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周目(3)
原来是玉真公主招她一起燃香清修。
她这算是终于上了公主的白名单吧。
到了金鱼阙, 玉真公主身边还有一个打扮娇贵的女孩。
远远地就能感觉到她身上的骄纵自我。
这样年龄的女孩,这般的气度人品,清池除了白络郡主不作他想。
“清池见过女君, 见过郡主。”清池服了一礼。
玉真公主还未开口,她身边的女孩率先开口了, “你就是李清池?我听姑姑你写的一手好字?”
她走过来, 打量着清池, 倨傲极了,“姑姑喜欢脸长得好看的, 这一点你倒是很符合。”
“白络,你这孩子!”玉真公主的声音里也是含着笑的, 几分微嗔罢了。
玉真公主又向清池招手,“清池, 你也起来吧。这是白络, 和你同岁, 你们以后啊,肯定能玩到一块儿去。”
清池但笑不语, 兴许吧。
清池两人陪着玉真公主燃香, 听她念着功课。
玉真公主十分诚心诚意, 美艳的眉宇都蒙着淡淡的清幽,丝毫不见往日的尊贵慵懒。
也十足信徒模样。
似对那无上圣母娘娘有所求。
令人唏嘘,即便是公主也有所求不得吗?
反倒是白络郡主年龄小, 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并不感兴趣。
这时间一长她就暗暗地打哈欠了。
被清池望见了还瞪了她一眼, 警告她不许胡说。
半个时辰后,玉真公主也乏了。
宫人们鱼贯而入, 纷纷把窗户打开,也把熏炉里的降仙香换作了一道芳香清甜的青梨香。
此香有安神定心的作用。
“姑姑……?”白络郡主道。
玉真公主一只玉指轻轻地点着额头, 对想要给她揉揉的白络郡主摇了摇头。
很快,她望着清池两人,美眸都刹那变得严厉,“其实,本宫换你们来还有一件事。”
清池眼前一亮,知道这是戏肉来了。
白络郡主皱起眉头,“姑姑,什么事啊,除了我还不行?”
玉真公主被她逗笑了,指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啊,胡乱呷醋。”
“姑姑!”
“清池,过上几日,便是三月十五,一年一度的朝天礼,也是天师道圣贤张天师的圣诞。今年本宫想带你们俩一同去。”
白络郡主一下就站了起来,也惊动了公主和清池。
“姑姑,您还想着他啊!”
“白络!”玉真公主美艳的脸庞上一霎出现了阴晴不定的神色,口吻也变得冷酷了。
白络郡主委屈地坐下。
清池冷眼瞧着这两位。
不过玉真公主到底是乏了,又被白络郡主倒了胃口。
所以也没和她们说几句话,身边的宫人便先请清池先回了。
清池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想起刚才在殿中的所见所闻。
她指尖掐着一朵粉蕊儿的桃花玩着。
“喂!”蓦然的,自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像是忽然追了过来的。
“郡主……?”清池回过神来,故作错愕的道。
白络郡主走到了她的身边,“你好奇怪。”
这还真是奇怪的开头,反而叫清池不知该怎么接了。
不过她也不用清池接话,“真不像是十二岁的孩子!”
清池微笑,“郡主也不像是啊。”
白络郡主被她的话语逗笑了,“我可和你不一样啊。”
她说着,眼睛里露出了些别的神色。
清池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宗室之女,皇族后裔,所处环境很复杂。
但她还是有些不以为然。
“姑姑说我们也许能说的上话,也许是真的吧。”白络郡主看着她。
“你就一点也不好奇?”
“郡主指的是什么?”
白络郡主冷哼了一声,“你就别装傻了。”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我姑姑对琼霄真君的一片痴心,整个盛京谁不知道啊!”
“我可不许任何人装疯卖傻。”她睇了清池一眼,也夺了清池手上的桃花。
清池有些哭笑不得,这还真有些孩子气。
白络郡主忽而恨恨地道:“我最恨别人说姑姑的是非了。姑姑那里配不上琼霄真君了,绰绰有余!她和真君就是一对璧人,可惜天公不作美!”
说着说着,她的情绪也变得低落起来,“每年的朝天礼,都是姑姑最期待的日子了……”
清池知道她这个时候,也只是想找人倾述一下。
末了,她不忘威胁清池,“把我刚才说的都忘了!要是我发现你告诉了别人,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脸颊发红,后悔自己居然和一个才见了一面的人说了这么多。
“今年的朝天礼可是姑姑期待了好久,既然姑姑愿意带你去,你最好别给我们丢脸!”她说完就跑走了。
真是有趣。
清池收回目光。
清池吹走了沾在手上的桃花花瓣。
她眉眼笑弯弯的,脸衬桃花,云鬓香腮,有种超脱了这个年龄的妖冶。
虽笑,眼里淡漠。
她刻意接近玉真公主,其实也是为了以后李蓉蓉回来做打算。
她要借公主的力,狐假虎威。
即便是真千金回来了,安定伯夫妻也不敢轻视她。
起码不会随便塞一桩婚事给她。
三月十五,辰光正好。
一大早上的,鲤儿便来请清池去金鱼阙。
毕竟是大日子,不管是穿戴,还是礼节一点都马虎不得。
清池很头大,再看旁边的白络郡主早就习惯得不得了。
玉真公主在俗世是高贵的公主,在道家也是隶属天师道之下的碧霞派代表人物。
坤道中的天下闻名的女冠华胥真人。
在这一年一度的朝天礼大日子,自然着装也是道家女冠中最高等的衣冠。
就连临时充当她随侍女童的清池白络,俩人的穿戴也是异常的繁琐。
她们着淡青夹紫道服,衣画云霞。
发全部挽起一个小髻,顶上金莲花冠,露出眉眼。
鲤儿等宫人见了她们的打扮,还笑着说,怕这真是天上碧霞娘娘身边的玉女下凡了。
尤其是见了手捧着拂尘的清池瞧了好久,竟然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之间了。
女童眉眼明艳昳丽,但被这庄重华贵的道服一衬,也化作了十足的清气仙气。
她明明还小,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风度。
不过很快,等盛装打扮的玉真公主出来以后,吸引了所有宫人的视线。
朝天礼法会异常隆重,不管是不远千里过来的天师道四派,亦是其他教派都会上门祝贺。
甚至连盛京的世家卿贵都为一睹法会来了。
可见如今玄清洞的炽手可热。
足以容纳近千人的法会,周围挤满了各色的人群。
这场面颇为蔚为盛观。
在高台上的琼霄真君面容几乎模糊得不可见。
但那一袭紫金色的法衣,就如天神般仙降在诸人的眼中。
玉真公主几乎是痴了一般地望着那道背影。
就连对琼霄真君颇有意见的白络郡主,也都双眸震荡不已。
其实她们这儿的位置还算是VIP座了,所以看得比较清楚。
清池远远地望着,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连公主这样高傲的人都会为他沉醉折腰了。
这一次法会不知又有多少贵女要一动春心。
玉真公主在一侧的叹息落进了她的耳里,“这样的人为何就是不能独独叫本宫一人瞧见呢?”
清池微汗,这位公主总是叫她想起另一个人。
蒋元。
玉真公主眼里的独占欲都要化成实质了。
那位女冠只要多看上一眼,就会被她瞪上一眼。
正如仙人是不能落入凡尘的。
若不是琼霄真君贵为国师,身份尊贵,又不沾红尘。
玉真公主也是这么不远不近着。
恐怕她早就变成了第二个蒋元。
法会中旬,一道远钟遥遥响起。
高台上的宁司君缓缓步入后台。
清池瞧了瞧周围已经起身的女冠们,就知道这时到了午膳的时候。
一个眨眼,她发现坐在前边的玉真公主也不见了。
白络郡主着急地道:“姑姑人呢,怎么一个转眼就不见了?”
指不定就是去找国师大人了。
当然,清池就算知道了也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她也是一脸的惊讶着急。
“你也没看着人?”白络郡主生气地说。
清池羞涩地说:“法会太精彩了。”
白络郡主想想也是。
她马上恼羞成怒地道:“那还不快去找!”
清池嘴角抽了抽。
这么大的人流,上哪去找?
光是说得这么容易。
白络郡主很快也想到了这点,她有些烦躁地说:“我去那边,你从这边找……”
她是不许清池拒绝的。
清池心里苦。
这会儿大家都去吃饭了,她还得饿着肚子打扰公主的约会,这不是自己找罪嘛。
因她年龄小,穿着这一身华丽的道袍,这一路上还时不时有人逗她。
问她是不是迷路了,还是找不到女冠了,要不要一起去吃素斋啊。
搞得清池哭笑不得。
“肚子饿啊。”
这摆明儿就不好找啊。
若是公主真的见到了琼霄真君,恐怕也不会让她们这样瞎猫碰死耗子正好找到。
清池就正这么想着。
可她一经过了凌霄宝殿的那道山门后,就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显然这个女子的娇媚的声音就是来自玉真公主。
这……
这是不是有点太过于巧合了?
清池下意识地躲,却被一双清冷冷的眼睛盯上了。
彻骨般的寒意在身上流连。
三周目(4)
玉真公主的视线, 也随着心上人的目光转到了她的身上。
见着是清池后。
她美眸微眯,含着一丝怒气,似下一秒就要发泄到清池身上。
“清池见过公主, 见过真君。”清池音色清脆,干净, 拜倒。
玉真公主很不快自己被打扰, “你怎么会在这儿?”
“回禀公主, 白络郡主吩咐清池过来的。”
“哦,原来如此, 那孩子太心急了。”玉真公主脸色稍微好了一点,却用眼神催促她离开。
清池自然也巴不得早点跑路。
“慢着。”
站在她身畔不远处的琼霄真君, 着莲花玉冠,一身金紫色道袍法衣在微风下轻飘。
衣画云霞, 望之若神仙。
玉真公主听到情郎的话, 不由疑惑。
不只是她, 清池也是。
“琼霄……?”
“这孩子是你身边的道童吗?根骨不错,这一次倒是选了不错的苗子。”
玉真公主的心里顿时就如吃了蜜般的欣喜。“哪里, 这是我该做的。”
“华胥女君多年来为天师道的努力, 琼霄全都看在眼中。此是碧霞派之幸, 也是我天师道之幸。琼霄虽在玄清洞,也期盼女君万福,千万珍重。”他清隽的声音如潺潺溪流, 流入人心。
玉真公主薄怒早就没了, 美艳的眉眼间都染上了一层绮丽的暖色。“如此……我便心满意足了。”
玉真公主微羞,“真君收到了那些经文?”
“女君和金仙观的心意, 琼霄心领了,但还请女君一切以身体为重。日常功课, 无需过了。”宁司君款款地说,知性而稳重,有一种不疾不徐的优雅。
但听在她的耳里,无疑就是被关心的证明。
“你放心,我一切都好。”公主心急地喊出,生怕他忧心。
往日的公主威仪在这个男人面前根本就不重要。
至于清池的存在,早就彻底地被他们遗忘了。
宁司君唇边勾着浅浅的笑意,便有泼天的仙气,仿佛真就是九重天的仙君降下红尘。“那往后少送些经文可好?”
“好。”此刻的公主便如含羞的少女。
在一边的清池慢慢地品出了些不对劲,这道君不是就在忽悠玉真公主?
还整出了这么多的大道理,划了好大的一个饼。
而且她还在这里,不就等于给他做了一个证人。
心眼真多。
不过也多亏他,一会儿回去,公主对她也应该会和煦温柔了。
毕竟她可是好苗子啊。
这倒也是因祸得福!
