没有了昨日的暴怒与疯狂,他这会儿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平静,好像是和离不和离,于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姜芜手撑着床,头离开了床面,转头去看他。
她眼里还带着泪水,没看清楚凌的神情,但男人明显是顿了顿,而后手伸了过来。
宽厚的手掌扶住了她的脸后,男人用手指将她的眼泪轻轻拭去。
姜芜的眼前清晰起来,也看清了楚凌一脸冷淡的神情,好像昨日那个发疯的男人不是他自己,好像此刻手上动作分外温柔的人不是他自己。
姜芜又看不懂他了,但是难得看楚凌自己主动提起和离,哪怕是不知道他是做什么打算,她也忙不迭地点头,怕点头不够,又开口补充:“是,我想好了。”
楚凌收回了手,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未着寸缕的模样让姜芜快速别过头。
刚转开头,就听他的声音传来:“好。”
她一愣,忙看了过去。
男人也在看她,漆黑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因为太过震惊与不确定,比起喜悦,姜芜心中更多的是怀疑。
“但是,”楚凌继续说着,“念茵的及笄礼已经快要到了,你若真是想和离,我希望是到那个时候。”
姜芜没有回答,她在心里掂量着,这话没什么问题,但她又害怕是楚凌的诡计,所以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况且,和离是大事,”楚凌的声音继续传来,“我需要处理的,还有很多。国公府那边,我也需要告知。”
姜芜说不出话来,她好像反驳不了。
不对,准确来说,她也没有反驳的余地,他们之间能不能和离,原本就是楚凌说了算的,现在他愿意松口,自己应该无论如何也要抓住这个机会的。
这么想着后,姜芜终于点头:“好。”
“好,”男人身侧的手紧紧握着,并没有让旁边的人看见,“但是,在那之前,你还是我的夫人,你要认真地把我当做你的夫君。”
第 97 章
姜芜反应了一会儿楚凌是什么意思。
把他当作夫君?
她没有思考太久, 其实她原本也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把他当作夫君,楚凌也没说怎么做, 她默认就是像以前那种关系。
如果真的能和离, 那也没什么。
她一边这样想, 一边又觉着这会不会是楚凌的什么诡计, 点头的动作有些迟疑。
可脑袋才缓缓下移, 就被男人一把捞了起来,她被楚凌摆布着调整了姿势, 整个人扑在他怀里,而那张俊脸便就在她上方的几指之外。
确实是俊脸, 哪怕是岁月在眼角雕刻的那两道皱纹,都像是静心雕刻上去的。
因为才醒来,两人只隔着姜芜身上的单薄衣衫,又是如此亲密的姿势, 身下人晨起的身体变化,自然是清晰地传了过来。
经验让姜芜一动不敢动, 揽在她腰间的那只手并没有用力,却依旧让她觉着被桎梏着。
“亲亲我。”
楚凌声音传来。
姜芜有些不可置信, 她僵硬地抬头, 男人声音与表情俱是冷的,可身体是灼热的,说出的命令,更是与他的神情形成莫名的违和。
其实想想,也没什么违和的, 他以前,也会时不时地冒出来这样的命令。
是昨夜男人的脆弱与哀求, 让她在混乱中产生了错觉。
他不去上朝吗?为什么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做这种事情?
姜芜在他的注视下,不得不慢慢地将身子上移了一些,小心翼翼地在他的唇上轻啄了一下。
没有亲脸,因为楚凌从来都不会满足于亲脸。她甚至做好了他会像往常那样反客为主的准备,谁曾直到自己离开,楚凌也没什么动作。
真的就像只是亲亲而已。
“我还要上朝,你再睡一会儿吧。”
他这么说完后,就真的起身更衣了。姜芜在他一只脚已经踏出房门的时候突然开口:“大人。”
楚凌身形顿了顿,他应该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转身,又往回走了过来。
姜芜是在方才冷静过后,回想起发生的这一切,才开始后知后觉地冷汗直冒。
楚凌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嗯。”
这是示意她说是什么事的意思。
姜芜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只能颤巍巍地伸出手,抓住了视线里,楚凌垂在身侧的手。
“大人……求您不要杀他。”
说完,又急急地补充:“看在我们这多年的夫妻情分上。”
她已经开始后悔了,这些话,应该是方才在床上说的,床上的楚凌,到底是好说话几分的。
她虽然没打算与莫阳舟再有瓜葛了,但也并不希望那个人在楚凌手下丧命。
姜芜低着头,自是看不见楚凌眼里的惊涛骇浪。
夫妻情分,她拿他们的夫妻情分,为另一个男人求情。
楚凌甚至已经对她生不出愤怒了,那无边的绝望与难过,先击垮了他。
他抬起自己的另一只手,搭在姜芜的手上。更可悲的是。几时到了这一刻,他依旧是舍不得像设想的那般,狠狠推开她。
于是他只能又放了下来。
“既然答应了和离,”楚凌藏好了声音里情绪的起伏,“以后你的人生,我不会干涉。所以你不用担心,只要你这些日子守好丞相夫人的本分,我……不会动他。”
在姜芜的记忆里,楚凌真的是难得有这么做人的时候。
她松了口气,用着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声:“谢谢。”
才慢慢松开了楚凌的手。
直到自己的手被完全放开,楚凌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
他当然没有去上朝,他哪里还有心思去上朝。
男人一出姜芜的房间,明里暗里的侍卫们都纷纷打了个寒颤。
那些因为怕吓到姜芜只能压抑着的心情,那些不管与她怎么亲密也无法扑灭的怒火,让楚凌的牙齿都咬得在打颤。
那个贱人!一定是那个贱人又在怂恿着阿芜跟自己和离,该死的!他要杀了他!
