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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她的手上,左手食指, 戴了一个凤头的戒指。”
有温婵在场, 姜行没让玄衣卫们用刑, 免得污了她的眼睛, 封玉仙已经把能说的都说的,只求能绕过她一命,容家是不会管她的, 那封家呢?不过是个小官,封父寻常连朝都上不了, 根本就见不到陛下的面。
能跟着容真表姐入宫, 能在广陵山偶遇姜行, 已经耗尽了封玉仙此生的福运。
“把她带回去,跟金氏对峙,既她这么言之凿凿,让金氏自己解释吧。”
姜行给玄衣卫使了个眼神, 握住温婵的手就离开,宫女太监们已经将他们的行礼都装好,作为宫中的贵人,去别处住自然也是大包小包, 不过住了两三天, 温婵未免觉得劳动。
姜行其实有心多住些日子,但前朝事忙, 只能以后再寻机会了。
左右他们的时间还长着。
“陛下倒是很信任皇贵妃娘娘。”坚持此事不是皇贵妃做的。
姜行一愣, 脸上没有恼怒生气,反而捉住温婵的手, 笑着问她:“你吃醋了?”
不等温婵说什么,姜行就开始解释:“我并非信任金氏,金氏是不是罪魁祸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趁着换防这一瞬间,把温泉门动了手脚,你觉得说明了什么?”
温婵默然:“陛下护卫身边,有内鬼。”
“不错。”姜行点头承认:“玄衣卫乃是我的亲卫,最核心的几个头领绝不可能通敌被收买,可哪怕只能收买外围的几个低等侍卫,也足以说明此人必定位高权重,今日只是往我身边送个女人,若是明日想要刺杀我,甚至是……”
刺杀温婵,要怎么办。
“要防患于未然,此事定要严查,找一个替罪羊并无用处,无论这个替罪羊是不是金氏。“
温婵想的明显更多:“可为了这件事,让皇贵妃自证会不会影响朝局?”
“你说说?”
“现在前朝不是要打仗?”
温婵并没有把话说的太明白,但两人心里都清楚,萧舜又是策反了先前一直独身事外的福州水师,又占据了夷州,是卯足了劲儿要跟新建立的大宣朝一决雌雄呢。
“金氏的厉城军,不是很重要的战力吗?”
为了打仗能赢,为了朝局安稳,哪怕后妃有过,也不会在此时追究,这个浅显道理哪怕是温婵都懂。
姜行笑了:“我倒是忘了,音音掌管豫王府好几年,多年为萧舜筹集粮草,可不是那些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弹琴绣花的闺阁女郎。”
这也没什么厉害之处,稍微有点敏感度都知道这个道理吧,可从他嘴里说自己,就跟天上有地上无似的。
把满脸无奈的温婵抱在怀里,姜行拿自己的脸去蹭她。
他脸上胡子刮得非常干净,光溜溜的很是个白面小生的样子,跟他生活在一处,温婵才发现他并非外面那种只擅武力的糙汉,虽然没有涂抹脂粉,描眉打眼,但至少还敷面脂的。
温婵皱着眉,不太适应他这种亲热法。
感觉他像个狗……
这话也不能说,温婵也没阻止他。
“金氏算是最早来投靠我的一股势力,当时在定京,许多盘踞当地百年的世家豪强,对我还是举棋不定,我并不喜欢金氏软骨头的投降做派,但接受金氏投诚,象征意义比实际兵力增强要大得多,所以我给金氏,很是优待,对厉城军也算看重。”
姜行手指缠着她的一缕头发。
这人真的超级喜欢动手动脚,辛夷给她盘好的头发,他就非要拽下一缕来,缠在手指上玩,不是玩她的头发,就是捏她的耳朵、手指。
“厉城军这些年打的仗,算是有功,可过却是比功更大,攻下城池不多,只要让他们打先锋阵,必会烧杀抢掠,当地百姓便遭了殃,这么多年我那杀人夜叉的名头,倒多是厉城军给我惹的祸事,然因金老将军乃是率先献降归顺,我又不能杀降,又不能亏待所谓有功之臣,若是现在跟金家算账,前朝来投的梁国旧臣定要心有戚戚,局势不稳,因着这些,我才一直对金老将军颇为忍让。”
“可现在局势就稳定了?”
温婵撇撇嘴。
姜行笑了:“自入西京,厉城军的建制就被我打散,编入虎贲营、骁勇军,这次与萧舜两军对垒,只能赢不能败,我是不会用厉城军的。”
他深深看了温婵一眼:“厉城军惯会在军团作战中捡便宜,明面上有功,却不能不赏不封,这一次若是坏了战事不说,金氏仗着家中军功,向我索要皇后之位,我便没了借口。”
他不想封金氏为皇后?那他想封谁?
姜行轻轻亲了她一口,亲在她的面颊之上,带着说不出的怜爱和温柔。
“很多事,在没做到之前,我并不想对你夸下海口,以后我们之间时间还长着,总能叫你知道我的心意。”
马车一路往宫里走,是从西城门入的西京城,因为是微服,没做皇帝御辇,但宫里的马车也足够华丽宽敞,西门外有个慈善堂,是她出钱建的,不过她被俘入宫后,一直不能与外面通信,这钱也就断了。
去年这个季节,流民涌入西京,在西门外全是饿的奄奄一息的灾民,到处支起的破旧帐篷。
温婵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如今早已恢复正常秩序,进出城门的百姓穿的虽然是粗布衣裳,但并未面带菜色,看着精神头还是好的。
“去年江南洪水,又遭饥荒,那些灾民……”
“设粥棚施粥,总不是长久之计,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杀了几个带头想要浑水摸鱼闹事的,其他的就好办了,老弱妇孺由着京兆尹统一安置,青壮则以工代赈,先让他们做活自己养活自己。”
温婵的面色柔和下来,她之前也是想要联合西京几家有钱的世家,以工代赈将流民们安置好,但前朝哀帝生怕流民中有姜氏布置的细作,说什么也不放灾民们进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饿死。
她跟白云观的观主商量后,只能捐些银钱,施些粥,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今年有愿意回原籍的已经给了盘缠,把他们钱送回去,不愿回去的,西京就这么大一块地方,却养不起这么多人,我叫户部联合各地州府,开垦荒地,就地安置,给了土地,百姓也就安定下来。”
温婵松了一口气,一直淡然的脸上露出轻松笑意。
“那就好,那就好……”
“音音真是个小菩萨,到现在还惦记那些老百姓。”
“陛下爱民如子,是天下百姓之福。”温婵不咸不淡的拍着他的马匹,但总归心里落下了一块石头。
“我这么兢兢业业的做个好皇帝,音音要如何奖励我?”
温婵瞪大眼睛,嘴里刚喝进去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陛下,这是您自己的江山,您要妾身怎么奖励?”
“你非要跟我分的这么清?我的难道不是你的,这个椅子将来还会是咱们儿子的,你怎能不上心呢。”
他胡搅蛮缠,温婵不愿跟他斗嘴。
“这条路,不是回昭阳宫啊?”
“带你去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
温婵好奇问是什么地方,姜行却就是故弄玄虚,不告诉她。
携着她的手,推开院门,温婵怔在当场。
“阿娘!”
旭儿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时隔近一年的分离,并未让这孩子对温婵有任何的生疏,小脸要哭不哭的扑进了她的怀里。
温婵是坚持不住了,眼泪簌簌流下,抱住了孩子:“旭儿,旭儿,我的孩儿。”
小孩子都是长得很快的,去年此时旭儿还是个没有她腿高,只会躲在她怀里撒娇的稚子,今年看着,就显得大了不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苹果一样的小脸蛋,却仍旧思念慕襦的看着她,往她怀里钻。
是她的旭儿,是她的孩子。
多日的思子之情,一直在心底压抑着,不曾显露出半分,而今像是冲破堤坝的洪水,喷涌出来,她痛哭失声。
还好,旭儿很好,好似还高了些,胖了些,现在抱着实在坠手,只是抱了一会儿,温婵的手臂就开始发酸。
虽然大了有一岁,但这孩子还是这么爱撒娇爱粘人,在温婵怀里不断地蹭,像是一只小狸奴似的,温婵摸着他的头,任由他在自己怀里贴贴抱抱,忽的,怀中一空,姜行皱着眉头拎着他的领子把他强行拎了出来。
旭儿短短的小腿在空中不断挣扎:“放开我,放开我,阿娘……”
温婵吓了一跳,急忙又要去抱,姜行皱着眉头,他长手长脚,手臂一躲就让温婵抓不到。
把孩子放下,姜行满脸的不赞同:“旭儿,你已经大了,怎能像个娇娇儿一样躲在你娘亲怀里撒娇,此并非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旭儿张了张嘴,好似在做无比艰难的抉择似的,他思念娘亲,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娘亲,但是姜行的话他也是听的。
“旭儿不是说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样娇滴滴的,将来能保护你娘亲吗?”
温婵心疼坏了,把孩子搂进怀里,想要温声安慰。
谁知旭儿却后退一步,神色认真:“旭儿知道了,爹爹说的对,旭儿已经大了,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缠歪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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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儿, 你叫他什么?”
旭儿眨巴眨巴圆溜溜的眼睛:“叫爹爹啊,阿娘不认识爹爹了吗?”
温婵顿时一言难尽,转头去看姜行, 此人居然无比*七*七*整*理坦然, 完全没在意温婵的眼神, 单臂把旭儿抱了起来, 模棱他的小脑袋:“对呀,你阿娘许久没见你,大惊小怪, 我就是旭儿的爹爹。”
旭儿笑嘻嘻的抱住姜行的脖子:“除了阿娘,旭儿第二喜欢爹爹。”
温婵仍在愕然, 以往的淡定全然破功:“你, 你让旭儿叫你爹爹?”
姜行眯起眼睛:“怎么, 我不就是旭儿的爹爹?旭儿,你跟阿娘说,我是不是你爹爹。”
“是!”
这孩子响亮的回答了一声,姜行看得高兴, 以往严肃板正的脸笑嘻嘻的,旭儿也笑嘻嘻的,两人这么站在一处,眼睛都弯弯的像是两轮月牙, 直到今日, 温婵才发现,姜行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 笑起来居然是笑眼的模样。
这么看着, 他们二人倒真有些像父子俩,亲生的那种。
温婵想要说的话, 全都憋在嘴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呆呆的站着,连姜行抱着旭儿进了廊下都没发觉,她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姜行一转头便看到温婵惊呆在当场的样子,眼睛一弯,把旭儿放到地上:“去,拉着你娘进来,咱们进屋里去说话。”
温热的小手触到了她的,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她,满脸不解:“阿娘怎么了,爹爹说咱们进去说话。”
温婵反应过来,强笑着抱了抱孩子:“好,咱们进去说话。”
这处宫院可不是温婵偷偷去过,囚禁旭儿和茯苓她们的那院子,从外头看着倒很是富丽堂皇,进了里面也是一样,她想起来外头挂着的牌子上写着的是撷芳殿三个烫金的大字。
待看到茯苓紫熏几人,温婵再次松了一口气,她们瞧着精神也不错,也没瘦,应该是没有受虐待。
茯苓满脸含泪,被紫熏碰了碰手臂,急忙擦擦脸,把眼泪收起来。
姜行还在这,自然是要以这位陛下为主,这位陛下一向对她们几个婢女不假辞色,想来是不愿看到主仆相见,泪眼连连的戏码的。
“昨天交代你的功课写完了没?”
“写完了!”旭儿像个小兽一样警觉了起来,把那一叠纸张拿过来,随即可怜兮兮拉着姜行的袖子:“旭儿,旭儿听话,是默写的,爹爹别再打旭儿的手板了。”
温婵拿过那一叠厚厚的纸,上头的字迹还很稚嫩,临的是赵孟頫的字,默写的是千字文,这么厚的一沓是写了多少遍啊。
这孩子把手藏在身后,温婵硬是让他伸出来看,却见他嫩嫩的小手上,右手中指已经有了茧子,手心虎口处也是红红的,顿时心疼不已,不满的瞪着姜行。
姜行神神在在喝茶:“别这么看我,我可没虐待咱们儿子。”
温婵如何看不出,中指上的茧子是拿笔练字练出来的,而手心和虎口处的则是射箭磨的。
“旭儿年纪还小呢,陛下何至于让他如此上进?”
在很多小事,甚至是大事上都开始让步的姜行,却没有由着她:“音音,玉不磨不成器的道理你不会不懂,慈母多败儿,你心疼孩子可这孩子是个男孩儿,总有一天要做个顶门立户的男人,以前我不在,他长于妇人之手,你宠爱孩子也就罢了,导致这孩子性格内向有些懦弱,现在我在,就必然得教他如何做个男子汉。”
温婵如何不知,溺子如杀子的道理。
可她没想到,姜行居然真的在好好的教旭儿。
这孩子,是萧舜和她生的,不是他姜行的。
他养着旭儿,没要了旭儿的命,温婵就已经觉得谢天谢地,而现在,他竟真的在为这孩子的未来考虑打算,并没有像养个小猫小狗一样,给几口饭吃后就丢到一边不管不顾。
不论是情敌之子的身份还是前朝余孽,从姜行的立场来说,让旭儿什么都不学,做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对他来说,应该更让他能放心,对他也更有利。
可他没有这么做。
温婵已经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觉得半分都看不透姜行这个人。
若说他大度宽容,却偏偏不放过她,将她束缚在这深宫之中,若说他小气记仇,却又对她与前夫的孩子,如此悉心教导,好似心里没有疙瘩,一直不让她们母子相见的人,是别人似的。
“恩,不错,这次没有错字,都记住了,就是字迹还比较稚嫩,没什么风骨。”
旭儿才只有四岁,能默写千字文已经很了不起了,他居然评价什么字写的没风骨,温婵实在觉得无力。
“爹爹很小时候习字,都是用毛笔蘸着清水在墙壁上练习,手腕悬空坚持的写下去,笔力才渐渐足了起来,你还小呢,不需着急,慢慢练习即刻。今天你做的很好,想要什么奖励?”
姜行的大手摸摸旭儿毛茸茸的小脑袋,余光瞥到温婵复杂的眼神,心中讪笑却没放在心里。
旭儿不好意思,小脸红扑扑的。
“旭儿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跟爹爹说。”
“我……我想,爹爹和阿娘一直陪着旭儿,可以吗?”
姜行一愣,对上孩子那双纯真的眼睛,半晌才道:“真是傻孩子,现在爹爹和娘亲,不是都在你身边?”
旭儿嘿嘿笑起来:“以前爹爹一直在外面,从没回过家,阿娘一到晚上就会哭的……现在爹爹回家了,却好几天才能看到一回……我们以后不能一直在一起吗?”
他沮丧的低下头。
姜行之前没把他放出来,是囚禁状态,可茯苓等人也不能偷偷跟一个孩子说,我们被关起来了,能不能保住性命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小孩子是无法理解这么复杂的东西的,他只知道自己从王府那个家忽然换了一个地方住,哪怕是哭闹不止也不能见阿娘,而这个爹爹忽然来了几回,在他教他射箭后,偶然的问他是不是自己爹爹,虽然后来来的勤了,教他写字教他练功带着他玩,可总是不能日日相见的,旭儿一个四岁的孩子,自然对爹爹产生了依恋。
温婵看到,姜行把孩子抱起来,一大一小虽说极为温馨模样,可一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她的头都大了几分。
“好,以后旭儿相见你阿娘和爹爹,就去昭阳殿给你阿娘请安,我们一家三口以后会一直在一起,不过今天旭儿的功课做的很好,爹爹还是得奖励你,旭儿没有想要的东西,不如爹爹来想一想,送你一匹小马驹如何?”
姜行是说到做到,而且说做就做,让身边的玄衣卫去御马司选马去。
御马司听说是陛下的要求,怎敢怠慢,司院太仆甚至亲自将马驹送来,姜行抱着兴致勃勃的旭儿去看,院中一匹极为神气的小马,对着他俩甩了甩尾巴。
“哇。”
旭儿眼睛瞪得大大的,高兴地要去摸摸小马的鬃毛。
姜行也由着他,让小林子去寻了马鞍,扶着他坐上去,叫宫人在前面牵着马,绕着院子慢慢的转圈。
那马儿虽小,却极为神俊,通体黑色无一丝杂毛,唯有四个蹄是白色的,只打一眼瞧着,便知是宝马良驹的血脉。
“这小马是我坐骑乌云踏雪配种后生下的,几个母马下的崽里,唯有这一匹跟它爹是一样的毛色。”
“那岂不是很珍贵了,就这么送给旭儿,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旭儿喜欢就好。”
两人一同坐在廊下的软塌之中,姜行握着温婵的手,对于她的话很是不认同:“不过一匹宝驹,难道我还舍不得给?”
“陛下为何……”
他望过来,温婵的话顿时卡在喉中,轻声一叹:“你为什么要对旭儿说,他是……我们的孩儿?”
姜行目光幽深,仿佛两团包裹着火焰的寒冰,温婵被他看得颇不自在,垂下眼睫不与他对视。
“我来做旭儿的爹,不好吗?”