清池暗暗地打量着这位国师大人,不愧是能够和三教五流打交道的人。
浅浅的几句话,不只是安抚了公主,还把原有的那种男女之情化为了同道之情。
之前远远一见,惊为天人。
但近了一瞧,才发现是一尊假仙。
仙子,原来是个心黑的。
不管玉真公主如何倾诉自己的哀肠,他总能转到另外的事上。
就连对他神魂颠倒的公主都没有半点怀疑。
当然,他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怎么关照过清池。
“四月十八的圣母娘娘圣诞,由金仙观送的七位女童我也已经准备好了……”
就在这时,一声突兀的声音咕咕咕地响了起来。
吸引了正在说话的两人。
清池脸红地捂着肚子。
“这个时候了,还没去用膳。”仙子眉眼含笑地望着她,一点也没真君的架子。
就是被打断了话的公主见了他这灿烂的笑容,也实在生气不起来。
她早就沉醉在了他的那笑容里,不可自拔。
“回道君,我一直在找公主,没空用膳呢。”清池理直气壮,没有一丝的害羞。
毕竟现在的她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公主气笑了,“你这可真是……”
“华胥女君,既然圣母娘娘的圣诞你都准备好,那便依照从前的做……”倒是宁司君轻描淡写着说完,然后道:“时候已经不早了,那便就这样。”
公主依依不舍地答应了下来。
“膳堂这时候还有饭,早点去吧,午后的法会时候可是不短。”宁司君对待清池的态度还是很温柔的,就像是真的看中了她的根骨。
就连玉真公主这会儿,也对清池都有些另眼相待了。
这也叫做爱屋及乌。
她恋恋不舍地目送着仙人远去。
总算还记得身边有个肚饿的清池,心情美美地带着她一起回到了厢房。
让人备了一桌隆重的膳食。
白络郡主早就回来了,吃饭的时候还一直念叨着清池。
公主像朵被滋润的花儿一般,对谁也没法脾气。
她身边的宫人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清池喝着甜润的排骨汤,却始终忘不了那双清凌凌的眼眸。
就连在含笑望着人的时候,也一样过分的清醒。
甚至还含着些许的讥诮。
这次法会后,玉真公主真的是彻底重视起来了她。
没事就爱招着她说话,还爱考她一些功课经文。
搞得就连白络郡主都在吃她的醋。
清池特别头大。
不过也或许是她撞破了他们的那次相会。
公主也对她更加的信任了,也更加的亲近了。
四月十八,是碧霞圣母娘娘的圣诞。
每年的这个时候,玄清洞都会和隶属碧霞派的金仙观,一起举办给圣母娘娘祝寿、庆祝的吉祥法会。
早在三月十五的天师圣诞的时候,玉真公主就和宁司君商量过今年的侍奉女童。
没错,这里的人选也有清池的。
七位侍奉女童是圣母娘娘隶下的玉女,也是其象征之一。
在选侍奉女童时,倒也不拘是否是在室的道童。
反而是容貌秀美,五官端正,体态轻盈,吐词清脆为主。
所以,被选中侍奉女童。
也是每年的贵女们引以为傲的美事。
当然,这份差事,很早以前便被玉真公主接了下来。
由她来挑选,也可以闭了悠悠众口。
当然,这些年来,举办得也是越来越华丽。
四月初时,清池和白络郡主及其他五位侍奉女童,便在灵玉殿开始了斋戒。
为期七日的餐花食英,洁身净体,学习祭词、灵舞。
她们这些娇客一到,玄清洞里的弟子都纷纷避退,生怕惊扰到了贵人。
清池觉得自己是在找罪受。
但她是不可能拒绝玉真公主的。
好在这种苦闷的日子还是有个头的。
她真的是巴不得赶紧过了这个节回金仙观去,得找般般补补身子。
教她们的祭祀师兄倒是很爱夸清池,说数她学得最快最好。
一点也没有发现她身后的贵女们身上的怨念,快要化作箭射在她的身上了。
好不容易到了休息的时间,她得一个人好好地歇一口气。
不知不觉居然已经绕到了花园。
晚春时节,春花也绽放到了最极致美丽的时候。
道居这样的清静之地,自然也不会培植着那种妖艳无格的花朵,多是如桃李槐花。
一场风吹下来,就仿佛一场花飘雪。
满眼更是深春的绿意,如桂树罗汉松等等。
还有碧绿青翠如扇子的银杏叶,早已经酝酿了小小花苞的梧桐。
走到了湖边,清池下意识地就绕后走。
经过卵石路时,她忽而见到了那位平日里根本见不着的仙子,从石榴树下走过来。
远远地见着,便觉是这人间烟火能消受得了的孤高月华。
比起那日紧张,没怎么看。
现在这样一瞧,可不就是深深地冲击了清池。
若说清池见过这么多的美男子,蒋元之眉目精致远胜于他,但是没有谁有这种仙气啊。
不由让她想到了一句诗词。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当然,这也是一只披着仙皮修炼到至臻的大妖大祸,根本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她这会儿很想当做什么也没看到,往回走。
但显然不行。
琼霄真君瞧到她了。
那道清凌凌的眸光射到了她的身上。
让清池根本不敢轻易地乱动。
他散步般的款款走来,每一步都是飘飘的仙气。
妖孽!
清池在心底暗骂一声。
“清池见过道君。”她低头道。
“哦,是你啊。”宁司君慢悠悠地说,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他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说:“过几日便是圣母娘娘的圣诞,灵舞祭词学得如何?”
清池受宠若惊
他就像是个长辈一样对清池嘘寒问暖,也令清池生出了种不能辜负他心意的想法。
嗯?
等等。
她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干嘛把自己看低了。
一定是受眼前人的语气哄骗。
他就连孩子也糊弄,绝对不是好人。
清池更加理直气壮地说:“学的可好了,领学的师兄还夸过我。”
他浅浅一笑,风拂过面颊,比风还轻,比云还淡。
他不像是那天法会那样穿得隆重矜贵。
可这一身简单的淡青色道袍,却把那难描难画的风姿,衬托得更加遗世出尘。
“你和我道家有缘,这条路你会比很多人都走得顺畅。”
不会又是在忽悠她吧。
清池眼里的怀疑,宁司君当然也望见了。
“你是第一个让我说出这句话的人。”他声音温和,但其中自然不经意地流露着他作为天师道道君的坚定自信。
一点也没有自夸,似这就是事实。
那时,那目光仿佛穿过她身上看着什么,冰凉而淡漠。
清池也不信这些,她狡黠地一笑,活泼地服了身,“清池多谢道君。”
“大道在一,道法自然,不管你信不信都好,你终会走到这条路上。”他看起来悲天悯人,圣洁而高贵,领导着迷途的羔羊回归正道。
清池面容是个稚嫩的女孩,然而她的心早已经是千疮百孔了。
她一副受教的样子,心里有几多的不屑。
“清池谨遵道君教诲。”
宁司君望着她,淡淡地笑。
眼前的女孩给他的一种超脱这个年龄的成熟心智。
看起来她挺认可他的话,可他能感知到那种不以为然。
三周目(5)
“你可有道号?”
清池怔了一下, “回道君,清池不是出家人,所以没有。”
仙子微微笑, “那我赐你一个吧。”
清池是极错愕,不过这是一件好事。
她能够得到国师大人赐予的道号, 便是得到了他的承认。
这对她往后, 也极有利。
不过他为何这么做?
说是没有其他的目的, 她是半点也不信。
但不管他有什么目的想法,就算这是用来钓鱼的饵料, 清池也不会白白地舍弃眼前的好处不要。
宁司君凌风而站,发丝无一处微乱, 青衣如画出尘。
那注视着她的眸子,洞察世事般清明淡漠。
就算是唇角淡淡的微笑, 也无法掩去这一丝无情的冷酷。
“清明华月皎。既然女君排序是华字, 那你便排在她之下的月字吧。月字清冷有之, 孤寒有之,唯有魄字可力挽波澜。便唤作月魄。”
清池的内心掀起了万丈波澜。
她挤出了一个笑容, “多谢道君, 月魄……很喜欢。”
她咀嚼这二字, 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真切。
袖子下的双手捏成了拳头。
力挽波澜嘛……
这岂不是她这一世的所求。
陡然被眼前人看透了一样,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而且,月字……
他是真不嫌她的命大。
琼霄真君亲自取了道号的人, 自然是前途一片坦荡。
不缺师尊。
但, 若没有公主收她为弟子,这天下还有谁人敢虎口夺食?
真是一个道号, 连后路都决断地帮她选好了。
虽然她也是想走这条路的,但是被迫和自己选是两码事。
他这么一搞, 她还真是有点火大了。
仙是够仙,黑也是够黑。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清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大妖大仙,该庆幸的是皈依了道,不然这天下该是大乱。
果真,圣母娘娘诞日上。
这位仙子道君只是唤了她一声月魄小友,也唯独在七位侍奉女童中夸了夸她。
便让满堂轰然。
众人羡慕有之,嫉妒有之。
玉真公主是意外,又格外的喜出望外,“月魄,好名字,琼霄道君,这可是你亲自为这孩子取的?”
仙子微微颔首,噙笑浅浅,玉人般。
这世间怕是再无一画能够装下他的仙姿。
他偏首,对玉真公主道:“女君觉得如何?”
他主动地向公主递话,也是令她格外的受宠若惊,“妙!月魄在天,或有圆缺时,渡过则平满。道君的道意,愈发圆融汇通了。”
玉真公主夺辉般的璀璨凤目,居高临下地落在了清池的身上:“既然如此,你也莫要辜负这个道号。月字辈……逢今日大喜之日,本君便收你为弟子。”
清池打蛇棍上,也顺势递了一杯敬师茶。
自然,正式的礼节,还得回到金仙观举办。
况且,这不是寻常人收弟子,可是玉真公主。
即便是只是俗家弟子,也是万分的荣幸。
也是一件大事。
还得吉辰良日。
也得告知安定伯府。
安定伯夫妻得知此事后,立即递了信过来,让她好好侍奉公主。
清池随手烧了,脸上的神情讥嘲。
三位兄长也递来了信。
李照和李英的信写什么,她倒是猜到了,只有李叹的信令她有些意外。
他说,她不想,也可以拒绝。
清池冷笑一声,他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办到吗?
还让她拒绝。
偏偏,这是她选的,她也不可能拒绝。
否则不是脑子有坑。
不过,李叹信里那不容拒绝的语气,又是怎么回事?
他似乎对她要拜玉真公主为师这件事,极其不满。
她也少有见他这般坚决的态度。
奇怪。
这里又有可以探究的事情。
不过,不管他到底要做什么,她都不打算踏入浑水。
拜师很顺利。
若不是安定伯夫妻不能到来,想必会更热闹。
让清池颇为意外的是,琼霄真君当日也到来了。
披着仙人皮的大妖含着笑坐在大殿右侧看着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睛仿佛洞察着什么。
据月慧女冠说,这场拜师会之隆重,仅次于当年的公主,甚至在某些方面更甚有之。
自然,这全都托了真君的福气。
就连月慧女冠说着这话时,眼里都满是对她的嫉妒和羡慕,就更别说其他人了。
白络郡主都快一周没和她说话了。
清池出来吹风,里面降仙香味道太浓了。
这香好闻是好闻,就是扑面而来的寒气清冽,使人在里面待久了,清心寡欲得仿佛不是人了。
她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蓦然见到站在百年松边的宁司君时,清池居然下意识地拘束了起来。
不对,她这是怎么一回事?
“出来了?”
“月魄见过道君。”怎么还没走?清池很纳闷。
“感受如何?”
问她感受?
他手托拂尘,风吹衣袂,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仙而去。
崖边白云飘飘,他那闲雅的姿态,倒把旁边的松树都衬托得几分仙气。
此情此景,清池仿佛有一种“仙人抚我顶,结发绶长生”的错觉。
“虽然还未正式挂名……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宁司君听到她的话后,脸上还是那副高深莫测的神情,“你能这样想很好。持心守道。”
清池嘴角抽了下,神神道道的,她是很不懂啦。
但利字一字,别说是她,就是天下的道门又有谁是能够逃离的?
