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林中二人搏杀惊险, 被箭阵四面八方地围困。杨籍紧紧皱着眉头,上前一步,唤了身前人一句:“阿琼?”
原之琼头也没回, 随便应了他一声。
杨籍万分犹疑道:“你方才说什么?”
他希望原之琼方才那个冷冰冰的称呼是他听错了, 但事实上是, 原之琼回过头来, 用十分平淡而冷漠的眼神看着他,又说了一遍:“我说,下面那个女子, 是谢惜。”
杨籍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他少时常见谢惜。那时候原之琼是个小妹妹,时常和谢惜一起玩儿。谢惜记得她身份和年幼, 一直留心照顾。
他有些不敢相信原之琼会这样叫出谢惜的名字。
杨籍生于世家, 不事心机, 却不是不懂人心叵测易变,不是看不懂人的善恶亲疏。
他的手指掩在衣袖之下,不停地轻颤,但面上却不露分毫, 同原之琼道:“谢十一娘?她不是当年早就没了吗?阿琼,莫要胡乱猜测。”
原之琼复又垂眼看向那处,道:“当年她没有被押去刑场处斩,而是病死在了牢里。生不见人, 死不见尸, 如何让人肯信呢?”
杨籍道:“当年那样的大案,怎会有漏网之鱼?阿琼莫不是想多了罢。”
原之琼道:“我是不是想多了, 自会查证清楚的。倒是你, 这么着急否认做什么?”
杨籍微顿,道:“我只是不知道, 你为何会觉得那是谢十一娘?”
为何?这还不容易吗?
原之琼看着周鸣玉手里赫赫生风的鞭子,想,当年就因为谢家门第高,就因为谢惜受人追捧,她用九节鞭好,便再没有人故意选用九节鞭夺她的风头。
自然,谢惜也是不必让人让的。
她只要拿着鞭子站到场上,旁人就知道她不是徒有虚名。
原之琼那时候离谢惜那么近,岂会认不出她用鞭的身法?
但此刻她开口回答杨籍,说的却是:“杨简把她像眼珠子似的护着,除了谢惜以外,还有哪个女人能让他这么拼命?”
杨籍辩解道:“谢十一娘已经去了那么久,八郎有了新人,我们也是开心的。未必就是故人。”
原之琼扯了扯唇角,道了句“是吗”,显然是不怎么相信这种说法。
杨籍看着那下面凶险的杀阵,而杨简稍一迟疑,便受了伤。他立刻同原之琼道:“你答应过我的——杨简是我弟弟,你不能伤他。”
原之琼眼皮轻蔑地垂了垂,回过头面对杨籍时,便是眉心轻蹙的可怜模样,道:“我岂会不知道那是你的弟弟?我没有要伤他。”
杨籍指着那边道:“我和你一起来的,知道你安排了多少人在下面,只怕是要围只苍蝇,都没法活着逃出去……又何况活生生的两个人?”
原之琼心里嫌恶他麻烦,口中道:“我并非是要杀你弟弟。即便不看在你的面子上,他是陛下身边鹰犬,我若杀了他,岂不是自找麻烦,置我端王府于危难吗!”
杨籍为难道:“那你是要杀那个姑娘?你不是说,那有可能是谢十一娘吗?若她真是……她不是你的好友吗!”
原之琼讶异地看着他,道:“你是不是疯了!那个女人的性命你也要管吗?”
她微退后一步,道:“她若是谢惜,那便是从当年斩首圣旨下逃出来的有罪之人。若是让人知道她还活着,上报陛下,那当年所有经手过谢家案子的人都得翻出来。你大兄长身在大理寺,亲自是他亲自去谢家拿人;监斩之人更不用说,是你的亲姑父。若是她还活着,这些人全部都是有可能帮她逃窜的帮凶,全都有可能下狱问罪!”
杨籍的脸色有些发白了。
原之琼又放轻了声音,抚了抚他衣襟,道:“若是我想多了,她不是谢惜,那更没有什么好管的了。我收到我父王来信,前日有一女贼,潜入王府之中,想去我父王书房里盗取东西。金银玉器也就罢了,可我父王到底是王亲,书房中总有些重要之物不可为外人所见。”
她观察着杨籍动摇纠结的脸色,继续道:“她武艺如此高强,又躲过了晋州城门的盘查,一路逃窜至此,难保背后不是被什么有心之人指使。若是此刻不解决她,待之后事情越闹越大,只会无法收场。”
她放软了姿态,道:“你知道的,我父王这个年纪骤然失了我兄长,如今被遣回封地,又遭歹人栽赃陷害,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我不可能眼看着我父王落入这样万劫不复的境地,却全然什么都不做的。”
原之琼本就是柔弱娇气的姑娘,如此可怜着目光瞧他,即便杨籍知道她有故意的成分,也难免不被她说动。
他守着最后的底线,艰难道:“可是八郎还在下面,你不能伤八郎。”
原之琼立刻道:“好的,这没问题。”
她心里在可惜杨籍的轻信。这世上多的是杀人的办法,她的确不打算伤杨简,她是打算直接杀了杨简的。
这次上京派人来查矿井,一切事务未免进行得太过顺利,很难不让人想到王府中或许出现了内贼。
而赵兴发本就是端王亲信,又经常接触这些事情,自然是会被第一个当作怀疑的目标。
原本以为宋既明一路护送已经过于麻烦,只要到达晋州就不用顾忌,谁知居然让他借机留了下来,那么端王就不能轻易离开晋州,必须得在原位坐镇,稳住大的局面。
王府之中自然有可用之人,但如赵兴发这样用了一辈子的家奴尚且如此,其余人也未必能让端王十分信任。原之琼便干脆出来办了此事。
她主动请命的时候,端王倒是有点惊讶,不过没有犹豫,就将此事交给了她,甚至没有多问多叮嘱她什么,只让她一切小心就好。
就像之前每一次,她从端王手中接过本该属于原之璘的那些责任一样。
这次也一样。
她在追击杨简的过程中,尚在想:这事还好是她来办。
若是原之璘,恐怕在上京之外就要被捏在杨简手里。
原之琼稳住了杨籍,则拉着他往回走,口中道:“我们先回去罢。等他们处理好这里的事,会带杨八郎来瞧我们的。”
她微微依偎在杨籍手臂,道:“到时候他肯定要生我的气,你记得要帮我呀。”
杨籍感觉自己那只手臂仿佛是被一株柔弱无依的菟丝子缠了上来,看着可怜无辜,却又无法摆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抽干营养和血液。
他觉得自己这半边身体都有些僵硬,同她道:“我不回去。我要下去找八郎。”
原之琼眉眼闪过一片阴翳,道:“你说什么?”
杨籍攥着拳,道:“我要下去见八郎。”
他的声音十分坚定:“阿琼,这件事不必非要闹到我们都兵刃相见。我是他的兄长,有我出面,我会好好同他解释清楚。至于他身边那位姑娘,只要我与他晓以利害,他不是那种会抛下整个杨家不管的人。这件事是可以妥善解决的,你也不必如此害怕决绝。”
原之琼心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能解决什么?
她试图劝他道:“你是比我要更了解你弟弟武艺的,你看了这么久,没觉得哪里不对吗?”
杨籍自然是发现了这点的:“他动作慢了些。”
而且大部分的箭,都是由周鸣玉的鞭子挡下的,他在尽可能减少自己的行动。
他迟疑地看向原之琼:“阿琼,你……”
原之琼挑眉道:“你想什么呢?”
杨籍立刻道歉。
原之琼缓和脸色道:“我就是担心,一旦我们下去,那女人害怕你们兄弟串通一气,自己便只有死路一条。万一那时候,她狗急跳墙,拿你弟弟做人质,那你岂不是害了他吗?”
杨籍其实觉得不至于如此。
但他又不能拿杨简冒险。
他纠结了很久,还是道:“不行,我必须要见八郎。”
她有的时候是真的讨厌杨籍这一点。明明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却偏偏固执得要命,在该傻的时候永远都要给别人添点麻烦。
但她此刻还不能和杨籍翻脸。
原之琼立刻给了在暗处的部下一个眼色,看着他立刻过去,才答应了杨籍道:“好,那我们下去。”
杨籍得了她的应允,立刻眉眼松动开来,道:“那我们快去。”
他大步往那边绕过去,脚步说不上的轻快和迅速,若不是身后还有原之琼,恐怕速度还要更快。
但即便如此着急,他依旧还是照顾着原之琼。
他明明知道原之琼也不是一点武艺没有的小女子,但他依旧把她当作需要爱护的妹妹,哪怕是个高些陡些的坡儿,都要回头扶她一把。
杨简和周鸣玉体力有限,不能长久支撑,并无心恋战,在想着办法找突破口好找人汇合。
但原之琼的部下也不是为了将其围困,不过是作以干扰,减缓他们的速度,却又不至于使他们能立刻脱逃。
杨籍喊着“住手”赶到时,杨简遥遥看着,心里立刻暗暗骂了一句。
这么恶心人的招数,他也不是猜不到原之琼身上。但是杨籍出现在这里,就让他十分生气了。
他那个傻哥哥不至于要害自己,但能如此轻易听从原之琼的摆布,真是白在杨家长了这么多年。
箭雨停下。杨籍走近了,才看到杨简身上的破损和血污,一时焦急,喊道:“八郎!莫走!我与你说句话!”
杨简冷着脸,上前一步。
而身后一支冷箭,立时直向他背心而去。
第 82 章
杨简是经历过不少死战的人。如今只是看这些人让他们且战且退的架势, 便知道,必然是有人要来,一时还不能取他们性命。
他暗示了周鸣玉一句, 让她尽力保留体力, 不要着急。
果不其然, 原之琼便来了。
周鸣玉暗自平复着呼吸, 冷眼看着一地的箭矢,想:她一个郡主出来追杀杨简,都能带这么多人这么多箭, 恐怕端王府上私制私藏军械的事,八成不假。
原之琼遥遥站着, 面无表情看着他们, 倒是杨籍, 几步跑了过来。
杨简皱着眉,将周鸣玉拦在自己身后,而后看向杨籍,想看看自己这个蠢哥哥, 又能玩出什么花样。
而后,下一刻,便有冷箭自身后而来。
周鸣玉立刻就反应过来,伸手拔剑抵挡, 但这一箭距离极近, 速度也快,而且不像之前为求速度用的是弩, 反而是用追求力度和准确性的弓来射出, 所以又快又狠。
而她的长剑出鞘比短刀到底要慢,虽然卸下了这一箭的力度, 却仍旧被箭头擦破了手臂,就连拿剑的手也微微有些发震。
但她的动作没有半分减缓,直接用剑刃挑住箭头,借其势转了一圈,放低剑尖,而后朝着其来时的方向扬起长剑,硬是将这支箭重新射向了来人。
飞鸟惊起,有个黑衣人沉沉坠地。
杨简注意到时立刻便回身去护周鸣玉,可惜到底错半个身位,迟了一瞬。此刻见周鸣玉顺利化险为夷,心里松了一口气,但是看到她手臂的擦伤,还是立刻黑沉了一张脸。
他护住周鸣玉,对着稍远的原之琼道:“郡主是什么意思?”
原之琼没有开口,杨籍怕他与原之琼起冲突,赶紧几步上前,要与他说话。可杨简此刻防备心重,揽着周鸣玉退开一步,直接提剑而起,虽然没有拔掉剑鞘,但是剑尖还是抵住了杨籍。
杨籍怔了怔,停下脚步,有些不可置信道:“八郎,是我啊!”
“我没瞎。”
杨简忍着心里的火气,同他道:“家里来信说你跑了,我就知道你肯定跟来了晋州。这时候出现在这里,你指望我给你什么好脸。”
杨籍知道自己理亏,道:“我是不想你们起冲突……”
他站近一步,压低声音道:“八郎,杨家和端王没有什么冲突,日后又要结亲,无谓在这时候因为什么事横生枝节,反而起了争端。你若与阿琼有什么矛盾,我们回去一道商量解决就好,何必如此对面厮杀?”