他早就该杀了他的。
那样阿芜就不会念着他了,就不会想跟自己和离,就会与自己好好过日子。
杀了他!楚凌的脑海里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书房外,众人听着里面一阵阵瓷器破碎的声响,眼观鼻鼻观心,纷纷像是没听见。
这么多年来大家都习惯了,大人只会为了一个人这样发疯,那就是夫人。
良久,里面终于安静下来了。
不一会儿,初一就被叫进去了。
初一无视地上的一片狼藉,与楚凌行礼。
男人就坐在地上,手上应该是划到了,有鲜血在往下滴。
“还没有什么异常吗?”
初一低着头:“是的。我们的人一直在莫阳舟身边监视着,他每日除了去戏楼唱戏,没有任何异常。”
半晌,楚凌站起了身,他似乎是思索了好一会儿,终于再次开口:“继续盯着,另外,去通知一声,我要跟青阳见一面。”
“是。”初一领命后便下去了。
***
姜芜甚至在楚凌走后,又睡了一会儿。跟楚凌达成了这样的约定后,她甚至觉着神清气爽了。
虽然不是没有疑虑,但是她决定姑且先选择相信。
念茵的及笄礼是在一个月以后,左右也不远了。
“母亲今日心情好像很好?”与念茵一起刺绣的时候,念茵也察觉到了母亲的好心情。
姜芜笑了笑,她原本是心情不错的,可是看着孩子,又忍不住伤感。况且,要如何与孩子说起这事,还是问题。
想了又想,她决定顺其自然,先好生地与孩子们度过这最后的时光,再说其他的。
于是姜芜停下了手中的绣针,捏了捏女儿的脸蛋:“因为是跟念茵一起,母亲自然心情好了。”
她其实很少与女儿这般亲近的。
但是都要分开了,她觉着,哪怕是亲近一点,也没有关系吧?
女孩子的脸已经红了,小鹿般的眼睛盯着她,像是害羞,又像是欣喜。
姜芜被她这样的眼神看得心软。
她又往外看了一眼,京城的雨已经下了好几日了,到现在还没停,不过因为是夏日,雨水反而带来了凉爽。
姜芜起身往窗边走去,盯着外面的雨幕看了一会儿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她转头看念茵,“阿烨今日国子监那边的课程应该快结束了吧?下这么大的雨,要不我们去接接你的哥哥吧。”
老实说,念茵并不是很愿意。
她不喜欢母亲的视线在自己以外的人身上,即使是哥哥。
可是母亲这会儿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而且刚刚还捏了自己的脸蛋,她以前最喜欢这样了。
所以念茵也笑着点头,说好。
***
人做起突发奇想的事情,总会带着莫名的兴奋,想到楚烨会露出惊喜的表情,姜芜心中的喜悦就会增加一分。
但想想又有些不安:“你哥哥不会嫌弃我们烦吧?”
念茵眨眨眼睛:“当然不会。”
她哥会开心死的。
姜芜松了口气:“那就好。”
哪怕是嫌自己烦,这兄妹俩一起长大的,阿烨见着自己的妹妹来,总该是高兴的。
于是她又笑了出来。
因下着雨,这里停了不少各府上来接人的马车。
楚烨是与朋友一同出来的,他与朋友们又寒暄了几句,国子监里也有家境清贫的,他计划着让自家下人送上一程。
视线微一搜索时,却看到了一辆熟悉的马车。
丞相府里,给母亲用的马车,向来是单独的,连马也是单独喂养,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会用。
所以他每次只要见上了,一眼就能认出来。
同行的人就只见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加深了几分,或者单纯地说加深也并不恰当,那笑容要真实纯粹得多。
“诸位,我先失陪了,家里来了人。”
大家赶紧纷纷说是,让他先走。一边的书童给他撑着伞,他们等着楚烨身影走远了,才纷纷感叹。
“老天待楚兄可真是不薄啊。”
谁说不是呢?父亲是权倾朝野的丞相,祖父是素有名望的国公爷,与当今的小皇帝,还是表兄关系。
更重要的是,家里没有什么弟弟哥哥争权夺势的肮脏事情,没有什么糟心的姨娘。
父母恩爱,兄妹关系和谐。
这在大户人家里,几乎找不到第二家了。
“大概也只有那样的家,才能养出楚兄这么温和的性子吧。”
有人这么感叹了一句,马上获得了其他所有人的认同。
温润如玉,待人温和有礼,为人爽朗义气,这是他们对楚烨的看法。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少年不过是努力让自己成为了,母亲喜欢的样子。
楚烨自己动手掀开了马车的车帘,即使已经猜到了是母亲在车里,他还是在看到姜芜的那一刻露出了笑容。
“母亲。”
“诶。”姜芜高兴地应了,为看到预想中的儿子的喜悦,“快进来,外面下着雨。”
楚烨依言进去了,念茵往一边让了让,给他让出了位置。
“母亲怎的来了?”