怕是更多人巴不得主动上门。
这段时间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后,清池更是对所谓的仙家道门没有一丝的好感。
不过到底他又为什么这么做,不会只是看中了她的根骨而已吧。
清池真的很好奇,居然也就这么问了出来。“我不懂……道君为何要为我取道号,又为何要帮公主收我为徒?难道说,道君就如此看中我的根骨?”
事实上,宁司君也没打算瞒她。
他是光明正大地说了出来:“本君这是给公主找点事做啊。一个天分好的弟子,对碧霞派,对我天师道未尝不是一种壮大。月魄,你天资过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这一点也不像是他这样的仙人真君说的话。
果然是表里内里都黑得不行了。
甚至,清池觉得他话里有话。
那深奥的眼神,就像是在提醒着她什么。
看
忆樺
来这位圣洁高超的道君,早就忍受不了公主的烦扰。
那副耐心又温柔的样子就是假象。
“道君想要我……”
“嘘。”宁司君唇边竖着手指,他低头瞧着她,笑意款款,“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哦。”
清池:“……”这还是把她当做孩子吧。
*
转眼三年。
如今玉真公主是对她越来越倚重了。
可也是和玉真公主亲近,清池就越是担心。
一旦她得知事实,会不会搞死她?
那位大仙手段高超,他当然没事,那她可就难说。
真是的,她又义无反顾地跳入了一个大坑。
清池真的是呕死。
可谁又能相信她是被光风霁月的宁司君给坑了。
就连她身边的般般小薇都觉得,她能有今日的身份,都多靠了这位琼霄真君的爱重。
这三年来,谁不羡慕她能够得到真君的看重。
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她一直不过是当的探子,把公主的消息传递给他。
可反过来这也影响到了公主。
玉真公主也是真的以为,她得到了宁司君的另眼相待。
所以,对她格外的不同。
这让清池心里滋味很复杂。
不过,三年了,她也该下山了。
虽然不知道宁司君到底要做什么,但她还是先避避风头。
“小姐,咱们这就下山了啊。”正在收拾东西的小薇说。
“你不是一直说山上枯燥嘛,怎么舍不得离开了?”清池说。
小薇摸摸鼻子,“嘿嘿,小姐,现在谁不是巴结着咱们啊,这日子可比在府里还要美。”
绕进来的般般睬了她一眼,“小姐这些年可不容易,你可在外面狐假虎威啊。”
小薇嘟囔了一声,“我当然知道的。”
下山这件事,清池自然是在玉真公主那儿过了明面的。
她也给了清池大半年的时间好好想想。
到底是继续做她的俗家弟子,挂个名字,还是正式结发,由她带领她拜谒师门?
别看公主给了她选择,实际上,她是绝对没有第二个选择的。
安定伯府在这方面上也很暧昧。
既不想没了这尊大佛的好处,也不想弃了和蒋国公府的婚约。
这也只是如今真正的伯爵小姐李蓉蓉,还没有回来的原因。
等她回来了,他们也不用纠结了,一个女儿在俗世完成所有的联姻,一个女儿在俗世之外发挥自己的影响力。
那安定伯府就是双得。
想到这,她微哂。
清池约莫了一下时间,再过上一个月李蓉蓉也该回府了。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她下山之前,宁司君那边给送来了一封信。
不比三年前,如今她已是一个快十六岁的大姑娘了。
自然也不方便一个人去玄清洞。
清池一声清喝,喝走了信鸽。
她展开信一瞧,顿时恨恨地咬起牙花来。
这厮居然叫她早点回来。
最好这一次下山就把一切尘缘了断,往后专心仙道。
这是多么理所当然的语气。
但清池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对自己指手画脚的。
而且他还说,已经命人往安定伯府送了她这大半年的功课,叫她就算在家里也别忘了好好学习。
“什么人啊!”清池肺都要气炸了。
“呼气,呼气,不能和这家伙计较。”
她还要长命百岁呢。
三周目(6)
下山路倒是意外的顺利, 一路回到了阔别三年的皇城。
就连她也没想到,她这在金仙观一待就是三年。
她回府的时候,除了李叹有事来不了, 安定伯府其他人都在,给了她极大的热情接待。尤其是安定伯, 亲切地问过她和玉真公主的对话后, 眼里的自得更是明显。
“我不管什么公主不公主的, 我妹妹可不能出家了,那山上孤零零的, 是人能待的?”李英不高兴地说。
自然不免地又被安定伯骂了一顿。
安定伯夫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在走神。
“娘亲, 娘亲……”
清池连唤了好几声,她才回神过来, 还是姿态雍容华贵的贵妇人, “这事不急。”
不急?
女儿出家了也不急?
清池隐晦地扫过她, 看来她已经是在怀疑她是不是她的女儿了。
可能这时候已经在李叹的影响下找到了李蓉蓉吧。
“夫人?”就连安定伯也发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安定伯夫人笑得有点勉强,“清池好不容易回来了, 咱们一家也该和和美美的。”
为了维持这破冰之前的宁静, 她也真是辛苦啊。
清池在心底微哂。
她柔柔地安抚着不太高兴的李英, “二兄,三兄,爹爹, 娘亲说得没错, 我好不容易终于能见到你们,这可是一桩大喜事, 咱们也要开开心心的。”
到底快三年没见了,就算是最亲近的李英也有些疏远。
她当然不会允许这种情况继续发展下去。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
安定伯也没有提什么婚约, 看来蒋国公府那边已经协商好了。不过按照他们这些世家卿贵的联姻来说,推辞个几年,十七八岁也不算晚,不过想要断了婚约啊,除非死一个,不然就是彻底地断了盟友关系。
安定伯夫人本该留她说上一会儿话的,不过清池见她状态不太好,也就没影响她了。
让她早点把李蓉蓉接回来吧。
到时候可有得热闹看了。
这一世,安定伯府为了迎接她回来,特地开辟了芷梨院。
望着和前世相差无几的装扮,清池一时也有很多的感触。
不过一起的感触都在望见了书桌上的一叠与人齐高的经文时,彻底地消失了。
小薇还在一边深深地为宁司君那个腹黑男感动着,“听说这是国师府的大人接到了道君的旨意后,亲自送到了府里的。道君对小姐可真是太好了。这样重情重义的男人,也难怪公主一直都忘不了。”
她露出了唏嘘的样子。
那可不是。
你家小姐这三年来,可是为他们不能多见面做出了重大的贡献。
当然这句话,清池也只能是在心里腹诽一下了。
公主是没发现,否则发现了她背刺,一定会吃了她吧。
不过,既然回到了盛京,回到了世俗生活,自然也免不了和阔别三载的贵女交际继续打交道。
如今她也算是盛京中的风云人物了,只要一说起她,必然会说起她是如何地得到了那位高傲又不羁的玉真公主的青眼,又是如何被琼霄真君那样的世外高人一眼相中了根骨。
就是一向和她针锋相对的沈冰心也酸溜溜地说:“既然如此,那你是不是以后就打算出家了?就像是玉真公主那样自由自在的。”
贵女们虽然衣食无忧,可嫁娶一点也不自由。
这一点别说是一贯被家里娇宠的沈冰心了,就是公主郡主也一样,当然,玉真公主是唯一的例外。
“这个嘛,也说不定哦。”清池逗了她一下。
沈冰心气呼呼地说:“不可能吧,你真的不嫁人了?就算公主同意,你家里能同意吗?”
其他贵女们也都叽叽喳喳了起来,对于她们来说,不嫁人,这可是一件没法想象的事情。
“好了,咱们今天是出来踏青的。”宋纯思作为她们里年岁最大的,往往都会在这个时候出来调节。
她们这群贵女一到了曲江,仿佛这如许春色都变得更加的葱茏。
柳树轻摆婀娜的腰肢,盈盈地落在一条缓缓奔流的碧水之上。
牡丹花开,国色天香,又怎么比得上她们娇美动人的模样。
“快看,那边的牡丹开得更好看~”
“这朵桃红的适合我吧!”
“清池,清池……快来这里。”
花树下,丽人公子,文人骚客,便是一副天然的绝美画卷。
花如海,人如潮。
有人唱道:“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也有人唱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更有人唱道:“蓓蕾枝梢血点干,粉红腮颊露春寒。”
原来她们已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大雁塔侧。
当是春日,这里有不少外地赶考的书生都到了来一品这盛京的美景。
这些书生都是一身青衣儒巾打扮,年龄倒是不等。可向来秀才当中也多是才俊,这不,被最多姑娘扔了牡丹花儿的那位,周围也都是被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喧哗热闹的,也听不清她们到底在说什么,但这些年轻姑娘们的大胆、火辣,也素来是盛京春日里的一道盛京。
沈冰心手里拿着把扇子,一边扇风,一边见此场面嘲笑道:“都是些小家碧玉,没见过世面。”
其他贵女们虽然好奇,可被她这么一说,倒也不好踮起脚尖去看了。
将将也在那时,人群散开了一点,在姑娘们的花堆里,也在桃红柳绿里,那位年轻的青衣书生的身影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
沈冰心手里的扇子嘭地一下摔在了地上。
贵女们彼此发出了娇俏的笑声来。
沈冰心俏丽的脸庞一下就红了,她恼羞成怒地道:“笑什么!”
这下,视角一转,贵女们也都看见了。
“哇——”
什么叫粗服乱头,不掩国色。
她们总算是体会到了。
明明是同样朴素的青衣,甚至是洗得有些发白的衣服,穿在了他的身上却像是浑然天成。
那一种气质是让人偏爱的清雅,仿佛沏一道上好的西湖龙井,闻之便叫人耳清目明。
清池也见过不少的美男子。蒋唯文秀温和,谦谦端方。蒋元精致秀美,魅丽无双。李叹成熟英俊,冷峻沉静。宁司君谪仙降世,淡然悠远。
偏偏眼前这个书生。有着玉一般的润泽,却还有石的冷硬,如玉石般分外有节。
清而冷,透而澈。
此时于人立于人群之中,仿佛一只与世无争的鹤,冷眼瞧着红尘纷纭。
他从清池身边走过。
擦肩而过时,他的视线短暂地落在了清池的手上。
“哇,那是那家的?”他人走远了,大家还对着他议论纷纷,仿佛要把那抹余韵给久久地留住。
“什么那家的,这一看就是个穷小子。”
“你说什么啊。今朝他一旦鲤鱼跃龙门,可不就配得上我们了!”有中意他的贵女含羞地扭着身子,“若是能一举夺得探花郎,那可就真真是我心中的贵婿了。”
如她这般想的,恐怕不在少数。
贵女们或许不大方面,可一些小官之女早就大胆地接近着了。
毕竟,他啊,还在这大雁塔附近,似乎还是和友人走散了的一个人。
姑娘们一个个说好,就分别开始去接近着了。
贵女们瞧着一个个去前朝气蓬勃,回来沮丧的女孩们,一个个地也生了兴趣。
“有意思,那咱们不如也玩玩。”
傲娇的沈冰心也难得扭捏了好久,点头答应了。
至于担忧不妥的宋纯思和无所谓的清池,俩人的意见压根就没被在意过。
贵女们一个比一个活跃。一个个抱着拿下的野心,可很快,也都像前面的人,全都折戟沉沙了。
“不行!他怕是木头吧,从头到尾连句话都不和我说!”
“一点也不像是盛京里的公子。没有礼貌!”
“冷冰冰的一个人,不是我的菜!”