若是萧舜还在西京,大梁没有改朝换代,自然不好,可现在他贵为九五之尊,却要给旭儿当这个便宜爹,怎么可能不好。
“这孩子自出生起,便从未见过萧舜,他不曾尽过一日父亲的责任,这个爹,不要也罢,我收旭儿为义子,让旭儿同我姓姜如何?”
温婵豁然抬起头,落入他眼中:“这是当真?你究竟……”
究竟在想什么,让旭儿姓姜,自此旭儿身上萧氏皇族的血脉便再也不能成为新朝之臣攻讦他的弱点,可他的臣子能同意吗?不会认为她们母子是想取而代之,是妖妃祸国?
而萧舜,还没死呢,他若知道了,会怎么想,怎么做?
只要姜行想,就没什么能阻碍他,让朝臣承认也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看来,这个想法真是太好了,让情敌的儿子叫自己为父亲,不认亲父,他简直想要哈哈大笑几声,旭儿从未见过他的生父萧舜,这是他的大好时机,从前他还一直纠结此子非自己与温婵亲子,一直耿耿于怀。
可想开后,真是豁然开朗,既能讨温婵欢心,又能打击情敌,有什么不好呢?
“倘若没有萧舜横插一脚,当初你我成婚有子,也该是旭儿这个岁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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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婵柔柔一笑:“你说的那时候, 我生旭儿才十八岁,那时我跟你还不认识的。”
姜行脸色一顿,心像是被一只大手一攥, 说不出的酸苦从心底蔓延至喉咙处, 不是的, 不是的, 他们分明是先认识的,她先爱上的,也是他。
温婵靠上了他的肩膀, 就那么带着笑,看旭儿兴奋的骑着小马驹。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反握住姜行的手, 不带任何情欲的勾引, 也不带着试探和别的某种目的。
此时此刻, 纵然温婵心中还有游疑,他们的未来依旧有很多不确定,可现在,温婵一颗心是如此的柔软, 柔若春水,她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他的,他要她这个人,她就给她这个人, 要她这颗心, 时间还长着,总有一天, 她会将这颗心放在他身上, 只要他一直待她这样好,一直不变心。
“以后旭儿可以自由出入昭阳宫了吗?”
“恩。”
“那我也可以来撷芳殿看他?”
“恩。”
“说的话一直都作数吗?”
姜行失笑, 垂下头,撞入她那双柔软的双眸中,直到此时,怀中人的双眼才开始真真正正,将他姜行这个人放在眼里,不是面对高高在上的陛下,不是面对对她强取豪夺图她美色的登徒子。
“当然作数,对你说的,一直都作数。”
温婵嫣然一笑,窝在他怀中,乖顺无比,旭儿骑完了小马,哒哒跑过来,蹭到温婵怀里,小而柔软的手,一边拉着温婵,一边拉着姜行,远远看去,竟像是极温馨的一家三口。
“陛下,勤政殿那边,袁大人孟大人他们还等着您过去呢。”
小林子硬着头皮凑上来提醒,破坏了这副温馨场面,仿佛自己做了恶人。
姜行果然愣了愣,脸色黑了下来,小林子一张脸都苦透了。
他揉揉额角:“我去一趟,午膳时回来。”
温婵嫣然一笑:“那我带着旭儿去昭阳宫待一会儿。”
“好。”姜行点点头。
“我跟旭儿等着陛下,陛下不来,午膳就不开。”
因为她一直靠着他的肩膀,将他肩膀处的衣裳都靠的皱了,温婵给他整理了一下衣裳,倒是像妻子给丈夫整装一样,姜行面色温柔极了,一向暗沉到仿佛有两团旋涡的眼睛,也好似有了光。
小林子打搅了陛下的好事,还战战兢兢的,可一路上见姜行脸色温和的不可思议,现在离了撷芳殿,嘴角的笑意依旧没有减少。
“陛下现在可是守的云开见月明了,奴才瞧着,贵妃娘娘这回是真心踏踏实实陪在您身边。”
他们英明神武的陛下,不再为了一个女人长吁短叹,性子也变得平和,比什么都好。
想起温婵对他主动的温柔,姜行不自觉的笑出声:“不错,真心换真心,这招数是不错的,也是朕从前都没想通,她最大的软肋就是那孩子,然而连那孩子都唤我为父亲,音音这样心软,将孩子放在第一位,如何会不触动呢,只是,到底还是感动居多,没有真正爱上。”
小林子凑趣:“这贵妃娘娘从前做王妃的时候,奴才打听过,娘娘对那叛党也没多少真情实意,又不是青梅竹马,成婚后那萧舜便去了战场,他待娘娘也不好,能有什么爱情呢,可陛下跟娘娘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陛下人中龙凤,娘娘焉有不动心的道理。”
这番话倒是拍马屁拍到点子上,姜行点点头,心中无限欢喜。
“陛下是当真要把小公子收为义子?”
“朕何曾说过假话,尤其是应承她的,自然要做到。”
“那……那前朝,陛下您现在无子,骤然收了这么一个义子,还姓姜,这……会不会有损国祚。”
姜行挑眉:“他既非朕所出,只是义子,又能有什么影响,因生父出身的原因,就已经将他往上走的路堵的严实,这辈子朕与她的孩子,也不会有许多。”
音音身子弱,他又怎舍得让她一直忍耐产子之痛,早早消耗了生命。
他的音音,这辈子还要好好地陪着他,伴着他。
“子嗣稀少,旭儿至少是同母所出,如今好好的教他,引导他,将来他便能呵护弟妹,不比同父异母的那些手足,要更加安心?”
小林子担忧的根本就不是个问题,萧旭的生父就注定他掀不起什么风浪,好好养着他教导他,让他成为自己与音音孩儿的助力,做一个好哥哥不好吗,手足之间非要尔虞我诈争权夺利?
小林子是彻底的服了,果然是做皇帝的,心胸就是宽广,如今孩子的事也解决,想来以后娘娘也能安安心心跟陛下过日子了。
姜行一走,撷芳殿的气氛自然就活络多了,茯苓趴在温婵膝头痛哭流涕,温婵把几个姑娘好好看了个遍,她们没遭受什么磋磨,人还略胖了一些。
“小姐,您没事,就太好了。”
紫熏绿衣眼角也含着泪:“好了,都别哭了,这不是高兴的事吗,咱们大家都没事,现在还团聚了。”
温婵心中是有愧的,面对白芷这孩子,更是难过,这孩子是逃难来的,在王府还没过几天安稳日子,就陪着旭儿身陷囹圄,好在没遭什么罪。
她们新搬入撷芳殿,虽然一应东西尚宫局都给准备了,到底殿内还没完全收拾好,而昭阳宫是有小厨房的。
早就派了人传话,午膳准备一些好吃的,要有旭儿爱吃的,也要有姜行爱吃的。
昭阳宫撷芳殿都在西宫,倒也不用觉得经过皇贵妃等人住的东宫尴尬。
茯苓没能忍住,偷偷问温婵:“小姐,那陛下可待您好?”
温婵笑了,笑容中倒是颇为释怀:“你瞧着他待我好不好呢?”
茯苓恍然:“是了,他既然能允您和小公子相见,还对小公子身世丝毫不在意,自然是爱小姐的,不然怎能如此爱屋及乌。”
温婵笑而不语。
“贵妃娘娘,前面的是贵妃娘娘吧。”
有点耳熟的声音,叫住她的人居然是那位小郡主,自去了广陵山小住,她与这位小郡主也有好几日没见了。
“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还说请我去昭阳宫玩呢,贵妃娘娘不会说话不算话吧。”小郡主皱着眉,这副娇蛮模样,明显让茯苓几人愣住了,她们也是刚能从牢笼出来,什么情况都不大清楚。
而茯苓,是越看那小郡主越觉得有些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这几日去了别院小住,却是没能接待郡主,郡主莫气。”
她拽住温婵的手臂,另一只手拿了一只盒子:“我爹爹给我从岭南送来了珍玩,娘娘可要一起品鉴一番?西京的贵女们可没见过我们岭南的好玩意儿。”
温婵微微一愣,叫茯苓等人带着旭儿走远一些,左右这里也是花园,旭儿又正是贪玩的时候,让她们看好旭儿,寻了个水边凉亭与小郡主坐了下来。
“宋姑娘有话就直说吧。”
这姑娘左看右看,她身边那个辛夷不在,松了一口气,每每对上那个宫女,那人总用审视的眼光盯着别人,着实叫人心里发颤。
“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她凑近温婵,手上却打开了那个盒子,远远地看着便像是小郡主得了有趣的玩意,在炫耀显摆。
“你不想走了吗?”
小郡主到底没傻的闹到明面上,是压低了声音问的,可语气之急切,却凸显了她焦躁的内心。
“我家人都在西京,如今,如今陛下待我和我的孩子也很好,我还去哪里呢?”
温婵非常平静,她如今所求不过是家人平安,孩子平安,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姜行几乎把心掏出来给了她,她若再僵持想要跑,岂不是太没良心了。
而且她也不确定,若是自己跑了,姜行一怒之下会不会对旭儿,对温家动手。
小郡主倒吸一口气,气的眉头都抖动着,她真是想不通,那个皇帝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前几天见到她,她虽然也是淡淡笑着,可眉宇间却总挂着忧郁,她在大宣的深宫里,过得并不开心。
可仅仅是几天,那种令男人心动的忧郁便完全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足,与平和。
“你不想走,那长风大哥怎么办?他一直念着你想着你呢,你就为了西京的荣华富贵,把他完全给忘了?从前你跟萧舜在一起是明媒正娶,大哥他什么反对的话都说不出,可现在算怎么回事,新朝皇帝霸占了你,你就也安心做这个金丝雀?还是说,你觉得新朝皇帝生的比长风大哥英俊,你就变了心?”
小郡主气坏了,咬牙切齿虽然顾忌隔墙有耳,压低了声音说的话,却愤恨不止。
“别再生事了,小郡主,岭南可以跟大宣公然开战?一旦打起来,岭南要死多少人,多少百姓会受牵连,岭南若是败了,你这个小郡主还能安然的接受朝廷敕封,做个贵女吗?”
战败,就是俘虏,任由胜利者处置,姜行宽仁或许会留他们一条命,随意封个爵,扔在一边以显示新朝皇恩浩荡,可若姜行杀了他们,也没人敢说什么。
胆大包天偷走皇帝的贵妃,足以让整个岭南陷入灭顶之灾。
小郡主脸色变了,手锤着桌子:“你以为我们岭南怕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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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婵神色入常, 只跟那小郡主说了几句话,就带着旭儿等人往昭阳宫走。
“小姐,那人……”茯苓满脸疑惑。
温婵摇摇头, 示意她不要说:“那是岭南来的土司之女, 已经被陛下封了和安郡主。”
温婵身边除了辛夷之外, 还有个叫流苏的大宫女, 是跟着辛夷一起来的,辛夷不在的时候,就是流苏服侍温婵, 满宫的人也听她调度。
“流苏,去跟守卫的侍卫说一声, 以后这西宫, 不要让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进来。”
她在防备那位小郡主, 这女孩年纪不大,如今还不太会遮掩自己的情绪,姜行时常往西宫来,万一被姜行看出什么, 她一个小姑娘面对帝王之怒,是吃不消的,而更糟糕的是,牵连岭南百姓还有长风哥哥, 就不好收场了。
“娘娘, 那东宫的那些娘娘们……”
温婵默然:“除了皇贵妃,别人都拦下, 陛下早就说, 这整个西宫由我说了算,皇贵妃位份高不好强行拒绝, 别人,就算了吧。”
“是,奴婢知晓了。”
到了昭阳殿,便是自己的地盘,温婵明显放松下来,兴致高了很多,亲自嘱咐小厨房多做一点云湖虾,旭儿最是爱吃这个,还有南边供上来的荔枝杨梅,都是头茬的,她亲自下厨,做了一碗杨梅饮。
旭儿喜欢喝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喝的小嘴巴旁边都是红色的汁水。
笑着给他擦了脸蛋,饭还在炉子上温着,说了要等姜行一起吃的。
“辛夷,这都是我以前在闺中服侍我的丫鬟,以后他们主要在旭儿身边,大家便都是一家人了,除了茯苓,这是紫熏绿衣,这个年纪小的,是白芷。”
“白芷?”
辛夷顿时脸色一黑,表情一言难尽:“您给这小丫头,取名叫白芷?”
温婵点头:“是呢,你不觉得茯苓白芷这两个名字,瞧着就像是一对儿的模样,总觉得我身边有了茯苓,就得有个白芷呢。这孩子不是温家的家生子,去年南边遭灾,跟着她娘一起逃难到了西京,我瞧着实在可怜,就收下了这丫头,取了名叫白芷。”
她摸摸白芷的头,杨梅饮子虽然没有了,但还有琥珀麦芽糖,拿了几颗,给了这孩子。
辛夷脸色稍微温和些,就见茯苓满脸愕然,望着辛夷,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茯苓?”
辛夷表现的有点怪怪的,茯苓也是,难道因为辛夷是现在跟在自己身边的大宫女,茯苓吃醋了吗?
可她没法擅自调换宫女的,辛夷乃是姜行心腹,不仅仅是来伺候她,原先也有几分监视她的意思,掌管宫中事务的是皇贵妃,她没法重新安排宫女在旭儿身边,而且把茯苓她们换成大宣皇宫的宫女,她实在不放心。
“没……没什么,辛夷姑姑瞧着好年轻啊,看着比我大不了几岁,就是一宫的掌事姑姑,真是厉害。”
茯苓惊魂不定,辛夷却笑了笑:“不过是主子抬爱罢了,茯苓妹妹以后要服侍小公子,这撷芳殿的事务也得挑起担子来,有什么不懂的,尽可以来问我,都是伺候主子的奴婢,以后便是姐妹了。”
“是,是呢。”茯苓僵笑。
辛夷面色不动:“娘娘,您跟小公子一起,奴婢带着茯苓姑娘去小厨房,茯苓姑娘服侍小公子这么久,一定知道小公子的口味。”
温婵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辛夷做事一向沉稳靠谱,点点头,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旭儿身上。
带着茯苓出了内宫后,小厨房就在侧殿。
建章宫虽然建的大,但后宫分东西六宫,前朝哀帝时,只有婕妤以上的九嫔,能居一宫主位,其余才人美人要不就是跟着主位娘娘住,而更低些的宝林才女只能统一住掖庭宫。前朝哀帝虽然只宠爱大贾皇后小贾贵妃,但其余妃子也没少纳,后宫住着都是有些逼仄的,贾贵妃住的不舒心,这才鼓动哀帝大兴土木建了骊山行宫。
姜行的后妃数量稀少,西宫仅有一个温婵,便是东宫金氏等人住的也极为宽敞。
昭阳宫修葺后,又是合并了三宫之地,便是连昭阳宫的小厨房,都独占一侧殿,昭阳宫里的池塘,都比金氏的承明殿大,然而如此金碧辉煌的皇宫,茯苓却无心欣赏。
两人在外头,确定温婵绝对听不到两人的谈话,茯苓停住脚步,抬头看向辛夷:“白芷姐姐……”
辛夷身子一顿,回头盯着她:“你在叫谁?”
茯苓差点崩溃:“是你吧,白芷姐姐,我绝对没认错,你耳后一直有个红色的胎记,你是白芷,是不是?”
辛夷高深莫测,面无表情的盯着她,茯苓惴惴不安,攥紧了手,就连指甲扣进手中,抠出了血,都没发觉。
辛夷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啊,你没认错人,陛下还说我改头换面,曾经故人是绝对认不出来的,没想到打一个照面,你就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
“白芷姐姐……”
茯苓的双眼沁出眼泪来,哭的泣不成声泪流满面:“果然是你。”
辛夷脸色很温柔,盯着这个曾经自己的小妹子:“不必再叫我白芷,小姐身边已经有了新的白芷。”
茯苓很是难过:“小姐她不是故意忘了你的,她给那孩子取名白芷,也是因为,因为。”
“我知道,你不必解释,别再这里哭,一会儿回去小姐问起来,你又要怎么答?”
茯苓立刻收敛了哭声,苦笑点头:“白……辛夷姐姐,不是说打发你出去嫁人了吗,为什么你会在宫里?”
又回到了小姐身边服侍,还跟那个姜行好像很亲密的模样。
辛夷嗤笑:“打发我出去嫁人,这话你也信?”