“这不是想着下了雨,母亲还从未接过你呢。”
姜芜把他手里的书接过来,拂去上面的水珠,还翻看了两页,又随意问几句。
哪怕她听不懂,楚烨也是知无不言。
几人这么说笑着回了府,姜芜被儿女们陪着,心情很好,到了府上,又继续突发奇想。
“我们去厨房吧,母亲新学会了一种饼,你们要不要尝一尝?”
兄妹二人自然是不会扫了她的兴致。
姜芜说什么做饼,真的是突发奇想。其实站在厨房里就已经开始慌了,她哪里做过这个?
还是看着两个孩子期待的目光,她才没有打退堂鼓。
没想到,在拿到面团以后,她就开始如有神助。
她做得很顺利,顺利得超乎自己的想象,毕竟她说什么新学的*七*七*整*理,其实也就是看着青阳做了一次。
两个孩子眼里惊叹的目光极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说想要帮忙也被她轰到了一边。
看着锅里香喷喷的新出炉的饼,姜芜一边高兴,又一边陷入沉思,她原来这么聪明的吗?还是说是在厨房这种事情上尤其有天赋?
念茵在旁边探出小脑袋:“闻着好香啊,娘亲,这是什么饼?”
她一不留神,就叫了娘亲的称呼,但双方却都自然得没有察觉出不妥。
姜芜得意一笑:“这个……你们肯定猜不到,叫开心饼。”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细皮嫩肉的女儿拉出灶台区,可不能伤到了她。
最后是楚烨坚持要自己将饼拿出了锅,他们三个在檐下一边听雨,一边品尝点心。
姜芜看着两个孩子的笑颜,突然觉着,这个开心饼的名字,其实起得非常妙的。
她希望她的余生,可以开开心心,也希望这两个孩子,同样如此。
第 98 章
而在姜芜几人离开后, 下人们清理着他们遗留下来的厨房。
“真不知道,夫人还会做这个呢?”
“就是,怎么看, 大人也不舍得让她下厨吧?”
“这里还留了一块, 要不要尝一尝?”
话音刚落,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声响, 几人看过去, 只见地上有黑影快速地窜动过去。
“老鼠!那是不是老鼠?”
有胆小的已经惊叫出来了,厨房里顿时一片混乱, 胆小的径直往外面去了,胆大的去抓老鼠, 鸡飞狗跳地跟着老鼠到处跑。
混乱之中,一个身影悄悄地落在灶台旁边,在拿过锅里的饼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去。
明珠隐在树上, 看着那边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除了将偷来的那块饼放在怀里以外,她放任自己身上的其他地方被雨水打湿着。
看了半晌后, 她默默地自己也吃了一口。
已经凉了,但她仍然觉着, 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饼。
少女将那饼混着雨水一起吃进肚子里。紧紧透过窗户, 盯着屋里的那几人。
她等了几日没能等到姜芜再来见自己,于是心存的那一点点侥幸心理也终于没有了,那日母亲将药膏给了自己,意思就是不要再见面了。
明珠的眼眶酸涩着,不知道是饼的味道、雨水的味道, 还是其他的,嘴里苦得没有了任何的知觉。
明明, 明明我也是你的女儿啊,我是你的明珠啊。
她舍不得怪母亲,母亲不是故意的,如果她知道自己是她的女儿,明珠狠狠抹了一把雨中自己发红的双眼,如果她知道的话……肯定会心疼死的。
明珠无比确信这一点,所以她真的不怪母亲。
只有对楚凌的恨意在不断地加深。
如果不是因为那狗官,现在陪在母亲身边的就是自己。
根本不会有这些人的存在。
可是现在,自己却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母亲与别的孩子天伦之乐。
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身后突然传来的细微声响让明珠一愣,意识到是有人靠近,她迅速收起心情,立即回身防御,还没动,一个利器抵在了她的腰间。
明珠心中一惊,她原本以为是自己的思绪太过投入,才没有察觉到这个人的靠近,可在对方出手以后,她就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人在自己之上。
“请马上离开。”男人冷漠的声音里听不到一丝感情的起伏。
等明珠一回头,身后却是空无一人,只有一把伞,被撑树叶之中。
是那个男人故意留下来给她的。
***
初一看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了屋檐之下,他留下的那把伞,对方并没有带走。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没理会同僚们暗暗“你还会怜香惜玉”的打趣。他知道,如今所有的安宁,不过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罢了。
夫人真的会永远也想不起来吗?
等到她想起来的那一天,这丞相府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他想起五年前的那次,那时候的大人真的是……人不人,鬼不鬼。
***
明珠的思绪混乱极了。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夺回母亲,她想的那么容易,可是母亲愿意吗?
她现在看起来好幸福,自己能给她什么呢?父亲能给她什么呢?
她先前以为自己的母亲为楚凌所杀,才执着于向楚凌报仇的,可是现在,又算怎么回事呢?
如果……如果楚凌真的死了,她怎么办?她那两个孩子怎么办?她会不会伤心?
明珠迷茫了,她正这么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她。
“莫姑娘!”