看来这书生也不是那么好挑逗的。
瞧着她们一个个沮丧的样子,清池总算是觉得自己回到了最好的时候。
这么年轻,也这么青春。
她渐渐地也放下了压在心头的般般诸诸,享受这一年当中最美的季节。
这时,就连她们抱有最大希望的沈冰心也俏面含霜地走了回来。
一步步地迈的步子极大,仿佛带着杀气。
去时脸上的骄傲已经没了。
“哎呀,就连冰心你也失败了啊。”
“这书生可真是一点儿眼力也没有。冰心姐姐你就别生气了。”
“那可不是,谁不知道咱们冰心家里乃是书香门第,文官中的表率。他啊,白白地折了一条通天大道。”
这些贵女们捂着袖子,娇美地说着温柔的话,若是沈冰心真的听不出里面的嘲讽,她就傻了。
这套绵里含针的功夫,气得沈冰心脸上又红又青的,骄傲的她,又怎么受得了这种侮辱。她咬牙切齿地道:“是那书生不识好歹!”
她美眸一转,阴沉沉地落在了旁边看戏的清池身上。
“我看不如让清池去试试,反正她也那么闲!”
清池是不知道这阵风是怎么会吹到了她的身上。现在的沈冰心就像是一头被惹怒的小老虎,谁来了都要狠狠地咬上一口才能发泄脾气。
没错,无辜的她被盯上了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
这群贵女们就已经盯上她了,“我看冰心说的好。不如清池试试吧。”
“清池三年不下山,我看盛京里的人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大美人。”
“仔细一瞧,清池真好看啊。莫不是那仙人台上的风水灵气逼人,竟然养出这样的美人。”
她们嘴甜得紧,一个个的,唯一还站在清池这边的宋纯思根本就不是她们的对手。
当然,她们一方面也真是想看看清池的热闹,一方面也想看她“破戒”。这些不过是贵女们的小心眼之一。
“清池,你就试试吧。咱们姐妹可都折在了他的手上,你得给我们报仇回来啊。”她们异口同声地说着,一起看着清池,真仿佛她不做这事,便是不顾姊妹情深。
清池嘴角微抽,她这是被道德绑架了嘛。
“清池……”她身边的宋纯思摇了摇她的手,有些冷淡地盯着沈冰心等女。
“你们闹够了没有!”
贵女们也不高兴,嘟囔着:“不过是玩玩。”
“纯思姐姐你就是太一惊一乍了!”
清池心里冷笑,本来她还不想掺和进去的,但现在她有点不爽了。她安抚地拍了拍宋纯思的手,望着她们,甜蜜地笑说:“好啊,不过既然是游戏,是不是就得有一个好彩头。冰心,你怎么看?”
沈冰心被她将了一军:“彩头?”
三周目(7)
贵女们笑嚷嚷地说:“这还不简单。冰心, 我看这是你主动提出来的,若是清池赢了,你以后便唤她一声姐姐呗。”
“这可不行!我和她同岁。”要她唤清池姐姐, 比杀了她还难,沈冰心咬牙, 从颈项上取出了一块玉, “这个怎么样?水头足啊。从小跟着我的。”
沈冰心觑了清池一眼, 阴沉沉地说:“若是她能和那人搭上话,不光这东西我给她了, 我还甘拜下风!”
后面一句话说得极其凶,仿佛就要将清池给磨牙吮血了。
“好啊。”清池甜甜地笑, “不过,这还少了些, 各位姐妹既然都想看热闹, 是不是也得添上些?”
“这……”终究她们还是很心头痒痒的, 被清池套入了圈套里,各自都拿出了贵重的东西来。
宋纯思瞧见了她眼里泛着的狡黠, 无奈地笑笑, 还是纵容她了。
便在诸人的目光中, 清池缓缓地走向那青衣书生。
他已经走到了桃花林的深处。
周边还围着些不死心的女孩,痴痴地跟着。
毋庸置疑,他也是被逼进这桃花林深处的。
清池走来的时候, 不知那些女孩是不是瞧见了她的容貌气度, 居然自行惭愧地低下了头。
也没有继续跟着。
清池有些百无聊赖地走着,她的眸光浅浅地落在了那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色上。
这样不好女儿颜色的男子, 必定是心中有坚定目标的人。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她本不该羞辱这样的人品, 可谁让她赌了,她自认不是一个君子,只是一个会使手段的女子。
隔着香雪海,桃花如云,她的裙摆轻轻地在满地的花瓣里拖曳出一道香痕。
那浅蓝色的襦裙仿佛交纵枝叶里漏下的天空一角,清鲜淡雅。
她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赏着这似美人腮颊的桃红。
也不知自己落入了他人的目光里。
她凝脂般的玉手扶着一枝桃枝,摘下了一枝桃花。
享受般地嗅了一下那甜馨的桃香。
适时,她仿佛终于察觉到那道目光似的,回过头来,含蓄地朝一边的青衣书生微微一笑。
青衣书生那双墨眼之中,凝着她的身影。仍然是一种掷地有节的风骨,清冷如雪般的冷彻。
也透着些许的好奇。
和一丝清池也奇怪的,那就是他对她仿佛有好感。否则绝不会这般瞧着她。
她一时,改变了心里的计划。
忽而在从一边走向小径时,平生生地崴到了脚,她眉心一蹙,娇呼了一声。
眼前闪过一道青影。
一只温热的手扶住了她,免了她摔着,“姑娘,可还好?”
清池心想,很好,看来应该会很顺利。
清池顺势站起,羞赧地说:“多谢公子,我应当……还好。”
他倒是很君子,闻言便松开了清池的手。
“一时情急,姑娘莫怪。”
“这是自然……”清池语气温柔,一只手捂着唇角,潋滟的眼眸微垂就是不瞧他。“奴家名唤清池,不知公子……”
他的视线从她那雪白的皓腕上滑到那凝脂般柔嫩的青葱玉指上。
蔻丹红艳,却也不及这张芙蓉面更艳更丽。
他喉咙微动,语气微哑,“姜曜芳。”
自知失礼般,就不再看她。
若不是清池连他耳坠上一点红意都没有望见,还真的就把他当做好攻克的书生了。
这恐怕不是一个容易心动的人。
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女子折戟沉沙了。
曜芳,光彩夺目,名扬四海,且赏心悦目,花容月貌之意。
这个名字仿佛就是为他量身定做一般的合身。
“姜公子,今日也是来踏青?怎么一个人孤零零的?”
姜曜芳忽而看向桃林东侧,道:“清池姑娘的女伴来了。”
清池这时,正是饶有趣味的时候,自然不愿意离开,她还想试试这位的斤两呢。
“姜公子,你在催我走嘛?”清池一副盈眶落泪的样子,明艳的玉容都露出了寂寞的神情。
姜曜芳蓦然有些哑口无言,“……自然不是。”
他清雅的容颜酿着一丝委婉的劝告,“清池姑娘……”
可惜他还没说出口,清池手里别着的花枝,轻压着他的手上。
她朝前走了一步,道:“上苑桃花朝日明,兰闺艳妾动春情。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身轻。花中来去看舞蝶,树上长短听啼莺。林下何须远借问,出众风流旧有名。”
“昔日长孙皇后游上林苑作《春游曲》,调花赏春、潇洒风流。姜公子,你我虽不是古人,又岂可辜负这良日丽景。”
她微微一笑,灿然,回头之间,仿佛可以窥见些许的活泼和狡黠。
姜曜芳不知不觉地跟了上去。
他们同行,遥看桃花,同赏春日。
一时,竟然只有窸窸窣窣的衣角磨擦过声,淹没在桃花和风声里。
姜曜芳没看桃花,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了清池身上。
“小心!”他拉住了她的手。
清池这才瞧见了脚下有一颗石子。她正想抬头说句感谢的话,却发觉他炙热的视线,笼罩着她。
他又在看她的手。
清池嘴角抽了一下,她这莫不是遇上了手控?
她那该死的胜负欲就被勾起了。
恰巧他的手松开了清池的手,也恰巧这时候,她的发丝擦过他的肩角。
微风摇落一场盛世缤纷的红雨。
一朵桃花落在了他的眼睑上。
她扶住了他的肩角,在他视线朦胧的那一瞬间,透过桃花吻了他的眼睛。
那么轻。
雨露般无声。
若不是姜曜芳牵住了她的手,她仿佛是花中的精魂般在这方天地里彻底地消失了。
“你……”
为什么要这么做?
青衣书生冷玉般的眼睛里笼着春雾般的茫然。
还有一丝逐渐升起的火花。
这时,他仿佛也从那个冷眼瞧着红尘的鹤初次走进了人间。
清池的心里涌起一种来自掌控欲的美好,她注视着眼前这个激起她兴趣的男子,笑着说:“自然我心慕君子了。”
姜曜芳迟疑了一下,脸上那茫然的神色变了,“可我们才见了一面。”
“有所谓,白发如新,一夕如友。姜公子,可曾看过话本……”清池掩袖笑了一声,语气旖旎,透着些暖。“这便是一见钟情,自此念念不忘了。”
他似懂非懂。
清池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一时觉得还觉得挺新鲜的。
明明靠一张脸就能得到这么多人的追捧,却在男女之情上天真得令人惊讶。若不是他太能装,那这大概就是他本来的样子。
“你对我一见钟情?”
清池乍然听到他这般问,才发现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脸上的笑都不自然了。
喂,那就是暧/昧的一句话,这又不是读书,干嘛每句话都要问个清楚啊。
可眼前人盯着她的样子,分明就是要搞懂她的每句话。
清池这会儿,特别想逃之夭夭了。
这里她还是得补充一句。撩人,太愣头青也没什么意思。
“姜公子,那你呢?”
清池幽幽地盯着他,大有他要是不会说话,就借口跑了。
姜曜芳认真地思索了起来,“我不知道。”
清池绝倒。
敢情她做了这么多,都是偏向木石抛媚眼?
她现在是终于体会到了沈冰心这些女孩大那种严重受挫感了。
“哦……”
尴尬。
大写的尴尬。
他可真是厉害,不动如山,不食情爱!清池咬牙切齿地心想着。
一时间,清池是真的累了,也彻底摆烂了,反正她和沈冰心她们打的赌,她已经赢了。
走了几步,清池就道:“姜公子,我也该告辞了,姐妹们还在外边等着呢。”
“嗯。”姜曜芳的反射弧挺长,好一会儿才说:“清池姑娘,你要走了?”
没错,没错。实在无脸继续待下去了。
清池十分遗憾地说:“一想到以后不能见到公子,清池心中万分不舍。”
姜曜芳止步,道:“清池姑娘,你对我的一番心意,曜芳虽然不解,但心中铭记。”
等等!你还当真了?
清池觉得自己不能说客气话了。
“那……公子便留步。”清池转身,脸上神情冷淡了下来。愕然地,她听到了身后冷透如石的声音道:“我们还能见面吗?”
桃林里的一场瞬息的风吹起。
青衣书生的衣发皆飘然。
他凝望着她,那双眼睛里也只有她。
清池居然在里面见到了一丝她不敢确定的情绪。
真是有趣。
一下,她又高居了主导地位。
“也许会吧。”她狡黠地说。
桃林外围,大概是她离开的时间太久了,那些贵女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这会儿都探出头瞧向这边呢。
“清池姑娘,以后,不要再和他人打这种赌约。”姜曜芳低声说。
清池怔了一下,微微一笑,“原来你都知道啊。”
姜曜芳点了点头,目光一直都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年轻的学子,修拔如青竹,霜凝雪塑。
清雅如一本待人翻阅的书卷。
他的眼中含着情意,比起那只孤傲的鹤,却更加动人了。
可惜,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动情吧。
“珍重,姜公子。”
她转身后,一次都没有回头。
姜曜芳心口一疼。
他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他不曾收回视线。
望着那抹淡蓝的身影从眼角里消失。
青衣书生的手覆着心脏处,眼角也滑过一抹黯然。
*
“清池回来啦,清池回来了!”