杨简有些嘲讽地看着他天真的面目,问道:“兄长,记得我出来多久了吗?”
杨籍怔了怔,道:“两个多月了。”
杨简点点头,道:“对,这么久了,自打从我出了上全年无休每,日更新独家滋源裙四二儿二武9一四七京城,就一路被人截杀,费了老大的功夫才走到这里。兄长知道都是谁干的吗?”
杨籍噎住,心里隐隐猜到了是谁,但却僵硬着,没有回头看向身后的人。
杨简笑着放下手中的剑,道:“兄长能猜到,我就不多说了。”
他瞥了一眼原之琼,目光落回到杨籍身上,道:“那位留给兄长去解决,我们就先走了。”
杨籍自觉是不能也不可再留杨简了,只能低低应了一声:“好。”
他叮嘱杨简道:“八郎……照顾好自己。”
杨简看了他一眼,还是同他道:“兄长,你和三兄、和六兄都不一样。他们做任何决定,我不会阻拦,甚至会帮着他们一起,随便长辈们如何骂我们不肖子孙狼狈为奸。但是你,如果你不快些返回上京去,我会来捆你的。”
杨籍立刻垮下脸:“八郎,我……”
杨简却早就转过身了。
他看了眼周鸣玉的手臂,脸色不大好地盯了一眼原之琼,直接抽出剑来,拉着周鸣玉的手向另一个方向快速退去。
杨籍有些无奈地回头,与原之琼道:“阿琼,我……”
原之琼已经对着那边密林中的另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
下一刻,便有人持兵器从密林间现身,对着杨简和周鸣玉的方向追杀了上去。
杨籍:!
一个二个的,怎么都不听他把话说完!
他立刻喊了句“都住手”,但那些人显然不会听他的话。他又立刻转过身来对原之琼道:“阿琼,让他们住手!”
原之琼脸上一副冷厉之色,道:“我给过你机会了。杨八郎不肯谈,那个女子我绝对不会放过。今天除非他将我所有人都在这儿杀干净了,否则休想要我放过他们。”
她说着便要越过他上前去。
杨籍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原之琼下意识就要去甩开他手臂,却一下没有甩开,她抬头说了句“放开”,却被杨籍脸上的表情惊到,安静了下来。
一向温和的杨籍,从没有用这样冰冷的眼神看过她。
他那双永远含着笑意的眼睛,好像突然便失了所有炽热的温度,在轻垂下眼睫看向原之琼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那个杀名在外的杨简。
……是了,他们本就是同胞的亲兄弟。
他们本就都是,无德无义的杨家人。
但那种仿佛淬着寒冰与锋刃的眼神,只在杨籍的眼底一闪而过,转瞬即逝,仿佛是她看错了一般。
他拉着她,又是惯常的那副懦弱温和姿态,劝道:“不论八郎与端王之间有什么争端,那都是朝上的事。朝上之事,不过图一个利益交换,谋而后动。杨家与端王府关系和睦,又是姻亲,没有什么是谈不妥的。但你若是此刻真动起手杀了八郎,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原之琼紧紧盯着他。
她当然知道他说的这些话都是有道理的,但是她此刻的心思不在这里。她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确认,刚刚自己抬头看到的那个眼神,究竟是不是杨籍的。
这么多年了,她认识杨籍这么多年了……如果她早知道杨籍是这样一个人,那么当初绝对不会费尽心思,要和他扯上关系。
她只需要一个愚蠢的丈夫而已。
但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眼前的杨籍,依旧是那个,似乎永远在事儿上拎不清楚的愚蠢郎君。
杨籍看她没有回答,只是拧着眉看着自己,于是又道:“先让他们收手。”
原之琼垂下头,手指摩挲着袖边,目光缓缓落到远处厮杀的那二人身影上,想:她已经追了杨简一天一夜,将他逼到了这个份儿上,如果将他放了,究竟划不划算。
杨简手里捏着赵兴发传出去的证据,若是真拿给别人看了,端王府就是灭顶之灾。
她才不像她那个狂妄的父王,当真觉得今上隐忍多年,不会和他翻脸。
原之琼的手指滑动几下,终究还是抬起头,继续吩咐身边的暗卫道:“生死不论,全都拿下。”
杨籍这次眉头锁得紧紧。
他或许也是觉得原之琼劝不动了,便颇失望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直接转身向杨简与周鸣玉所在的方向跑去。
原之琼看着他的背影渐远,又轻轻道了一句:“连他一起。”
她背后,立时又有两人加入混战的战场。
原之琼立在原地,看着被围困在中间的三个人。周鸣玉和杨简自然是主力,但因杨简体内迷药尚未完全化解,又是以少敌多的车轮战,难免不占上风。
至于杨籍……呵,她觉得他太愚蠢,骑射武艺不过尔尔,平时总是泯然众人,怎么这个时候,偏偏要上去陪他那个弟弟?
就站在她旁边,说点无关紧要的废话不就行了吗?
原之琼默默看着,只觉得这三人今天的输赢没有悬念了,终于垂下了眼,将手腕处自来到此地便准备好的袖箭推了回去。
她犹豫了半天要不要直接动手,本来都要放过杨籍了,他自己要送死,她有什么办法?
她卸了机关,将臂弩重新推回小臂上段,对自己身后的部下开口吩咐道:“你们去——”
下一刻,她的话音被咽喉处的剑锋逼了回去。
原之琼感到冰冷的剑锋就贴在她的血管旁边,使得她甚至能够感受到血液一下又一下流动的频率。身后的那人飞快卸了她左肩,让她没有机会重新装好暗器,而后将她右臂彻底固定在身后。
她身后传来几声闷声落地的声音,她不必回头,都知道自己仅剩的部下没了。
身后以剑挟持她的那人推着她向前走去,直到走到众人之前,方大喊道:“想留清河郡主性命,立刻罢手!”
死士们看原之琼被挟持,立刻停手。周鸣玉回头看向原之琼,她身后的那个人,不是茂文又是谁?
难怪这么久都没见着他在,原来是杨简给自己留的后手。
杨简看着茂文一人在那,便知其他人已经控制住了局面,终于放下心来,轻松又有些轻蔑地朝原之琼一笑。
他剑锋巡过一圈:“退后。”
死士慢慢退开,杨简这才问旁边的杨籍道:“怎么样,你跟谁走?”
杨籍没有实战经验,此刻气喘吁吁,看了一眼原之琼,拧眉道:“阿琼的手怎么了?”
杨简立刻道:“你若说要跟她走,我立刻把你的手臂也拧下来。”
杨籍无语道:“知道了,跟你走。”
但他还是没忍住道:“阿琼是个姑娘家,好端端的,你伤她干什么?”
杨简吹了声口哨,立刻有两匹马跑过来停在身边。
他先扶周鸣玉上了马,而后顺势坐到了周鸣玉身后,这才垂眼对他道:“你和她在一起那么久了,不知道她手臂有袖箭,动动手指就能要你的命吗?”
第 83 章
自打茂文上次受了重伤, 杨简便没再让他做过什么事,只一直带着茂武在身边。
所以旁人几乎都已经忘记,他身边, 原本还有一个茂文的存在。
杨简此次被追杀的间歇, 便已经察觉到不对, 虽大体仍按照原定的方案在执行, 但还是提前对茂文发出了信号。
只是叮嘱他见机行事,作为自己的后手,不到万不得已, 千万不要暴露。
茂文不比茂武,这方面还是会动脑子也沉得住气的, 杨简并不担心。
见到原之琼的时候, 他想到她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 所以动手之前,他提前便提醒过周鸣玉,要防备原之琼手中的暗箭,他的人会设法寻机会控制原之琼。
果然, 此刻时机正好。
茂文带人断后,杨简带着周鸣玉一路快马,迅速回到在娄县的落脚点,是一处木匠铺的后院。
这木匠是杨简的一个暗桩, 见他们回来, 毫不吃惊,还帮他们遮掩了行迹。只是后院不大, 住这些人实在勉强, 其他人都是将就挤挤,只有那么两个紧挨的小房间还算不错, 一个是杨简住的,另一个是茂武带近卫住的。
那间房里收拾得干净整齐,此刻杨简推开了房门,便立刻有部下进去将里头为数不多的行李都清了出来。
杨简站在门口,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杨籍。杨籍耷拉着脸,碍于他又黑又臭的脸色,也没敢拒绝他,自己进去把门带上了。
杨简看了他一眼,这才拉着周鸣玉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这些日子也受过伤,房间里现成的纱布药物都有。再因他进门时便吩咐人打盆干净的清水,所以此刻架子上的水盆也满着。
他取了自己的布巾浸水拧干,递给坐在一旁的周鸣玉,道:“先擦把脸罢,我看看你的伤。”
周鸣玉接过,听到后面那句话,道:“我没什么事,就胳膊上这个,只是擦伤。”
杨简凉凉地看了她一眼,自己回去舀了瓢水出来洗了把脸,道:“还好只是擦伤,要么今天不是这么个结果。”
他随便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将脏污的外袍脱下来随手扔到一边去,去旁边的柜子里找了两件干净的外衣。一件自己随意穿了,另一件递给周鸣玉。
“外衣脏了,你先凑合,用我这件披一下。”
周鸣玉犹豫了一下,想着这一屋子的男人,道:“这不好罢?”
杨简知道她顾忌什么,把她手里的布巾拿回来,把外袍给了她,道:“老于有眼力,看着你一身脏污回来,肯定去找于嫂子了。你先凑合一下,等衣裳来了,再换。”
老于就是那木匠铺的老板。
周鸣玉这才点点头,杨简确定窗户都关着,转身去将木门后的门闩上好,确保没人能进来,便一直背着身,给周鸣玉留足空间。
周鸣玉也爱干净,既然有衣服能换,便迅速脱了有些脏污的外衣,拿杨简那件穿上。腰带紧紧束上,倒也露不出什么,脚下长了些,不过此刻也无所谓行动,就是袖子罩着手,不大方便。
她说了句“我好了”,便伸手向自己发间,想要拆段发带下来,打个襻膊把袖子束上去。
杨简回头看见,没忍住笑了笑。
明明此时也是个身量高挑的女子了,怎么还让他想起小时候玩湿了裙角,只能披着他的衣服在他床上蹦蹦跳跳、等着侍女取新衣来换的那个小姑娘呢?
他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垂下眼帮她挽袖子。他这件外衣的袖口不算太宽,稍微折起一段再挽,便利索地固定住了。
“弄乱了头发还要收拾,先这样吧,等会儿再说别的。”
周鸣玉老实地应声。
但杨简只弄好了她右手的袖子。周鸣玉伸起另一只手递给他的时候,他又不弄了,只是回去拿了药盒,随口道:“这边脱了。”
周鸣玉惊讶地睁大眼睛:“什么?”
杨简拿了个凳子坐在床前,抬眼看她一下,拉着她手臂把她拽过来坐下,拿两只腿把她圈在里头,道:“这边手臂不是伤了吗?袖子扎紧了还怎么包扎上药?我先看看。”
周鸣玉抱着自己左手不给,道:“就是擦伤,也没有毒,不用包罢。这过了半天,我都没感觉了。”
杨简一副好耐性地盯着她,道:“你少在这里跟我耗。我身上这伤还没处理,你要是不让我放心,我就不去处理。要是那药性反上来毒死我了,你就是第一大罪人,别想着还能出这个房门。”
周鸣玉嘟囔着“我管你去不去”,但是瞥见他脸上有些疲惫的神色,还是遂了他的意思,自己侧过身去,慢腾腾地把手臂从外衣里抽了出来,然后又一点点把里衣的袖子挽上去。
杨简垂下眼,只凭自己瞥到的那一眼,道:“那么窄的袖子,好挽吗?”