明珠微微回过神,她回头,不远处的一位青衣男子,正打着伞向她这边跑过来。她看一眼的时候就已经认出来了,那是先前自己勾引的那个户部尚书家的五公子。
与青阳公主的接触,是无影阁的安排,一方面是为了通过她接近姜芜,还有另一个用意,就是由她搭桥,暗里联络朝中反对楚凌的势力。
青阳先前借着姜芜的身份举办宴会、邀请那些夫人们,也是缘于此。
只可惜,楚凌只是稍稍用太皇太后诈一下,她就已经出卖了他们,将那些好不容易联络到的名单,上交了大部分。
那些人自然是要么被革职,要么被流放,如今朝中又被清洗过一轮,想要推翻楚凌,更是难上加难。
明珠接近这个酒肉饭袋的李公子,自然也是同样的目的。
只可惜,她如今半点心思也没有。
“莫姑娘!”
李五公子已经走近了,他视力没有明珠那么好,在远处的时候,只看到了明珠淋着雨狼狈的背影,这会儿,却清洗地看到了女子那悲伤的眼神,连脸上的水迹,都像是在流泪一般。
这个向来坚强又乐观的人突然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李公子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只觉得要心疼死了,赶紧两步走过去,将伞替她打上。
“莫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他的声音满是关切,但是明珠却只有厌烦。
如果不需要复仇了,这个男人还有什么用?她冷漠地转开了目光:“跟你没有关系。”
说完就继续往前走,李公子赶紧跟上了继续替她撑伞,他看起来因为女子突然的冷落受伤又手足无措:“莫姑娘,是不是我最近没有找你,让你生气了?”
他着急地解释:“你不要误会,我对你的心意,从来没有改变过。只是母亲说,我必须过了明年的殿试,才能娶你为妻。等我入朝为官,就能风风光光地娶你入门。”
好些时日没见,他仿若有说不完的话要说:“你不知道,这些时日,我……我有多想你。”
向来巧舌如簧、情话信手拈来的男人,这会儿却嘴笨得只能以一句“想你”,来说自己的那些刻骨相思。
他字字句句恳切,天生从来不喜欢读书的他,若不是为了明珠,又怎么会愿意舍弃了花街柳巷而一心只读圣贤书。
听他这么说,明珠的眼里闪过一丝讥讽,她停了下来,身侧的人,见状也赶紧停下来。
“你不会觉得你愿意娶我,我就该感激涕零地嫁给你吧?”她不屑的目光打量过局促的男人,“就你这具不知道多少人碰过的身体,你以为我会感兴趣吗?”
在明珠情窦初开的年纪时,爹爹就说了,她的娘亲,希望她能找一个忠贞不二的夫婿。
这个人,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从不是她的夫君人选。
明珠说了这话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她有功夫在身,两下就甩开了那个文弱书生。
眼前已经彻底没有了女子的影子,李公子站在原地,如今失魂落魄的人却是变成了他。
手中的伞,早就在方才他追人的时候掉落在地了。
男人的面容在雨水一遍遍地冲刷中不断地变化着,她嫌弃自己脏,他当然知道她嫌弃自己脏,之前她不管装得多好,在自己稍有碰触的时候,那厌恶就会无法避免地流露出来。
他一直都是知道的,知道她讨厌自己,可是她不是需要自己吗?
她不报仇了吗?
她不报仇了,自己怎么办?
自己对她还有用吗?
***
青阳这会儿正坐在茶楼上看着来往的人。
终于,门口停下了楚凌的马车。
他的马车对比他的身份,其实已经很是低调了。但他常年就那么一辆马车,有心人都认识,所以也低调不起来。
楚凌约见她的这个茶馆,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是正在他回府的路上。
显然,男人真的就只是抽个空来见自己,连马车都没与牵下去避雨,而是就等在那里。
青阳苦笑,方方面面,都说明他没有把自己这个公主放在眼里,但那又怎么样呢?曾经的自己,他都不屑一顾,如今在自己将名单交给他以后,更是如此了。
自己已经是树敌无数,出门都要带大量侍卫,青阳公主的名头,更是没有了一点聚集力。
这些,都是自己的报应。
楚凌很快就上来了,他没有看小二上来的茶,甚至连坐都没有坐,浑然一副不想浪费时间的模样。
“与莫阳舟成亲吧。”
言简意赅到青阳愣住了好一会儿:“什么?”
楚凌眼皮往这边抬了抬:“他不是你的面首吗?公主您都到了这个年纪,太皇太后身体不好,公主尽早有个驸马,她也好安心,是不是?”
见他又拿母后来压自己,愤怒开始在她脸上汇聚:“怎么?你这么在意莫阳舟,怎么不杀了他呢?”
楚凌没有回答,他现在还不能动莫阳舟,但是他没有必要跟青阳解释。
这沉默却让青阳的愤怒越发地上涨:“你怕了是不是?你怕姜芜记起来了,记起来莫阳舟就是梁谦,你怕她哪怕是不记得,也依旧会爱上她的夫君,而不是你这个畜生,对不对?”
若说什么最能让楚凌面色改变,青阳也知道,毫无疑问,肯定是姜芜。
可出乎意料的是,即使她说了这样的话,面前的人也丝毫没有被激怒的模样。
相反,方才还一副一刻也不愿意多待的人,这会儿却仿佛有了耐心,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了下来:“我很好奇。”他开口,只是语气平静得没有好奇的意思,“你怎么就认定,莫阳舟与梁谦,是同一个人?”
青阳愣了愣,仿佛他在问什么傻话。
接着就听楚凌又问了:“他们长得并不一样,不是吗?”