“不愧是清池,马到成功了!”
清池一回来,就受到了贵女们的热烈追捧。
“嘻嘻,愿赌服输。”贵女们把输了的物件都放到了清池的手里。
“哎,冰心呢?”大家也把目光放在了蜷缩在后边的沈冰心。
沈冰心黑着脸,拿着那块心爱的玉佩挪着步走了过来。
满眼的不舍。
清池瞧了她一眼,“不便了,既然是妹妹的心爱之物,我哪能夺爱。”
可在众目睽睽之下,爱惜脸面的沈冰心哪能做得出这种事,她扭开眼睛,把玉佩拍在了清池手里。
“给你!”
清池笑眯眯地接了,“冰心,那我就不客气啦。”
沈冰心一脸的心疼,手都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
清池微微一让,转而和旁边的人说起话来了。
“清池,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快给我们说说。”
“就是就是,咱们想和他搭上一句话都难。结果你去了那么久,还一起逛了桃花林。嘿嘿……”
“不,你缺的不是别的,起码你得有清池这样美丽的脸蛋啊!”
清池发现自己小瞧了她们的八卦,很快,她就被这圈贵女紧紧地围在了中心。
她们还一个劲地追问过程,自然也被清池含糊了过去。
宋纯思瞧着这一幕,也很无奈。
这一幕还真是时隔三年后,再次发生在眼前了。
不过,也许真的是三年不见了吧,她对眼前这个已露出倾国之色的少女居然说不出的陌生。
三周目(8)
贵女们的聚会大概在下午四点左右结束。
回去时, 清池并没有让车夫直接回安定伯府,而是绕到了金风细雨楼。
她得处理些别的事,这也是她这次下山的重头戏。
戏台上的名伶正唱到名段处, 嗓子吊得细细长长,华美又热闹。
包厢里, 清池听着手下人的汇报。
自然她不会主动去打听李蓉蓉和李叹的事情, 那只会让她陷入危险的境地。
三年来, 她拿安定伯小姐名头放风做生意,不知不觉间已经攒下了近五万两, 这还只是账上的现银,不包括地皮店铺庄园。
难怪有人说, 原始资本最难积攒,一旦过了这个阶段, 银子就像是流水般被鱼儿主动地围了过来。
当然, 最初的时候, 李叹发现了。还特地送了近一千两过来。
可后来,她拜入公主名下后, 他就再也没有说过这件事了。
就连安定伯夫妻知道了她经商, 也只是问她是不是缺银子, 为了自家的前途,还咬牙送了一万两过来。
清池当然全都含笑地收下了。
“姑娘,最近港口来了一批外国商人, 要收购大量香料, 苦于无门,求到了我们这边。”汇报完时, 其中一位管事忽然说。
清池皱眉道:“真是奇怪,他们不去找掮客, 怎么找到我的头上?”
自从背靠玉真公主和琼霄真君后,她倒偶尔也当过几回掮客,但那也是她实在推辞不了,又是世家卿贵之间的。
她可不喜欢揽上这种麻烦事。
管事笑着说:“如今在盛京里数姑娘这边最有门道了,这群赖皮子不知在哪听说过,就堵上门来了。”
清池道:“这事你们看着办,若真有朝廷那边禁止的,那就叫他们另外找人。”
管事道:“是。”
管事们也是头一次见到自己的主子,不仅惧于她的身份,更惧于她的雷霆手段,可不敢真的把她当做一个小姑娘。否则早就和自己的前任一般,落得一个无地自容,无家可归的悲剧。
清池挥退了他们,把账簿收了起来。
打算一会儿就着这优美的戏曲,顺便查查账。
渡过这个悠闲的春日午后。
管事们自然是不敢瞒她,不过清池查账也主要是为了明确业务,未来的一年她打算拿出一部分投资出海的货物。
若是一举顺利,那以后几年都不用担忧生意了。
她这后半生可都要靠它了。
其实自下山以后,清池也头痛得紧,一是宁司君和玉真公主那就像是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她出不出家反而是一件小事了。毕竟,现在的她,大可不用嫁人。玉真公主做女冠照样风流潇洒,入帷之宾不断,她何尝不可以效仿?在这个古代,做女冠反而比贵妇更加自由清净。
二是李叹这边,回府后,她只和他匆匆地见了一面,瞧得出来,他的确是很忙。
就连安定伯夫人也一直心不在焉的。
大概,过几日,真千金李蓉蓉就要回来了吧。
却不见紫袖,这一点倒是让清池格外的奇怪。不过,也对,这一世她的人生轨迹和前两世完全不一样了。
不急,迟早的事。
清池一边随着名伶哼着调子,随手朱砂在账簿上抹了一笔,新鲜的红,仿佛也带着血意。
春日的夕阳落霞铺洒在窗前时,清池伸了一个懒腰,瞧了一眼楼下也将曲终人散的舞台。
是时候该回去了。
她简单地收拾了下,抱着账簿出了包厢,走着时,打了一个哈欠,掩袖的时候,自然也没太留意路。
恰时,转角的包厢门也开了,她和里面走出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对方即时避退,因而清池也并没有撞得很疼。
倒是对方身上那名贵的月麟香优雅好闻,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它仿佛在这人的身上还多了一种与众不同的幽香。
“公子,你还好吗?”清池道。
“我无事,姑娘可要紧?”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温温柔柔的一把嗓音着实惊艳了她。
清池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去捡方才摔在地上的账簿。
那人捡起了地上的账簿,拍去了灰尘。“姑娘,你的东西。”
这时,清池才望见了他的容颜。
这真是一张过分美艳的容颜,可你第一时间却不觉得浮华艳气。反而因右眼下的那一小颗痣,平添多了一份锐气,生生地塑造出了一股冷艳凄清。
也让人意识到这是一位正当佳龄的年轻男子。
他的这种冷,不是宁司君那种俯瞰人间的高冷出尘,也不是姜曜芳那种不解红尘的清冷孤芳,更不是李叹那种令人寒止骨髓的冷酷凌厉。
而是一种仿佛拂去浮花浪蕊的冷淡。
也因这种疏离的气质,说不出来的蛊人。
不得不想叹,她今天是撞了什么桃花运。
只是,明明是头一次见,为何眼前这人却给她一种依稀哪里见过的样子。
“这位公子,我们可是在哪里曾见过?”
对方笑了,仿佛是把她这话当做是搭讪的姑娘说的了,“许多人都这般说过,我想……也许是我有幸与很多人生得相似。”
他把账簿递给清池。
清池这才注意到了他的手,虽然这也是一双年轻男子的手,指节分明修长,却有些过分的漂亮精致了。
清池瞳孔一缩,注意到了他手指处的茧子,也仿佛是经年累月为琴弦所磨。也必定是日日夜夜都操琴,才会留下这样独特的痕迹。
这是一位琴师吗?
起码清池从未听说过盛京中哪家有如此容姿的公子?
“我看公子是自我菲薄了。”
“呵,我身如浮萍,不堪风雨吹打……”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立即停了下来,“姑娘莫怪。”
清池这时也意识到他的身份了。
她望着眼前人,一向自扫家门雪的她,也有些无法不起怜惜这样的人品,便道:“公子,这世上的人生来本是高山人杰,而非溪流草芥。浊世之中打个滚,翻了跟头,忘记了来时去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人们常常记得这句话,却忘记了后面那句,兰因絮果,必有来因。你还年轻,为何不向天再争一把?”
明明眼前就是个小姑娘,可说起话来着实不像是小姑娘。
“也许,你说的没错。”他笑了。
他右眼下的黑痣在夕光里闪着,蛊人般的灵动。
即便是无意流露出来的艳色,也撩人得紧。
清池不敢多看,男色祸人啊。
两人只是一遭意外而遇的一面之缘,都不曾想要深识,因而他未曾说过自己的名字,清池也未曾久留。
萍水相逢,就在出了金风细雨楼后就匆匆一别。
三周目(9)
果然没过几日, 安定伯夫妻就和她说起这件事,尤其凿凿地说,就算是李蓉蓉回府, 她仍然还是府里正正经经的五小姐,是他们的心头肉, 还是以双胞胎的名义迎回李蓉蓉。
清池当时就冷笑了。
前两世, 也没见他们这么殷勤。
说什么疼啊爱啊, 通通不过利益二字。
这一世,不过因她多了玉真公主和宁司君这两个关系, 即便是安定伯府也得讨好。
不过,比起前两世的李蓉蓉, 这一世的她显然更烦。
清池一点也不想当她的靶子,也不想扯进她和李叹的事里。
而偏偏这芷梨院里还留有着宁司君那大仙大妖留下来的一堆功课, 反正她现在是一点也不想理会。
烦不胜烦, 清池干脆就直接出门歇口气。
清池瞧了一眼请帖, 望春风。
听上去倒像是一个清雅之地,难道是茶楼?
那就去这个了。
她把地点报给马夫时, 对方露出了极为惊骇的神情。瞪着眼睛瞧了她好一会儿, 才自知失礼道:“小姐, 这地方……这地方……”
“吞吞吐吐的作甚?”
马夫含蓄地道:“小姐,这儿是盛京里的花柳之地,一些贵妇人倒喜欢上这寻欢作乐。咳……”
听到这儿, 清池自然也听懂了。
恐怕他所说的花柳之地, 就是男倌楼。
不过,反倒是他这么解释一通, 清池这会儿更来了兴趣,去啊, 为什么不去,她还没见识过这古代的男倌楼呢。
“你尽管开去地方。”她淡淡地说,随手把一小锭银子搁在了马夫的手里。
马夫眼睛儿都张了一条缝,喜气洋洋的。
哪还敢细问。
其实清池这副请帖也来得特别莫名其妙的,也不知道是谁送过来的,就是般般在整理着近来发到清池手上的请帖时意外发现的。
清池出门时随手拿了一张。
现在看来,难道是哪位贵妇人糊涂地误发给她了。
亦或是贵女们在戏弄她呢?
自然,清池都不在意。
她本来也只是想放松一下。
“小姐,望春风到了。”
马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样子还是想劝劝清池,但又不敢惹怒她,“小姐千万小心,若是里面的人缠着您,您尽管别客气!”
清池应了一声,转身下了马车。
她抬眼瞧了一下,这望春风地处北街坊,此地聚集的大多是花街柳巷。这白日里的望春风,倒和茶楼戏园相仿,十分的清雅。往来的女客也都贵气。
她把请帖一递,便有人领着她进去了。
这男倌容貌秀美,又不失英气,虽然有些上了年岁,却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小姐可是头一次来?今日雁风剑舞,小姐不妨瞧瞧。”
男倌一路和她说着,还把欲和清池说话的人全部都排挤走。这一路上,不知多少人的目光惊艳地落在清池身上,像是难以相信会有这样倾国之色的客人来到他们望春风。
便是通身的气派穿戴,也能瞧得出她非富即贵。
而且,还那么年轻。
也无怪,会有这么多的人心动了。
可惜,在小姐面前,已经有个不好惹的拦路虎了。
莲峰虽笑,但眼风横扫之处,那些狂蜂浪蝶俱都不敢近着,也不敢远着。
“小姐请进,这里我们这里最好的包厢,从这儿既能望到台上最好的表演,往窗外一瞧,更能一品远处曲江的风流和运河风采。”在清池面前,这莲峰温柔可亲,一点儿的逢迎,也省去了清池很多不必要的话语。
事事有他安排。
这不一会儿,他便已经唤了几个容姿不一的年轻男子让清池挑选。
清池蹙了蹙眉。
莲峰十分歉意:“可是不对小姐的口味?”
“不必了。你留下侍奉。”清池自然地道:“甜酒有吧?”