周鸣玉没好气地丢了句“好挽”,把袖子挽上去,露出了那道伤口。
杨简大掌握住她手肘,仔细打量了一下,确实没有毒,伤口很干净,虽比擦伤要严重些,但好在也只是皮肉伤,这会儿早连血迹都凝固住。
周鸣玉想自己处理伤口,但杨简却紧紧箍着她,没让她跑,自己垂着眼,仔仔细细地给她清理好伤口,而后上了药拿干净的布条包好。
最后,怕她一只手不方便,还特地帮她放下了袖子,避免碰到伤口。
周鸣玉一整只胳膊被他有意无意地碰到,总觉得奇怪,明明以前不是没被他拉过手臂,却总觉得奇怪。此刻终于结束,无异于解脱一般。
她赶紧把衣服穿好,他又伸手来,帮她把另一只袖子挽好。
杨简起身要走,周鸣玉又拉住了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道:“礼尚往来,我给大人上药。”
杨简垂眼轻笑道:“怎么,觉得我冒犯了你,想报复我?”
周鸣玉更正:“是礼尚往来。”
杨简笑着挑了挑她下巴,倒也没像她那样推脱扭捏,转身坐在了床边,而后便开始脱衣,口中还道:“行啊,我手臂上、肩上、还有后腰上……都有伤,劳烦姑娘千万仔细了。”
周鸣玉原本就是开玩笑,见他脱衣,还想啐他两句不要脸。可是杨简衣裳一脱,居然露出来一身的伤疤,有些显然是年岁久了,只留下狰狞的痕迹,却根本消不掉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伤疤,愣住了。
她虽想到他这些年不可能没受过伤,可是乍一见,还是有些冲击*七*七*整*理到。
杨简见她没动作,抬眼看见她表情,立刻就明白了,而后便低头要穿衣:“算了,不方便,我自己来罢。”
周鸣玉这才上前把他手拉住,蹲下身子,看清了他身前那道没有被衣裳完全挡住的伤疤,一时有些鼻酸,道:“你还是个贵公子呢,怎么这么多伤?”
杨简伸手,在她眼睛下面轻轻按了按,威胁道:“不许哭,不过就是我身上没脸上那么好看,不至于委屈到要哭罢?”
周鸣玉掐了他手背一下,道:“太委屈了,败絮其中。”
杨简笑着,顺势托着她脸颊,要她抬头看向自己。他微微倾身,靠近她道:“那我要怎么补偿,才能让姑娘不委屈呢?”
周鸣玉别开脸,要起身:“我不要了。”
杨简一把将她拉住,顺势环住她的腰,将她轻轻抱住,脸也贴在她腰间,缓缓蹭了蹭,道:“我伤好疼啊……姑娘走了,谁管我死活呢。”
周鸣玉抬手想打他肩膀,落下时想起刚才那一眼之间还看见他肩上透红的纱布,硬是卸了力气,只是轻轻地放了下来。
她有些无奈道:“伤疼还不起来?我先给你重新包扎。”
杨简这才放开了她,重新听她的指挥将衣服脱了。周鸣玉一边拿剪刀剪开他的纱布,一边道:“昨晚有时间换纱布,怎么不给我说,起码能暂时处理一下。”
杨简忍着有些麻木的痛意,笑道:“怎么处理?你个姑娘家,把里裙撕得破破烂烂,还怎么出去?”
他方才骑马,都怕她裙边扬起尴尬,特地拿自己的衣摆盖在她脚边。
周鸣玉白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将他肩膀处的纱布取下来,这一看立刻拧起了眉,伤口边缘都狰狞地翘起,不断地渗着血,一看就是被别人所伤,又没来得及好好养。
她帮他清理,看他抿唇,知道他必然也疼,就和他说话转移注意力。
“我来的路上,让莫飞联系你其他的部下,却联系不上。你那时候,是不是被他们盯着,情况紧迫,所以不方便和人联络?”
杨简知道她意思,便开口道:“开始是,不过后来你到了晋州,我的人就知道了。他们没联系上我,就先去找了茂文,茂文派人一路跟着你,但因为宋既明在,所以也没和莫飞碰面。等到你们出了晋州,宋既明也被人引走了,他才去找的莫飞。”
周鸣玉就说怎么莫飞那时候突然带她指了个方向,原来是这么回事,想到这儿,她手下微微用了些力,阴恻恻道:“所以你早知道我来了,故意演我呢?”
杨简微微躲了躲,笑着同她道:“冤枉。茂文之前受伤,我便一直没让他行动,希望旁人都忽略他,所以这一路上,我从不与茂文主动联系。这都是茂文的安排,等昨晚咱们到了那木屋里头,他才来找我说的。”
周鸣玉想起自己昨晚睡得异常沉,眯着眼退开半步看他,问道:“你昨晚为了见部下,对我做什么了?”
第 84 章
杨简尴尬地侧了侧脸。
他昨晚确实是心疼她疲惫, 又知她浅眠,自己一动必然会吵醒她,所以特地给她用了点药, 确保她不会轻易被自己起身惊醒, 却也不至于睡得太沉完全察觉不到动静。
周鸣玉一看杨简表情就知道, 哼了一声, 继续收拾他的肩膀,只是明显手下重了很多,没有先前怜惜他的意思了。
杨简小心翼翼地忍痛解释道:“昨晚茂武他们知道我中药受伤, 害怕我没时间休息,特地引着那帮死士在山里兜圈子。我若是起身惊醒了你, 本来就没什么事, 还让你睡不好, 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他顿了顿,又道:“茂文他们是派人跟着你,但不是为了查你行踪,只是害怕你危险。莫飞年轻, 武艺虽然不错,但有时候莽撞,这片危险,我怕他护不住你, 有茂文在还好些。若是我提前知道你来了, 也会让茂文这么做的。”
茂文把周鸣玉自入城到来的事儿都告诉他了,也没和她说的有什么出入。他不是怀疑她做什么, 就是害怕她惹了什么惹不起的麻烦, 再给自己多添危险。
周鸣玉没理会他所做的解释,帮他把肩膀包扎好, 又去看他手臂上的伤。
他手臂上的伤是自己划的,所以用了技巧,一方面能用伤口的痛意让自己保持清醒,另一方面又不伤到血管,不会造成当时失血过多,还能保证事后尽快愈合。
所以这道伤还算好处理,周鸣玉简单地清理干净又敷上药,就结束了。
杨简见她垂着眼干脆不理会自己了,一时也没敢说话,只是一直盯着她看。眼见着她帮自己处理好,就要端着那盆脏水出去,他才着了急,起身去拉她。
周鸣玉看见他伸手,脚下一转避开了。正巧此刻门外有人叩门,一个女声在外道:“大人,我是老于家的,来给送件干净衣裳。”
周鸣玉瞥了一眼杨简,让他老实坐在床上,这才走过去,侧身站在房门后,将门打开了一条门缝。
外头的于嫂也是用身子挡在门口,见她一个姑娘家来开门,便也没要求说进来,只是把手里的包袱递了进来,低声道:“时间紧张,没有新衣。我取了两件我的旧衣,都是浆洗干净的,姑娘先凑合穿。若有旧衣也可以拿来给我,我浆洗好了,再还给姑娘。”
周鸣玉道了谢,本不欲要她帮自己洗外衣,但杨简听见了,起身将她的外衣取过来,站在她旁边递给了于嫂,在周鸣玉瞪着自己的眼神里从容道:“麻烦于嫂了。”
于嫂笑眯眯地看着两人,说了声“好”,便阖上门走了。
周鸣玉回头拧了他一把,道:“就那么一件衣裳,麻烦于嫂做什么?”
杨简上下打量她一遍,道:“你穿着我的衣裳,出去洗衣服?”
周鸣玉抱着于嫂给自己的衣裳,道:“这不是有换洗的吗?”
“那也不能让你洗。”
杨简揽着她肩把她推回去,又道:“你辛苦一路了,好好休息养养神。晋州那边恐怕是不能去了,我回头安排两个人,送你回上京。”
周鸣玉听到这话,回头看向他,挑眉问道:“我才刚来,送我回上京干什么?”
杨简便道:“你在晋州和宋既明生事,如今又被原之琼看见了,难保他们之后不会对你下手。在这里,处处得要防备他们,回了上京,他们就没有那么长的手了。你回去,我也放心些。”
周鸣玉压低眉眼:“我的事还没做完呢。”
杨简沉默下来。
他做出这决定之前,就猜到她会拒绝,只是这话说出口,他实在没有办法应对。
他清楚周鸣玉是来做什么事,所以没有任何办法。
反倒是周鸣玉轻轻松松地笑了,点了点他眉头,道:“别这么愁啊,我这回过来,不是来帮你了吗?”
杨简挑眉,问道:“姑娘帮我什么呢?”
周鸣玉伸手环住他腰,柔柔地倚进他怀里,道:“我在晋州可都看到了,晋州的物价乱得一塌糊涂,市面上的铜币全是私制的。娄县这边有铜矿,朝廷又接连派了这么多人,肯定是端王那边窃取铜矿了,是不是?”
杨简皮笑肉不笑道:“倒是挺聪明的。”
周鸣玉确认般问他道:“你这次来,肯定也是查这件事的,对不对?”
杨简受用地拥抱住她,手却卡在她后颈,象征性的用了些力,将她掐了掐,威胁她道:“周姑娘,知道这么多,不怕我灭口吗?”
周鸣玉不仅不怕,还故意挑衅他:“那大人会吗?”
杨简笑了,松开手,俯身吻了吻她亮晶晶的眼睛,道:“舍不得,养两天再说。”
周鸣玉嫌痒,躲了躲,然后同他道:“我这不是来帮你了吗?宋大人也要查这事儿呢,他……”
杨简立刻没了表情,推着她的腰往门口送,道:“舍得了,现在就拖出去灭口,找你的宋大人来救你罢。”
周鸣玉没忍住笑他,转身又搂住他,道:“你别急呀,好好听我说话。”
杨简把她抵在门上,一点不受她糖衣炮弹的诱惑,板着脸道:“行,说的不好,我就把你灭口。”
他的手臂拦在周鸣玉后背,周鸣玉便松松地靠在他臂弯道:“那位宋大人,他家人以前在矿井中出了事,不是官府征召去的,是去开私井了。他有旧因,才去闯端王府。如今他来了,你们目的相同,不是正好可以拉他来给你做个帮手吗?”
她一边说话,手指一边无意识地绕着杨简腰边的衣带,杨简被她有一下没一下地碰着咬牙,听她絮絮说完了,才问:“你就这么把宋大人卖了,不怕我对付他吗?”
“你这么小气吗?”
杨简气得要死,低下头要咬她,周鸣玉赶紧拿两只手捂住他,一边笑一边道:“你不小气,怎么一听见他就跳脚?”
杨简冷哼一声躲过她,重新站直了身子,道:“宋既明留下,确实是要查端王这个案子的。但我为什么要和他一起?你想没想过,若是他先查明白了,我却没查明白,待回了上京,我是个什么后果?”
周鸣玉手搭在他肩上,道:“所以我这不是来给你送信儿了吗?”
她打量着杨简的表情,手指又开始无意识地轻点:“大人,你不给我点什么好处吗?”
周鸣玉心里分外忐忑。
她在无意识地信任和依靠杨简,可这种感情让她恐惧万分。
杨简看着她,眼底微微沉下来。
她倒是坦诚,问他要消息,都这么直白。
他垂着眼看她,反问她道:“我要查宋既明,用得着你的信儿吗?”
他非常清楚地同她道:“宋既明一路随行端王,必然能发现不对劲。你能和他一路往娄县跑,说明他在端王府里,是查到了指向娄县的东西。”
他问她道:“是什么呢?和娄县联络的密信?还是和娄县联络的那个亲随……赵兴发?”
周鸣玉扬了扬眉:“你就这么告诉我了?”