青阳讽刺地笑了,是的,长得并不相同,但她却知道,那就是一个人。
第 99 章
“哪怕是面容不一样了, 但只要还是那个人,有心的人,自然是就能认出来。”
青阳没说的是, 她也百般试探过莫阳舟, 人的面容可以改变, 但秉性、记忆还有习惯是改变不了的。
青阳哪怕之前只是很短地与他们一起生活过, 却也是拥有独属于他们的回忆的。
她的试探, 莫阳舟都能回答得上来。除非是本人,不然不可能的。
至于明珠, 她清楚地记得明珠身上的胎记。
“他为什么改头换面,你不是最清楚的吗?”青阳面带讽刺, 口中咄咄逼人,“若不是你的步步紧逼,他们父女二人何至于此?你应该也知道吧?若是姜芜记起来了,是绝不会原谅你的。”
楚凌依旧是没什么反应, 或者说是青阳,除了他眼里的一抹深思, 再也看不出什么。
若说十八年前的年轻男人,即使是远比同龄人要成熟、深谋远虑得多, 可多少也会有几分伪装的痕迹, 眼里偶尔也会流露出雄心勃勃的野心。
如今的他,已经不需要刻意的伪装,他只是坐在那里,就能震慑得人不敢直视。
“那些都不重要了,”他像是突然失去了兴致, 起身,“婚约一事, 公主可向皇上请旨,皇上敬重你这位姑姑,应该会很乐意赐婚的。”
轻飘飘的语气里,是笃定她不会拒绝的自信。
青阳就这么咬着牙,看着男人不再停留地消失在了视线里。
说什么皇上乐意赐婚,那不还是楚凌说了算吗?然而该死的,面对这个人,无论过了多少年,她依旧没有一丝反抗之力。
***
姜芜的好心情,在楚凌回来后就戛然而止了。
楚凌在书房里处理公事,她也得在一边候着。
不过不是像以前那样站在旁边给他研磨了,而是特意给她在旁边准备了一副桌椅。
姜芜看了一眼斜上方书桌旁的男人,他正在批阅奏折。因着皇帝年幼,这些事情都是他处理的。只不过批阅奏折这种事情,他以前都是在宫里做的。
左右闲着无事,姜芜干脆也看起了念茵及笄礼上宴会的准备。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纸张偶尔摩擦出的声响。
楚凌其实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发呆的状态也并没有持续太久,他的视线不自觉地往姜芜那边看。
女人正在低头看着什么,这会儿的天正热,她的衣袖往上撩了撩,正露出雪白色的胳膊。
楚凌目光暗了暗。
对姜芜的迷恋没有随时间地推移而消逝,反而在漫长的时间里愈发深厚,刻在了自己的骨血之中。
先前只是因为她一直在自己身边,楚凌才能从容着应对这份感情。
如今患得患失的心情,让他恨不得把姜芜时刻绑在眼前。和离?男人眼中露出一丝凶光,她想都别想。
***
面前投下的阴影,让姜芜抬头去看,楚凌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跟前的。
“在看什么?”
姜芜愣愣得,看着楚凌的手伸出来,抽过她手里的纸张来看。
只是宾客名单罢了。
“及笄礼上按理还要请几位族中高龄的长辈,意为长寿。”楚凌温声开口,同时顺势绕到了桌子同侧,拉过一边的椅子,坐到了她的旁边,“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姜芜这会儿有些懵,因为楚凌的表情与语气都太过柔和了,仿若一下子被拔掉了所有的刺。
她勉强将心神放在了名单上,与他商议了几句。
某一刻,他们就真的像是一对为了孩子忧心的恩爱夫妻。末了,姜芜听到楚凌问她:“时间尚早,要不要与我饮上两杯?”
看姜芜呆呆的不可置信的模样,他敛眸,淡淡补充:“你我夫妻也有这么多年了,好像还没有好好聊聊,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
也是,到底是同床共枕十八年了,姜芜想到了曾经一门心思讨他喜欢的自己,虽然已经无法与记忆中的那个自己感同身受,心里还是生出了几分唏嘘。
这份唏嘘不足以让她真的生出与楚凌谈心的心情,但姜芜还是应了好。
主要是能与楚凌以好聚好散的方式结束,她当然是求之不得。这样日后也不会被他为难,莫阳舟父女二人更不会被针对。
这样的想法,让她在楚凌牵起自己的手时,即使满身不自在也没有挣扎。
与她的心不在焉相比,楚凌牵着她的手,却带着说不出的虔诚。比起权势、钱财,他发现自己更渴望的是,将来十年、二十年,或者是更久,在自己白发苍苍的时候,仍能牵住这双手。
要怎么样,才能做到?
两人携手的画面,也引得下人们纷纷侧目。而不远处,念茵与楚烨也看着这样的父亲与母亲。
“娘亲是不是与父亲和好了?”
念茵这么问,哥哥并没有回答她。其实她问完也知道了,那是不可能的,娘亲她,不爱父亲。
“哥哥。”
楚烨收回了目光:“嗯?”