“这个,这个是老夫人说的。”
茯苓心知是因为什么,她当初年纪比小姐还小两岁,一团稚气,辛夷年纪却大办事沉稳,相比她更得温婵信任,而小姐与那个江公子的私情,只有辛夷知晓,也一直都是她帮小姐跟那青年私下传信。
她知道的,只是隐隐约约的一点,并不知事情全貌。
只知道小姐当时很喜欢那个青年,铁了心不顾自己世家贵女的身份,要嫁他,跟老爷夫人顶撞了好几回,说什么英雄不论出身,江公子将来定会有出息,他只是缺少一个机会。
后来便是辛夷给两人传信后,事发,当然知道的也只有温家的老国公夫人几人,就连嫁出去的温家大姐,小姐的两个哥哥嫂嫂,都是完全不清楚的。
辛夷这么做,温家自然不能再留她,说将卖身契给了她,打发她出去自行婚嫁了。
后来便是小姐不明缘由的失忆,她成了小姐身边最亲近的丫鬟。
本来老爷是特别生气,想要把小姐身边伺候的人全都打发了,可她爹娘是童夫人带来的陪嫁,府里的大管事,到底有几分颜面,这才没有全都发卖出去。
“我现在告诉你,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辛夷语气淡淡:“江公子想要约小姐私奔,小姐虽然心中爱江公子,却并没答应私奔的事,倒是赴约与江公子见了一面,想要说服他留在西京,徐徐图之,我帮小姐望风的时候,老爷带人出现,见到江公子抱了小姐,小姐跪地求老爷放过江公子和我,后来我们才知,温如兴根本就不同意小姐和江公子的事,早就盘算着把小姐嫁给三皇子,如何能同意。”
茯苓双眼慢慢睁大。
“我这种背主的丫鬟,帮小姐干了丑事,温家如何能容我?明面上说把我打发出去,实则却要堵我的嘴,把我拉到乱葬岗,要活埋了我,真残忍呢,为了不留把柄,寻得人根本就不是温家的下人,找的专门干脏事的地痞流氓,小姐待我们很好,吃的用的都分给我们这些奴婢,待我们如同姐妹一般,在国公府从不用做粗活,养的跟副小姐似的。那些地痞哪里见过好货色,收了温如兴的钱,便想污了我的清白,占尽便宜后再杀我。”
茯苓捂住嘴,眼泪大滴大滴从眼眶流出。
辛夷却毫不在乎,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救了我的,是江公子,他出现的时候全身都是伤,却仅凭一双拳头,把那些地痞流氓打的满身是血,若不是江公子,我怕是先咬舌自尽了,逃离了温家兵马的追杀,江公子跟我说,这些人是小姐派来的,因为她要被指婚给了三皇子,可若成婚前有私情的事被人知晓,不仅婚事会完,皇家和温家脸上都会无光。”
“胡说,小姐怎么可能会叫人追杀你跟江公子,她那么喜欢江公子,待你像是亲姐姐一样,辛夷,你不会信了吧,咱们小姐那么柔软的心肠,哪怕是路边的乞丐都会施舍点饭食,给点银子,而且当时小姐一直在昏迷,贾姑娘虽然推了小姐,可小姐当时只是皮外伤,回府后就一病不起,夫人亲自照顾不让人靠近,而足足一个月后,我们才见到了小姐,那时……”
“那时小姐已经失忆了,根本不可能出尔反尔,收买杀手杀昔日的情郎和丫鬟。”辛夷沉着脸:“我们也是现在才知道的。”
85
“陛下就是那位昔日的江公子?”
吃惊都已经不足以形容茯苓的表情, 她震惊的嘴巴长大,能吞下一颗鸡蛋,跟着温婵这么多年, 茯苓比寻常小官家之女行事还要沉稳, 毕竟也亲身经历过改朝换代, 还有什么大场面能吓的住她呢。
“陛下他, 他分明不是江公子长相。”茯苓喃喃自语:“陛下生的比江公子也俊秀太多了吧。”
“而且那时也根本不知道,江公子居然是姜氏的小公子。”
说到这,茯苓很是生气:“既然有姜氏子的身份, 为什么要在咱们国公府当个小小的马奴,还让小姐那样为他牵肠挂肚, 还拉着小姐私奔, 却不知聘为妻, 奔为妾这*七*七*整*理个道理吗?他既有身份,为何不让姜氏来,上国公府来,堂堂正正的提亲?那些年的事, 虽然小姐跟你一直瞒着我,让我不知道前因后果,可我也瞧见过,小姐为了江公子, 暗地里哭过好几回。如今好了, 他成了高高在上的陛下,九五之尊, 就强迫小姐做他的妾妃, 要脸吗?”
辛夷一顿,语气淡淡:“你这话也就在昭阳宫说一说, 真被陛下听见,我也保不住你,他如今的脾气,可不比从前。”
茯苓噤若寒蝉,打了个哆嗦,压低声音:“可,可他既然是江公子,怎能如此待小姐,那时他那么喜欢小姐,都是说的假话吗?”
辛夷叹气:“你也是个傻的,那时定京姜氏便已有谋反之心,哀帝为稳定军心,一直不曾公开宣布姜家叛梁,可在西京的姜氏族人,全被逮起来下了狱,他那时是被人陷害落难被小姐救了,不仅隐藏了身份,也易了容,用的不是现在的相貌,他在西京公开身份,岂不是在自寻死路。他这些年,过得也并不是很好。”
见茯苓还是生气,辛夷解释:“那些年他一直以为,是小姐派出杀手,要他的命,他也是经过艰难险阻才活了下来,还救了我,他一直都恨温家,恨小姐。”
“小姐不是那样的人,小姐肯定没做过。”茯苓气愤不已。
“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小姐失忆的事,茯苓。”辛夷沉默片刻:“陛下救了我,为我寻了大夫,仓皇带着我逃到了定京后,听到的消息,就是小姐嫁给了萧家的三皇子萧舜,人人都在传,他们是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就连定京那些权贵都在说,三皇子与小姐是多么的恩爱。”
“他昔日有多么的爱小姐,忽然被背叛,就有多么的恨。”
可即便那么恨,得了这江山,恨恨的说要羞辱温婵,要给她好看,要让她后悔没有选择他,还想要杀他。
最后,到底什么都没有做,温家人也放过了,哪怕连罪魁祸首都饶了性命,那些年在战场上也一直给老国公机会,许以厚利诱之投诚。
哪怕情敌的儿子,也放过了。
看一个人如何,要看他如何做,而不是如何说,从前姜行嘴上说着恨,说要报复她,真的实行起来还不是步步退让,什么原则什么被抛弃的恨意,都不记得,也不在乎了。
他用权势造了一座金笼,把温婵锁在这个笼中,过去种种全都被他埋在过去,不再计较,只求跟她的以后。
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辛夷也不明白,但这么多年过去,她知道的是,姜行很不容易,小姐把一切都给忘了。
“难道小姐就过得很好吗?他既然还活着,若是还爱着小姐,为什么还要这样威胁伤害她?这些事,小姐知道了吗?”
两人立场不同,自然也有些争辩,茯苓是完全向着温婵的,也并不知道当年温家派人追杀,姜行和辛夷都是九死一生,她所看到的只有自家小姐的委屈,在王府虽说是王妃,主管府务却过得十分困窘,萧舜那些亲信,什么事都不跟温婵说,温婵只是想问一问萧舜的事,就被这些人打断话,一口一个妇道人家不得插手朝政事,分明小姐是这些人的主母,他们也并不客气。
“不是不想告诉她,她失忆,身子一直不好,太医私下跟陛下说了,若失忆者本人都没有恢复记忆的迹象,强行对她说这些事,有可能会让小姐头痛不止,伤到了身子,不值当。”
辛夷叹道:“从前那些事,陛下已经当做过去,都忘了,他若只图以后,对小公子像父亲一样的爱护他,对小姐爱之珍之,有什么不好呢。”
茯苓努努嘴,辛夷已经不是从前的白芷姐姐,就像她自己说的,现在小姐身边都有了个新的白芷。
“可江公子,不,是陛下。”
茯苓抿着唇:“他身边,可不止有小姐。”
“他是皇帝,虽然是九五之尊可现在天下未定,自然也有一些不得已的事。”
辛夷的确在为姜行找补:“将来他必会补偿小姐,至少不会让旁人居于小姐之上。”
茯苓哼了一声:“辛夷姐姐还说我幼稚,我看辛夷姐姐也是,你就那么信任陛下,纵然从前他是一片痴心的江公子,现在也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了,就像那个萧舜,刚成婚时对小姐多么百依百顺,连府里那两个通房都送到庄子上了,可日子越过不就越不把小姐当回事,连他的手下也跟着……”
瞧不起小姐,堂堂王妃,王府主母,居然沦落到如此境地,她都替小姐不平。
辛夷沉默半晌,沉默到茯苓都以为她是不是不想说话时,她忽然开口,压低了声音:“这些年,我也不是吃素的,虽然只是掌管内宫,也笼络了一些手下,陛下他对我有救命提拔之恩,但这一切都是因为小姐,若他对小姐不好,便是拼了我这条命,我也会把小姐和小公子都送出宫去。”
茯苓讶然,辛夷跟了姜行五年多,当真会向着小姐吗?
可转念一想,当初辛夷跟小姐,本就亲如姐妹的,若不是小姐失忆,一定会好好护着辛夷,又怎会让她沦落到差点被玷污,被杀害的地步。
“如今你我,也只能静观其变。”
门口声音嘈杂,辛夷看了一眼茯苓,就过去瞧发生了什么事,居然是承明殿的宫女。
“辛夷姑姑,奴婢奉我们家娘娘之命,来给贵妃娘娘送汤。”
“送汤?”辛夷蹙眉,很是不愿接受这种吃的用的,可温婵也说了,其余嫔妃位份不如她,不见就不见,拒绝也就拒绝了,左右她本就不是正常选秀入宫,傲琚些从礼法上孙昭仪等人也说不出什么,但皇贵妃是不同的。
那小宫女满脸喜庆,辛夷也认得她,确实是承明宫,皇贵妃身边的一等宫女。
“上一回我们娘娘不是给贵妃娘娘下了帖,我们娘娘家里给送来了海八珍,这东西都做好了,本想邀请贵妃娘娘去承明宫小聚,可方才我们娘娘被陛下召去乾元宫,这八珍汤若是凉了口感也不好,我们娘娘便派奴婢亲自送过来,也算是请贵妃娘娘尝个鲜。”
辛夷心头复杂,却还是接过那个金黄的汤盆:“既如此,奴婢代我们娘娘谢过皇贵妃娘娘了,素心,去拿个荷包谢玛瑙姑姑。”
圆脸宫女急忙摆手:“我是奉命前来,哪里能拿赏赐,贵妃娘娘若用的好,还请去承明宫跟我们娘娘叙叙话。”
辛夷点点头,叫素心亲自去送,拿着那八珍汤进了昭阳宫。
“那是什么,小厨房新做的汤?”
“是承明宫皇贵妃娘娘叫人送来的,等奴婢试了毒娘娘再尝好了。”
“嗅着一股海鲜味,我倒是不怎么爱喝海鲜味儿的汤,不过旭儿是喜欢的。”
旭儿还是个孩子,自然吵闹着要喝,这皇贵妃送来的汤,海八珍为鱼翅、鱼骨、花胶、鱼唇、干贝、海参、鲍鱼、鱼子八种海中珍品熬煮的,炖煮的汤就是突出一个鲜,八珍金贵无比,要凑得齐八珍不仅得大富大贵,还得是有权有势的家庭,不喝倒是有些浪费,。
虽说皇贵妃不可能公开在汤里下什么药,温婵却是不欲让旭儿随意吃别宫的东西,然而被孩子缠歪的没办法,让辛夷用银针试了毒,盛了一碗放在那里晾凉。
小孩子总是喜欢新奇的事,略微哄一哄,就被转移了注意力,那碗汤也就放在那了。
皇贵妃宫里的玛瑙来送汤,说自家娘娘被召侍驾,难免有炫耀的嫌疑,但那个玛瑙也说了谎,姜行召皇贵妃可不是让她伴驾的,广陵山中,封氏争宠之事还没解决完。
姜行坐在上首,将封氏丢给皇贵妃,让她自证清白,皇贵妃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求陛下明鉴,先前陛下对这女子和颜悦色,妾身确实想着待选秀后,让这女子进宫服侍陛下,可陛下免了选秀,对她没这个意思,妾身怎么敢擅自做主,偷窥圣踪,还允诺这女人什么婕妤美人的位子。”
“金氏,你自己清楚,若非不是因给你机会,朕早就定了你的罪,不会多此一举叫你自证。”姜行沉着脸,面无表情,看着就叫人不敢直视。
他素来便是如此,除了对温婵柔和宽容的不可思议。
重要的不是他要为金氏脱罪,而是从金氏那里找到证据,扒出这个背后捣乱之人。
“皇贵妃娘娘,您宫里出了耗子了,陛下是信任您才会叫您过来对峙,不然早就定了罪,您得想想办法,把自己摘出去才行啊。”小林子适时提醒她。
就在金时绞尽脑汁,心中一横,要把承明宫的宫人都严刑拷打,看看到底是谁在作妖时。
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冲了进来:“陛下,陛下,不好……”
小林子冷厉的眼神射过去,那小太监就把不祥之语咽了下去,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贵妃娘娘吐血了!”
86
“为何会吐血?”
早在派人往乾元殿通传的同时, 太医也到了昭阳殿,给温婵把了脉开了药,然而太医额头直冒汗, 身子抖如筛糠, 在姜行冷着脸进来时, 更是怕的头都低下去。
温婵面白如纸, 躺在床上,双眸半阖,唇发乌黑。
姜行眉头紧皱, 视线扫过宫里服侍的宫人和太医:“怎么回事?”
“回陛下,李太医说, 娘娘是中毒。”
宫中奴婢谁也不敢回话, 唯有辛夷尚且还有些胆子:“娘娘是喝了皇贵妃宫里送来的八珍汤, 只喝了一口,便吐血不止,太医来后诊了脉说是中毒。”
“中的什么毒,可有解药?朕不是说过要你小心, 别随随便便吃喝别人送来的吃食,你在昭阳宫中,还能发生这种低级失误?”
辛夷愧疚难当,直接跪下了:“原本娘娘和奴婢都没想喝, 小公子喜欢海鲜闹着要喝, 为了哄小公子,娘娘叫奴婢盛出一碗来放在一边, 就放在那只明黄碗中, 后来小厨房做了娘娘的药膳汤,这本就是太医叮嘱要饭前喝一碗暖暖胃, 娘娘喝了几口发现口味不对,不知谁把汤换了,从明黄碗中换到了娘娘素日用的唐彩胭脂碗里,发觉不对的时候,娘娘便催吐,可也不知是什么毒药发作的实在太快了,娘娘和奴婢察觉不对劲时,娘娘已经吐了血,等太医进了昭阳宫,娘娘已经昏迷不醒了,的确是奴婢的错,奴婢失察,请陛下降罪。”
辛夷心里难受,若小姐有个好歹,她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姜行黑沉沉的眼睛瞥了她一眼:“降你的罪有什么用,能把你主子给救回来吗,现在最主要的是音音中的毒,李太医,你来说。”
李太医满头是汗,硬着头皮回话:“陛下,恕老臣无能,实在看不出娘娘中的是什么毒,此毒发作的这么快,简直闻所未闻。”
“莫要跟朕啰里吧嗦,直接说,她身体怎样了,能不能治?”
“臣已经让辛夷姑姑用了续命灵参丸,可若没解药,只能慢慢清毒,而若用此方法,此毒发作的如此快,会深入娘娘的五脏六腑,到时候就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所以你没办法?”
李太医已经跪着将头磕到地上去了:“老臣无能。”
姜行攥紧手,紧紧地咬着牙关,几乎要将手心肉挖出来。
“速召太医院一同会诊,在民间广召名医,能治好贵妃娘娘的,赏黄金千两赐伯爵,封锁各宫,禁止各宫嫔妃出入,把皇贵妃叫来,将昭阳宫所有太监奴婢全部擒拿起来审问,辛夷,你负责找出更换汤羹的罪魁祸首!出动夜行司,彻查此事,宫中嫔妃有违令者,就地褫夺封号打入冷宫!”
昭阳宫内,所有人噤若寒蝉,全都不敢说话。
玄衣卫负责内宫护卫的首领,满脸讶异,却很快将收敛住神色,他们玄衣卫是明面上的暗卫,只听从陛下差遣,干脏活鉴查百官的可不止是监察司,陛下手中还有这一支夜行卫,算是完全隐藏在黑暗中,为陛下效命的,个个武功高强人才济济。
都出动了夜行司的暗卫们,看来陛下是动了真格。
这后宫的天,要变了。
吩咐完一切,姜行握住温婵露在被子外的手,她双手冰凉,连呼吸都很轻很淡。
在局势没有平定之前,后宫有这么多女人虎视眈眈,将她大张旗鼓的给了名分,留在身边,到底是福还是祸?一直自信满满能护好她的姜行,此时也变得不确定了。
倘若他的音音有个好歹,他要怎么办?