杨简扯了扯唇角,道:“不然呢?那个宋大人,可有像我待姑娘这么坦诚吗?”
他看着她的脸,问道:“现在还有什么信儿能告诉我吗?我想想,我有什么好处能拿给你换。”
周鸣玉看着他,想,他必然已经知道端王府里藏着的那些密信了,所以,他一定已经开始找赵兴发和他带走的那些账本,好去确定端王私窃了那么多矿源,究竟是做了什么事。
那些账本,就是最后的铁证了。
她想了想,说:“宋大人还知道这个赵兴发的下落。”
杨简颇遗憾地道:“周姑娘啊,你真是一条有用的信儿都没有啊。”
所以,他也派人去找赵兴发了。
周鸣玉这下清楚杨简这边的进展了。
杨简盯着她,问:“姑娘还有话要说吗?”
周鸣玉想不到什么了,便道:“说的不满意,会被灭口吗?”
杨简笑了:“会。”
他终于不必忍了,俯下来勾住她下巴,吻住了她。
周鸣玉咬了他一口。
她刚才看他眼神,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她推开他就要走,杨简见好就收,拉住她手腕,道:“姑娘特意来给我送信儿,我也不好什么都不告诉姑娘,是不是?”
周鸣玉警惕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又要刷什么花样儿。
杨简偏头,看了眼一进门就甩在一旁的那个包裹。
周鸣玉也看见了。杨简一路上都护着这东西,她不注意到也难。
杨简道:“去看看。”
周鸣玉有些迟疑道:“你不就是为了这东西,才受了他们一路追杀吗?给我看?不管我死活了?”
杨简被最后一句逗笑了:“去看看,那东西是你的了。”
周鸣玉将信将疑,挪过去拆开了那个包裹。
杨简平淡地坐到了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
周鸣玉不解地拆开布包,看见里面的四本册子,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待翻开来看了几页,立刻震惊地回头看向了杨简。
杨简依旧淡淡的,同她道:“两本铁矿,两本铜矿。赵兴发手里拿的另外一部分记录,都在这里了。”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周鸣玉的手开始发抖。
她知道他早就认出自己了,所以,他必然知道自己这一路过来,是为了查些什么。
但直到此刻,他依旧没有捅破他们之间这脆弱的一层窗户纸。
他甚至分外体贴地同她道:“你要留,我就留给你。你不留,我就拿去呈给圣上。我都听你的。”
第 85 章
他们这日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杨简只当无事发生的样子, 照样贴心照顾她一日,晚上休息时,让她睡到了床上, 然后自己翻了床旧褥子出来, 在地上打了个地铺, 陪她躺了一晚上。
周鸣玉听着两个人的呼吸, 心里有些发慌,手从床沿缓缓垂下去。
那东西来得太快了。在她决心要去找证据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一条很漫长的路。她被家里保护得太好了, 不了解朝上的事情,也不了解军中的事情, 也许她努力了一辈子, 都没有办法真正翻案。
但现在, 证据就摆在她面前。
杨简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就把那东西给了她,还说, 留不留,都由她决定。
她总有一种定不下来的荒唐感,仿佛在梦里还没醒一样。
周鸣玉沉默着将手伸出去,没有出声, 但杨简却准确地握住了她的手。
虽是夏夜, 此时却仍有些微微的凉意。杨简的掌心却是温热的,他稳稳地托住了她, 握住了她, 没有让她空落落地无处可着。
周鸣玉收紧了手指,牢牢地攥住了他。
这唯一的实感, 才托着她有了落定的那一点踏实感。
她一点儿也不想放开他,一点儿也不想。
杨简没有开口多问,只是沉默着用力回握住她,安抚一样地给予她回应。
周鸣玉的心慢慢定下来,手也不再那样用力,但她依旧没有放开他。杨简感觉到了她力度的变化,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而后坐起了身,拉着她的手重新放在被子里掖好。
周鸣玉以为他要松手,手里又紧了紧。
杨简轻轻拍了拍她,低声道:“怕你凉,我不走。”
她小时候就是这样,夏天贪凉不肯好好盖被子,第二天起来抱着胳膊跟他喊疼。
他坐在床边,手肘搭在上面,真就没走。
倒是周鸣玉看着他黑暗里的轮廓,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她还是不想松开他。
她难得生出一种骄矜又粘人的情绪,明明心里知道不该这样,但还是不想放手。
她慢慢向床里挪了挪,犹豫着道:“上来躺着罢……要不你怎么睡?”
杨简轻轻笑了笑,揶揄道:“大晚上的,不好罢?”
周鸣玉脸有些烫:“又不是没有过……又没有人知道。”
杨简问她道:“睡不着?要不要点安眠香?我这里有。”
周鸣玉说不要。
她想清醒一点。
她不太满意地打了他手背一下,道:“以后你再敢把我药晕,我就不理你了。”
杨简笑着应了,起身把被子捞起来放到床上,然后自己躺在了周鸣玉身边。他们的被子挨着,他的手便继续在周鸣玉的被子里拉着她。
他知道今夜她兴许是有些心乱,总不能连只手都不给她拉。
但下一刻,她就连人带被子地钻进了他怀里。
杨简当场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这么快地把那东西给她,明明他比谁都应该明白她的境地。
他没有任何犹豫就将自己的胳膊枕在了她颈下,而后将她整个人都抱紧。
他感到她细细的呼吸拂在自己的颈间,愈发有些自责,又对她有些心疼,于是垂首贴上了她的额头。
他不提那回事,只是试图和她开玩笑:“今天这么粘人?”
她沉默了很久,才问道:“这么危险的事,但你最后一定会好好的,对罢?”
杨简是能听到她嗓音里压抑的颤意的。
端王私窃矿源,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今上有意要整治端王,他又能有什么事呢?
只是怕端王之后就会牵扯到杨家,到那时候,他是杨家子弟,根本就没有逃脱的余地。
其实她自己心里都明白。
但杨简心里倒并不害怕,甚至于,离这些真相和证据越近,他就越轻松。
倒不如说,自从前谢家倒台,他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他轻轻拍了拍她,道:“都会没事的。”
所以,别怕,阿惜。
第二日,杨简起了个大早,换上了一身官服。周鸣玉听见动静起身,两个人便一起吃了早饭。
杨简一边给她盛粥,一边道:“我今日要带人出去办些事,路程远,今日不一定能回来。你在这边安心休息,有事就找于嫂。”
周鸣玉看着他,问道:“去晋州?”
杨简自然是瞒不住她的,只能劝道:“才出了事,你若想回去,恐怕并不安全。”
但周鸣玉只是要确认他去哪里而已。
她点头应他道:“你放心,我就在这里。”
她一颗心本就定不下来,他给了她这个空间,她就安然接受。
杨简走后,她关上房门,把那几本账簿翻出来,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晋州丰饶,但到底比不过上京。今上即位时正是英年,端王为免猜忌,早早前往封地,可是封地到底不如上京富贵舒坦。时日久了,他就把目光放在了那些矿山上。
刚开始总是不易和谨慎的,王府所拿不多,只是边边角角,倒卖赚点小钱。但随着时日渐长,贪心不足,便越拿越多,直到上报量难以隐瞒朝廷,他便又动了念头,重新找了一处不错的地方,私开了矿井。
这之后,王府的货源便多起来了。
但是铁,是太不容易倒手的东西了。
端王舍不得贱卖,不肯只赚那点小钱,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去处,于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空余之后,翻到下一页时,这批铁器的归处,记上了杨家人的名字。
内容是,箭矢一万支,□□三百架。
而杨家的回款是玛瑙、美玉、以及一串的海外珍稀。
从这里开始,这笔生意成了。端王从矿中收集出来的那些铁,全部被锻造成了杀伤巨大的大箭,而后经过东境军中杨家人的手,在海寇那里换成大把的钱财。现成的黄金白银由杨家人抽成拿走,余下的那些,连同所有珍宝,都重新回到晋州的王府。
这笔生意两月做一回,由端王这边给出去的大箭越来越多,但海寇那方回馈的东西,却明显地开始等额变少——他们拿捏着端王和杨家通敌的铁证,开始以此来勒索更多的武器了。
再之后,那处铁矿矿源枯竭,私井坍塌。大箭的来源断了。
端王无法在短时间内,迅速在附近找到可以信任的矿源,那些贪得无厌的海寇却又时刻威胁着他。
同时,他富贵过,也舍不得这泼天的富贵,他不肯收手。
于是,就在那一年,铜矿开了。
他明显是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这次不再用自己的关系,而是借着原之璘外室那条线的漫长关系,重新拿铜矿的私井做起了生意。这样,即便出了事,他也能全部推到别人的身上。
直到那批黄铜进了自己的腰包,他才重新交给赵兴发,由他记录,将这批黄铜继续送去与海寇交易。
但海寇是不缺钱的。
他们可以抢劫海上任何一艘船上的财宝,拿财宝去交换自己需要的东西。他们不需要陆地上给他们白送钱财,他们只需要兵器,只需要那个让他们在海上得以横行无忌的大箭。
于是在那份账本的最开始,那批黄铜,只有出项,没有进项。
他们在拿大量的黄铜,去堵海寇的嘴。
但是这样的情况没有维持太久了。
因为很快,在那个时间,谢家出事了。
谢家忽然被杨家翻出了通敌叛国的罪证,呈交朝廷的证据里,甚至有谢家向海寇交出布防安排的密信。东境军中的权利迅速让渡,并被杨家人接手。
随即,账簿又正常了。
端王开始铸币,以劣币驱逐良币,不仅自己从矿井中赚一份,还从晋州的百姓身上捞一份。他派人不远万里去其他地方零散地购铁,重新铸造大箭,续上了这笔生意。
但他不再需要大量地铸铁了。
因为作为海寇最强对手的东境军,已经在杨家人的掌控之下了。那些海寇不需要大箭也可以和东境保持表面上的势均力敌,只要再拿着少量的大箭,去对付其他对手就好了。
周鸣玉有些凝滞地合上了账本。
她想起自己的族亲和兄长,他们在外面拼杀卖命,她最好的二哥哥险些死在了东海,那些夺去无数东境将士生命的大箭,原来从来就不是敌人的绝世神兵——
杨简带着人,一路骑马疾行,回了晋州。
娄县的几处矿井早就被控制住,不必再担心什么,但端王那边依旧麻烦一堆。
据他所知,宋既明那晚夜探王府,应当不曾带出什么东西。端王那边仗着他们查不出什么东西,也不至于急着销毁什么。
但是因为有原之琼,就说不好了。
她故意放走了赵兴发,想拿他来钓杨简,但如今杨简没死,赵兴发和他手里的证据却全都流到了杨简手里。
难保她不会急于让端王迅速销毁王府里的所有东西,好毁灭部分证据。虽然那账本没有密信也能作为证据,但有了漏洞,就给了对方很多狡辩的余地。
杨简披上官服,皇亲国戚可斩而后奏。他来到端王府,要做什么,起码表面上,端王不能违背,否则就是忤逆今上。
大门被敲开,茂武举着腰牌,毫无顾忌地推开家丁,在前开路。杨简按着剑柄,稳步走入了端王府内,直往书房而去。
但有人却比他先了一步。
杨简迈入院子,看见其中早有两方人马持兵而对。
端王喝道:“杨简!此处岂是你能随意踏足之地!”