念茵咬着唇,哀伤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哥哥。
他与姜芜的五官十分相似,却又少了姜芜的柔和,哪怕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眼里也藏着几分凌厉。
“是不是让母亲离开,她才会比较快乐?”说出离开的时候,少女眼里就已经开始氤氲着雾气,仿佛已经想到了后面的分离,于是又忍不住期望,“她这么爱我们,就算是与父亲分开,也不会不要我们的。”
“别傻了,”楚烨毫不留情地击碎了她的幻想,“母亲一旦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一旦离开父亲,她是一定会抛弃我们的。”
念茵不理解,她还想再坚持坚持:“你就这么肯定吗?万一……”
“那是因为你没有看到过,”少年面色突然闪过几分与楚凌相似的狠厉与执拗,还有隐隐的哀伤,“你没有看到过,她满身是血,躺在那里奄奄一息的样子。你根本不会理解,她有多恨父亲。她有多恨父亲,就会有多恨我们。”
他也不是没有像妹妹那样想过的。
可事实是,母亲从不会因为他与念茵,而心软或是驻足半分。当年牵着他的手,温柔嘱咐了他一路的女人,一转眼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们差一点,就是天人永隔。
念茵也想到了那次的记忆,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楚烨看着妹妹耷拉的脑袋,拍了拍她的肩:“你已经失去了明珠的这个名字,我们也与她分别了这么久,现在好不容易才能重聚的。念茵……我们只能期望父亲能留住她。”
他比谁都清楚妹妹对母亲的占有欲,果然,自己这么说了以后,她就不再做声了。
***
亭子里摆上了酒。
已经到了夜里,天没那么热了。
楚凌遣退了下人,所以亭子里就只有他与姜芜饮酒、交谈。说是交谈,但罕见的是,大多是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楚凌在说。
这可真是太新鲜了,但姜芜只是厌烦,她甚至希望楚凌能像以前那样少说点话。
不想回话的她就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楚凌的声音有片刻的停顿,他如何察觉不到姜芜的失神,疼训裙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加号四弍2而五九爻死七他的妻子,心早就飞向了别处,迫不及待地逃离自己。
他伸手拿起酒杯,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掩饰自己这片刻的沉默。
即使旁边的人并没有在意。
姜芜酒量不错的,所以喝起来很痛快,谁曾想这酒喝起来没什么感觉,后劲却不小。没多久,她就觉着眼前开始晕眩,意识也逐渐涣散。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人,还认识,是讨人厌的楚凌,于是收回了目光。没多久,再看一眼,是谁来着?这次脑子卡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哦,是楚凌啊。
她要和离的夫君。
这么瞥了几眼后,姜芜只觉着那个冷面罗刹的脸,好像就不冷了。等她过一会儿再转头时,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坐得离她近了一些。
姜芜这次看得更清楚,他笑了:“你总算是,愿意看我了。”
明明是笑了,却又在小声地抱怨着。
姜芜抽回了被他放在手心上的手,别到了身后去:“不给牵。”
话虽然无情,那娇憨的声音却并没有什么杀伤力,男人不见恼,反而耐心十足地问她:“为什么不给牵。”
“我们……要和离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语气更是轻快得很,就差把兴奋写在脸上了。
显然,不管此刻的姜芜多么可爱,和离两个字,也不会因此就变得好听起来。
楚凌这次的面色,稍稍变了一下,停顿得有些久,才继续问她:“为什么要和离?”
为什么要和离?
姜芜一听,那楚凌这大魔头的罪行,可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她开始委委屈屈地抱怨:“你对我不好。”
“我以后都会对你好的,不和离好不好?”
“不好。”姜芜继续想着,“你喜欢别人。”
“不喜欢别人,以后只喜欢你。”
“你不让我看孩子。”
“以后孩子就在你身边,你想怎么看都可以。”
姜芜说什么,对方都耐心地回应着,都说以后会改变的。一直到她说不出来了不满。
男人在她停顿之际,又靠近了一些,低声诱哄着:“你看,什么都依你,我们不和离,好不好?”
“不好。”姜芜的回答没有改变,她自己也觉着奇怪,什么都依她,听起来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自己还是不愿意呢?她皱着小脸,苦苦思索了好久后,终于恍然大悟地得出了结论。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呢。
“我不喜欢你。”哪怕喝醉了,这话她也说得认真又清晰。
她没觉着这话哪里不妥,反而因为总算是想通了而开心不已,又去倒下一杯酒。
而旁边方才那聒噪的声音,在她说了这句话后,变得安静了下来。
安静得虫鸣声都显得刺耳。
半晌,她听到男人的一声苦笑:“那这个,我还真是没办法。”姜芜好奇地看过去,她这会儿已经分辨不出人了,只觉着自己对上的那双眼睛,微微泛着红,悲伤得像是要哭了。
“可是怎么办呢?阿芜,”他又靠近了一步,因为没有更近的石椅了,他就只能一只腿屈膝,跪在地上,抓住她的手,他看着那纤纤玉指,眼里是执拗地疯狂,“我好喜欢你啊。”
喜欢到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她看。
喜欢到想用自己的一切,换他们的可能。
“你能不能,也喜欢一下我?”