不,不,姜行咬紧牙根,音音绝不能有事,他也不会让她有事。
金氏心中忐忑,不知是什么事,在乾元殿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冲进来,禀告了什么事,陛下就急匆匆的走了,连让她自证清白的事也来不及处理,然后没过多久,她没被允许回承明宫,就被玄衣卫几乎是监视着走到了昭阳宫,而昭阳宫气氛肃然,连服侍的宫女好似都换了,全是生脸。
饶是掌管姜行后院多年事务的金南烛,也开始害怕起来。
她有能力自保,也坚信在没了利用价值前,陛下不会轻易动她,可对上温贵妃昭阳宫的事,她又不确定起来。
让封玉仙勾引陛下,甚至窥探帝踪,这绝不是她做的,是有人假冒了她的身份和名义,封玉仙是个蠢货,那凤头的戒指是可以作假的,因为平日对她处理宫务做个良好的挡箭牌很满意,陛下没有直接处置她定她的罪,让她自证已经算很给她脸面。
可现在又是怎么了,没让内侍请她,派了玄衣卫,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娘娘……”
她身边的宫女珍珠,吓得都要哭出来了。
“别怕,我们没做的事,就算是陛下也不能强行让咱们认。”
然而金氏心中七上八下,没有表现出的那么镇定,前朝战事紧锣密鼓,大宣和梁朝余孽都在调兵谴将,要一决雌雄,陛下誓要一举清除梁朝余孽,可金家和厉城军没有被委派任何军务,厉城军的几个老将军解甲归田,剩下的小兵也被打散充入别营,虽然金老将军被提拔封了侯,可这焉能不是挂个闲职?可与金氏相对的,陛下重用袁不惑和孙相。
金家是不是要失宠了?她这个皇贵妃是不是要当到了头。
若不是因此,她何必要跟贵妃示好。
进了昭阳宫,贵妃气若游丝,陛下坐在她床边,虽仍是面无表情,可那双暗沉双眸没有一丝光亮,如暴风雨来之前的乌云压城,他在努力隐藏着什么,而隐藏的那些,让金氏两股战战,腿不自觉软了下去。
若摘不干净,她一定会死的很惨,金家也是。
金老将军总嫌弃她不能得陛下夫君的欢心,说陛下是仁慈之君,可他对真正的敌人,是毫无怜悯之心的,她在刚进门时无意间就看到过陛下处置背主的暗卫,她这辈子都不想想起来。
现在想想,陛下做事如此谨慎,怎么会那么刚巧让她看到他处置背主之奴,他是故意的,就是让她怕他,不要想着勾引他,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
自温贵妃入宫后,这个让她怕的不行的陛下终于显出几分作为人的柔情,而现在他又变成了那个让人惧怕的凶兽。
“陛下,贵妃这是……”
姜行看了一眼辛夷,辛夷沉声将前因后果说了清清楚楚。
金氏大惊失色,姜行的双眼幽幽看着她,仿佛有两团旋涡,姜行恨她,想杀了她!
她意识到了这一点,哪怕此事并非是她做的,可若找不到罪魁祸首,姜行的怒气又向谁发?
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皇贵妃的尊严了,噗通一声,结结实实的跪下,金氏的脑子转的很快:“陛下,绝不是臣妾所为,臣妾为您打理后宅多年,一向知道轻重,与后宫妹妹们从未红过脸,贵妃是陛下心尖上的人,臣妾缘何会对贵妃下毒呢,而且陛下想想,就算是臣妾想要为难贵妃,取贵妃的性命,会当面下毒,叫陛下您怀疑臣妾吗,如此不智之举,臣妾是完全没脑子才会这么做吧。”
金氏辩解的话很有逻辑,可现在种种证据都摆在金氏眼前。
姜行什么都没说,温婵身陷险境,他心中的暴虐一刻都不曾停歇,只有握着她的手,才能让自己保持几分理智,找到罪魁祸首,拿到解药才是重中之重。
他看了一眼辛夷,辛夷立刻会意,叫人带上来一个小宫女,是昭阳宫的二等丫鬟,叫素月。
“说吧,都说出来还能留你一个全尸,你的家人也能逃过一劫。”
素月很是狼狈,身子软的被人拖着走,显然经过严刑拷打。
那宫女气若游丝,看了一眼金氏,低声道:“是奴婢做的,全都是奴婢做的,一切都是皇贵妃指使。”
“你在胡说什么,本宫都不认识你!”
金氏已经完全意识到这是个陷阱,但不是陛下对她设下的,陛下纵然想要分金家的权,却不是那等过河拆桥,对功臣一味打压的皇帝,这也是她自信,得不到陛下的爱,却也能得到尊重的原因之一。
而且,陛下那么喜欢温贵妃,怎么可能以温氏的命做代价,来扳倒金家,让她做不成这个皇贵妃?
有人栽赃陷害,是后宫其他人,是孙氏,还是袁氏?
“陛下,这是栽赃,指使封氏争宠之事,毒害贵妃,还想嫁祸臣妾,都是栽赃啊陛下!”
“皇贵妃娘娘,您别辩解了,本来您自忖能做皇后,结果只做了皇贵妃,自温贵妃入宫后,您一直嫉妒贵妃独宠,更担心有朝一日贵妃产子,会当皇后,威胁到您的地位,所以故意弄出这场局中局,明面上是您做的,其实却叫陛下知晓您不会做这种明面下毒的蠢事,叫奴婢推给恭妃娘娘,可那些侍卫手段实在厉害,奴婢好疼啊,只好把您供出来,您别怪奴婢。”
辛夷呈上一个盒子:“这是素月房里搜出来的银票,票号全都出自与皇贵妃表哥家的当铺下。”
金氏惊呆,这人证物证俱全,是要置她于死地,一石二鸟既除了她这个皇贵妃,也能弄死贵妃,好毒的计谋,好毒的心思。
“皇贵妃娘娘,您认罪吧,奴婢是不成了。”
那奴婢嘴角沁出黑血,身子一瘫,守护在一边的玄衣卫急忙去掰她的下颌,手指在脖颈边试探,对上首的姜行摇摇头。
“她服毒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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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要死无对证, 置她于死地!
金氏脑筋转的也很快,对上姜行的视线,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想好的辩解之词全都忘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
“陛下, 真的不是妾身,妾参愿以性命担保,妾身宫里的人全都可以逼供, 妾身娘家表哥更是不知宫中事,做当铺的自然谁去当东西就给银钱, 这么大批量的银票一定是有人故意嫁祸, 妾身……”
姜行心中有股火, 已经要把他燃烧殆尽了。
一脚踹在金氏胸口,揪着她的衣领拽起来,只是直面他的气势,压力就让金南烛只能颤抖着嘴唇, 说不出话来。
金氏喉头一口腥甜,但姜行没完全用力,不然这一脚,会把她踢死。
“听好了, 金氏, 朕不管这件事是你做的,还是别人做的, 敢对音音出手, 朕一个都不会放过,不管是你, 还是你们整个家族!找不出解药,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他很在乎谁是罪魁祸首吗?在乎金氏到底清不清白?
他只要解药!
金氏吓得瑟瑟发抖,涕泪横流,陛下是说真的。
她急忙磕头:“求陛下给妾身一点时间,妾身必定找到罪魁祸首,让他交出解药,救贵妃,求您看在过去那些年妾身不曾行差踏错的份上,给妾身一点时间。”
他心中有种破坏一切,带着所有人走向毁灭的欲望。
“朕的耐心,不多。”
姜行早就派夜行卫去查了,没有把希望全放在金氏身上,这些后宫女人,与他而言不过是征战天下时,不得不收下点缀,有的是为了成全兄弟之情,有的是为了迷惑对手,展示为王之宽容,他知道这些女人明争暗斗,但他从来不愿去理会,只要不闹出大事,跟他没关系。
反正他一个都不喜欢,也没碰过。
可这些女人非要作死,既然想触碰他的逆鳞,就来试试,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在乎。
“别……”
姜行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拽住,动作非常轻微,声音却熟悉极了。
饶是姜行这么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面上一喜,转身握住了温婵的手,不知何时,她已经醒了过来,面色仍旧苍白无血色,唇部发乌,身体没有力气,一双明眸也蒙上了一层水雾。
“音音,还疼吗?身子感觉如何了?”
姜行此时话语中哪里还有冷漠与肃然,唯有满满的心疼怜惜,与不舍。
金南烛呆住,怔怔的望着姜行,泪如雨下,这个冷心冷肺的杀神,居然也有对一个女人如此温柔爱怜的神情,那是姜行吗?那还是大宣那个杀伐果断的皇帝吗?
他握着温婵的手都不敢用力。
“把药喝了吧,喝完了就没事了。”
温婵摇摇头,只是这样就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头像是要裂开一样的疼。
“不是,皇贵妃……”
姜行眼中一暗,没想到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为金氏开脱。
他的心焦灼痛苦,仿佛被架到火上一般炙烤。
“这件事你别往心里去,你会没事的,吃了药,你就会好。”
姜行捉住她的手亲了亲,眼中酸涩,自小到大只流过一次泪,被温家雇佣的杀手追杀,坠入万丈悬崖,听他们说,杀了他,要他的命,是温家二小姐的意思。
九死一生活了下来,眼睁睁看着她出嫁,坐在属于皇族的奢华马车上,那张团扇后的倾城芙蓉面,他发誓,这辈子一定要报复温家,报复她。
现在,看到她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要魂归地府,痛苦和绝望,一直侵蚀着他。
但他并没有对温婵透露任何事,没有解药就会死,解药找到的晚,毒入五脏六腑也会回天乏术,还是个死,如此危急关头,姜行却只是笑着告诉她,没事的,云淡风轻让她不必像他一样焦灼痛苦。
身为男人,就要把风雨挡在他们这个家的外面,要护着她,爱着她。
可现在,姜行没有做到。
温婵觉得身体的状况非常奇怪,她应该是有力气的,可身体表现出来的却像是要死了一样,她好像被什么控制住了,眼前一片模糊,手也无力抬起。
她不放心,如果真的因为中毒而死的话,临走前,也要为孩子安排后路。
“别……牵连无辜的人……求你了,夫君。”
他们亲热的时候,姜行总是喜欢强迫她叫他夫君,她除了迷乱求饶的时候喊过,从来没有主动的叫过这个称呼。
这个称呼,让姜行心里发烫,捂得热乎乎的,宛如一只刚刚煮好的荷包蛋,微微用筷子一戳,就会流出金色的黄儿来。
而现在,她主动唤他夫君,居然是为了不相干的人求情,金氏算什么东西,也值得她如此大张旗鼓的请求他吗?她为什么,总是对别人那么好,却独独对他不好。
不仅是姜行,就连金南烛也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她看得出,温婵并不是作秀,而是真心的在为她求情,为什么要为她求情,她们之间有什么特别的交情?既不是手帕交,也不是同嫁一人的好姐妹,统共见了两面,温婵还拒绝了她联手的邀请。
平日缩在昭阳宫,绝不出来,也不掺和后宫的事,谁也不想搭理的样子,袁妃气的说她假清高,瞧不起别人。
她难道不想落井下石?
温婵是贵妃,上头只有她这一个皇贵妃,如此嫁祸,顺理成章的干掉她,自然温婵便是后宫第一人。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金南烛不明白。
因为她有一颗菩萨心肠,哪怕失去记忆,性格大变,她依旧是那个柔软的,良善的,想要用自己的能力帮助更多百姓的那个温婵。
姜行握着她的手,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当年他落难,差一点就死了,是温婵救了他,给他吃喝赠他金银,还告诉他,身为男儿一时落难也不必灰心丧气,她对所有人都很好,哪怕是明面上跟她分享同一个丈夫的皇贵妃。
她从没吃过醋,也不在意他身边有别的女人,所以也不在意他。
这些扰乱他内心的纠结,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只想她不要这么受罪。
“好,我答应你。”
答应她又何妨,能让她心安,背地里他如何做,她又不会知道。
温婵却并不能心安,深深捯了一口气:“倘若,我这一回,活不下来,旭儿……还有我的亲人,求你,善待他们。”
姜行心头的火越烧越旺,他爱屋及乌是有前提的,这个前提就是,她要活着,好好的,呆在自己身边。
“你若死了,我绝不会放过跟你有关的人,你的那个儿子,还有你娘,你的姐妹,你的小侄子,全都要跟着你一起去!”
下一刻,姜行就看到,她的眼泪流了出来,泪眼婆娑的望着他,眼中尽是哀求。
心像是被人狠狠一攥,差点喘不上气来。
“你……你半句话都没提到我吗?你心里一点我的地位都没有吗?说死不死的,难道你就舍得放弃我,离开我?”
而且是再一次放弃他。
额头抵着她的,鼻尖相交,姜行恨的难受,愤怒犹如岩浆一般将身体灼烧的疼痛难忍,他想要破坏点什么,才能发泄出来。
可她在流泪,这样羸弱的,仿佛能迎风而去的模样,让他的心又软了。
“我知道了,我答应你。”
说假话让她高兴高兴又何妨呢,左右他绝不会让她出事。
得到了承诺的温婵,再也忍不住,又睡了过去。
“怎么回事?”姜行慌的不行,握着她的手都在哆嗦。
太医抖如筛糠,在场众人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姜行,他是个自己受伤生病都不怎么在乎的男人。
“是,是毒的问题,这毒的作用,就是会导致娘娘困倦无力,一直陷入昏睡之中。”
身为太医院之首的李太医带着身后的几个跪在地上,拿出身家性命保证:“臣们会日夜研究,早日制出解药治好娘娘,解药没研制出来之前,只能先用灵参丹吊着娘娘一口气。”
姜行现在倒是庆幸,当初就开了自己私库,给了昭阳宫一丸灵参丹,而辛夷也是反应迅速,察觉她吐血,立刻就拿出来给吃上了。
吩咐小林子拿了私库钥匙,将仅剩的一丸灵参丹也拿来,姜行心知,李太医能说出这种话,就算灵参丹是灵丹妙药,哪怕重伤剩一口气也能吊着命,可音音中的是毒,不早日解毒,毒入五脏六腑就是神仙难救了。
最要紧的是找到罪魁祸首,拿到解药。
小林子匆匆回来,灵参丹这东西实在珍贵,炮制一丸不仅需要百年以上的野参和各种珍稀草药,炮制窖藏之繁琐也是此物珍贵的原因,姜行南征北战,私库肥硕,也不过只有这两丸,一丸已经被温婵吃了。
所以他身为陛下身边的大太监,才亲自去取此物。
路上遇到在乾元殿外呈奏折的军机大臣,他匆匆忙忙的,连着折子和灵参丹一起拿来。
姜行看了那奏折,面色阴沉,扫视一圈:“将金氏带下去,明日此时若是查不出你被谁陷害,下场便自己去想,你们在此守着娘娘,日夜照看,务必要护好娘娘的性命。”
太医们苦笑不止,却不能违抗陛下的命令。
姜行俯身在昏睡的温婵额上亲吻了一下:“我很快就回来,等我。”
折子上是紧要军务,不然姜行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昭阳宫,萧舜终于忍耐不住,出兵了,正如姜行所料想的。
他早就做好布防,下了套给萧舜钻,如今也不过是终于等到机会,再确认一遍,军务的事,夜行众调查温婵中毒的事也有了进展,这一处理居然就到了晚上。
姜行匆匆往昭阳宫赶,还没踏入宫门,便听到一声凄厉哭喊。
88
“娘娘, 薨了……”
辛夷泣不成声,趴在温婵床边失声痛哭,满宫的宫女太监都跪了下来, 痛哭流涕, 贵妃主子是个好主子, 从来不为难下人, 是个特别好伺候的人,说话温和,赏赐也丰*七*七*整*理厚, 那个小宫女毛手毛脚做了错事,也不过温温柔柔的说两句就罢了。
贵妃得宠, 他们昭阳宫这些宫女太监不仅月例多, 出去到了各宫和下面的尚宫局, 都是被巴结奉承的。
可人这么好的贵妃,福气却如此之薄,享不到一年的恩宠,就薨了。
而且看陛下那样子, 保不齐会让他们这些服侍的人,全都跟着陪葬,哭的如此真心实意,既是为了去了的贵妃, 也是因为未来不明, 还能不能活着的自己。
太医们满头大汗,一直在试探着把脉, 甚至有胆大的, 试了试温婵的脖侧。
姜行几乎是跑进来,失魂落魄的, 就看到眼前这幕场景,他目眦欲裂,身子却停住,怔怔的看着床上躺着的女人,她苍白的好似一抹幽影,胸前没有一丝起伏。
他是习武之人,对人的气息很是敏感,一个人是死了还是活着,他完全能够认出来。
身子摇了摇,喉头有一股腥甜之气,他硬生生的憋了下去,摇摇欲坠的走过去,只有几步的距离,居然像是走了半辈子那么艰难。
垂下头,试探的叫了一声:“音音。”
柔情缱绻,但没有回音。
“傻音音,怎么不回答我呢?这么一直睡着,醒过来又会头疼,你身子这么娇弱,平日要暗示睡觉好好吃饭,素日说你你也不听。”
他在床边慢慢坐下,将温婵冷硬的身子抱在了怀里。
抚摸着她的黑发,亲吻着她的侧脸,语气就算是平日,也没有如此的柔情似水。
辛夷抬起头,露出已经哭的红肿的双眼,像见了鬼一样望着他,难道因为小姐的死,姜行要疯了吗?
姜行的目光转移到一边搁置的药碗中,里头的药,已经凉了。
“你们就是这么照顾贵妃的?药都凉了!”