而另一边,宋既明同样穿着官服,淡淡地向杨简侧过了脸,颔首道:“杨指挥使,巧遇。”
第 86 章
说是巧, 他可半分没有什么巧遇的惊喜神色。
宋既明一路跟着周鸣玉去娄县,本来没打算让她一人独行,但是遇到追杀的人以后, 立刻便有人在暗中浑水摸鱼, 把麻烦引给了他, 然后让周鸣玉得以顺利离开。
他用脚想都知道是杨简的人干的。
不过宋既明也没有继续去追回周鸣玉。横竖她在杨简处绝不会有危险, 他倒不如回来好好盯着端王。
杨简来时,原本担心自己迟了一步。他原本该直接赶回晋州,但周鸣玉晚上不安, 他便不愿留她一人。今天来时,他本来已经做好了端王销毁密信的准备。
但是看到宋既明在这儿, 他就知道没什么问题了。
杨简先对端王拱手行礼, 道:“见过王爷。”
端王脸色很臭, 没有搭理。
杨简也不等他免礼,直接转过头对宋既明回礼,笑道:“宋都统,巧遇啊。”
“巧什么!”
这回端王开口了。他指着这两个带着人、带着兵、毫不客气闯进他的王府、却还满脸客气的年轻人, 气愤道:“你们两个约好了的是不是?带这么一群人来围本王的书房!”
他先面向宋既明道:“你和本王僵持一天了,就等着他来呢,是不是?”
宋既明不卑不亢道:“下官不知杨指挥使行踪,只是奉命保护王爷安全, 得知有歹人潜入此书房重地, 所以才带人前来。”
“行行行,”端王不耐烦地打断他, 道, “这话你已经同本王说过了。你是要带人来埋伏,你是要来守株待兔, 等那歹人回来了,好将他们一网打尽,免得本王遭受什么损失。行,这话本王听过了,你不必说了。”
端王转头面向杨简,道:“那你呢?你也是听说有歹人,所以上门来保护,要将歹人一网打尽,免得本王有什么损失?”
杨简一听宋既明这冠冕堂皇的理由,脸上摆出一副惊讶神色来,向端王走近了几步,故作关切道:“王府里进歹人了?王爷如何,没什么事罢?”
端王看着他这副虚假神色,拂袖道:“去去去,本王能有什么事?你装什么?本王这儿有什么事儿,你小子手眼通天,能不知道?”
杨简一听就笑了,态度十分随意自如地同端王道:“哪儿能呢?什么手眼通天,王爷这话重了。我前段时间在娄县查案子呢,这刚刚才进晋州城门。您这府上有什么事儿,我还真是不知道。”
端王冷哼道:“不知道?你不知道,带这一大片的人来?”
杨简毫不犹豫地把锅甩给了宋既明,道:“我是想着,既然来了,先要来拜见的。这不是在外头瞧见了翊卫的人守着大门,瞧着满脸严肃的,怕您遇着什么事儿,所以才这么进来的吗?”
端王斜着眼觑他,道:“这么说,倒是本王错怪了你,本王合该谢谢你才是?”
杨简嘴上说着“不敢”,又问端王是怎么回事。
端王自不会细说自己书房里的那些东西的,只道:“前些天进了个小贼,将本王这书房乱翻一通。宋都统知道了,叫人来将本王这书房堵了。本王要同宋都统好好聊聊,宋都统人却不在,也不知是去何地办何事去了,今日才露了脸。”
他一屁股往自己身后那椅子上一坐,道:“宋都统,你的确是奉了命的,但你不由分说叫人围了本王的院子,又一直不肯出面给本王一个交代,本王还就不同意你在这儿派人了。”
他大有一副要和宋既明面对面杠上的架势。
宋既明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只道:“自然,王爷生气,可以不同意。但下官责任在身,不可回避。下官只派几个好手,在这院子里围住了,防止出现什么意外情况。若是王爷不满意,自也可以放几个家丁进来,将下官这几个人看住了,免得毁了王爷什么要紧之物。”
那日他和周鸣玉离开后,他的副手便将部下分作两拨,一拨负责掩护他们离开,另外一拨则装作护卫的模样来到书房的院子。
正是因为当时就守住了,所以才没有给端王任何进去做手脚的机会。
之前宋既明不在,他的人在这里是顶得艰难了些,但他如今回来了,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宋既明一回来就知道原之琼不在,不必想也知道必然是去找杨简了。原之琼比端王要谨慎许多,若是端王自己,未必会销毁这些密信,但原之琼必然会做好双重准备。
在不知道杨简那边是否能顺利拿到赵兴发手中证据的时候,他不可能让端王把密信毁了。
杨简看了岿然不动的宋既明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而后靠近一步道:“王爷,借一步说话。”
端王冷哼一声,道:“这是端王府!你想借到哪步说话?”
杨简轻咳一声,道:“此处人多,未必合适。”
端王道:“你借到哪儿都是在本王的地盘!此处有什么不合适的?”
听到这话,宋既明垂下了眼,杨简挑了下眉。
借到哪儿都是他的地盘。嚯,好大的口气!
不知是平日在封地里有多狂妄,此刻气头上来,也不顾忌场面了,居然连这样的话都敢直言而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是一点都不畏惧杨简或者宋既明回去,在皇帝旁边多说什么。
杨简的手扣在剑柄上,道:“自如此,我便直言了。王爷,我奉命调查工部员外郎李厚存横死娄县一案,今日前来,是为这桩案子,暂且管控晋州端王府。”
“杨简!”
端王霍然起身。
“竖子!此话何意啊!”
杨简脸上犹有礼貌的笑意,却与刚进来时还带着三分恭敬的姿态完全不同了。
他刚来时,处处顺着端王的话,再兼之他一贯与宋既明对着干,端王一时在气头上没细想,还真当他能帮他对付宋既明呢。
这话一出,端王立时不满。
杨简背脊笔直,不带半分偏私之态,只无谓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王*七*七*整*理爷,端王府被我管控了,您这处书房,是您平日里约见幕僚和客人的重要之处,也归我暂时掌管。短期内,您不必来此待客了。”
端王府指了他半天,道:“你查娄县的案子,来管控本王的王府做什么?”
杨简道:“娄县虽小,却是宝地,藏着好几处矿山。工部这位李大人来此视察,意外发现矿山之内,有人私开矿井,窃取矿源。他顺着追下去,而后被人灭口了。”
端王听着这话满脸无辜,摆手道:“这关本王什么事?”
杨简不紧不慢道:“有证人拿出证据,说这个窃取矿源的人,是王爷您。”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端王拂袖怒道:“一张嘴,随口两句话,就把这个罪名泼到本王头上。杨简,你查明白了吗?证实了吗?有没有呈报今上,得到上谕啊?”
他直接提到今上,料定了杨简手里没有任何东西能来压他。
但杨简却道:“王爷,您忘了,我是龙爪司指挥使,在外办事,君命亦有所不受。如今我带人围了您的王府,也是要好好地查一查,只要洗清了您的嫌疑,自然就会带人撤出去。王爷若是不配合,岂不叫人愈发怀疑,也污了您的清名吗?”
端王道:“清名?如今就是你,空口白舌要污本王的清名!本王是什么身份,能由得你一个竖子小儿随意冒犯?你将这端王府当什么地方了?”
杨简啧了一声,动作十分随意,顺手将长剑抽出三寸,清越的剑鸣立刻响起,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之中,愈发显得压迫十足。
端王眯眼看向那把剑,忽而想到,杨简今日穿着这身官袍,的确可以先斩后奏。
若是旁人,他倒的确会觉得,必然怕死不敢斩他。
但这是杨简。
当日若不是杨简把他大哥杨策摆了一道,杨策不可能至今也只是大理寺卿而已。
端王黑沉着脸,道:“本王今日若是不出这院子,你怕不是还要斩了本王不成?”
杨简松手,让长剑落回鞘中,道:“岂敢呢?虽是公事,却原是一桩小事,不必到这个地步。更何况,论起私情,说句僭越的话,王妃是我姑母,我又岂敢对您拔剑呢?”
端王指指他那把剑。
还说不敢,方才拔剑拔了一半又收回去的那个又是谁呢?
杨简笑道:“您不同意也成,那我借宋都统一句话——您派人守着,我也派人守着,等这事儿结束了,我再向您赔礼。”
他直接扭头对身后的茂武道:“去给厨房吩咐一声儿罢,该用晚饭了,这儿人多,让多做几锅送来。再去问问王妃,要不要开内库,寻点桌椅软榻、枕头被褥、茶具用具的——王爷,您今晚就是直接在这儿安置吗?”
端王被他这泼皮无赖的行径气得不行,眼看着他身后的茂武还真要去,干脆站了起来,让自己背后的家丁都守死了书房大门,便迈步往院子外走。
杨简看着宋既明,轻笑一声,转头跟上端王。
宋既明坐享渔翁之利,免去一番争辩,叫自己的人也留了下来,而后轻松离开此处。
杨简跟上端王,笑道:“老王爷,怎么这么大气性啊?”
端王没一个好脸色给他,道:“你抄家抄到我头上来了,我还不能生气了吗?”
杨简道:“怎么能是抄家呢?您一个富贵闲人,满屋子书画诗词,能查出来什么东西?真要别人来,反而冒犯您。我来,翻一翻查一查,给同僚一个交代。工部死了一个官员呢,您不能这点小事都不通融啊。”
端王回头看了一眼,道:“成啊,你要留人在这儿,就给我把那宋既明堵死了。他一个翊卫首领,不回上京,一直留在我府里,几个意思啊?故意拿捏我?你说那娄县有人给我定罪,他是不是先一步认定了我有罪啊?”
他走了两步,又道:“我是不是得先给圣上去信,说说你们两个圣上的左膀右臂,都在我这儿干了什么事儿啊?”
他唠家常一样地抱怨着,半点不像个胆大妄为的亲王。
杨简于是也开玩笑道:“可别。您知道,走之前,我是挨了家法的。您这一封信回去,陛下怎么罚我不好说,我又难免一顿棍子。”
端王于是笑道:“嚯,看来这封信,还非去不可了?”
杨简意味深长道:“去,得去。等信回来,有个示意,这边的事儿就都有办法了。”
第 87 章
杨简和端王一起用了晚饭。杨简问起王妃, 端王道王妃仍在病中,要他明日再见;杨简又问起原之琼,端王道她去郊外山上的观里去了, 吃几日素斋, 为王妃祈福。
两个人闲话两句, 说着左不过是家里这些事情, 半分没提案子和朝上的情况,十分温和地度过了晚饭时间,仿佛原之琼出去追杀杨简的事, 两人都没经历过似的。
用过饭,端王又招呼管家去为杨简安排住处, 杨简直接应了。
但他没有直接进去歇下, 而是确认过位置后便问那管家道:“翊卫的宋都统住在何处?”
管家自然不能不告诉他, 只好又按他的吩咐,将他带了过去。待到了宋既明的居所之外,杨简又轻松地打发了他。
宋既明的门外有人驻守,见是杨简, 向内报了一声,宋既明便请他入内。
杨简背着手进去,看房门关上,这才伸手, 在旁边的墙壁上轻轻叩了两下。
宋既明在桌边倒茶, 见他动作,便道:“我查过了, 没有问题。”
杨简闻言, 转过身走来,坐在他对面道:“你也不是一直在这儿, 还是小心点儿的好。”
宋既明自然不需要他教。他这次回来,自然是第一时间便重新检查了一遍的。
杨简晚间吃了一桌子的肉,此刻端着茶杯正好解腻,把端王府上的好茶当白水似的牛饮了半杯,方才问宋既明道:“如何?他书房里的东西,都还在罢?”
宋既明看他动作,伸手给他续上,这才坐下道:“外头是没人进去过。”
至于里头,他进去的时候,是没发现有什么暗道之类,应当没有问题。
宋既明答完,又问杨简道:“赵兴发如何?”
