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眼即六合,指天地四方。[1]


    仰望紫极[2]无穷尽,观诸法实相[3]。


    其实她在来的路上有跟甚尔说着:悟君为人可靠。


    但性格玩皮也不代表做事就靠不住,对吧。每个人都总会有些特性的……不是吗?


    穿过参道,也用不着打招呼,在六眼得天独厚的广泛视觉中,他们此时已经出现在了五条悟的视野范围。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五条悟的呼唤率先穿过了拜殿与朱红连廊。


    “樱酱!”


    紧随其后的还有歌姬的追赶呐喊:“喂!我都说了不许大声喧哗!”


    “歌姬不也正在大叫嘛!助——勤——巫——女——”


    “谁许你喊我名字了!”


    两人一前一后、你追我赶地跑了出来。


    直到五条悟兴冲冲地站脚到樱身前,这场猫和老鼠的游戏才得以罢休。


    少年戴着副圆形镜片的漆黑墨镜,摇头晃脑的动作间,可以隐约瞧见他藏在镜片下的浅蓝虹膜,距月初见面时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似乎有修理过头发,短搓搓的刘海下露出了眉毛和小半额头,倒是也显得年纪更加稚嫩几分。


    他应该是已经看出樱的身体内究竟发生什么了,因此神情变得古怪又激越。


    “樱——”


    话只吐出半小节,就被拦路猛冲的歌姬打断。


    抱着扫把奔来的巫女小姐,在看到樱后,倏然大喊:“春野小姐,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啊!是受伤了吗?!”


    她的反应实在夸张,连受到打岔的五条悟都没有恼火,而是跟着嬉皮笑脸起来。


    “歌姬可真是大惊小怪,就这样到高专上学当术师没问题吗,会不会见到诅咒都会害怕地变成尖叫女王?”


    “你这个臭小鬼什么意思,从刚才起就一直和我在作对!”


    五条悟转身摊手,吐舌。


    慢半拍的歌姬:“哇,你是怎么知道高专还有我要过去的?咦——”


    她终于想起来感受下四周的咒力波动,随后直愣愣地盯向五条悟。


    被注视的人仍背对着她,但却如已亲眼所见到一切般地即刻回应与她:“你看,我说吧。”


    “你竟然也是咒术师!”


    “喂喂喂,”不满地面向歌姬,五条悟指向自己的眼睛,“如果不明白这双眼睛的价值的话,那就要开始担心歌姬你到高专以后会被当作笨蛋受到欺负,或者因为缺乏常识被退学了诶”


    “!”


    歌姬瞪圆了眼睛,求助般地朝站在一旁的樱望来,同时也在寻求解答五条悟说的是真是假。


    临危受命的年长者:“……他骗你的。”


    双目燎起满满的怒火:“我就知道!”


    见这单方面愤懑的事态有愈越演愈烈的趋势,樱赶忙清嗓道:“咳,歌姬。纪真呢?”


    “……好像是附近有出现妖魔,所以带着凪生大清早就出门了。哦,然后安排我接待春野小姐。”


    五条悟:“难道纪真没有跟你说也要接待我?”


    “没有!”


    眼见是又受到了挑唆,就在歌姬即将掐过去为民除害的时刻,还好有卷着狐火的神使红狐遥遥地跑了出来,将局势打破。


    并相告:“纪真大人让各位到正殿。”


    歌姬对五条悟重重地哼了声,头扭开,走到红狐的身后。


    瞬间感同身受起早年带领第七班的卡卡西,樱在心里满怀歉意与酸楚地向老师表以敬佩,十二、三岁的他们与此时的悟君和歌姬比,那场面的难控等级更是只高不低。


    -


    玩闹够了的五条悟蹭到樱的身侧,他笑得恣意,眼睛从墨镜框外侧的空隙扫出,瞥向跟樱并行的甚尔,不假思索道:“我和你见过吗?没有咒力的天与咒缚。”


    觉得谈过去有些没必要的甚尔选择耸肩:“六眼总会认识的。”


    五条悟听过太多这样的说辞,也没放在心上,理直气壮地把歌姬不认识六眼的情况视作了属于笨蛋的意外。


    “我就说,怎么会有人不认识六眼。纪真不是最讨厌像二把刀似的术师吗,当初对我有偏见就一直爱答不理的……所以她到底是针对半吊子,还是针对我?”


    ……那时候她可能是真的讨厌你。


    没少听吐槽的樱暗忖道,往后岔开了话题:“所以能看出来什么吗?”


    将询问樱的身体现况视作此次之行目的之一的甚尔,跟着在侧目中看向五条悟。


    “是个大惊喜哦!我一直想要的东西就这样出现在樱酱的身上,感觉更想去高专上学找你玩了——”


    少年开怀而笑,随后扬起下颚提高了些音量道:“真可惜,那时候歌姬大概已经毕业了。”


    走在前面但一直竖着耳朵在听的歌姬,当即跳脚:“我才不想看到你!”


    两人就又吵吵闹闹地追赶了起来。


    得到信息的樱慢下脚步,拉着右侧的甚尔落在行进队伍的末端,冲其眨起眼睛。


    “悟君说的总该相信了吧,我已经没事了。”


    在此之前,那个六眼小鬼吐出嘴的每一句话,都跟樱这个堪比杜撰的总结毫不相关。


    甚尔怀疑自己在幻听,又觉得樱不至于为给他定心就开始胡编乱造。


    “可以申请回到现实吗?”


    “这里就是!”