太医们抖如筛糠,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坠下,谁都不敢说话。
辛夷不敢置信,一看到姜行怀里的温婵,眼泪就又流下来,她是不是做错了呢,因为被姜行救了性命,这些年看着他接受姜氏,如天命之人势如破竹的当了天下之主,是仇恨,还有对小姐的爱,驱使着他,让他穷尽自己的才能,夺回小姐。
她觉得姜行是对小姐有情,又有真心,比那个萧舜好,她帮着他一起瞒着小姐,囚禁小姐,小姐不得已才做了这个贵妃。
可后宫诡谲,却超出她的想象,原本以为小姐身边有她,有陛下安排的护卫,没人能伤的到小姐,她还是小觑了那些女人。
她错了,她不应该支持姜行,把小姐带进宫里,这是害了她的命,她错了,她错了。
辛夷已经痛的哭不出声,然而此时的姜行却让她害怕。
“陛下……”
姜行忽然嘘了一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点,别吵到音音睡觉,你一直服侍音音,不知道她身子弱,晚上总不易好眠吗?”
那一眼是在责怪她,却让辛夷吓得身子都抖了起来,她不怕自己死,若是姜行要她陪着小姐一起去,她也没怨言。
但姜行这样不正常,让她害怕。
“我永远都不会让你离开我,已经是第二次了,真是不乖。”
姜行抚摸着她的脸庞,从光洁的额头到鼻梁,再到那菱形的唇,粉色的唇因为中毒,变得发乌,他却丝毫都不嫌弃,爱惜的亲了亲,一直将她抱在怀里,一刻都不曾放开。
“陛下……”
小林子吓得涕泪横流,膝行上前,壮着胆子拉了拉姜行的衣摆:“陛下,您纵然心痛,也要保重身体啊,不然娘娘她,娘娘她,九泉之下也不会心安的。”
姜行幽幽看向他:“你在说什么疯话,你在咒音音死吗?”
小林子眼泪鼻涕一大把,他没说疯话,姜行在干疯事。
可是陛下要是真疯了,他们这些人又能有什么好下场,现在大宣朝局还未定呢。
“陛……陛下……”
辛夷深吸一口气,已经做好被不正常的,暴怒的姜行下令处死的后果,这样也好,她本就多活了这几年,跟着小姐一起去了,也不算什么坏结局。
她心中有愧,她一直鼓动姜行,把小姐接到宫里来,给小姐名分,可这却害了她。
想到了这一切,她反而坦然了起来,只是对不起周郎了,好在她与周郎也没子嗣,她陪小姐去后,周郎再娶一房妻室,早晚会把自己忘了的。
“陛下,小姐已经去了。”
姜行双目猩红,目眦欲裂:“你莫要在这里胡说八道,信口雌黄,就算你是音音视若亲妹的丫鬟,朕也不会对你客气。”
辛夷惨然一笑:“你对奴婢要做什么,就算是赐死奴婢,奴婢也毫无怨言,可您这样逃避现实,就是小姐想要看见的吗?伤害小姐的罪魁祸首还在逍遥法外,您就在这里失了理智?您若是真那么爱小姐,就跟着小姐一起去好了,也省的在这里装模作样。”
在场所有人都吓坏了,她以为这是在跟谁说话,是皇帝,九五之尊,对他们有生杀大权,一句话就能让他们掉脑袋的人。
小林子腿软的起都起不来,好了,陛下疯了,连辛夷姐姐也要疯了,她不要命了。
“辛夷姐姐,快跟陛下请罪啊。”
作为最早跟在姜行身边的奴仆,辛夷跟他一样,都是姜行心腹,所倚仗的属下,虽然不涉朝局军政之事,但在内宅,他们对姜行忠心,为主子做了不少事的。
而辛夷从不曾看轻他这种阉人,往日还将他视为弟弟爱护过,他怎么忍心看心意惹怒陛下,然后丢了性命。
辛夷却丝毫不惧:“陛下不是一直爱小姐吗?小姐如今没了命,您去找出凶手,杀了他为小姐报仇,然后就去九泉之下陪着小姐,陛下做不到,往日做出来的样子便都是虚情假意吧!”
姜行直直看着她,目光露出疯狂。
“你怀疑我不爱音音?你知道我跟音音从前的事,跟在我身边六年,却怀疑我不爱音音?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音音,你觉得我有权有势,得了天下便不愿放弃享乐,假装哭几声便投入别的女人的怀抱?你看错我了!”
辛夷表情逐渐变得惊恐,她确信,姜行是真的清醒,却也真的疯了。
他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匕,就那么直生生的想要往自己的胸口上插。
不,他不能死!
辛夷尖叫着,冲上去,握住了那把刀,剧痛过后,鲜血顿时涌出,顺着刀柄滴落下去,浸透了温婵纯白的寝衣。
“你疯了吗?”辛夷怒吼。
而不仅仅是小林子,太医们,甚至玄衣卫都惊呆了。
她的惊叫将满脸恍然的孙统领惊醒,他急忙上前,夺过那把刀,一个壮汉居然泪流满面:“陛下,求您惜身,您若当真与贵妃娘娘一同去了,大宣怎么办,我们这些臣子怎么办,还有贵妃娘娘的亲眷,以后,可就没人庇护了啊。”
“辛夷,你干嘛要刺激陛下,娘娘去了,陛下难道不心痛?陛下有个好歹,谁来为娘娘讨回公道啊?”
孙统领在责怪辛夷,辛夷定了定心神,也顾不得手因为握住匕首受了伤,是,她也有些疯了,说话口不择言起来,她只是想刺激姜行,让他振作起来,在这里装深情毫无用处,却没想到,直接刺激的他要跟着小姐一起去了。
就算他想,他的心腹们,朝臣们,甚至是小姐的亲眷们,也不会让他死的。
姜行此刻已经无比明白了这一点,他的确成了至尊的皇帝,好似说一不二无人忤逆,实则孤独一人身不由己。
他无子嗣,自己死了,连个传承皇位的人都没有。
而姜氏其他族人,就算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都被他猜忌打压,没一个能服众的,他的嫡系势力,只臣服于他,绝不可能效忠一个别的姓姜的公子哥,不论是他的心腹,还是降将降臣,他死了,这个看似牢不可破的大宣,立刻便会分崩离析。
除了怀里这个女人,他并不是很在乎别人,可权势与地位,在推着他走,这个龙座给了他能将温婵抢回来的实力,却也束缚住了他。
即便是殉情,也不能是现在,至少,要给他的音音报仇,要稳定朝局,把她记挂的人都安排好。
不然到了地下,他如何去面对他的音音。
想明白了一切,姜行仍旧不肯放开怀里的女人,纵然此刻,这具身躯冰冷僵硬,只是一具尸体。
“陛下,您要保重自己,娘娘她,娘娘她……”
小林子泣不成声,却不知道该怎么劝,都见了血了,陛下是真的想殉了娘娘。
孙统领实在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对陛下影响如此之大,如今阻止倒是好事,她能早早地去了也是好事,他在心中暗搓搓的想,丝毫不敢表露出来。
姜行凝视怀中女人,摸了摸她的脸,冰冷的,刺的他痛。
噗的一声,喉头那股腥甜一直没压下去,就这么,喷出一口血来。
“陛下!”
“陛下……”
“太医,快给陛下诊脉!”
89
内宫出事了, 但恭妃等妃子们都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只知道皇贵妃被问责,所有嫔妃皆不得出。
至于贵妃的昭阳宫, 是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 恭妃使了办法想往家里传消息, 问问怎么了, 却被守在门口的侍卫不软不硬的打了回来。
只有当天在昭阳宫的那些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谁也不敢透露风声, 怕被已经濒临疯狂的陛下处理掉。
贵妃薨了,陛下秘不发丧。
不仅不发丧, 还把贵妃尸身放在床榻上, 两人一同起居恩爱犹如从前, 这种做法把辛夷等人吓坏了,生怕姜行是真的疯了,然而除了对贵妃的事上,不论是处理朝政还是别的, 他都非常正常,只是前朝朝臣发觉,陛下性格又如从前一般冷硬起来。
辛夷受不住了,跪地磕头恳求他让小姐入土为安, 莫要这么折磨小姐。
“如今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小姐最是爱美,就算您百般不愿相信, 小姐也是去了啊。”
尸体一日一日的腐烂, 对于那么爱美的小姐,如何受得了的。
温婵还活着的时候, 姜行送过来的东西不仅有首饰珠宝,还有许多名贵瓷器和古董,辛夷检查入库的时候,有一副画画的居然是尸身腐烂过程,十分□□,辛夷吃了一惊,急忙找乾元殿的太监来对峙,以为这是谁塞进里面,嘲讽自家小姐的。
被温婵拦住了,温婵说,这副画来自东瀛,名为檀林皇后九相图,这位檀林皇后受宠一生,到了中年投身佛门,她檀林皇后的名号就来自檀林寺,唐时东瀛派出遣唐使时,这位皇后因一心向佛,还将自己所藏的宣扬佛法的古董,捐给了五台寺。
辛夷当时很是吃惊,为何堂堂一国皇后死亡时居然连一副棺材板都没有,温婵给她解释过,这位皇后想要推广佛法,死去时才不让人收敛尸身,扔到郊外,让世人看到红颜枯骨的过程,以此宣扬佛法,劝人断淫。
虽然这位皇后事迹感人,这画也不是什么有心之人故意拿来吓她们的,然而画的十分□□叫人不适,温婵也没发脾气,只是叫乾元殿的人,将画送回去了。
“若有一天,我若是去了,大概火葬是最好的吧。”
温婵居然非常平和的说起了自己死后之事,给辛夷吓得够呛,中原与东瀛可不一样,讲究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她却直言火葬,那岂不是都要烧成灰了,也忒惨了吧。
“葬入土中,身体逐渐腐败成为枯骨,受蛇鼠虫蚁啃咬,我可不喜欢这样。”
那日辛夷见她难得惆怅,忍不住劝她:“您现在已是贵妃娘娘,自有陵寝,且娘娘现在尚青春年少,怎么就开始说起去后之事了,真是不吉利。”
温婵却温和笑道:“世事无常,谁又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没想到当时的玩笑话,现在居然一语成谶,如何让她不难过。
“您放过娘娘吧,别再折磨她。”
辛夷泣不成声,若娘娘魂魄尚在,看到自己死后也不得安宁,被这般折腾,眼睁睁看着自己容颜不复身体腐烂,要多么的心痛。
姜行没有治她的罪,只是抱着小姐的身体,在黑暗中做了很久很久。
第二日,姜行倒是让人在昭阳宫放了一具硕大的金丝楠棺材,周围全是冰块,把昭阳宫弄得像是个大冰窖,他把温婵放在了屋里中棺木之中。
但也不能日夜都在她身边,白日他去上朝,下了朝就回这冰窖一般的昭阳宫,进了棺材跟温婵冰冷的尸体睡在一处,直挺挺的,自己也像个尸体一样。
辛夷觉得,姜行也像是病了,心里好像憋着什么,而爆发出来的那一天,是谁都无法承受的结局。
不肯发丧,不肯下葬,甚至都不肯对外宣布,贵妃已经薨了,这件事还一直瞒着温家人,小公子也并不清楚。
辛夷终日惶惶不安,不知未来会如何。
昭阳宫的宫女太监,除了辛夷素心几人,有涉入温婵中毒案的,全都被赐死,剩下则被严加看管起来,姜行也没说如何,可处置的命令不下来,谁也不会心安,不过是熬着日子,一日过着一日罢了。
唯有辛夷,还能壮着胆子,劝劝姜行,放过已经死去的温婵。
就算是小林子,都不敢在姜行面前,提贵妃已经去了的事。
“你说的是真的吗?”
袁氏喜的,恨不得哈哈大笑几声:“好哇,好哇,这真是老天有眼,收了那个女人,叫她再也不能祸乱朝纲,迷惑行哥哥的心智。”
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她袁雪莹了,但她到底还有几分理智:“你可确定这消息属实?”
“是,娘娘放心,这是问过了那日给贵妃诊断的太医,绝对是确切的消息。”
袁氏蹙眉:“可贵妃既然死了,为何陛下还不昭告天下,也不发丧?还日日在昭阳宫呆着?”
她表情顿时变得愤恨无比:“真是个贱人,死了还要迷惑行哥哥,不行,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我们得想个法子出去。”
宫女惊恐:“娘娘,还是别惹事了,贵妃之死牵扯到了皇贵妃,而且现在陛下叫各宫禁足,门外还有侍卫守着,咱们没法出去啊。”
“所以本宫才说想个办法,连玉堂殿都出不去,本宫要你何用?”
袁氏高兴坏了:“贵妃死了,皇贵妃涉嫌杀害贵妃,哈哈,金氏的好日子也到头了,这两人没了,后宫中自然便是本宫为第一人,那个岭南小郡主根本不足为据,岭南倒是想趁着这时候联姻,讨要个好位份,可惜陛下根本不稀罕那个什么劳什子和安郡主。”
她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如今行哥哥一定很伤心,身边也没人安慰陪伴,我要是能在此时在行哥哥身边……”
以后行哥哥的心,岂不就在她身上了。
袁氏痴痴的笑了。
宫女眼中精光一闪:“娘娘若是想出玉堂宫,其实倒是有个办法。”
袁氏多年求而不得,恋而无应,本来行哥哥待后宫所有女人都很冷淡,但对她因为袁不惑的原因,视她为妹妹,还算是和颜悦色的,可这一切随着温氏女的进宫,像镜花水月一样碎裂了,因为温氏女,她才知道,原来那么冰冷不近女色的行哥哥,也会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要是那个被宠爱的人,是自己,就好了。
姜行想一直在昭阳宫,日夜陪着他的音音,但朝政让他无法每时每秒都在昭阳宫,至少要把一切安置妥当,他才能放心,跟音音一起走。
温婵的那个二哥,虽然腿瘸了,这一次征讨萧舜,他硬塞进去,让他领一队兵马,实则就是让他领军功,用心不可谓不良苦。
昭阳宫一派肃然,却没挂起白幡,门口的侍卫更没披麻戴孝。
袁氏和她的宫女,手里提着食盒,暗搓搓在昭阳宫边上转悠。
“娘娘放心,奴婢已经打听过了,现如今昭阳宫的小厨房都已经不开火,吃食都是御膳房来送,娘娘只要稳住,咱们的装扮定然天衣无缝。”
袁氏稳了稳心神:“你说的对,本宫是去安慰行哥哥的,怕什么呢。”
门口侍卫在严格盘查,袁氏心中很怕,但她那宫女却对答如流,侍卫查验过后看这两个瑟缩的小太监有些脸生,但回答上了暗号,又只是给宫女们送饭的,便也让进去了。
大白天的,昭阳宫居然如此阴冷,阴森森的根本没有生气。
袁氏吓得够呛,双腿都软了,尤其是在看到堂中的棺木,棺木上铺成的冰床上,温婵躺在上面,除了面色泛着青白,宛如睡着一般。
“娘娘……”
袁氏都后悔了,没想温婵真的死了,可为什么尸体没入棺?她只以为是灵柩停在昭阳宫,没想到直面尸体,她吓得都要哭出来了。
“你们怎么在这?”
姜行居然是从外面进来的,一进来就看见两个身子瘦小的太监抖如筛糠。
“朕不是说了,任何人不得进昭阳宫的正殿吗?”
姜行的语气中有杀气。
袁氏吓得不行,本来腿就软着,这昭阳宫的窗户都被封了起来,密不透风,殿内只有两三根烛火,黑乎乎的,姜行藏着杀意的脸在黑暗中,宛如恶鬼。
身边的宫女捏了捏她的手臂,袁氏壮起胆子:“行,行哥哥……”
“是你,你怎么来了这里?”
袁氏一说话,姜行就把她认了出来:“朕让后宫嫔妃禁足,你却私自跑出来,多次违反宫规,你当朕真的不会处置你?”
姜行的语气冰冷异常,毫不留情。
袁氏虽然害怕,可姜行从未对她如此冷漠过,她顿时流出泪来:“行哥哥为什么这么说我,自贵妃入宫,您就再也不把我当做妹妹,从不来看我了,现在贵妃都死了,我担心行哥哥,才冒险出宫,可您就这样对我,难道我还不如一个死人?”
姜行眼睛射向她,面对他的死亡凝视,袁氏垂下了头。
“你在胡说什么,贵妃只是睡了。”
袁氏吓死了,难道她的行哥哥,因为贵妃的死而疯了吗?冰棺上的温婵,怎么看怎么是个死人!
姜行看向冰棺上的女人,目光极为温柔,抚摸一个死人的样子,让袁氏又嫉妒,又害怕。
他的手在那女人的脸侧缓缓滑动着,缱绻缠绵:“你们自然都比不上音音,你们有谁能比得上音音呢。”
大手滑到她的颈侧,姜行忽然顿了顿,脸色冷了下来。
90
袁氏愣愣的, 看着姜行面色大变。
“来人!”
他大喝一声,侍卫进了殿内,看到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个小太监, 顿感头大, 不过是吃个饭的功夫, 就钻进来两只小老鼠了。
还没来得及请罪, 姜行厉声吩咐:“恭妃袁氏,不敬贵妃,忤逆朕意, 视宫规于无物,降为婕妤, 禁足玉堂殿, 无诏不得出, 将她送回去,朕不想看见她!”