杨简亦肯定道:“都到手了。”——
先前派来的那位工部员外郎李厚存,先前就得了杨简提点,再兼此人本就是心细如发之人,所以来到娄县不久,就顺着那座私开的矿井,将线索查到了端王府上头。
他以为端王那时不在,便可以放开手脚,却不料还是被迅速灭口。
但他死前做了一桩很重要的事情,便是和端王亲随赵兴发取得了联系。
那座矿井坍塌,害死了许多私募的百姓,这名单一时是凑不出的。即便是李厚存带着圣意前来,也不能贸然公布此事,造成混乱。
他一边查这矿井的事,还一边要查这底下丧命的百姓身份。
而赵兴发为端王联系此事,见有官员前来,自然要小心谨慎,探查消息。他通过当地熟识的人脉买通了李厚存几个侍卫,借机进去想听点消息,却意外看到了没有整理完成的名录。
好巧不巧,他的叔父,就在其中。
当初这井私开,他叔父就贪钱来了井下,若不是他意外发现,还要被家里瞒住。赵兴发一直劝叔父不必来此辛苦,因他知道此地不过是私井,辛苦不说,架设的防护也未必到位,前头那座枯竭坍塌的铁矿矿井就是前车之鉴,所以不愿他叔父涉险图钱。
他叔父嘴上答应的好好的,他就一直以为叔父不在此处,谁料再一次见到叔父,居然是在这张死亡人员的名单之上。
赵兴发父母早逝,是被这叔父带大,听说叔父惨死,悲痛不已。可他在端王身边已久,自然知道当年那座铁矿矿井坍塌之后,是如何打发死者家里。二两银钱买一条命,若是多言,便杀之灭口。
当年那些死者的家眷,不知有多少都受了无妄之灾。端王为保事情无虞,有些拿了钱离乡的,都追出去杀了,不过视人命为草芥罢了。
赵兴发非常清楚,自己虽得了端王几分重用,但到底于他无关紧要,只怕比起厚待,端王更愿意直接杀了灭口,一了百了。
所以,叔父死后,自己的下场,也就不过如此了。
赵兴发跟着端王做这事,没少从里头捞油水,他不差这二两银子。但叔父的命已经赔给了端王,他不肯将自己的命也赔给端王。
他想了一晚上,第二天去夜访了李厚存。
那套账做好之后是要交给端王私存的,赵兴发留了个心眼,自己又留了一套。待确认李厚存确实不与端王勾连之后,他便决定,将自己那一套账目交给李厚存。
但李厚存在听说他的线索之后,找了一位在军中任职的旧识打听,想要打听杨家人在军中的消息。这一下却漏了馅,没多久就丧了命。
赵兴发一听说,就知道,完了!
端王回晋州,不免要见他,他胆战心惊地应付了过去,觉得端王的人迟早要查到自己头上,便决定带着那套账目逃走。
走时他倒是试图求助端王身边那位据说是皇帝近卫的宋都统,不过到底也没能说得上话,不能指望。
他一路东躲西藏,没多久就遇上了追杀,那时候便知道自己小命危矣。
但好在,宋既明还真意识到了问题,叫人去查赵兴发的身份。
这一查,就和杨简撞到了一起。
好巧不巧,杨简那边查到的线索,是要想办法拿王府内的密信。
他们两个也不多废话,迅速交换了信息,由宋既明设法跟在端王身边,调查密信的情况,而杨简在暗处,则去追查赵兴发的下落——
杨简捏着茶杯,同宋既明道:“赵兴发那边,我已然处理好了。宋都统,你这堆了一院子人也没能成事,又怎么算呢?”
宋既明面对杨简的兴师问罪,倒是半点也不怯他,只道:“如今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杨简哂道:“好在哪儿?洗耳恭听。”
宋既明道:“密信就在那屋里头,总不至于长腿跑了。咱们三边的人都守在外头,谁也不至于进去。如此,等着陛下的示意,再做决定才好。”
杨简故作恍然之态,道:“原来如此,宋都统是信不过我。”
宋既明点头道:“如阁下所言,阁下与端王细究起来,可以攀亲。若是赵兴发在阁下手中,而密信也让我交了出去,来日出了纰漏,我如何回去向陛下交代?”
杨简道:“恕我直言,宋都统,那信的确是在书房的屋子里,也是在他王府的地盘里。你我到底是外人,他们若想要动手脚,咱们两边这么多双眼睛加起来,也未必能防得住他们。”
杨简问道:“既然迟早也是要翻脸的,那日宋都统分明已经进了书房,怎么不直接把东西带出来呢?既不信我,直接交回上京,也是一样的。”
他盯着宋既明,问道:“宋都统,你是在顾忌什么呢?”
他目光实在灼灼,宋既明也不避不退地对上他,直接问道:“周姑娘如何了?”
杨简就知道是如此。
他眼底微冷,道:“都好。”
宋既明口吻带着讽意,道:“清河郡主不在府内,你将她一个人丢在外面,却说都好?”
杨简道:“这边的事办好了,她那边自然一切都好。”
宋既明道:“王府里的密信被押着,赵兴发在外面跑了,娄县的矿井一查就明白,这位却完全不急。阁下如何知道,清河郡主那边,就一定没有预备后手呢?”
他有些不屑道:“还是阁下认定自己是为陛下分忧除害,所以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凡事都不计后果、斩而后奏吗?阁下是认定自己不管如何放肆,陛下都不会追究罪责吗?”
宋既明心里明镜似的清楚。
今上在位,多的是想做却不能去做的事情,没有理由没有名目却看不过眼的事太多了,放在那里终究扎眼。
龙爪司不比其他官职,靠的就是这一套合心谄媚之术。他们背着一身臭名,去替今上做了这些事情,搏今上一个心满意足,再凭此给自己换点权柄荣华。
但这样的事,是做不长久的。
大昭立国绵延至今近三百年,龙爪司自设立以来,从不曾有哪一位指挥使,顺顺利利地在任超过十年的。
如杨简这般,已算长久。
宋既明当初没有背景,凭一身孤勇和不畏死的愤懑被人选中,送到今上眼前做刀。他心里不是不知道这个位子有多令人不齿,自己也并不认可,但为了自己那一点仇恨和不甘,他不得不如此。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慢慢和关系盘根错节的世家周旋,去走那条坎坷的纯臣之道。
宋既明去了翊卫时,的确是松了一口气的。
但他也的确不解,那个原本意在翊卫的世家子杨简,那样年轻,怎么就心甘情愿去做了鹰犬走狗。
他听说过杨简在外的声名,心中除了愈发庆幸自己没去龙爪司以外,不是没有不解和不甘的。
他时常想起救过自己一命的谢惜。
他在想,杨家踩着谢家上位,而此人做起这些事如此如鱼得水,如何堪配谢十一?
而如今谢惜回来了。
一身脏污的杨简,怎么还敢伸手去留她?
圣上提拔寒门,杨简见多了宋既明这样自卑又自傲的心狠之人。
所以他那点不忿,在他眼中根本毫无遮掩。
杨简轻轻勾了勾唇,道:“是,宋都统如何会懂?因为我姓杨,所以哪怕是一条不听话的疯狗,也轻易杀不得。只要我的牙够尖,爪够利,这点放肆,陛下是会容忍我的。”
他起身,轻轻掸了掸衣摆,道:“宋都统不必忧心什么原之琼了。如无意外,陛下的回信很快就到,你我也不必这般相看两厌地守在同一处了。”
他转身走了出去,宋既明看着他背影,起身将茶尽数倒在了盆栽里。
第 88 章
所有人都等着上京的消息, 可第二日一早传来的,却是一个不妙的情况。
娄县那边矿井坍塌导致多位百姓丧命的消息,突然爆了出来。
百姓们得知自己家人死去多日却尸骨无存的消息, 一时民怨沸腾, 连带着多年前铁矿开井坍塌致人丧命的消息, 也一并被人重新提起。
虽有官府声明, 却毫无作用,娄县县衙里几个经手此事的小吏全都没有放过,一来二去, 居然真将端王的名字翻了出来。
于是只短短一日,到了晚间, 王府的大门前, 居然有胆大的百姓, 来扔了鸡蛋烂菜,泼了牲血。
端王门都不出,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勃然大怒, 让人出去将这几个胆大泼天居然敢如此藐视亲王的百姓找出来杖责。
这话是传给人了,但至于是谁做了这些事,却一个也没找到。
兵贵神速,龙爪司每每能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 打人一个猝不及防, 全是因为他们有一条飞快的传信路线。
这次也一样,又熬了一日, 上京的回信便到了晋州。
今上同意了杨简的搜查, 并要求宋既明在旁监督,同时专门另写了一封信, 安抚了端王的情绪,无非就是那套话术:你是我最依赖信任的弟弟,我是绝对没有怀疑你的,但这个事闹得很大,不查清楚给一个明确的交代是不行的,希望你体谅体谅哥哥我,配合一下,这事之后我会补偿你的。
外面的情况已经变成了这样,今上又给了旨意,端王再也没有办法,只得同意杨简与宋既明搜查。
二人俱是一副客气模样,还不忘同端王致歉,仿佛自己只是领命行事,好像外面闹成那样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但是书房打开,却没找到他们想见的东西。
外面的桌案书架上,仔细搜了一遍,自然是什么可疑的东西都发现不了的。
那处密室倒是还在,也毫无问题地顺利打开了,但里面只放了些珍稀书画之类。
端王跟在他们身后,看见他们沉下来的脸色,笑道:“本王这几幅书画,都是四处淘来的名家遗世之作,爱若至宝,平时不愿挂在外面,所以只收在这里头,只偶尔拿出来看看。二位,没什么问题罢?”
果然都被杨简猜中。
这王府内必有暗道,端王若想设法转移这些密信,自然有他的途径。他们围了这几日却没能进去,时间足够他命人将那些东西转移走。
若是秘密销毁,也有可能。
但事已至此,自然不可放弃任何希望。杨简转身出来,对端王道:“此地没问题了。”
端王笑道:“行,既然没问题了,本王也算洗清污名了。二位出去之后,务必发好公文告示,莫要再让那些百姓来王府前闹事。自然,如今发生的事,本王也会一五一十地写好折子,发回上京的。”
杨简皮笑肉不笑,回道:“王爷,不急。我与宋都统来都来了,自然要查个清楚明白,才能离开,否则万一出了什么纰漏,谁也说不清楚。这偌大的王府,还有的查呢。”
端王脸色一变,道:“你当端王府是什么地方,由得你四处搜查。”
杨简直接扭头示意茂武,让他带人出去,而后对端王亮出长剑,道:“王爷,今日横竖我已经是得罪了您,那也无所谓再过分一点。您是留在此处,还是回住处等着?在我查完之前,府上一干人等,最好是不要再有动作了。”
他说到做到。
王府仆役不少,此刻都被控制在一处。出了端王的书房,立刻就来到他的住处。
有端王身边的忠仆,见杨简如此放肆,便大胆出来阻拦,坚决不肯让路。杨简一句废话没有,直接拔剑抹了那人脖子。
端王看时一惊,怒喝道:“杨简!”
杨简一脚踢开尸体,长剑锋利,鲜血如油滑落,分寸未染,又是干干净净一柄好剑。
他收剑入鞘,冷着一张脸面对被震慑住的众人,道:“我今日不想杀人的,我希望这是唯一一个。王爷,还请稍等,我的人动作很快。”
眼见着他的部下立刻便闯进他的房间,还有几人又要往王妃住处去。端王皱眉,急急拦住杨简,以王妃染病、未着外衣为由阻拦,却不料杨简早做了准备,找了两个女部下,进去连王妃的被褥床底都挨个搜查了一遍。
端王气得骂声不止。
但杨简没完。
他搜完了端王的住处,依旧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后就带人转了出去,往原之璘的院子去。
端王毕竟有些年纪了,没见过杨简这小辈在外头办事的蛮横和霸道,此刻气得直咳嗽,也没力气追出去一起了,便坐在了自己房间内,只叫人去跟着。
仆从见着他们要进原之璘的院子,开口便阻拦道:“不可!世子薨逝,未过丧期,尔等带兵,不可入内!”