莲峰脸上的酒窝都绽放了,眉眼含笑,“莲峰有幸得到小姐抬举。有有有……”
他挥退了人,亲自为清池倒酒。“小姐,这是莲蕊心,滋味甜美。”
殷勤之至,恨不能把清池彻底地留在这儿了。
清池本来就是过来消遣放松的,自然乐得享受他的曲意逢迎。
忽而,楼下的舞台上响起了乐声,泠泠,铮铮地几声,勾出了刀锋剑影。
提剑舞的男子刚柔并济,倒有几分唬人的花架子。
糊弄一下别人还是够的,不过在清池眼里就是不够看了。她过去曾经几次偶然见过李叹于清晨练剑,那才是真正的剑舞。一剑之杀机凛然,仿佛剑气能够纵横三万里,下一秒就斩断了九州,堂堂皇皇之美。
嗯……?
清池忽而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竟然被那琴声吸引了。
那琴声之超然外物,远非这男子剑舞比得上的,甚至于他的剑舞能够夺得满堂彩,也多亏这琴声指引。
珠帘玉幕后,一道修长的雪影抱着琴在喝彩中退去。
剑舞的男子在大家面前享受着欢呼。
清池看不清琴师的身影,心里意外地有几分遗憾。
“小姐,他已经走了。”莲峰有几分醋了。
“他是谁?”
莲峰望着她,语气委婉地道:“小姐,这人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您还是别问了。”
清池淡淡地瞧着他。
这莲峰到底是在这种地方混久了的人物,最是会察言观色,他收敛了自己面上的不爽,道:“小姐,这位是我们望春风的琴师明清玉。小姐还年轻,应当不知道他过去曾是听雪楼里的花魁,也是盛京里有名的风流人物。如今正得公主喜爱,甚少接客了。所以,除了一些老人,也很少人知道他的名头。”
莲峰说话里的妒艳机锋,清池自然听得出来。
她只是觉得那个人影有点儿眼熟,仿佛在哪见过似的?
“公主的喜爱?”清池谨慎地问:“可是金仙观里的那位公主?”
“小姐真是说笑了。除了那位公主,还有谁有这么大权力。”
清池微微一笑,也是,这皇室中的公主也只有玉真公主还有几分大夏公主的魄力。
她喝了不少的甜酒,虽起初不醉人,可后来是后劲越来越大。
莲峰自然也不敢留她,晚霞漫天的时候,便送她离开了。
“小姐……”他依依不舍的神情,欲言又止。
清池笑道:“就在这儿止步吧。”
“小姐下次还会来吗?”莲峰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问了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唔。”微醉的清池比起平日多了些风姿,眼眸里也流转着一丝狡黠的媚意。
晚霞为她衣画,春风为她妆容。
她如一丛开得正好的秋芙蓉。
热烈之盛,仿佛要拥抱整个春天般的明艳。
“也许还会来吧。”
直到伊人翩翩而去,莲峰仍然在咀嚼这三个字,人已痴痴。
作为风月中的老手,他自然知道,这是无望。可又无法不去拥抱希望。哪怕希望渺茫。
可是很快,一个熟客走来,他的脸上立即就换上了伪装的亲切笑容。“云夫人,您可算来了,莲峰想了您好久……”
入夜以后的望春风这才真正地展示了什么叫做风流场。
白日的,不过是一个绮丽的美梦。
*
清池回到芷梨院后,这一身的酒气也不免让般般小薇惦念了许久。不过二人也误以为,她因自己的身世和李蓉蓉的回归而苦闷着,所以倒也不敢多说,怕她伤心。
清池自然懒得解释。
次日傍晚,李叹的到来,倒是意外。不过这件事,清池已经经历了两世,自然也知道他过来是要说什么。
她本意也是应付一下就得了。
但显然,李叹有很多话要和她说。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在。”
每一世,他都会这样向她承诺。
可是他难道不知道吗?
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如今,清池不怨他,那并不代表着他们之间就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大兄,我没事,你啊,就别挂心我了。”清池自己都有些唾弃自己的话,好白莲,好绿茶。
可那又怎样。
谁让他是自己赶着上的呢。
果然,李叹审视着她,语重心长地道:“你是我的妹妹,我自小看到大的。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不管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快乐。”
“大兄……”清池感动地扑入了他的怀里。
一霎时,男人的身体僵了一下,似乎是不太习惯这样的亲近,可很快他就自然地把手放在了少女的纤细肩膀上,不太适应地拍了一下。
“……我在。”
他看不到的视角里,清池玉容淡漠,仿佛上了一层寒霜。
可笑。
原来这一世,他也爱上了她吗?
*
李英的生日宴,也是每一世,李蓉蓉的初次在贵族圈里出面,本该夺得所有的风采。
可这一世,偏偏是清池占了上风。
即便她不是安定伯府的血脉,可却没有一个人敢轻视于她。她是玉真公主的外室弟子,也是国师宁司君眼中的根骨之秀。不管是不是,起码就连安定伯府也未曾承认什么,谁又敢小瞧她?
经过真假千金一事,世家卿贵反却对清池更加在意起来。
譬如此时,清池一到,便吸引了所以人的视线。
明明她的着装打扮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清汤寡水,却在众人的目光里无疑的生出了一份道家仙韵。
“清池,你可算来了啊。”贵女们簇拥了过来。
沈冰心还记得上次在清池这儿吃过的亏,本来这回是想来嘲笑她一回的,但也硬生生地道:“你没事吧?”
清池轻笑,“妹妹放心,我可好了。”
沈冰心那目光就不信,寻常女子遇上这种事早就绝望得不行了。“那最好了!”
其实大多数贵女看她,到底还是透着几丝怜悯的。
便是宋纯思也牵住了她的手,又不敢问出她的伤心事。
李蓉蓉和安定伯夫人、顾氏过来时,就见着了这样的一面,这些平日里眼高到天的贵女们居然全都围着了清池。
顾氏这一世倒和前小姑子清池没见几面,因而倒没什么仇也没什么恨。反倒是佩服清池的手段。
再瞧眼前露相的李蓉蓉,她不由在心里嘲了一句,没见识!
“娘亲,嫂嫂……”一见到她们,清池就微笑起身,尔后又看向李蓉蓉,“蓉蓉妹妹。”
李蓉蓉就没好脸色。
自然也被安定伯夫人瞧了一眼,“蓉蓉,这是你清池姐姐,不可无礼。”
李蓉蓉这才不甘情愿地朝清池道:“清池姐姐。”
“妹妹不必客气,我也是刚回到府里,咱们都是将将回来,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清池挽起她的手,亲亲热热地道。
她这句话可就不把李蓉蓉给呕死了,也占了大义。李蓉蓉在这些挑剔的贵女面前,可不就只能低一头。
她可是气得眼睛都红了。
旁观的贵女们这一看,便失望了。好了,没戏看了,看来这回来的蓉蓉也不是清池的对手。
三周目(10)
不过, 这是李英的生辰诞,清池自然不会太过分。
她知道,她要是一直在李蓉蓉面前晃悠着。
李蓉蓉多半是很难顺心, 所以没一会儿,她就找了一个借口, 到小花园吹风去了。
见到蒋唯兄弟实在是一次意外。
如果可以, 她一定稳稳地坐在李蓉蓉身边, 也不愿见到他们两个人。
她对十二岁时的记忆实在已经模糊了,这会儿倒是想装作不认识这两人从一边的小径里避开, 可谁知,她的身影早已被他们注意到了。
“前面可是清池妹妹?”
“池姐姐……?”
两道声音同时唤住了她。
清池懊恼地顿住脚步。
她转身过来后, 立即就挂上了影后级的演技,既是惊讶又是迷惑。
“两位是……?”
蒋唯一时神情黯然了些, 不过又想起是三年多没见了, 已经不记得他也寻常, 事实上,若不是在这遇见了他, 恐怕他也早就忘记了这个未婚妻。
更遗憾的是, 娘和他说, 要换人了。
“你忘了吗?我是你蒋唯哥哥。”
“池姐姐,池姐姐,我是元儿啊。你仔细想想, 一定能想起来的!”
少年更为热情, 天真的面容又美又甜,谁见了都会第一时间喜欢上他吧。
清池施了一礼, 笑盈盈着一张芙蓉面。“原来是蒋唯哥哥和元儿弟弟啊。”
蒋唯立即还礼。“妹妹客气了。”
“姐姐可算是回来了。我盼这天盼了好久。”
蒋元那火热的视线,似有若无地紧紧黏在清池的身上, 她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还留有前世那种记忆。
也因此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伪装。
她的笑有点儿勉强,她还真是有点装不下去了。
“姐姐的身子可还好?”他像个乖巧的弟弟般关心姐姐。“这几年池姐姐从不下山,我们兄弟几次都想上山去看姐姐,可惜被娘拦下了。”
“如今已经无碍了。劳蒋唯哥哥、元儿弟弟挂念。”
她眉开眼笑的,令得这漫园的春花都比不过的她这春风一笑,青春鲜活。
蒋元望着她,眼尾曳着些红意,少年平添了几分妖娇。“池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
他扬着脸,又像是一只求抚摸的狗狗。
清池若无其事地避开他的靠近,绣帕捂着嘴角,害羞似的地低着头。
果然,蒋唯是不会坐视不管的,“元儿……”
蒋唯温雅的语气里带着作为兄长的训斥。
蒋元虽然病娇,却很会装,起码此刻,他还不愿摘下画皮。
“池姐姐~”少年仍然还在撒娇卖乖。
但清池早就不吃他这一套了,现在一门心思的就想早点走。
可蒋元百般纠缠,让她实在找不到机会。
这清池也很纳闷,明明这一世,自十二岁后,她和蒋唯蒋元一面未见过,若说十二岁时,她也没去过几次蒋家。
换了这一世,就连蒋唯都对她如此生疏,为何他还如此粘黏?
“蒋唯哥哥,元儿弟弟,我便先告辞了。”最终还是清池忍不住了,蒋元这货,脸皮一直就那么厚,过去还能当做可爱,但看透了他整个人的,没说一句变/态已经是委婉了。
蒋元依依不舍的,“池姐姐这么快便走了啊。”
“怕是一会儿便要开席了,姐妹们还在等着我呢。”清池委婉地道。
蒋唯想要留住她,却发觉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可说的。
望着那翩然离去的少女,蒋唯的心里说不出的遗憾。
他知道,自己不该心动的。
可是,忽而自小认定的未婚妻被换了,自小熟悉的人,就此成为了陌路,又怎能不徘徊?
心里空缺了一块,那是对他尤为重要的存在。
“哥哥可是在想着池姐姐?”