他又看着守卫的侍卫:“玉堂殿的侍卫和你们,居然能叫她跑出来,罚俸一年, 以儆效尤。”
袁氏整个人都呆住:“行哥哥,您怎能这样对我?废了我的妃位,您对得起我哥哥吗?”
姜行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冷笑:“当初纳了你, 朕就明明白白对你跟你哥哥说过, 朕只能视你如妹妹,过去几年你娇纵任性, 看在你哥哥的份上, 无伤大雅的事朕也就饶过你,不跟你计较, 可你蹬鼻子上脸,越发不把朕,不把宫规放在眼里,朕倒是要把袁不惑叫来问问,他们袁家就是这么教女儿的?”
袁氏瞪大眼睛,张了张嘴,一直仗着姜行不愿计较,娇纵的袁雪莹此时才真正意识到,姜行是来真的。
为了她能进宫,那一年行哥哥本想给哥哥封侯,可哥哥用自己的军功只求能成全她的念想,现在她竟连累的哥哥也要被问责吗?
不,不可能的,现在朝廷对前朝余孽用兵,她哥哥可是要领兵作战的,这个时间,降她的位份?
袁氏只是娇纵,可不是愚蠢。
姜行一眼都不想看他,叫人将他拖下去,又让守门的侍卫和辛夷都到了这阴森如灵堂一样的殿内。
他沉着脸:“这些日子,除了袁氏和别人,还有谁出入?”
“除了那些被赐死的的太监宫女,无人出入,剩下的便是来送饭的太监,都是林内侍安排的。”
姜行的脸非常阴沉,大手不住在温婵脸颊边摩挲。
“陛下……”辛夷不解。
姜行忽然摸到了什么,亲自从温婵的妆奁中拿出一只簪头比较尖锐的簪子,对于他为什么会对温婵的东西如此熟识,辛夷已经不想去深究了。
簪头抵住她的侧脸,微微用力,就将脸颊戳破,而因为她已经死去的缘故,流出的不是鲜红的血,而是已经有些凝固粘稠的东西,散发着一点腐败的气息。
“陛下,您要做什么?”辛夷大惊失色,想要阻止他,这样不让小姐下葬,已经是在亵渎她的身体,死后还要被刺伤不成。
姜行神色冷漠,不知戳到了什么,辛夷惊恐的看着,他将小姐的脸皮揭了下来。
“陛下!”辛夷尖叫一声,也顾不得别的,跑了过去,一眼看到温婵的脸蛋,怔住了。
“这……这……”辛夷一口气没上来:“这是谁?”
躺在冰棺上的那个女人,被揭开了脸皮,下面却还有一张脸,完全不是温婵,这是谁?
“□□!”
姜行吐出一句话,神色越发阴冷。
“小姐的身体被换了?”
不,昭阳宫根本没人出入,到底是谁把小姐的尸体偷了出去,在防卫森严的昭阳宫做这种事?
姜行额头青筋直跳,强行压抑着怒火:“叫听雨楼里,孙鬼手来!”
夜行众是暗中的势力,也分四大楼,职责分工各有不同,听雨楼便是招揽的各种江湖人士,这个孙鬼手曾是个很有名的仵作。
因为招揽了江湖各类人才,姜行对江湖人的手段也懂得了一些,不然也不能触到她的脸颊,就摸出了不对。
当初能趁着流民之乱,从内部攻破西京,夜行众是功不可没的。
那女人脸上坑坑洼洼,辛夷壮着胆子也没认出来这陌生的女人到底是谁。
姜行坐到了地上,脸色阴沉,身上气势压抑而狂乱,仿佛困在笼中的野兽,做着困兽之斗。
孙鬼手很快就被请了过来,拿出工具开始验尸,很多专业用语,辛夷根本就听不懂,只知道这女人死的时间大概是今早,脸上那些黏黏糊糊的恶心东西,是贴□□的特用胶。
此女还是处子,不曾生育过,绝对不是贵妃。
刮干净脸上那些玩意,辛夷凑过去,尖叫一声:“这是小菊,昭阳宫的三等宫女,一直是做杂役的,怎么会……”
怎么会被贴上了□□,冒充小姐躺在这里?
为什么要偷小姐的身体?
孙鬼手的结论已经出来,姜行让他退下,他直直坐在那,面无表情,长久地沉默之后,哈了一声,仿佛充斥着无尽的怒意和嘲讽。
“音音没死,她跑了。”
一切都该有个合理的解释,若温婵真的死了,幕后之人废了这么多的力,就为了把尸体弄出去?送给萧舜,让她跟萧舜合葬?
这么大的能量,就为了做这种事,不合理。
唯一的解释便是,音音没死,让她假死骗过他,然后把她偷偷运出去,从此天高海阔,他再也抓不到她了。
“好,很好,非常好!”
姜行豁然站起身,似乎想到了什么,出了昭阳宫的大门,就去了撷芳殿。
辛夷还在茫然,这些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还没从小姐薨逝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现在就又发生了变故,小姐没死,居然没死?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也想到了什么,支撑着自己起身,跌跌撞撞跟着姜行一起去了撷芳殿。
温婵已死的事,一直没被宣扬出去,被瞒着的人不仅是朝臣,还有温家全部人,和撷芳殿的茯苓等丫鬟们。
她们就只知道,才与温婵见了面,明明一切都变好了,忽然又被禁足在撷芳殿中,旭儿见不到温婵,也见不到姜行,哭闹了好几回。
茯苓几人心中惴惴,暗中腹诽,姜行怎么这么情绪不稳定,想起来一出是一出?
踹开撷芳殿的大门,姜行虎视眈眈的走了进去,辛夷跌跌撞撞跟在身后,生怕他怒极了拿小公子撒气。
旭儿这孩子,没什么心眼,看到了姜行,跑了过去:“爹爹!”
他像个小狗一样,眉眼弯弯,那样像她。
姜行身上狂乱愤恨,绝望的气息一滞,那孩子就抱住了他的大腿,抽抽鼻子,黑黝黝的眼睛慕襦的望着他:“爹爹已经好几天没来看旭儿了,旭儿好想爹爹和阿娘。”
他沉默着,蹲下身,摸着这孩子的头发,一直到脸侧和脖子,像是确认着什么。
“爹爹?”旭儿满脸问号,但很乖的任由他揉揉捏捏。
姜行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满身戾气也消散了许多,将那孩子抱了个满怀。
“陛下,陛下,小姐绝不是自己要走,假死出逃,一定不是小姐的主意的。”
辛夷还没回过神,生怕小公子被牵连,还在低声哀求。
姜行眼神漠然:“朕已经知道了。”
让茯苓把旭儿领回去,还好生安抚了这孩子,许诺下次会带他去骑马打猎,仍旧告诉茯苓等人,莫要随意乱走后,他阴着脸出了撷芳殿。
他的音音如此看重这孩子,从西京城破后,每一步都是为孩子考虑,委身于他也是为了这孩子的安危。
她若是主动想跑,还能不带着孩子一起跑,自己跑了反而把旭儿留在暴怒的他面前,她怎么舍得,绝不会做这种事。
姜行忽然低低笑了起来,一开始小声的笑,越笑越疯狂,越大声,那狂乱的样子,让辛夷吓了一跳,惴惴不安,大气都不敢喘。
他笑够了,目光中的阴冷和狠厉,即便是温婵看了,也要害怕。
在温婵面前,他一直装的很好。
“朕这是被小看了呢,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
内宫这些太监宫女,除了一些心腹,做杂役的那些都是直接用了前朝梁宫的,不然重新甄别在广收家人子入宫,是个非常耗钱耗精力的事。
连一直谨慎小心的金氏都栽了,被利用着做了这柄枪,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谋。
若他当真被劝着,将她放进棺材中,举国发丧葬入陵寝,大概这辈子他都会以为,他的音音,已经死了吧。
真是挑了个好时机,趁着萧舜作乱,战事逐渐吃紧,算定了他没精力去找他的音音吗?
姜行想要杀人。
“走吧。”
姜行谁也不理会,径直往昭阳宫走,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温婵喘不上气,可她都已经死了,怎么会喘不上气呢,这辈子也没什么觉得可留恋的,唯一担心的,就是旭儿,不过姜行是个好人,一言九鼎的皇帝应该不会骗她,而温家也能在新朝立足,应该会照顾她的孩子。
至于早早死了,是不是对不起姜行,温婵倒没觉得如何。
他是皇帝,富有四海,纵然她死去时心伤哀痛,但时间会让他遗忘的,没了她这个温贵妃,以后还会有别的真心待他好的女人,焉能说不会有什么赵贵妃钱贵妃吗。
皇帝的真心,听一听也就算了,也省的她在他身边,一直纠结难受。
豁然睁开眼,不是那么刺眼的亮光,映入眼帘的是木制的天花板,天花板?
“醒了?感觉如何?”
门被打开,摇摇晃晃的,温婵察觉到,这不是棺材,分明是……马车!
91
“你是谁?”
“这里又是哪里?”
温婵挣扎着想要起身, 戒备的看着来人,此人穿着一身麻衣,带着蓑帽, 有一张极普通平凡的脸。
但他是个男人。
温婵自然有警戒心, 可浑身瘫软, 用尽全身的力气, 也没法起来,更不用提反击什么的,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温婵一向坚韧, 除了因为思子之痛哭泣,哪怕自己要以身殉城, 哪怕萧舜明明可以带兵回援西京, 救下她们母子, 却被抛弃,她也没有嘤嘤哭泣过*七*七*整*理。
她不怕死,只怕死也死的不痛快。
这些人是谁,为什么要劫走她,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在重重严密的昭阳宫,这些人是怎么把她弄出来的?
姜行知不知道,她还活着。
她吓得够呛,张了张嘴, 喉咙疼得不行。
那青年有点不好意思, 挠了挠头,就被推开, 一个劲装少年进了马车之中, 温婵慢慢睁大眼睛,她认识他, 不,应该说是她。
这不是那个岭南小郡主吗?她又恢复成,第一次见面,她女扮男装在豫王府相见时的样子,扎着高马尾,一身男式窄袖劲装,脸上也没描眉涂唇,整个人利落素净的很。
和安郡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郡主一马车,本来宽大的马车就显得有些逼仄,她扶着她起身,从她身后拿出一张软垫,扶着她靠着。
“你昏迷这么多天,水米未进,先喝点水吧。”
她又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个茶壶,倒了杯茶,就给她喂水。
温婵感觉嗓子如咽下砂纸一般,苦涩难言,又十分滞涩,也不管是不是有危险,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她已经快要渴死了,若是不喝,现在立刻会。
小郡主居然还很会照顾人,拍着她的话后背,给她顺了顺气。
但这种照顾到底不是贴心温柔的,小郡主尊贵,便是照顾,也照顾的不妥帖。
温婵张了张嘴,仍旧说不出话,开始着急起来。
“你别急,你现在说不出话是因为服了哑药的缘故。”
温婵的表情逐渐从惊讶变成了愠怒,给她下药,又把她从宫中偷出来,是眼前这小郡主做的,她就不怕会给岭南惹来祸事?而靠着岭南的势力,绝对做不到,宫中一定有内应,这个内应,跟给她下毒,嫁祸皇贵妃的家伙,是同一人。
“哑药是我给你吃的。”小郡主又道:“放心,只是暂时不让你说话,等我们到了岭南,就给你吃解药,不然这一路上,你若乱吵乱叫,引来大宣皇帝的追兵,我们可就惨了喽。”
温婵急坏了,她也不太会手语,话说不出来,下意识的,眼泪差点沁出,双眼也变得雾蒙蒙的。
“好了,温姐姐,你先别急,我给你纸笔,你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小郡主眉眼温和,比在西京皇宫时,可自在多了。
也许那副骄纵是装出来,为了迷惑姜行的亲信的,也许是因为终于把她从西京带了出来,完成了任务,所以眼角眉梢都透着得意和舒畅顺心。
[我没死?]
小郡主笑了,凑过去捏了一下她的下巴,很有点风流小公子的意味:“温姐姐都在这里跟我说话呢,自然没死。”
[这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中毒?罪魁祸首是你们,嫁祸皇贵妃,给我下毒的人!!!]
温婵越写越愤怒,最后几个字,毛笔几乎戳破纸张,留下几个显眼的墨点子。
“不是毒,是蛊,我们岭南白苗圣女研制的蛊,让你吃下后能显现出中毒症状,然后自然死亡,但其实你的身体只是在龟息状态,外表看着与死亡无异,这东西在白苗那里也是金贵玩意儿,若不是叶哥哥有本事,收服了苗人,还得不到这种好东西呢。”
小郡主神色颇为自得,一说起叶长风,她整个人眼睛都亮了起来。
“不过给你下毒的,可不是我,我明面上的身份是岭南小郡主,就算我们再怎么经营,你们内宫里头,还是插手不进去的,你那昭阳宫后来还不允我进,这蛊嘛,我在内宫跟你见面时,就已经种在你身上,而引蛊的引子,那碗汤,是孙昭仪安排的人手,她想除掉你和那个金皇贵妃已经很久了,就是没有门路。”
“……”温婵沉默,真是好一出连环计,她死了,姜行自然要让她身体入棺,给她发丧,而他们的人就在暗处等着,把她从棺材里挖出来,带她走。
现在,大宣皇帝的温贵妃,明面上已经是个死人。
姜行以为她死了,自然不会派人追杀寻找,好深的心思,好歹毒的计谋。
[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小郡主挑眉,面对温婵愠怒的脸,丝毫不怕:“我不是说过嘛,带你走,去岭南,你游移不定做不出选择,我和叶哥哥就来帮你做,现在温婵已经死了,你现在可是没有身份的人,天高海阔,自由人生,难道你就不想要吗?就一定要被困在那个金丝笼一样的深宫中,我是为了你好,而且……”
她表情变得很不满:“叶哥哥对你一片深情,这么多年,心中一直都在想着你,你心里却丝毫没有他吗?大宣皇帝的英俊和富有,迷了你的眼了,你舍不得离开他,舍不得那个贵妃的位子了?好不容易动用了好几条人脉,我们在西京的几条内线都被发现,才把你弄出来,你就质问我们,跟我们生气?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叶哥哥啊?他可是跟我说过,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失忆前失忆后爱的可都是叶哥哥的。”
温婵气的胸前一直在喘气。
叶长风是怎么跟这小丫头说的,纵然感情再深,也已经是过去,她心里有些贪恋长风哥哥的温柔,却也明白,时间如春水东流,他们是回不去的。
长风哥哥与姜行真正开战,岭南那么小片地方是打不过大宣的。
他为何如此留恋过去?
因为失忆的缘故,她对他们之间的相处并不记得什么事,那时醒来后,她日日惶恐,脑海中总有个朦朦胧胧的身影,看不清脸,只知道是个男子,是她爱的人。
长风哥哥说那人便是他,他与她自小情谊深厚,也已两心相许。
但还没找回从前的记忆和感情,她就被赐婚,上了豫王府的花轿,纵然意难平,心上难过,也只能说一声造化弄人,错过,就是命。
而且,姜行已经把旭儿放出来了,让她们母子团聚,待旭儿也像亲生父亲一样好,她解开心结,决定放下从前的一切,向前看,只要姜行履行诺言,她便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夫君。
现在一切都被打乱了!
[所以就不要把我弄出来,如果陛下知道了,你和长风哥哥的事暂且放在一边,岭南百姓不会遭殃?]
姜行本就不满地方独揽大权,尤其是这些土司,自治过了头都成了当地的土皇帝,若除掉前朝势力后,他一定会对这些地方政权下手,长风哥哥到底是怎么想的,真的不怕惹祸上身?
温婵半是劝诫半是真的担心,看到这些字,小郡主忽然生起了气:“你口口声声岭南的百姓,你是真的在乎岭南人还是因为舍不得姜行?你心中到底有没有对叶哥哥一丁点的情谊吗?枉费他这样念着你想着你,到现在都没有成家。”
温婵无语,话也说不出,气急败坏,身体却柔软无力,连抵抗都做不出来。
马车里安静下来,小郡主不知何时出去了,温婵只能怔怔盯着马车的天花板,只觉无力,无法改变现状,甚至都无法改变叶长风的想法。
耳边,只有马车轱辘声,安静的叫她心慌。
一次又一次,她都是别无选择,只能随波逐流,哀帝赐婚,身为国公的父亲明知她都不认识那位三皇子,对他毫无感情,明明可以倚仗军功帮她拒婚,可愚忠的父亲却偏偏选择牺牲她,哪怕她哭着流泪,也强迫她上了花轿。
萧舜是皇子,又是西京贵女们心中的梦中情郎,她只能安慰自己,嫁的是一位良人,成婚五年有三年多他都在外打仗,只能安慰自己萧舜没有旁的女人,他对她不错,她也就做好这个王妃。
然而一朝生在乱世,她也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萧舜放弃了西京,也放弃他们母子,姜行非要强求,这么多日子,他所做的一切,他的付出,温婵看在眼里。
难道她是个铁石心肠,捂不热的石头人?