姜芜脑子的眩晕感越来越明显,甚至没有再推开他。他看起来好可怜啊,姜芜心想着,于是笨拙地安慰:“虽然你好讨厌,不过……不过我也有喜欢你的地方的。”
她想了想:“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说着,还附身凑过去嗅了嗅,“好香啊。”
好安心。
楚凌愣了愣后,苦笑,她倒是懂得怎么揉捏人的心。却还是顺势将凑过来的女人抱住。
阿芜,或许你忘了,但是我还记得。
五年前在你失忆之初,我曾经很多次让你重新爱上我。
所以这一次,我还是会成功的。
第 100 章
明珠在家哪里也不去得待了好些时日, 即使无影阁已经传召了她几次。
直到这天一只信鸽扑腾一声飞到了她的开着的窗台处。
明珠从床上往那边看了一眼,因为认出了是师父的信鸽,她犹豫了一会儿后, 终于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
少女的头发微微凌乱着, 不复往日的利落干练, 连抬起的脚步, 都沉重得多。
她走到窗前, 信鸽乖乖地任由她取出了脚上的纸条。
确实是师父的笔迹,信上是让她去阁里见上一面。
明珠想着自己这些时日的表现, 估计去了以后,少不得一顿臭骂。她其实是不想去的, 只是师父都亲自写信过来了,如今已经是避无可避了。
况且总是这么下去,也不是事。
拍了拍雪白的信鸽,将它放飞后, 明珠总算是将自己稍稍收拾一下,出了房门。
离开之前, 她先去了父亲的房间门前。
“父亲。”她扣了扣门,唤道。
然而里面并没有动静, 明珠等了一会儿, 又叫了一声依旧没有回应后,推开了门。
房间里空无一人,父亲不在。
这几日她待在房间里,父亲每日都会过来给她送吃的,并劝解一番, 今日明明也来过,这会儿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明珠没有进去, 她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门口站了一会儿后,又将门关上,转身离开。
***
无影阁从没有固定的据点。师父传她的地方是在山上的一个破庙里。
明珠到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了坐在破庙前师父的身影。
夕阳的光将他略显佝偻的身影拉得很长。明珠顿了顿,随后脚尖几个轻点,稳稳落在了他的不远处。
“师父。”她恭敬地唤。
男人脸上依旧戴着只露出眼睛的可怖面具,他的目光淡淡地往这边扫了一眼。
“来了?”那仿若是损坏了嗓子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嘶哑难听。
但明珠已经习惯了,她自小都是师父教习的一身武艺,不过说起来,除此之外,她对师父再也没有多几分的了解。
“是。”
明珠垂着头回应着师父的话,她对师父,不仅仅是敬,也带着几分畏。
长久的沉默后,她才听到师父问她:“你是怎么打算的?”
不同于她对师父的不了解,师父对她却是掌握得很是清楚的。如今的问题,也更是单刀直入,显然是察觉到了她的动摇。
明珠抿了抿唇:“师父,我……”
她不想报仇了,因为她现在好像找不到复仇的意义了。但是,这话她有些说不出口。
“我已经找到了能让你母亲恢复记忆的方法。”
师父的话传来,明珠诧异地抬起头看过去,对上他平静的目光。
“什么?”
师父的眼里有一丝似笑非笑:“就是让你的母亲恢复记忆,让她想起来你。明珠,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她会记起来,你是她的女儿。”
明珠确实是有一瞬间仿佛是停止了呼吸一般,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
能让母亲恢复记忆?能让她想起自己吗?
可激动也只是一时的,明珠的眼神很快就暗淡了下去:“不了,”她想着姜芜与那兄妹二人其乐融融的画面,“恢复记忆,并不会让她更幸福。”
“就像我知道了一切一样,”无力感让她整个人泄了气,“除了更痛苦,更愤怒,”更难过,“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话显然有些出乎男人的意料,他面具下的眉头皱了皱:“所以呢?明珠,你现在更痛苦、更愤怒,那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想知道真相吗?”
这话倒是把明珠说得哑口无言,师父这话问得很是犀利,是的,无论重来多少次,她还是想要知道真相。
知道姜芜是自己的母亲,这样的认知带来的幸福感,能抵消一切的痛苦。
“所以,”男人还在引诱着,“你如何知晓,你母亲,不是同样的心情呢?”
那是不一样的,她不想把那种痛苦加注在母亲身上,虽然这么想的,明珠也没有反驳,她只是倔强地没有出声。
这用沉默来无声反抗的模样,让男人眼里闪过稍纵即逝的怒意,再开口时,语气依旧平静:“你知不知道,你父亲,要与青阳公主成婚了。”
这话,宛若晴天霹雳一般,让明珠半天回不来神。
“什么?”她的第一反应是不信。
而她的师父也只是淡然解释:“皇帝的圣旨已经下了,就在十天以后。”
这急促的时间是何用意,简直是再明显不过了。
明珠还是不信,父亲心里只有母亲的,怎么会与青阳公主成亲呢?是有什么隐情吗?
她要去找父亲问个清楚。
看着仓惶离去的身影,男人冷哼了一声:“跟她父亲一样,优柔寡断。”
对付楚凌那种人,全力以赴都不够,怎么能有所迟疑?
沉默片刻后,他突然唤了一声:“来人。”
一个身影应声出现跪在他的面前:“阁主。”
“去给宫里,带一个信。”
“是。”
***
姜芜最近一心一意忙着念茵及笄一事。
念茵及笄的那一日虽不是生辰,但日子也差不多,闲下来的时候,她就做一些刺绣,想要作为礼物送给女儿。
只是国公夫人在知道这一点的时候反应有些奇怪,她似乎还有些生气,嘴上更是抱怨:“我们念茵可真是可怜,连生辰……”
话没说完,就被念茵急忙打断了,说母亲自己做的礼物,远比什么金银珠宝都珍贵。让人觉着国公夫人只是在不满她的礼物太过寒酸而已。
但姜芜又总觉着哪里不对劲。
其实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已经有了很久了,想了想,姜芜到底是没有再深究。
而她是在与几位夫人喝茶的时候听到了青阳大婚的消息。
那几人说起这个简直是眉飞色舞。荒唐了这么多年的青阳公主终于招了驸马,还是一个戏子、面首,这多新鲜啊?