很好的理由。
宋既明在杨简再次拔剑之前跨出一步,将那仆从一把推到一边,而后道:“允你进来看着,莫要多言妨碍公务。”
原之璘死后,这院子就闲置了,除了日常的洒扫以外,便没有什么别的人来。所以此刻看着虽干净,却依旧显示出几分缺少人气的荒芜和萧索来。
这次倒是有东西了。
铜矿那边的事,到底是通过已经死了的戴峰,顺着亲戚的裙带关系,便能找到原之璘的外室。原之璘经过一次手,自然不会干干净净,此刻他居所的暗格之中,便能搜出来往的信件。
虽不齐全,但足以证明端王府的确在娄县的铜矿私开了矿井,并且私吞黄铜的情况了。
但是这依旧不够。
因为这上面没有任何提及端王的线索,所以只能证明,原之璘做了这些事,却无法证明端王也与此事有关。
而一个背锅的死人,对杨简来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他叫部下将这些密信全部带走,而后又去了原之琼的院子。
那仆从又一次不怕死地出来阻拦:“我家郡主尚未出阁,你们这样闯进去成何体统?”
杨简冷笑道:“她能回得来再说罢。”
宋既明侧目看了他一眼。
原之琼这几日依旧没有回来,而那日他们见面的时候,杨简是怎么说的来着?
不必忧心原之琼了。
所以,原之琼现在在杨简的手里?抑或是……已经被处理掉了。
盖因是年轻姑娘的居所,原之琼的住处,设计却更为惊喜巧妙。杨简特地叮嘱部下更加仔细,不要放过任何边角。
他心里其实没对此处抱什么希望。
原之琼那个人,虽然嚣张,却比她父兄要谨慎一些。即便做了什么事,如这些可作为铁证的信件之类,肯定早就阅后即焚。
更何况,她已经嗅到了情况的不对,即便真的还遗落了什么东西,也必然在离开前都清理掉了。
杨简来查,只是不肯死心。
但这次,却给了他一个意外。
原之琼的居所的确搜出东西了。
说来好笑,这一家子,也不知平时是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坏事,居然每一个都在房间里设置了暗格密室,用来存放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原之琼的居所里,找出来的东西除了信件,还有章子。
信件的内容,是她假借端王之名,向亲随发信,沟通娄县窃矿的事。而那枚章子的形状,和这些信件,以及杨简在娄县那边搜出来的为数不多的几份信件上的东西,是一致的。
杨简手里捏着这章子,目光渐冷,深墨色的眼睛里千情万绪,仿佛乌雾翻滚,黑云压城,不知何时便会落下惊雷摧世。
好哇,好哇。
天家无亲情,骨肉多凉薄。他还当端王这些日子,不过是销毁证据,让他们铩羽而归,还反要多吃一记状子。
却不料,他居然更甚一步,直接将所有罪证,全都推到了自己儿女的头上。
一切尚未明确,不到最后一刻,不必盖棺定论。凭端王身份,和在朝中的多年筹谋,若要翻盘,多的是手段心机。
又何至于此啊!
杨简让部下继续去搜,他带着这些东西,十分耐心地走完了一整个王府,将下人堆里那些和此事有关的全都揪了出来。
时间着急,没有细问,这样的情况,本是最容易藏污纳垢,只要稍作隐瞒,便可掩去许多真相,多的是查不清问不明的办法。
但那些揪出来的下人,嘴巴倒都吐得痛快干净。东一句贪心,西一句斗胆,左一句世子殿下,右一句清河郡主……一整条物证和人证链,轻轻松松便倒了个痛痛快快,把这可直接定为谋反叛国的罪行,死死地钉在了这一对兄妹的头上。
反倒是,把端王摘了个干干净净。
这些人都拿绳子捆了,排队押走。杨简最后回到了端王的居所。
端王微躬着腰背,旁边还有刚放下的药碗,碗底只剩了一点浅褐色的药汁。显然是方才气得狠了,不得不吃了一剂药,才勉强能坐在这里,等着杨简过来回话。
他扶着身侧仆从,含着愠怒之色看向杨简,道:“如何?可查出什么了?”
杨简脸色意味不明。
端王见他沉默,咳了两声,道:“竖子!本王的府上干干净净,本王不与那什么铜矿有丝毫的勾连!什么窃矿,什么藏铜,那是谋反的罪名!杨简,你敢将这些事栽赃到本王的头上,本王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你这指挥使的好日子到头了!”
杨简看着他这一副精湛的演技,发出了冷然的一声嘲笑。
“是,王爷,您是干干净净的。”
端王仿如受了天大的羞辱和冤屈一般,愤懑不已地死死盯着杨简。
杨简也就顺着他这副架势,直接展开手里的东西,道:“可您的一双儿女,实在算不得干净。”
端王仿佛十分不可置信地站起来,凑上前来挨个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越看手越抖,越看眉越皱,看到后面,忽而痛呼一声“孽障啊”,而后向后倒地晕了过去。
杨简冷眼看着他这卖命的演绎,转身向外走去。
他身后,端王捂着自己的脸,不住道:“我儿,我儿……阿琼……我日日教导他们,怎么教出了这么两个不知廉耻、不知满足的孽障啊……”
好一招断臂求生。
好一招弃车保帅。
杨简的眼里露出肃杀的三分冷意,想,好在贵胄高门里这样的冷血与残酷,由来是一脉相承的。
原之琼若是知道了其父这样轻易地毁掉了她,又会如何呢?
第 89 章
周鸣玉一个人在木匠铺里, 没有别的事情,也不好一直闷在房间里,就主动出去找于嫂, 帮她做点力所能及的活儿。
于嫂一开始不愿让她动手, 但见她做起这些事来驾轻就熟, 不像是个从没做过的, 再加上她态度从容,不像是故意为之,也就答应了, 只不过也没特地要她做些脏活儿累活儿,只捡清闲的给她。
周鸣玉原本也是为了打发时间, 让自己好好清醒清醒, 便坐在一旁帮于嫂, 和她闲话。
到了饭点,于嫂给铺子里的伙计做了大锅饭,给周鸣玉和杨籍各自单备一份,给自己留了一份, 又多准备了一份。
她让周鸣玉先吃,自己送了饭就回来。
周鸣玉见多出一份,不知是谁的,便问于嫂。于嫂一开始有些支吾, 只说他们关了一个, 也得送饭。
周鸣玉想了想,有些恍然, 问道:“可是个年轻的姑娘?”
于嫂见她知道, 这才点了点头,道:“杨大人有吩咐, 不叫我们拿别的事烦姑娘,我就没打算和姑娘说。”
周鸣玉没想着杨简居然真把原之琼捆回来了,但转念一想,原之琼留在他手里,确实比放出去强一些,所以也没什么惊讶。
她主动去拿另一个食盒,道:“她关在哪儿了?我去送罢。”
于嫂不确定这样做合不合适,犹豫道:“姑娘,如此不好罢?若是大人回来,我恐怕不好交代,哪儿能让姑娘做这样的事。”
周鸣玉笑道:“这没什么。我和那姑娘也是旧识,有这个空儿,找她说两句话也好。嫂子放心罢,若是大人问起来,我会和他说的。”
于嫂这才点点头,从灶台下头摸出一把钥匙递给周鸣玉,道:“就在后头放杂物的那个小间儿里锁着……”
她又犹豫地收回手,道:“不然还是我去罢?那里头都是些杂具,也没怎么收拾,又脏又乱的,不好叫姑娘去。”
周鸣玉笑了,将钥匙拿过来,道:“我岂是那样娇惯的人呢?那里头锁着的姑娘,比我娇贵多了,她能待,我怎么不能?嫂子放心罢,我送个饭,和她说两句话,就回来。”
她取了食盒,便往后头那个杂间去。
周鸣玉今日也在这院子里转了两回,对位置都清楚,这杂间狭小没有阳光,又落着把锁,实在也是很好找。
她一靠近,便立刻有人现身,同她拱手道:“姑娘。”
她看见了,明白这必然是杨简留下看管原之琼的人,便摇了摇手里的钥匙,又提起食盒,道:“我来送饭,顺便与她说两句话。”
那人要接手,道:“姑娘给我罢。”
周鸣玉没给,道:“我进去与她说几句话,等你们大人回来了,你如实告诉他就好。”
那人这才说好,叮嘱她一切小心,又回到暗处藏了起来。
周鸣玉这才开门走了进去。
这杂间里没什么日照,有股子难免的霉味和潮湿味儿,还堆了不少闲置的杂物,所以落脚的地方不多。
原之琼被捆在最里头的一个边角,离大门和唯一的窗户都十分远。也不知他们上哪儿找的铁链子,把原之琼的手脚都锁在了角落一个大柱子下头,她虽能行动,却是半点不能逃跑的。
原之琼显然也是受了磋磨的,面色有些疲惫和狼狈,但看见周鸣玉,还是坐直了身子,用冷然的目光看向她。
周鸣玉阖上门,走过来坐到她对面,把食盒递给她,道:“吃饭罢。”
原之琼倔强道:“我为什么要吃你给我的东西?”
她不屑地晃了晃链子,道:“把我往这儿一拴,撂两口饭,喂狗呢?”
周鸣玉平淡道:“郡主,你都落杨简手里了,想也知道他要拿捏你,肯定不能饿死你的。难受是难受了点,好歹没有风餐露宿的,你先忍忍罢。”
原之琼嗤笑道:“照你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他?”
周鸣玉道:“倒也犯不上谢,毕竟他也没怎么好好伺候着你。”
原之琼这回扯了扯*七*七*整*理唇角,没继续绷着了。她将食盒拉回来,掀开盖子,看里头饭食还算能过眼,便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她虽是坐在地上,吃饭的姿态倒还是不紧不慢的优雅。她吃了两口,忽然问道:“你当时,也受过这个罪吗?”
她们对视了一眼,没有明说,却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那个时候,也是夏天,又闷又热,应当也是这样的环境。
周鸣玉悠闲地抱着膝盖,道:“比这差远了。南下走的是水路,那个船舱又闷又热,顶板还特别低,只能弯着腰坐在里头。人又多,一个板子底下押几十个姑娘,吃喝拉撒都在里头,再讲究都没用,难闻死了。”
原之琼看她这自如的神色,一时没说话。
周鸣玉问道:“什么时候看出来的?我可不觉得我的鞭子用的那么好,谁看一眼都能认出来。”
原之琼低头扒饭,嗤道:“呵,你那破洞百出的,真当自己藏的很好吗?”
周鸣玉哦了一声,也没细问是何处的破绽,只道:“确实,一直藏着,也挺憋屈的,偶尔是想要放肆一下。”
原之琼道:“你也太放肆了,够你死一万回的。”
周鸣玉不在意道:“你不是也没能杀了我吗?”
她抬眼笑着看原之琼,眼底却没什么笑意,只有些碎雪融冰般的凉意:“你在上京做的那些事,我总还要找机会,向你讨回来的。”
她说的是原之琼居然丧心病狂去掘谢家人坟墓的事儿。
原之琼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却也不害怕,只笑道:“你是不是忘了,这里已经不是上京了。我们想要杀你,多的是办法,一次不成,总有下一次。你们又能把我在这里关多久?等我出去了,你想过后果吗?”
周鸣玉看着她半点不惧的神色,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你父亲一定会保你,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会像你之前杀了原之璘一样,毫无理由地保你?”
“不然呢?”
原之琼反问她道:“我的确就是他最有用的那个孩子,比什么原之璘有用的多。他不保我,身边就再也没有可用之人,他怎么可能放着我不管?”
周鸣玉道:“所以你也非常清楚,你的父亲,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人。只要你能给他带去最大的利益,他就不会不管你。”
她顺着原之琼的话,顺理成章地说出下半句,问道:“那么,如果你失去作用了呢?”
原之琼道:“我怎么可能会没用?”
周鸣玉道:“杨简已经盯了很久了,娄县那边的矿井,想来你也不会不知道。他铁了心地要从这个突破口入手,把你父亲拉下马。你自己想一想,他是保自己,还是保你呢?”