可心扉打开,再看到姜行对旭儿好,她就决定放下,跟姜行好好过日子。
谁知,这位小郡主便将她从宫中偷了出来,还得意洋洋,宣称自己是来救她的。
从始至终,有谁问过她的意愿吗,问过她想不想嫁给萧舜,问过她愿不愿意给姜行做这个惹人眼红的贵妃,问过她愿不愿意假死出宫。
对了,小郡主问过,她说不愿意,但依然无济于事。
她的想法,是不重要的。
小郡主虽然生气,却还是给她送水送饭,温婵猜测饭菜中有让人浑身无力的药。
一路上戒备森严,经过重重关口盘查,守将都没能把她认出来,拦下。
约半月有余,天气渐渐暖和,温婵也脱下冬装,穿上了轻薄些的春衣,温婵猜测,应该开始进入岭南诸地。
小郡主脸上神色越发轻松,甚至有心思跟她调笑。
“已经过了聆安,咱们到岭南齐备县了,这里可是叶哥哥的地盘,快要见到叶哥哥了,你开心吗?”
92
她一直昏昏沉沉, 在马车里除了吃就是睡,只有进入岭南地界时,小郡主才带着她投宿。
她问小郡主, 她的旭儿怎么办, 小郡主说已经派人去救他的儿子了, 不日他们母子就能在关都相见。
温婵还在睡着, 醒来的时候印入眼帘的却并不是马车上的天花板了,依旧是木质,雕着的是福禄寿?好像是个拔步床的样子, 西京贵女们也喜欢拔步床,有些有钱人家, 家里生了女孩儿, 会在女孩儿小时候就准备木料, 等姑娘出嫁了,便打制个大大的拔步床作为陪嫁。
有钱人家便选檀木、黄花梨木、红酸枝这等上等的贵价木材,中等人家则用榆树木等便宜些的木材,普通百姓家则会用随地可见的柳树木、樟木之类就地取材, 但西京女孩陪嫁里若有一张拔步床,那是及其长脸的事。
不过,西京拔步床雕刻惯爱用缠枝莲花,缠枝牡丹, 或多子多福葫芦蝙蝠等纹路, 这种福禄寿三仙,倒是南方越琼地区喜欢。
身上轻薄的衣裳, 还有空气中炎热带着淡淡潮湿的气味。
她居然可以起身了, 酸软无力一消而散,但多日躺在马车里, 仍然有种惯性的没劲儿感。
这屋里,家具都是红酸枝的,窗上的纱帐后,阳光照进来,透着一些淡淡的绯色,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布料,有点像西京权贵人家爱用的软烟罗,看着却比软烟罗更加轻薄柔软的样子。
一屏四美人的屏风将内室与外面会客间隔了起来,她在宫里是见惯了好东西的,这面屏风乃是双面绣,绣像精致,看着的确是南边绣娘的工艺。
梳妆台上有一面玻璃镜,妆奁和各色的胭脂水粉一应俱全,玻璃镜乃是贵价之物,温婵也只是瞥了一眼,心中有了大概的计较。
对着拔步床墙上一面炕屏,却是缂丝的,她也不过多看了一眼。
比起昭阳宫,这屋子显得小很多,还很逼仄的样子,她并不在乎房间里的东西是否贵重,桌上有茶,还温热着,喝了一口,卷起纱帐,过于充足的阳光射进来,她下意识眯了眯眼。
一股清甜香气扑鼻而入,一大团火红印入眼帘。
圆形的窗棱外,居然是一颗长满火红花朵的树,这树不过一人多高,花却开的热烈,火红火红,一团一团,生命力及其旺盛的样子,花型状似乎凤凰的尾巴羽,温婵一时看的出神,伸出手想要去摸一摸。
窗外的树看着离的很近,实则却仍有半人的身子距。
她这么一探,半个人差点从窗外摔出去。
一双大手,将她扶稳。
“小心一些,别摔了。”
那双大手呈现麦色,手很大,很粗粝,布满厚实的茧子,骨节粗大。
抬头看去,温婵见到了一张既然陌生又熟悉的脸。
相比温润和煦,总是带着笑意,清风朗月的萧舜,长着一双凤眼,瑰媚凌厉的姜行,面前这个男人身材高大壮硕,脸也只是普通男人中的英俊,是长辈们最喜欢的那种端方清正的相貌,英俊的并不过分突出。
粗粗的眉下,是一双明亮的双眼,琥珀色的瞳仁中带着浓浓的笑意,掺杂着失而复得的喜悦。
温婵的心好似像一面鼓,被重重的击了一下,咚的一声,让她感觉眼前发晕,鸣叫声在耳边响起。
她很难吐出那些话,纵然过去的那些年,她有时总会想起这个人。
可真的见到了,却并不知道自己要说点什么。
难道是近乡情更怯?她想问,这些年你过的好嘛?为什么一定要把她带到岭南来?你到底有什么打算,就不怕惹祸上身吗?
然而许许多多的问题,最后只变成一句。
“长风哥哥……”
叶长风笑弯了眉眼:“婵儿,许久不见。”
他的笑容,仍旧如记忆中,带着一点憨厚,甚至有些傻气,却让温婵无处安放的,慌乱的心,略微安定了下来。
“要看花吗?”
他张开手臂,不由分说,微一用力,就把她从窗内抱了出来。
双脚站到外面青石的地面上,身子站稳后,温婵才反应过来,这样有些不妥吧,她毕竟已经嫁了人,是有夫君的女人,与以前的男人关系还没分清楚,就跟长风哥哥这样亲密,不太合适。
可叶长风是很注意分寸的,讲她抱出来,手也没触碰到敏感部位,等她站稳后,就温和守礼,将手撤了回来。
温婵的话咽了下去,感觉有种莫名的憋屈感。
若他当真是真正守礼的君子,就不会这么直接把她抱出来了。
可他的动作如此迅速撤离,就连让她说一说都没有立场似的。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幕,身长玉立,穿着青衣,犹如一颗青松般的少年,带着她张开手臂,而她从墙头一跃而下,奔入他的怀中。
她有些不自在,不敢看叶长风含笑的双眼。
“没想到,长风哥哥仍旧如以前那样待我,我早已不是以前那个温婵。”
“有什么不一样吗?”
叶长风垂头凝视她,温婵垂下眼眸,没看到,他明亮的双眼中有一瞬的暗潮涌动。
“你依然是你,是我的婵儿妹妹。”
她不太自在,躲开灼灼视线,勉强笑了笑:“我想起,从前我们也有过这一次,好像是上元节?大哥不带我出去玩,我就偷偷跑出去,你在墙外等着我,我们去吃汤圆,挂了花灯,我瞧上一只梅花簪,最后那簪子被别人买走,因为这件事,我还哭了,后来你给我亲手做了一只。”
温婵是在没话找话的,时隔多年,哪怕是曾经自己的情郎,也变得生疏起来。
何况她其实不太记得他们过去的那些事。
叶长风本来是笑着的,喜悦与满足,还有隐隐约约,几不可见的恨,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让他的笑容显得有些病态。
听到她的话,他的笑却淡了许多。
温婵抬起头,正看到他此刻的脸,愣住:“长风哥哥?你怎么了?”
斟酌着自己的话,温婵试探着问:“说起过去那些事,你不高兴吗?”
叶长风抿起唇角,摇摇头:“当然不是,你还记得我们的旧事,我很高兴。”
是高兴吗?怎么感觉他有些咬牙切齿?
温婵茫然极了,五年多没见,叶长风大概也变了,已经不是过去的叶长风。
“不是要看花吗?”
“这是什么花?”
“凤凰花。”
他掐下一朵,戴在温婵的头上,温婵是清淡出尘的长相,现在身上穿着的也是一件烟青色的衣裳,这么一朵火热的凤凰花在头上,居然也十分相宜,将她本就出色的相貌又增添几分明艳。
叶长风是故意的,她身上这么一件烟青的素净衣服,鸦羽一样的长发上,唯有一根白玉簪。
她又没守寡,为何穿着这么素净。
再说便是守寡,他也是不认的。
温婵痴痴望着,一时看的出了神,西京难有开的如此热烈明媚的花朵,纵然是梅花园那些红梅,冬日白雪中盛开,可因红梅下只有枯瘦的梅花枝干,只会显得苦寒坚韧。
眼前这些凤凰花,却花团锦簇,开的热闹。
叶长风领着她,在凤凰树下的青石茶几上坐下,倒了一壶茶水。
“岭南这边的凤凰单枞茶,你尝尝,我记得你素日最爱的是樵山云雾茶,凌露细摘,绿茶紫笋,熏以依兰香气,窖藏细熏,只是樵山云雾产自河南,我尝试移植过一株,没能成活。”
温婵抿了一口,凤凰单枞很香,滋味倒是浓喉甘醇,很是鲜爽,不过这茶乃是红茶,她还是更喜欢西京的绿茶。
“长风哥哥如今也爱红茶了?我记得你以前不是爱喝口味更浓些的黑茶普洱之类,也喜煎茶。”
叶长风看着颇为爱这凤凰单枞,他一愣,脸色依旧如常:“婵儿妹妹记错了,我一直都偏爱清茶的,何来的爱煎茶。”
温婵有些不解,神色迷茫。
“你失忆了,许多事记得不清楚也是难免,而且人都是会变的,我来了岭南五年,生活习惯也早就随着当地人,有些改变是正常的。”
温婵点点头,也就不再深究。
“以后你就在这里生活,岭南是个好地方,四季温暖如春,根本就不像别人说的那样,瘴气湿毒难以忍受,你不是爱吃荔枝,岭南这里的荔枝最是新鲜,你在这里住下,以后便可吃个够了。”
温婵总感觉,叶长风看着跟从前有所不同,总觉得不是她记忆中那个叶长风。
但人就是这样,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妹,长大后也会各有家庭,她与哥哥们是这样,更何况是叶长风这样的义兄呢。
她也早已物是人非,不是从前的那个温婵了。
听到他的话,温婵着急起来:“长风哥哥,你听我说,你们把我这么大张旗鼓带了出来,可旭儿,我娘亲姐姐他们,都还在西京。”
叶长风看着她,却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还爱萧舜吗?”
温婵满脸茫然:“诶?”
叶长风又问:“那你爱姜行吗?”
93
他为什么问这个, 温婵脸一红,嗫嚅着:“这件事重要吗?”
“不重要吗?”叶长风忽然笑了笑:“是,已经不重要了, 你在这里, 一切就都有转机。”
他在回避她的话题, 而且好像根本不准备回答。
温婵面色不太好, 萧舜跟她之间的事,她其实记不住那些日常生活的事,但姜行就算脾气再如何暴躁, 至少不会欺骗她,每件事都是有回应的。
“长风哥哥为什么不准备回答我?是不想回答我, 还是不愿意?你有没有想过, 把我从西京偷出来, 万一此事透露出去,偷大宣皇帝的贵妃,那是何等大罪?长风哥哥在岭南做了将军,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吗?”
而且她的家人还都在西京, 姜行若是发现她跑了,会怎么对待她的亲人。
就算叶长风是在救她,自以为做了好事,她没办法坦然接受好意。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叶长风的性格, 并非是那种温润如玉, 现在却很好脾气似的,只是笑着, 听她喋喋不休, 就好像她无理取闹一直在发牢骚。
“晚宴为婵儿妹妹接风洗尘,这些日子乘车吃住都不怎么好, 你好好休息,也不知婵儿妹妹吃不吃的惯岭南菜。”
他这幅什么都没发生,好似只是旧友重逢,为旧友做一出接风宴一样寻常。
“叶长风!”
温婵气坏了,只想问他,做出这么一出惊天动地,偷天换日的举动,想要如何收场?
生生让她和旭儿母子分离,究竟是作何打算?
叶长风却依旧好脾气的笑着,及其纵容她的任性似的:“婵儿妹妹生气也是应当,毕竟我做这一切,也没与妹妹好生商量。”
他叹气:“可此事若与妹妹商量,定然是不能成的,西京繁华,妹妹已经沉浸在西京好梦之中,不愿醒来了。”
温婵越听,越觉得他在嘲讽自己,她对待萧舜,两人恩爱但相敬如宾,与姜行之间刚渐入佳境便生死相隔。
但对待叶长风,她下意识便没有多少谨慎、小心,步步紧逼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无论如何,你这样做,会捅出一个大篓子的!”
叶长风不置可否,丝毫不怕她生气,只是笑笑:“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再向妹妹解释,好吗?”
“你先好好休息,我会叫丫鬟们来服侍你。”
他说完便离开了,只留下温婵坐在石桌前生闷气。
很快,一行女婢们便鱼贯而入,手里都捧着托盘,有衣裳有首饰,更有衣料香料瓷器铜器等日常用具。
温婵冷笑,眼前这一幕她可不陌生,被姜行留在骊山行宫的时候不就是这样,现在不过是又换了个地方,重现一遍罢了。
但岭南到底不是西京那等繁华之地,婢女比起骊山行宫也少了一些,也不是个个清秀貌美。
“请夫人更衣。”
托盘中那件十样锦色的衣裳,上头用银丝线绣的海棠,罩在红色纱衣内部,影影绰绰,南绣的风格,很是新奇好看。
首饰也不是金饰,看着像是苗银,但款式却并非是苗式,而是中原地区的样子,钗梳、凤簪、多宝簪一应俱全,上头镶嵌的宝石,也不是温婵见过的红蓝宝碧玺珍珠等,摸着像是一种玉,微微透明琥珀色,应当是当地特有的特产,黄龙翠。
温婵冷着脸,还是照叶长风的意思换了衣裳首饰,被婢女们按着梳妆,很快便到了晚上。
去往前厅时,温婵瞧着更远些的院子都挂了红灯笼,有丝竹之声,酒香气也隐隐传了过来。
“长风哥哥在前厅宴饮?”
婢女顺着方向瞧了瞧,恭敬回到:“并不是将军,是府上主人纳侧夫人,摆的宴。”
温婵皱眉:“这里不是叶府吗?”
“是土司府。”
“既然是土司府,主人便是土司宋家了?”
宋土司因为朝廷敕封,位同国公,但又享有皇家规格,所以与郡王一样侧夫人是允许有两位的。
她记得,小郡主的爹爹土司大人今年已经五十有六,土司夫人和侧夫人都已经满额,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侧夫人?难不成岭南如此视朝廷规矩如无物,纳妾也这般大操大办?
但这些不关她的事,记在心底也就不再问了。
领着温婵进了内庭,果然上首坐着叶长风,而她也见到了那位小郡主。
小郡主视线转移过来,忽的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将温婵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满脸的难以置信,转头去看叶长风。
“小郡主。”
温婵颔首算是行礼。
那小郡主脸上复杂的神色,让温婵完全无法忽视,叶长风却淡定如常。
“姐姐不必叫我小郡主了,那大宣朝廷的封号,我本来也并不在意,您叫我闺名兰月,就够了。”
“兰月姑娘。”
宋兰月又下意识看了一眼叶长风:“以后,姐姐在岭南住下,以后我们便是姐妹,是一家人,姐姐,实在不必跟我客气。”
温婵蹙眉,小郡主这话说的古怪,她乃是土司之女,虽然岭南土司全靠着叶长风,如今的土司不过是个空架子,岭南兵权全在叶长风掌控之中,这位小郡主能女扮男装给王府送东西,可见与叶长风感情不一般,可她说什么姐妹一家人的,让温婵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先吃饭吧,都不是外人,不必那么多礼。”
岭南物产是很丰富的,美食也很多,这场接风洗尘宴,至少府上的厨子是用了心的,有百花鸡,白切鹅,香芋扣肉,烧乳猪等当地名菜,还有一些温婵爱吃的西京菜。
“这是挺难当地的桂花扎,甜口的,你尝尝。”
叶长风亲自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将那盘滴酥鲍螺放到温婵面前:“特意叫西京的厨子做的,你一直都爱吃这道甜点。”
宋兰月嘟了嘟嘴,有点不高兴,虽然是她出的主意,也是她亲自把温婵从西京偷天换日带出来的,可看到叶哥哥这样爱温姐姐,她又开始有点吃醋了。
滴酥鲍螺是用牛奶制作而成,西京临近玉门关,大梁收复南北蛮地后,每年都有大量牛羊进往关内。
岭南天气炎热,又多山地,没有关外那种牛,却有水牛,当地的水牛奶也是一绝,这道滴酥鲍螺就水牛奶做的。
感觉,没有西京樊楼做的那么香甜。
“岭南厨子会做西京菜的不多,过几日我再寻一寻技艺高超的。”
“不,不必了,这样已经很好。”
温婵笑的有些勉强,她可没打算在岭南这里常住,她要回西京,去找旭儿,一直在这里住着,主不主,客不客的算怎么回事呢。
“多谢长风哥哥,这么多年,难为你还记得我爱吃什么。”
其实滴酥鲍螺并不是她最爱吃的甜点,牛乳桂花茶冻才是她最爱吃的,而桌上这些所谓的她爱吃的西京菜,其实是她娘更爱吃的。
她比较喜欢那种街边,不入流的小吃,例如酱肉包,水盆羊肉什么的。
“虽是为我接风洗尘,长风哥哥和兰月姑娘怎么也没叫厨子做点自己喜欢的菜色,我记得,长风哥哥最爱吃芋头肉饼的……”
“叶哥哥不爱吃芋头肉饼阿,那东西都是辛苦脚力吃的吧,叶哥哥虽不是四世八公出身,也是贵族子弟,从小长在你们家,你连叶哥哥爱吃什么都不知道吗?他最讨厌芋头了,总说有种怪味儿,连荔浦芋头那么好吃,他一口都不愿意吃。”
温婵一愣,看向叶长风,她记错了吗?长风哥哥不爱吃芋头肉饼吗?可是她分明记得,她亲手给他做过,他吃的好香甜的。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所爱的那个情郎,他们是有很多美好的回忆,他最爱吃她做的芋头肉饼,他的手特别巧,会给她亲自做簪子,他还会……
温婵觉得头有点疼,有点想不起来那青年的模样了。
如果那人就是长风哥哥,不过五年,他就能变了这么多?