众人要么是对此不屑一顾,要么是猜测着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缠绵悱恻的故事。只有姜芜,愣得半天回不了神。
成婚?谁和谁?
老实说,她从来没觉着青阳与莫阳舟会有什么私情。即使是在知道他们合力欺瞒自己的时候。
但是万一呢?原本,就是他们彼此更加了解一些的。原本,就是他们相识在先的,他们也都是带着目的接近自己的。
姜芜的手无意识地去抓桌子上的茶杯,直到有人在唤她:“夫人,您知道什么吗?”
她与青阳突然交恶的消息,在京城也不是什么秘密。
姜芜只是说了不知,大家不仅没有在意她的冷漠,反而笑着解围,说青阳情史那么多,她也不可能谁都知道。
姜芜没再参与进去了,说了几句话就匆匆告辞。
她心里闷,且又开始头疼得厉害,回去的路上,她特意*七*七*整*理让下人绕路路过了公主府,自己则从马车里往外看了一眼,公主府上果然已经在张灯结彩地开始布置了。
姜芜没进去,罢了,她心里想着,左右都是自己已经决定要远离的人了,他们怎么样又与自己有什么干系呢?
“走吧。”
她这么说了后,刻意被放缓的马车,便立刻恢复到了正常的速度。
姜芜揉了揉眼眶,她眼睛有些酸涩,像是要流出了眼泪一般。
到底,什么也没能剩下,她依旧是孤零零的一人。
***
晚膳的时候,楚凌察觉到了姜芜心情的低落。
这人前几日就像是一只快要出笼的小鸟,每天都恨不得欢腾地扑腾两下翅膀,这会儿却又蔫了下去。
他当然知道原因。
那个人,对她的影响,就这么大吗?
楚凌默然夹了一片苦瓜。夏季,桌上多是这么摆了一盘苦瓜清热,他试图用嘴里的苦,压抑住心中的酸涩。
没有关系的,她只是暂时迷了路,她最终总会走回自己的怀抱里的。
她总会明白,外边的人都会伤害她,只有自己,会毫无保留地对她好的。
姜芜直起了身子,这是她结束用餐的动作,其实她都没吃几口,却怎么也吃不下了。
只是筷子还没放下,碗里多了一块肉。
“再吃一些。”
是楚凌的声音,姜芜盯着碗里那块肉,仿佛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她最后确实勉强又吃了两口,甚至还夹了几次菜,盖住楚凌给自己夹的肉,这么一番装模作样胡乱扒了几下后,一鼓作气放下筷子。
“大人,我吃好了。”
这次楚凌没再阻拦,只是在她离开后,将她那碗被扒得乱七八糟的饭碗端过来,一口一口地吃,甚至将她特意藏起来的那块肉,也翻出来了。
心里好气又好笑。
姜芜的坏心情,一直持续到夜里。
楚凌进去的时候,她就躺在床上,背对着外面,一副睡着了的样子。但对她每一寸呼吸都了如指掌的楚凌来说,自然是马上就发现了她是装睡。
他看着沉默不愿意交流的姜芜,想起之前刚知道莫阳舟身份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像是天都塌了一样郁郁寡欢,他却只能看着她为别的男人神伤。
然后自己一个人生闷气,一个人嫉妒,看到她下水的那一刻以为她是想不开,气得快要疯掉了。
一如现在,哪怕知道这是让她放弃莫阳舟必须经历的阶段,楚凌的心还是被嫉妒拉扯着疼痛。
她现在肯定一门心思地想着那个男人。
他不喜欢那样。
能不能……不要想他了,能不能,看看我?
姜芜即使背对着外面,都能感觉到站在床边的男人的压迫感,以及那快要把自己盯出一个窟窿的灼热眼神。
好在并没有持续多久,男人终于在她身侧坐下来了。
原以为就该能闭眼睡觉了呢,他的声音却传了过来。
“及笄礼的准备,没遇到什么问题吧?”
听到楚凌跟自己搭话,姜芜原本是不想理的,可身后的人锲而不舍地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背。
知道没法装睡了,她随意糊弄地说了没有。
结果这一回应,好像打开了男人的话匣子,有一搭没一搭地一直与她说话,姜芜一开始还回着,后面逐渐不耐烦了。
直到男人突然又说了一句:“他要成亲了你知道吧?”
姜芜的火气可算是被彻底勾起来了,伸脚狠狠踹了过去:“你烦不烦啊?”
她听到了楚凌的一声闷哼,像是被踹疼了,那心中的火焰,才总算是被心虚扑灭了一点。
谁曾想,在男人抬头时,她才看清。
楚凌非但没有怒意,那脸上甚至有隐隐的兴奋,和莫名其妙的宠溺。
“在别人那受了气,发在我身上?”
他带着几分笑意地问,好像还挺开心的。
这样的他让姜芜觉着莫名其妙又胆寒,正想要离远一点,却被他一把拉住了。
“我有办法让你能不去想那些烦心事,要不要试一试?”
反正,他是一刻也不想姜芜的脑海,被那个人占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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