她看着原之琼微动的眼睫,又道:“你再想一想,若是他以你做局,在你和你父亲之间搅混水,引起你父亲对你的怀疑。你父亲是会保自己,还是保你呢?”
有关这个问题,原之琼心里非常清楚了。
她父亲不会保她的。
她比谁都知道她父亲是一个为了利益不惜一切的人,所以她才敢那么肆无忌惮地杀了原之璘。因为原之璘那个废物,远没有杨家重要。
杨家人想要脱离端王府的掌控另起炉灶,那就随时有可能反咬一口。原之琼的这桩婚事将杨家拉下了水,只能和他们继续绑在同一条船上,所以端王才会默许她害死原之璘的行为,甚至于帮她遮掩。
所以今上才会下了那样一道歹毒的密旨。
他们这一支自然可以永保富贵,她甚至可以再进一层,拥有晋州并升公主位,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端王过世,她才可以继承。
原之琼知道周鸣玉说的没错。她父亲那样的人,不允许任何人侵犯他的一点利益,若是杨简趁她不在,在其中对她父亲稍加点拨,很有可能会使得她父亲怀疑她有私心。
会使得她父亲觉得,她的打算就是,扳倒了自己的父亲,而后继承所有的一切,永享荣华。
更多的封赏,这自然很好。但落不到自己的头上,一切都是徒劳。
原之琼咬牙看向周鸣玉,道:“你想骗我,让我与我父王反目,我不会上你的套的,我父王也一样。娄县的事,多的是替死鬼能去背锅,犯不上把我赔进去,那就太亏了。”
她没什么胃口了,把碗筷往盒子里一撂,道:“你想拿反间计来挑拨,算是打错主意了。”
“小郡主,何必呢?”
她像以前那样叫她,颇为可惜地叹道:“那是一直护着你长大的父亲,你自然是相信他的。可是你才多大呀?你才知道他多少事?若是遇到了你不知道的事,你还能这样笃定地说,你父亲一定会护着你吗?”
她将食盒盖好,道:“你想啊,原之璘是能继承他爵位的唯一一个儿子,他都可以不要,更遑论你呢?”
周鸣玉拎起食盒,站起身来,扭头往外走去。
她重新将门外的那把锁扣好,而后回到厨房去,重新将钥匙还给了于嫂,看她将钥匙又藏了起来。
周鸣玉好奇问道:“倒是挺奇怪的。我看那门外也有人守着,怎么钥匙却在您这儿拿着呢?”
于嫂笑道:“大人信我,让我自己留着钥匙。再者说,若有人来救,只会理所当然地在护卫身上搜钥匙。不放在护卫身上,就是真来了人,也不怕的。”
这倒是有些道理。
周鸣玉点点头,扭过头,隐约看到窗外有人影一闪而过。
第 90 章
晋州王府的事, 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办成,无论如何,原之琼被扣上了有罪的帽子, 暂且是逃不脱的。由于晋州内找不到原之琼的身影, 所以晋州附近各地的官府都收到通知, 一旦见到清河郡主, 务必将其暂且留住。
所以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娄县。
杨籍每日待在木匠铺里也无聊,就上街去转, 杨简虽有部下留在铺子里,却也不敢拦他, 只得由他去。
娄县的主街就那么一条, 从头走到尾, 从尾走到头,也就显得无趣得很了。但因为铺子中更无聊,所以杨籍仍旧每日去转一圈,这日, 便叫他听说了各地在找清河郡主的消息。
他本不是个爱在市井之间听人闲言碎语的人,但因为涉及到清河郡主和端王府,所以他还是耐下性子仔仔细细地听人议论了一通。
当晚,原之琼正靠着架子休息, 便听到门口有动静, 睁眼一瞧,是杨籍蹑手蹑脚走了进来。
那日因为她要杀杨简和周鸣玉, 原道是与他已经闹翻了, 所以此刻见他突然出现,原之琼也有些意外和防备。
“你来干什么?”
杨籍示意她噤声, 从袖中摸出一把钥匙来,对着她手脚上链子的铁锁一顿捣鼓。
原之琼看着直拧眉,问道:“哪儿来的钥匙?”
杨籍一边开锁,一边头也不抬地回道:“偷出来的。”
“外头有人守着呢,你怎么进来的?”
“买了两包泻药下到饭里了,都是凡人之躯,哪有不中招的。”
他说话间开了锁,居然真把她放了出来。
原之琼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脚腕,被杨籍扶着站了起来。
杨籍见她还好,而后拉着她向外走去,一路东躲西藏的,最后跑出了木匠铺。
原之琼甩开他的手,道:“你到底什么意思?杨简肯定留了人,不会让我这么轻易跑了。是他有什么打算,故意让你把我放了?”
杨籍看了一眼铺子的位置,急道:“和他有什么关系,是我要救你出去。马匹和钱财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阿琼,你拿了东西,赶紧走就是。”
原之琼依旧不肯信他:“我凭什么信你?”
杨籍怕被发现,难得强硬地又拉着她走了一段,到了一个农户的后院,取了马匹拉着原之琼往外面走。
“八郎要查娄县矿上的案子,也不知道如何查到了你家。他已经去搜查了你家王府,并且搜到了证据,证明你就是有罪之人。”
原之琼的脑中轰然一声。
她嘴硬地反驳了周鸣玉的话,总想着,她父王固然利欲熏心,却不至于将她也能舍下。
无论如何,她总是他最能干、最得力、最心爱的女儿。
无论如何,她终归和原之璘是不一样的。
但此刻,杨籍这话一出,她脑中所有的幻想都被打破。
她父王面对她的时候,说的、做的,比台上唱戏的都要好听,却原来,只需要杨简略略逼迫一回,他就当真放弃了她。
杨籍看她脸色难看,有心安慰,奈何如今的时间有限,没那么多闲话的余地,只得拍一拍她的肩膀,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塞给她,道:“各地官兵已经在找你的藏身之处了,难保八郎拿着你,日后不做些其他文章。你快些离开,出去躲一躲,只是千万、千万,不要再回晋州去了。”
原之琼掂量着手中银钱的分量,突然嗤笑一声,道:“杨籍,说你蠢,你还真是蠢。现在所有人都认定我有罪,要来抓我,普天之下,你觉得我又能逃到哪里?”
杨籍顿了顿,皱眉道:“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你危险,你……”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抬眼道:“去滨州,滨州靠海,可以出海。只要你出海,就没人拿的住你了。”
原之琼更觉荒谬,道:“我一个郡主,逃亡海上,说出去不觉得荒谬吗?”
杨籍急道:“可是保命要紧。”
原之琼反问道:“那出海之后呢?九洲天下,你想要我去哪儿啊?你让我去,你给我安排地方了吗?”
杨籍沉默了。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并且深深明白了他的弟弟杨简,为什么会在谢家没了以后毫无底线地追求至高的权力。
没有权力,他就谁也保护不了。
他细细思索了一会儿,又要开口,而原之琼却没有等他下一句话,而是看了他一眼,直接转过头翻身上马。
她收好了他给她的那袋银钱,垂眼望他,道:“兄长,我会记得你的。”
她如今不似小时候那般唤他了,大多时候她和他说话,已经不再用任何称呼叫他,今日突然如幼时那般唤了他一声“兄长”,倒叫杨籍微怔了怔。
他不自觉地向前迈出一步,伸手扶住了她的马鞍。
“阿琼。”
杨籍忽然觉得她也许要远了,忽然觉得他不该放她走,于是口中也就如此同她道:“你等我一会儿,我们一起走罢。”
原之琼笑了笑,道:“说什么呢?我是谋反窃国的罪犯,你跟我走,不就成了我的帮凶了吗?”
杨籍笑不出来,只是认真道:“这也可以。”
原之琼觉得荒唐,可他又道:“你还记得我三兄和谢家的六娘子吗?我们可以和他们一样,我们两个人一起走,走得远远的,谁也找不到他们。就是天塌下来,也轮不到我们来管。”
原之琼看着他干净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那天一闪而过的错觉,果然是疑神疑鬼后的恍惚。这样愚蠢的一个杨籍,怎么会有那么深沉的心思呢?
他简直蠢得有些可怜。
她握住他放在马鞍上的那只手,慢慢地,微微俯身将他推远。
“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她足够冷静,也足够残忍,放开了他,又与他拉开距离:“他们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我心里没有你。兄长,我不喜欢你的。”
杨籍的喉头微滚,脸上无可避免地流露出一些伤心和难堪,可他仍有想要挽回的侥幸:“阿琼……”
“就到这里罢。前路漫漫,不必相送了。”
原之琼对他勾起一个明媚的笑意,不再听他接下来的言语,扬鞭策马,毫不留恋地从他面前离开,只留下一个越来越渺小的身影,转瞬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杨籍知道原之琼是什么样的姑娘。她诚然是不喜欢他的,他心知肚明,但凭她的性子,绝然不会说透,既然决定了要拿自己的婚姻做文章,起码也会和他维持表面上的和谐。
如这般说破,除了是为了叫他失望伤心,让他放弃她,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他什么都明白,可这一刻,他还是因为这句直白的不喜欢,而感到伤心了。
可下一刻,他耳畔一阵风声,便见有人直接掠过他,向原之琼直追而去。
杨籍立刻拧眉,下意识便要拔腿去追,却被一声“七公子”叫住。
他回过头,看见茂文向他拱手。
“你们没事?”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茂文对他恭敬道:“放了清河郡主,是主子的意思。主子说,七公子知道郡主关在里面,总会想办法的,我们若能借七公子的好意,那就正好了。”
杨籍脸上温和的表情不再,只不满道:“八郎在何处?我要见他。”
茂文道:“主子有别的公务,暂时不回来。”
杨籍心道周鸣玉还在这里,杨简岂能不回来?不过是不肯见他的托词罢了。
于是问道:“你们放走阿琼,是要抓她?”
茂文道:“公子多虑了,我们若要抓人,便不会放人了。”
那便是有其他目的了。
杨籍知道问茂文是没什么结果的,拂袖跑回木匠铺,直接跑到后面的马厩里牵马。
可他到时,却见周鸣玉早换好了自己原先那身利落衣裳,戴着披风,佩着剑,牵马从马厩里出来。
见到他匆匆而来,她也没表现出什么惊讶,直接将手里的缰绳扔给杨籍,而后又回去牵了一匹,重新安置好马鞍。
杨籍有些怔然,她回头看了一眼,问道:“怎么,七公子还有什么东西要准备吗?”
杨籍摇头,问道:“姑娘做什么去?”
周鸣玉动作利落,头也不回,道:“和七公子一样,去追郡主。”
杨籍看着她身影,想到她是谢惜,却不知如何变成了这样,一时竟有些不知如何开口,犹豫了半天,只问道:“姑娘与阿琼有话说吗?”
周鸣玉放好了马鞍,牵着马出来,同他道:“七公子,我这几日在这里,也不是不上街、不知道外面那些事的。娄县这事与我有些关系,如今郡主那里既然被泼了脏水,她为求生,必然有所动作,于我而言,是一个获得线索的机会。我也是有私心的。”
杨籍牵着马跟上她,道:“只怕八郎的部下不会让我们走。”
“怎么不会?”
周鸣玉走出铺子,翻身上马,将风帽扣到头顶,回头对他笑道:“我们要走,他们还能拦得住不成。”
院子里已经有人来拦他们,周鸣玉挑了挑下巴,让他赶紧上马,而后攥紧了缰绳,向头顶喊了一句:“莫飞,拦住他们!”
话音未落,她马鞭一扬,便迅速奔了出去。
杨籍忙不迭地跟上,回头看了一眼后面交手的几人,问道:“那不是八郎的人吗?”
周鸣玉身体微微前躬,攥着缰绳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我和莫飞都这一路的交情了,这点小忙,不至于不帮的。”
他们二人驾马,迅速踏上了原之琼离开的那条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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