“不知不觉地,我们都已经长大了……”蒋唯后知后觉地答了一句,很快,就蹙起眉头,教训自己的弟弟。“元儿,不可如此说话,平白污了姑娘家的清白。”
蒋元不屑一顾,那精致婉丽的脸蛋上还带着些桀骜,“哥哥真不愧是礼部的,满嘴的大道理。可我啊,什么也不想,只想和池姐姐多说几句话。”
蒋唯听了不舒服,本想说句什么,可接下来蒋元后面的一句话彻底地把蒋唯堵住了。
“不过,哥哥这样想也好。池姐姐到底不是安定伯府正经的小姐,娘也和安定伯商量过了,换作是那位蓉蓉呢。”
蒋唯眼底黯然,在外人眼里,他是蒋国公世子,年少有为的文官,可谁能知道他就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做主呢。
蒋唯苦笑。
其实,他一起期盼着她下山。
虽然很多年没见过她了,可在盛京里她的名字总是会听到。
今日一见,果然她就如他想象中的一般……
一般慧黠。
他怎能不心动。
“不……”他一时,又茫然了,可他又能做什么。
当察觉到弟弟审视的眸光时,蒋唯对这种目光不太舒服,他淡淡地道:“你还小,这些事不是你该担心的。好了,咱们也回席吧。”
蒋元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笑着,望着哥哥的背影,仿佛在瞧着一只困兽。
*
清池把生日礼物亲自送给了李英,这是她找了门道,是火婆国的良才做的长弓。
果然李英见了就十分惊叹。
他喜滋滋地道:“我的好妹妹,你上哪儿找到的这料子!我可寻了大半年了。”
“三兄能喜欢,妹妹这些辛苦可不算白费。”
“池儿啊,这才多久不见,你的嘴倒是越来越甜了。”李英不忘了调侃她。
想了想,他英俊的面容上又带着几分忐忑,“池儿,你还好吧……”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不管蓉蓉回不回来,你都是我的妹妹,若有什么需要哥哥的,尽管说便是。”
清池眼眶微热,不过也就是一时。三兄不管那一世,都站在她的这边。可是她知道,他能做的太少,她也不愿意让他难做。
这或许是她仅剩不多的善意了。
她掩去了眼中的情绪,笑着道:“三兄,你想哪儿去了,你看我现在有哪儿不好了。爹娘可是都说过的,无论如何我都是府里正正经经的小姐。”
“可是……”李英欲言又止,一想起她那桩婚事脸色都不好了。但又怕清池伤心,不敢说,这时,李英唯一庆幸的便是,清池一直在山上,和蒋唯感情不深,否则她岂不是更伤心。
“好了,哥哥,你别这样伤春悲秋了。我很好,今天你可是寿星公,要多多笑笑。”清池推着李英走了出去,兄妹两人说说笑笑的,气氛极好。
不一会儿,李英便被他的那群伙伴给唤走了。
清池自个儿也该回到小姐堆里去,毕竟她离席有点太长时间了。
可她还没转过长廊,便被不知哪儿冒出来的蒋元唤住了。
“池姐姐!”
这些人里,清池最不愿意见到就是他了。
小变/态哪儿远滚哪去。
清池神情不变,仿若未闻,视若未见,往右手边的抄手游廊转了过去。她记得那边立这次开宴的花厅不远,一会儿人多了,他总不该不装。
只是清池想的是很好,但显然,蒋元比她想的更疯。
他似乎发觉了清池在躲避着他。
那张笑盈盈的阳光面容也一下就阴沉了下来。
那边,他直接就从栏杆翻了下去。
陡然间,清池靠右的庭院里,便走来了一位琼瑶般的美少年。
后来他站在护栏的茶花间,也仿佛是一只从那红茶花里生出来的妖精。
红衣裳,金锁响。
也彻底叫清池不可能视而不见了。
那甜美冷淡的嗓音像是催命符般地紧迫。“池姐姐为何要躲我?可是元儿哪儿做得不对,惹得姐姐生气了?”
他抬头盯着她,漂亮的圆眼晕着红,在阳光光线下仿佛眼尾靡艳,楚楚可怜般的委屈流露了出来。
清池觉得自己都快有点斯德哥尔摩了。
但她此刻更多的是自然而然的畏惧。
上一世,在暗室里给她留下了太多的阴影,从那表象里她看见的是——
蒋元的疯狂。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清池不知道她的声线还在颤抖着,仿佛一只吞了珠儿的黄鹂艰难鸣啾,婉转的音色也紧绷着。
“砰……”
蒋元一个登步,顺着护栏翻进了走廊里,也拦在了清池的面前。
“姐姐,你在说谎哦。”他说。
幽幽沉沉,甜甜腻腻,似一只燃了大半的鸭梨帐中香。
是了。
忽而也似天昏地转,她又回到了那间小小黑黑的暗室里,终日闻过最多的便是那床榻之间甜腻拂人的帐中香。
旖艳靡冷,仿佛她一场不会醒来的噩梦。
即便是这三年在仙人台上,她也时而恍然,她真的醒了吗?
也许,她也早就病入膏肓,却无药可医。
她竭力平静,这已经不是上一世了,她没什么好怕的。
可蒋元不等她答,便自言自语地道:“池姐姐为何怕我?”
“是你瞧错了!”清池冷淡地道。
可他却不信,“池姐姐心里有秘密。”
“池姐姐,为何讨厌我?”他死死地纠缠。
逼得清池无路可退。
“蒋元,你要作甚?”清池饮恨。
却见蒋元忽而脚步停了下来,他脸上的酒窝也变得冷冰冰的,仿佛是在她的背后看见了讨厌的东西。
忽而,一道冷冽的荷尔蒙拂过鼻端。
一闪眼间,清池便瞧见了从他身后走来的李叹。
真是讽刺,又来了一个她不愿意见到的人。
三周目(11)
男人冷冷地注视着蒋元, 那双漆黑的眼似鹰般锐利。“元公子,你吓着她了。”
他拦在了清池的面前,以自己的身躯筑了她的安全屋。
那么高大, 也那么强大,就像是一个理想当中的兄长。
清池一时竟然有点儿失神。
“大兄……”
李叹颔首应了一声, 那冷峻俊朗的脸庞看上去很有距离感。
“元儿见过李大哥。”蒋元又变得乖了, 甜甜的笑, 脸上也挂着甜润的酒窝。仿佛之前的剑拔弩张都只是一场玩笑。
“刚才我和池姐姐闹着玩呢。”
闻言,李叹征询地看向清池。
清池脸上的笑有点不自然, 闹着玩?那分明就是要把她给生吞活剥了。
蒋元笑悠悠地望着她说,根本就一点也不怕她说什么的模样。
这就是一匹假扮羊的狼。
“元公子, 蒋世子方才在找你。看来你的确是迷路了。”李叹道:“花厅在那边。”
他还指了一下方向。
少年嘴角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
“……哦。”
李叹的目光分明便是在催促着他离开。
他的视线愈来愈冷,仿佛冷刀子般的凌厉。
蒋元十分不舍地瞧着清池, 那双泛着妖气的眸子似要把她给彻底地刻在心上。“池姐姐, 咱们来日方长……”
他仿佛也不愿继续装了。
清池嘴角暗自抽了抽, 也不知这是好是坏。
直到那红衣少年张扬而去,她也忍不住叹了一声。
叹完。
她便感觉到了来自身边的一股压力。
额, 她怎么把李叹给忘了。
“你不喜他?”李叹问得直接。
清池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他太闹腾了。我喜欢清静一点。”
那道冷酷的视线划过她, 悚然的,叫清池有点头皮发麻,就像是他看穿了所有。
“即使如此, 以后不见了便是。”
清池登时鼓起脸, “大兄真是说得容易。往后两家便是亲戚了,能不经常见嘛。”
“你倒是不挂心。”李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让她费解的话。
“大兄?”
“也好。”李叹眼底泛着淡薄的笑意, 冷峻的神容都暖了几分。
好什么好。都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可见他忽然这么笑,饶是清池也有种破冰的惊艳, 从来不笑的人,这一笑起来,千金也难求。
不知怎么地,她也忍不住笑了。
她本来便是如芙蓉般的美人,剔透光线下,这一笑,令得她的容姿更美。
似新月清辉,花树堆雪。
“不生我的气了?”
清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不生气,早就生完气了。李蓉蓉回府都是他计划的,他接她回来算什么。只不过这时候,总是要装几分的。
她扭过肩膀,淡淡地开口:“你接蓉蓉妹妹,我作甚生气?还是大兄觉得我小肚鸡肠?”
她这两个发问,寻常男子都得发懵好一会儿。
可李叹这人可不会哄人。“我也是这么想的。”
清池:“……”这叫她该怎么答。
知道她在他的眼底捕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便知道他在逗自己。
清池不生气。
这些男人哪个不是心眼分成八瓣使的。
忽而,李叹低声道:“蓉蓉的事叫你受了委屈。不过你安心,不会太久的。”
清池听出了他话里有话。
可等她要深究的时候,李叹就把话题抛开了。很早之前,清池就知道,只要是他不愿意说的,她是问不到的。
不过,她隐约地知道,有些事她不该问最好。
正如,她最好离他远点。
*
蒋国公府。
蒋元跪地不起,眼底的执念是让人瞧了觉得可怕的地步。“娘,若是您不愿为我求亲,那元儿便跪地不起!”
“冤孽!”蒋国公夫人生着一张桃花面,本该绮艳迷人,可如今却生生地气白了一张脸。
“她怎么配得上你!如今更是了。也不知是哪来的野种……”
“娘!”蒋元孤狼般地盯着她,语气冰寒。
便是蒋国公夫人有时都惧怕他,她怒火腾腾地道:“难道我说错了?她连父母都不知的一介孤女,如何配得上你。”
“娘,我只要她。”蒋元红着眼睛,瞳孔里的情绪阴桀暴戾。
蒋国公夫人仿佛想起了自己,她重重地坐下贵妃椅中,“元儿,你可知,你终究是要回到那儿去的。”
蒋元望着她,不屑地笑:“娘,这句话我听了好久。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蒋国公夫人甚至有点不敢对上他的视线,“元儿,你莫要胡思乱想。”
蒋元眼底透着几分看透的讥讽。
忽而,蒋国公夫人亲自扶他起来,“你让我想想。”
“娘……!”蒋元眼里泛着火苗儿,越烧越旺盛。
见此,蒋国公夫人长叹了一声,把心里的不满和怨气全都收了起来。
她又能说什么。
元儿难得有这么高兴的时候。
他这么想要得到一个人,做娘的难道不希望他高兴?
蒋国公夫人注视着少年快活地跑出去的身影,不由就想起了当年,美艳妖娆的脸上就更添了几分幽怨。
当年,避暑山庄,她和今上一夜春风,自此风情月思,念念不忘。
可惜,使君有妇,罗敷有夫。而他们之间的身份也注定了这是一出桃色秘闻。
她也别无所求。
可后来,她有了元儿。
元儿是龙裔,怎可隐没于民间。好在,皇帝还是在意着元儿的,他也许诺过,在元儿十六岁前便会接他回去。
这些年蒋国公装疯卖傻,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也不过是为了元儿的身份,以及以后她承诺过的利益。
若是元儿一直都不能回到皇宫,想必这老匹夫定然不会继续忍了。
一想到这,蒋国公夫人美艳的面孔上也含着几分担忧和怨气。
她就是心疼元儿,才会一直以来她要什么给什么。便是唯儿,也只能屈尊于他之下。
这也养成了他越来越乖戾的性子。
可唯有这一次,着实不好弄。
李清池过去是唯儿的未婚妻,如今真正的伯爵小姐李蓉蓉回府了,她要唯儿娶李蓉蓉,他也答应了。
不过,若是她说,唯儿那么孝顺,就算生气,一定也能理解她的心的。
她知道,唯儿一直都渴望得到她的看重。这些年,她的心里未尝是没有愧意的。可一想起元儿,唯儿是多么的幸福,他能光明正大地在父亲膝下承欢,可元儿呢,他连父亲都见不了一面。唯儿有蒋国公那老匹夫为他谋划,身份高贵的元儿却只能困于这一隅。
蒋国公夫人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难道兄弟两人之间的感情还比不过一个未过门的小姐?
可这一次,向来有成算的蒋国公夫人失算了。
在得知,她要为蒋元求娶清池后,一直在她眼中最听话的儿子居然冲撞了她。
“娘……一直以来,在您的心里,我到底是什么?”蒋唯悲哀地道。
蒋国公夫人有些不高兴:“唯儿,你是在生元儿的气吗?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可你是堂堂的国公世子,她不过是一个……又如何配得上你。”
“那她就配得上元儿?”