    “……但觉得今天听到了很多谎话。”


    “原来是认为我在骗你啊。可悟君不是有说吗——我现在拥有了他一直想要的东西。”


    关心则乱的术师杀手表示无奈:“我又不了解那些。”


    谁会在意那种伸手要糖就会得到千万种的望族小鬼想要什么。


    樱促狭地笑出声:“他想卖关子那就让他卖会儿好了,跟小孩子也要置气?”


    我没有置气。


    他们停下越发缓慢的步伐,伫在原地,挨靠着镇守之森与划分着本殿和外界的荒垣对视。


    “……是你对他们的脾气都很好,有些家伙可是会恃宠而骄的。”


    而他的定论在下一秒就立刻得到证实。


    已经被甚尔认定是喜欢蹬鼻子上脸一类人的神之子,站在侍奉着神明的本殿内,向外挥手喊道:“樱酱!不要和大叔在那里眉目传情了,快进来喝茶,我可是带了棋牌游戏来玩的!”


    你看吧。


    被任性地抬高了辈分的甚尔没有说话,只单靠他啼笑皆非的嘴角就已然表达出其意。


    樱被逗乐,捧腹间重启前进的步伐。


    -


    成为人神后,纪真的生活过得可谓是朴实无华。


    日升时开放神社为人还愿、驱除妖魔灾厄,日落关闭神社后又要拿着账本、拨起计算器,为一天神社内的经营、开销记账,偶尔会耐不住发牢骚:为什么这种事也要归神明掌管。


    神本无善恶之分,而神器最初的作用则是做神明不偏离善路的道标。


    但纪真过去曾是被善恶制衡的人类术师,且如今又胸无大志,纯在神社中靠天吃饭,又少与他人、他物接触,是以朝云留下的神器们大多不用时刻来看管她,而是行动在日本的其他稻荷神社间以维持气韵,和除去作乱的彼岸之怪物。


    有着神明坐镇的神社,与单靠有名神的信仰而建立的神社不同。


    白日里的所有工作都是下分给神使五狐的,只是需要祂们变作人类的模样而已。本殿内无神官,也无本职巫女,唯一生活在这里的正儿八经的人类,现下只有庵歌姬一人。


    县内有专门与神社对接的部门,里面有着平安时期阴阳师的后代,和划分成咒术世家的那一脉不同,他们可以看见的是对常人隐去身形的式神或妖魔,而非诅咒。时常要巡逻在街道上,工作的内容和咒术界的窗很相近。


    工作虽多,但好在上下一心、井然有序。


    日常起居则指望着五狐与隔壁神社的留守神使——巴卫。


    听说御影神社的土地神都离家出走十多年了,而失去主神维持气韵的神社则会变得日渐萧条,如今会去那里祭拜的多是上了年岁但念旧的老人家。


    五狐和大妖怪巴卫是来来往往几百年的狐狸老铁们,而偶尔被巴卫顺道赠与手作美食的纪真,是被勉强爱屋及乌的那个。


    总之生活还算惬意,除了时常在半夜睡得正香时被抓起来去解决妖魔这点。


    今天还成,至少睁眼时天是微微亮起的。


    打着哈气披上紫藤花纹的千早,纪真揉着眼睛说约好了和朋友见面,得早去早回。


    跟在身后的凪生没忍住,好奇地问她:“纪真大人明明是神明,也还需要睡觉吗?”


    纪真撇嘴:“如果不用睡觉来作为每天的尽头,那我就会产生一直一直在工作上班的错觉,谁会愿意去加班啊!”


    似懂非懂的神器点了点头。


    消灭妖物后,凪生与纪真告别说她接下来要到神奈川附近的稻荷神神社迅游。


    人神寻思着这孩子怎么过去就爱四处奔波完成任务,现在做了神器也还是闲不下来。


    是我太散漫了吗?不应该啊!


    眼看玄日挂于半空,而清早出门时的晨雾也皆已散尽。纪真想起还答应了春野樱要碰面,便旋即放弃了无意义的内省行为,溜着三只善狐赶回神社。


    才回到神社里面,就听见歌姬在嚎叫。


    这精神状态颇有她当初刚认识五条悟的样子,于是纪真猜测是那烦人的六眼小滑头到了。


    让红狐去把他们带过来,至少本殿里是有结界的,声音传不出去。不然这样没完没了再闹下去,万一被路过的行人听到,指不定会不会又要给县内写举报信了。


    不一会儿就看到带着两个术师随从的五条悟和歌姬走进了外阵。


    比比划划地让随从放下抱在怀里的一众物品,小少爷就挥挥手勒令他们离开,然后跑到门口,扒住门框冲着外面喊道:“樱酱!不要和大叔在那里眉目传情了,快进来喝茶,我可是带了棋牌游戏来玩的!”


    ……什么大叔?什么眉目传情?!


    在听到五条悟说出的话后,正期盼着好友而至的纪真,脸上出现了龟裂。


    她以为樱带过来的人是对方救下的那个野生术师,那不是说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儿吗?


    猛地站起身,纪真疾步走到五条悟的身旁。


    受神力熏陶进而萌发出绿芽的枝条垂荡,无风无云的碧空下,遍布着和熙的景光。


    惹得那樱发烂漫,其主也在开怀地笑,同时还倚靠着侧面正无奈地谛视着她的男人而行。


    那个嘴角有着竖道疤痕、在无声浅笑的黑发男人,纪真竟然认识。


    尽管周身的气质与面上的神情,与过去相比已成为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但她认不错。


    ——怎么会是禅院甚尔那个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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