“你……”
蒋国公夫人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如此尖锐的语气。
蒋唯望着她,仿佛就在望着一个从未认识的人。“娘,那不是什么东西,可以随便让。我可以听你的,让所有的东西,包括我的命,可是只有我的尊严,是不可以的。”蒋唯轻声叹,他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的疲惫,也愈发的冷淡。“娘不要忘了,我是蒋国公世子,未来的蒋国公。”
“也许爹说得对,在你的心里,你只有元儿这个孩子。”
“唯儿……唯儿!”
可不管蒋国公夫人怎么唤,那道修长挺拔的影子从未回头,冷漠地从她眼前离开了。
蒋国公夫人恍然若失。
她红了眼眶,仍然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明明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啊!
*
蒋唯一夜未归,这绝对是他这个贵公子做过最叛逆的事。
次日清晨,他醉得朦胧地回府。
白衣微污,眼角微红,颓唐之中又含着几分轻靡的脆弱。
呵……
他跌跌撞撞地推开了拦住他的丫鬟家丁,也不顾蒋国公和蒋国公夫人的阻拦。
很快,身后,蒋国公和蒋国公夫人这对在外人眼里恩爱的夫妻爆发了十四年以来第一场吵架。
蒋唯视若未见,听若未闻。
很快,他在潜渊阁见到了走出来的弟弟蒋元。
他光彩照人,金质玉相,仿佛菩萨跟前的金童般尊贵漂亮。
“哥哥。”蒋元脸上的笑容淡淡消失,昨夜发生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的。
到了这一步,兄弟之间一直以来的矛盾也彻底地摆在了明面上。
“元儿,我真的是你的哥哥吗?”
蒋元的口吻透着一种惊人的冷漠,“哥哥,若是我和抢池姐姐那就不是兄弟了吗?”
他这样既天真又冷酷,叫蒋唯真不知该怎么接。
他的那点酒意也早就被晨风一吹就散了。
“元儿,我早该知道了,一直以来,在你的心里,我根本不配做你的哥哥。所以,就算是她,过去可能是你嫂嫂的她,你也一样觊觎她!”蒋唯额头青筋都冒了出来,他攥紧了发白的指节。
“哥哥,还真是天真啊。”蒋元眯了眯眼睛,轻嘲着。
“难道不是哥哥先放弃了?”
这一句话如惊天雷霆般地响起在蒋唯耳畔。
这句话残酷而真实。
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苍白,他的嘴唇微颤。
蒋元带着恶意的笑,注视着他。
“这是最后一次了。”蒋唯说。
不知不觉,从前那个温润的贵公子身上已经彻底发生了变化。
他坚定的眼神,也让蒋元慢慢地变得郑重了起来。
“好啊,哥哥,那我拭目以待。”蒋元冷酷地说。
不管那一世,他们兄弟之间都充满了欺骗,也注定了要决裂。
三周目(12)
蒋国公府发生的事, 清池是过了几日后才得知的。
那时,蒋国公夫人已经上门来提亲了。不是为了蒋唯和李蓉蓉,而是为了她和蒋元。清池几乎是在一得知, 就被这蒋国公夫人整了一个大无语。
她本是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小的,可是在马上得知了蒋唯拒婚且搬出了蒋国公府, 目前下榻公邸。三世了, 清池还是第一次见他做过这么直接的反抗。她不仅愕然, 也头疼。同时她的人也很快搞清楚了,那天蒋国公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蒋元逼得蒋国公夫人上门提亲, 结果此事被蒋唯知道了,母子、兄弟之间多年来隐而不发的矛盾终于爆发了。
也在那日, 盛京中恩爱夫妻楷模的蒋国公和蒋国公夫人也吵了轰天裂地的一架。
可没想到,最终蒋国公夫人还是我行我素, 根本不把大儿子放在心上。不然又怎做的出这种事。
清池微哂。
可她更没想到的是, 在蒋唯抗婚后, 居然又给她引发了诸多的麻烦。
府里的李蓉蓉在得知,自己被许给蒋唯后, 闹的动静也一点不比蒋唯少。一时间, 两家谁也别想嫌弃谁。心疼李蓉蓉的安定伯夫人和心疼蒋元的蒋国公夫人一起坐了一下午, 次日两家就交换了婚约。没错,既然蒋唯和李蓉蓉凑在一起也是一对怨侣,两家的主意自然就打在了蒋元和清池身上。
安定伯和安定伯夫人还为了这件事, 一起来见了清池, 又是一番威逼利诱,简直是把她当做了不知世情的小女孩。也许, 他们在想了许久,还是觉得把她绑在身边更好。谁知, 往后她做了女冠,心是不是高飞了。毕竟,她到底不是自家的亲生骨肉,另一边他们也的确很自以为是的觉得她能够嫁到蒋国公府已是她的福气。
那一丝的愧疚早就彻底地消散了。
如此一来,两家的盟约又能继续维持下去了。
而这件事前后发生不过一个月左右。
清池以为自己这一世的涵养已经很不错了,可还是低估了他们。
清池冷着一张脸回到了芷梨院。
婢女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往昔温柔的小姐这般的冷酷,纷纷离得远远。
清池站在书房里研墨,抄经。
这三年来,她做的最多的便是这件事。抄经的时候,不能有一点的焦躁和走神,否则一张经文就完全废了。不必不觉中,她早就练出了不敢发生什么事,起码在她抄经的时候,她的整个人、整颗心就彻底地进入另外一个世界。
一贴《道德经》抄完。
搁笔时,她也彻底地冷静下来了。
这时,她认真地思索着。她怎么给忘了,玉真公主可是不希望她自此就留在了山下,有她这尊大佛,又岂是安定伯府想把嫁就嫁了的。
况且,宁司君那大仙大妖恐怕也不会坐视她嫁人。
而,现在便是他们都不知这件事,若是真让安定伯府和蒋国公府把这件事给定了下来,到时候就更麻烦了。
毋庸置疑,她必须主动出手。
“小姐……”般般担忧的声音在湘妃竹帘后响起。
“进来。”清池的声音听不出喜悲。
般般行了一个礼,便听清池说:“收拾一下这些经贴,晚些时候,命人送到公主府中。”
般般马上就明白了她的用意,“小姐宽心,奴婢现在便收拾。”
清池缓慢地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支着肘,长袖微落,露出了一截凝脂般滑嫩的肌肤。她脸上的心烦意乱早已不见,一张芙蓉面上落着绮艳霞色。她就算是走神的样子,也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就仿佛一片琢磨不定的飞云。
般般凝视了许久,慢慢地收拾着先前堆积下来的经文。
她从不懂小姐要想作甚,可她知道,小姐她是世外仙姝,绝非这两府能困囿的。
终有一日,她会和小姐回到那清幽的仙人台上。
那时,俗世间所有的烦恼都能忘记。
清池命般般收拾经文,并不是无的放矢。她早已得到消息,不日玉真公主便会下山。她主动送上经文,也是想让公主主动地记起她。
如此一来,公主若是有所耳闻,必定会招她见面。
事实上,清池料得不错,三日后,玉真公主身边的人便来了。
安定伯府不知,还误以为玉真公主一下山就召见清池,这可是大大的恩宠。
清池懒得说,顺便也推辞了他们让兄长相送,一句公主私见就堵了悠悠众口。
到了公主府,转过亭台楼阁,珠帘翠幕。
公主便在清幽的道室里召见的她。
隔着水色帘子,微风拂过,四周洞开的窗户里落进初夏明亮的辰光。
玉真公主美艳的姿容,也带着慵懒的贵气。
她似是才清修完,所以随口问起了清池的一些见讲解考校后,笑着说:“瞧了你抄的《上清经》、《清静经》、《玄幽经》,可比从前都长进了,真有清静身心、内外炼养之意味。”
可不是,她自从下山,在安定伯府里过的日子可不就是整日的惊奇。不想清静身心也不行。
“看来这趟下山的俗世见闻,月魄你所获不少。”玉真公主打趣着说。
清池面露苦涩,“女君……”
玉真公主注视着清池的眸子里却藏着一丝叫她都看不分明的奥妙。
公主似笑非笑,“那可是蒋国公府的小公子,身世也不错,虽比你小上几岁,可民间都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听说那小公子生了一副花容月貌,且对你痴心相许,这可是一桩好婚事。你要知道,若真的拒了,恐怕以后可没这么好的人家了。”
自然,玉真公主也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世,不然也不会这么说。
可她的态度忽而发生的改变,这才是让清池最奇怪的事情。
可一想到蒋元那秘而不发的身世,这下,清池也忍不住猜测了起来。而这一次,她总觉得自己隐隐地摸到了什么门道。也许,公主的态度正和他的身世有关……
公主似乎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口吻有点儿强硬,掩袖一笑,继续道:“罢了,我说这么多,也是让你好好想想,往后啊,到底是随我长居仙人台,还是享着凡世间的繁华。这可是你一生中的大事,不可马虎。”
她这副口气,倒真有些为师者的语重心长。即便是清池也不得不说,只要是不涉及宁司君的时候,玉真公主的确是无可指摘,便是为她师父,事事不说全部照料着她,但也从来把她放在心上。
可惜,从清池因宁司君被她挑出了的时候,就注定了她们之间终有一日会因宁司君决裂。
虽然,她也一直在努力地推缓这一日。但玉真公主和宁司君都是不可控的,这颗雷谁又知道何时会被引爆?
碰巧,这时,玉真公主还真问了起来。“听闻不久前,道君命人送了许多经文给你,他一片苦心,你可莫要辜负。”
“道君前几日便也下山了,如今正陪着皇上念经,祈国泰民安,你若是有闲不妨也抄抄《太上救苦经》。”
清池自然听得懂她的暗示,心里不免苦笑,这公主未免也太高看她了。
可她还是得答应下来。
谁让她在公主心里最大的用处,便是可以接近宁司君。也正是因为她得到了宁司君的看重,才入了公主的眼睛,才被如此爱屋及乌。可这份爱重,实在太重了。
就如这次公主下山,也是因作为国师的宁司君下山了。
饶是她这个外人,都觉得这份爱太沉了,那位心中只有道门大道的假仙怕是更早就不耐了。
可这些还不是目前,清池最挂心的,今日来公主府的这一回,可以算是宣告了她的计划败北。她十分头疼,万万没想到,玉真公主还真不介意她嫁人,这也让她在安定伯那边无法用这个借口站住脚了。
公主还留了清池一顿饭,可这顿饭她吃得没什么滋味。
满腔的心事萦绕在心头,难道她真要请宁司君那个妖孽帮忙?
不。
若是公主知晓了,她可猜不准现在,公主会不会吃醋,毕竟如今的她,可不是从前的小女孩,能够让公主无视的那种。和宁司君走得太近,必然会招惹她的误会。
拜别了公主,清池随着宫人绕出花厅。公主府的景色尤美,不是仙人台的那种道家清幽,而是皇家威赫的园林气派。
夏日傍晚,绮艳的晚霞落在这园林里,便是一道让人眼前一亮的风景。
慢慢地,清池心头的烦闷也消退了许多。
事情未必就到了那种不可挽回的地步。
想到这里,她不由起了对蒋元那个疯子的厌恶,一连两世,他就像是一道狗皮膏药,让她无法可避。
明明,他们之间根本没见过几面。这一世,他的那种让人齿寒的深情又是哪儿跑出来的?
“李小姐……”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忽而在前边领路的宫人止步,且歉意地朝她道:“请跟奴婢往这边。”
清池有点莫名其妙的,直到她瞧见了隔着一道桥,桥上翩然的雪影。
即便是远远的,都能感觉到那种白衣胜雪的风华绝代。
那是一种不同于宁司君的气质,绝非飘逸脱俗的谪仙,却带着一种昨夜微雨问海棠的诗意。
他的手里抱着一把琴。
即便不见容颜,那种不缓不慢的步伐,也足以见他的教养,似乎还有些许落魄的贵气。
“李小姐。”宫人催促,不愿她瞧见这位公主的客人真容。
可惜,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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