“可能是我记错……”
“我自然是爱吃芋头肉饼的。”他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宋兰月。
“只是今日给你接风洗尘,自然要以你为主,以后有机会你再给我做。”
宋兰月满脸的不能理解,却在温婵转过来看到她的那一瞬,变得面无表情。
温婵觉得怪怪的,这一顿饭吃的别别扭扭,叶长风亲自把她送回那处有凤凰花的院子。
“饭也吃完了,你现在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今天这顿饭,合胃口吗?”他却问了个驴唇不对马嘴的问题。
叶长风笑了笑:“我看你吃的食不下咽,膳房也许该换些人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温婵却胆战心惊:“我吃的很好,厨子们做的也很好。”
“是吗?”
不知为何,温婵总觉得他变了很多,生怕他对不顺他意的,不让他满意的人做点什么。
真奇怪,明明记忆里长风哥哥不该是威势这么强的人。
“婵儿,如今你在西京,是已死之人,你已经得到自由了,不高兴吗?”
94
她怎么可能高兴!
叶长风要是非得让她离开西京, 就把他们一家都带走,只把她带出来算怎么回事。
“以后婵儿妹妹就留在我身边,姜皇的温氏贵妃已经薨逝。”
温婵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此刻愤怒至极:“叶长风,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做这么大一出局, 万一姜行知道了, 我的家人会是什么下场?还有我的旭儿,好不容易,姜行已经答应会好好待他, 让我们母子团聚,你却, 你却!”
温婵并非不善言, 嘲讽人时很会说话, 此刻却气的胸口剧烈起伏,下面的话更是说不出口。
她捂住胸口,因为愤怒,脸上出现一丝薄红。
她真美啊, 可这么美的她为什么就不能属于自己,爱自己呢?
叶长风贪婪的望着她,从头到脚。
对于叶长风的眼神,温婵颤了颤, 熟悉极了, 这种求而不得,夹杂着爱与恨的复杂感情, 她在姜行身上看到过。
不, 也有些不一样,*七*七*整*理有些不一样, 叶长风心底好似有些更黑暗粘稠的东西,让她害怕。
“婵儿,你仍然在把温家那些人当作你的亲人吗?”
她娘亲,她姐妹嫂嫂们,小侄子,还有她的儿子凭什么不是她的亲人?
“若不是你爹娘,执意要让你嫁给萧舜,你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你本应是该嫁给我,做我的妻子的。”
叶长风仿佛在看一个骄纵任性的女孩发脾气,平静的看着她,包容着她,骄纵着她。
对于温婵的指控丝毫不觉得羞愧:“你忘了吗,失去记忆后那一个月,你是如何的惶惶不安,一直是我在安慰你陪着你,可国公却瞧不上我,不顾你我自小一起长大的感情,更不顾你的意愿,强行让你嫁入王府,你忘了自己是哭着上花轿的吗?”
温婵不会忘记,当初有多么的惶恐不安,有多么的难过,什么都不记得,作为爹爹的温如兴却只让她好好侍奉萧舜,做个合格的皇家媳妇。
出嫁那日,她的爹爹还说,从此后她便再也不是温家人,而是萧家妇,是别人家的媳妇了!
她那时有多么的难过。
“国公爷把你当成联姻的工具,你却还在做个孝顺的好女儿?当初那般待你,你依然不计前嫌?”
温婵面色苍白。
叶长风笑着,说出的话却一直都在戳她的伤疤。
“让我猜一猜,国公爷为国战死,想必连你们的后路也没想过,你被姜行捉住,抓到宫中,按照你的性子,你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委身姜行,你那些亲人,是不是又劝你算了,就这么跟着姜行过日子,为了他们的富贵荣华,又一次牺牲了你?还给你冠了个大义的名头?”
温婵咬着下唇,双眸似有水雾,姜行看上的是她,她自然只有以身饲魔,换的家人一线生机,怎么能说她是什么牺牲品,若姜行看上的是大姐或是三妹,她们难道就会置身事外?
“现在你自由了,不必为家人所累,你可以追求自己的幸福,不好吗?”
温婵不怒反笑:“在岭南生活,被你庇护,就是所谓的幸福日子?”
幸福和不幸福,为什么要让别人来定义,她不否认,不论与萧舜还是姜行,开始都并不美满,与萧舜在赐婚前,她根本不认识他。姜行更是强取豪夺,甚至以旭儿作为要挟。
但,叶长风若是救便救个彻底好了,擅自的替她做主,替她做决定,在西京皇宫的那个温贵妃已经死了,把她自己带到岭南,身边没有一个熟识的人,孤立无援,强行让她跟过去的所有告别,让她做别人,难道就是对她好吗?
而且到了岭南,叶长风便会完全的尊重她,给她自由,让她自己做选择吗?
“你我自小的情谊,你在我身边,当然是幸福的。”
叶长风非常肯定。
“我将你带走,也是为了免得你难堪,婵儿,你爹没死。”
温婵一惊,扯住叶长风的袖子:“你在说什么?”
叶长风看到她拉着自己袖口,凑的如此之近,笑的更加肆意。
“我们得到密报,檀城之战你大哥确实已经死了,你二哥带着兵马转移最后不敌被俘,但国公爷一直下落不明,没有找到尸首,宣国的监察司便也默认他死了,可现在,国公爷出现了,还出现在了越州,萧舜的军队中。”
这个消息对于温婵来说,崩溃程度不下于听到父亲大哥已经死了。
“说清楚!”
叶长风紧紧盯着她拽着自己袖子的手指,葱白的指头因为用力,透出一点粉红,叶长风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愉悦。
“这个消息,我早就接到了,怎么,姜行没告诉你吗?”
姜行选择不告诉她,有自己的打算,但更多的是怕她心中烦忧,前朝是否因为此事而有所争论,对温家不利?
有的,自从接到情报,姜行一直按着不发,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接连五天,每日都有人上书参现任的温侯,孙相一派更是有人谏言,废温贵妃,杀了温氏一家祭旗。
若姜行不是实权皇帝,或者稍微软弱一些,温婵都要性命不保。
但他什么都没对温婵说,反而在左相一派闹的最欢的时候,带着温婵去了广陵山。
他把昭阳宫打造成了一个安静的世外桃源,让她完全不必为外面的事烦忧。
这一切,温婵并不知道。
叶长风怎么可能为情敌解释,更为他说好话。
“姜兴什么都不告诉你,心里怕是没有半点信任你。”
不是的,温婵在心里争辩,她不是个好坏不分的人。
“因为姜行的一点蝇头小利,你就忘了是他强迫你入宫为妃,拿你亲人的性命威胁你的事了嘛?你又爱上姜行了?”
温婵愤怒的盯着他,双目通红,却无法辩驳。
“我没有……没有爱上他。”
温婵艰难的在争辩。
可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反驳,一开始姜行是强取豪夺,她最后也确实认命了,刨除这一切,换个角度,再看姜行,他们是那么的契合,姜行与她很多看法是一样的,他还很了解她,每每她还没说,姜行就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就像是,他们认识了很多年一样。
而让温婵更难接受的是,说出这种扎心话的是叶长风,才让她更加难过,在她记忆里,长风哥哥应该是温柔的,包容她的一切的。
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是她那个青梅竹马,在十五岁时就爱上的那个情郎?温婵险些怀疑自己认错了人。可不是叶长风又是谁呢,没有别人能够跟她青梅竹马相伴多年。
失忆醒来后,叶长风亲自承认,他就是那个人,而她的爹娘也默认是他,还把他们分开,强迫她嫁给萧舜。
大概被戳中心事,温婵越发恼怒:“我是担心我的旭儿,没有我在身边,旭儿一个人在西京,成了没娘的孩子,要怎么过活?”
叶长风嗤笑一声:“倘若姜行当真如自己所说的那么爱你,就该善待那个孩子,婵儿,你是不是忘了,旭儿是姓萧的,他的生父,是萧舜!萧舜是如何倚仗强权拆散了你我的,他得了你,也不珍惜你,除了没纳别的女人,冷落你不说,让你自己独自承担王府开支,你都要拿自己的嫁妆补贴王府,还要补贴他的私兵,而西京城破,国公失踪,一朝温家没了价值,他便把你丢弃了,连你们的孩子他也不要,如丧家之犬一样逃跑到越州,对你们母子不闻不问,他如此待你,你竟还将那个姓萧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命吗?”
温婵很清楚,在外人看来,旭儿是姓萧的,哪怕她拼尽全力保护他,若有朝一日萧舜当真能光复大梁,旭儿因为姓氏一定会平安,而她这个王妃命能不能保住就不一定了。
梁国虽不禁止寡妇二嫁,甚至有几位太后都是二嫁之身,可她并非是简单的失了贞洁,而是投敌!
但她没办法舍弃孩子,那孩子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生他的时候吃了多少苦头,那么小小的一个肉团子,朝夕相处拉扯到这么大,因为姓萧,就不是她的孩子了吗?
姓氏有那么重要?要是能保住旭儿,让他姓姜,她都是愿意的。
“旭儿是我的孩子,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她的表情快要吃人了。
叶长风挑眉,好吧,看来不能说孩子的事情,他态度缓和一些:“关于你那孩子,我已经在派人去救,顺利的话不日他就会来岭南与你相见,婵儿,你要知道,我总是舍不得让你受伤的。”
“两军交战,按照你爹的性格,定然会继续效忠大梁萧氏,战场相见父子相残,姜行是要置你与温家不义之地,你金蝉脱壳不掺和这些事,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好吗?”
他握住温婵的手,一个用力就将她揽住怀中,看着她的双眼:“从此之后,只跟我在一起,过神仙眷侣一样的日子,不好吗?婵儿,我们曾是那么相爱,你都忘了?”
95
他的话好似迷惑住了怀中的女人, 她已经不再挣扎,叶长风垂头看着怀中迷茫又无助的温婵,她的脸上唯独没有喜悦和幸福。
恼意从胸中蒸腾而起, 无论如何, 她现在在这, 已经是他的了。
低头想要亲吻她, 这是他梦寐以求多年的事,求而不得的梦魇折磨着他,已经成了他的心病。
迎接他的不是梦中情人温热软嫩的嘴唇, 而是一计冰冷的耳光,啪的一声, 打的叶长风直接呆愣住, 久久无法回神。
她的力气不大, 本来也没有用力,这计耳光,警告的意味大于疼痛,对叶长风来说, 则是羞辱的意思更多一些。
他自来到岭南,整合军队,把百越打的倒退百里之地,成了岭南背后的土皇帝, 真正的掌权人,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敢这么对他了。
舌尖抵了抵腮, 叶长风忽然玩味一笑, 果然,她依然是她, 即便没了记忆,骨子里她那副执拗与坚持,仍旧没变。
温婵打了他一巴掌,却并不害怕,她本就是这样烈性的女子,若非姜行用她儿子,她亲人的性命拿捏住了她,她本是要跟那些厉城军同归于尽的,如今在叶长风面前,已经没有什么能威胁她,能拿捏她。
她怎么可能妥协!
“长风哥哥,你真的是我记忆中那个长风哥哥?你我二人纵然过去有旧,也一定是发乎情止乎礼,可现在,你却不顾我的意愿,想要轻薄于我?”
失忆前脑海中那些旧事,她记得模糊不清了,清楚的记得跟叶长风的交集,的确只有醒过来的那一个月。
他虽然是她过去那位青梅竹马,爱的要死要活的情郎,但从未越雷池一步,甚至叶长风都不敢牵她的手,不敢正面看她,现在却要亲她?
叶长风勾起嘴角,反而是笑了:“婵儿觉得,我变了吗?”
“对,你变了,你变得不像是你,不像是叶长风,让我怀疑,这个不顾我的意愿,设计我假死,把我带到这里来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我记忆里温柔的长风哥哥。”
温婵言辞激烈的很,因为无所畏惧,便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真是痛快。
高大男人低头看着他,将她挡在自己身体之下,两人的影子,好像合二为一,成为了一体。
“我怎能不变呢?明明是你我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先在一起,可国公爷硬生生拆散我们,将你另嫁他人,又用手中权柄,将我流放岭南,倘若没有变故,你我此生便不复相见,这么多年,我一直,一直在想着你,念着你,就想有朝一日出人头地,能堂堂正正出现在你面前,能配得上你,我一日都不曾忘记你,婵儿。”
叶长风这话说的无比痴情,痴痴的望着她,似要看到她的灵魂深处。
“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一丝我的位置,还是你变了心,把我们的过去,都给忘了?”
温婵一噎,她这人的性格,向来吃软不吃硬,叶长风说的如此凄楚,像是在控诉她有多么的负心,而这些年,叶长风所作所为,的确是不曾忘了她的样子,纵然远在岭南,也时常会给她送东西,后几年的时候,若非叶长风送来的粮米银钱,王府、还有萧舜麾下的兵马,是支撑不了那么久的。
她的确欠了他的。
受了他的好,欠了他的情,现在却对人家不假辞色,说人家是人品多么低劣之人。
她这种行为,跟利用叶长风有什么区别呢。
知恩不报,她温婵就是如此,仗着叶长风爱她,喜欢她,却不愿付出好处?
果然,她的脸色黯然,开始愧疚起来。
真是个傻丫头,别人都不必使计谋,只是装一装可怜,她就开始心软,开始原谅他的轻薄唐突。
姜行那厮大概也是看准了婵儿这一点,才慢慢软化了她的心的吧,真是狡猾。
让婵儿曾经最爱的是他还不够,重逢后又成了婵儿的夫君,让人如何能不嫉妒,不恨?
“长风哥哥对我很好,这么多年……也帮了我。”
温婵话锋一转:“可是,即便长风哥哥对我有恩,也不能让我以身相许报答,更不能不由分说的轻薄我。”
“我是因为爱你,才会情不自禁,我也只是个普通男人,面对心爱的女人,想要抱她,想要亲她,不是很正常吗?婵儿已经见识过男人到底有多么卑劣,还以为我是圣人不成?”
“我在问你一次,你爱萧舜吗?”
“不。”温婵回答的非常坚决,然而被叶长风问这种话,总觉得怪怪的。
因为过去有旧,温家是对不起他的,倘若梁朝没有经历交替之乱,他没有因为被爹爹打压而来到岭南,按照他出众的领兵才能,早已是二三品的大将军。
可也正是因为被爹爹打发来到这种偏僻地方,他才逃过与梁朝共存亡的下场,如今萧舜的势力没有被灭,岭南置身事外,居然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爹爹当初一定没想过,叶长风来了岭南也会有这样一番造化,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那你爱上姜行了吗?”
温婵脑海中,闪过姜行那张脸,明明是个男人,却长着一双比女人还要妩媚的桃花眼,若不是过于凌厉的气势,可能会被人认成是女扮男装。
那样对别人冷酷无情,不苟言笑,连半句话都不想多说的人,对她却总是很温柔。
调戏她时带着得意的笑,看透她伎俩包容宽和的笑,甚至在床榻上,坏心眼看着她越发沉沦的笑。
最后画面定格在广陵山,他拉着她的手,带着她看那漫山的雾凇,她在看景色,他却在看她,转过头时,被她抓到他的偷看,这个男人,居然露出了几分羞赧。
温婵回答的停顿,让叶长风笑容消失了,他忽然捏住她的腰。
温婵吃痛,叫了出来。
“他碰你了?”
他说的是谁,自然是姜行。
看着他略带嫌恶的表情,温婵从震惊过后,就慢慢平静下来:“我在他身边呆了一年多,长风哥哥不是最了解男人是如此的卑鄙,姜行有没有碰我,长风哥哥不应该有心理准备吗?”
叶长风的痛苦,不是作假的。
虽然知道,落入别的男人手里,以她的美貌很难保住清白,而姜行更加不可能对一直爱着,求而不得的爱人,压抑得住□□。
但亲口听到她承认,叶长风的怒火完全爆发出来,他压抑的时间,实在太久太久了。
“明明我们才应该在一起,就算你不能违抗父母之命,嫁给了萧舜,可现在梁朝都没了,萧舜自动放弃了你,你本该是我的,是我的。”
他又痛苦又绝望,为什么她跟萧舜都分道扬镳了,那个姜行还是冒出来了,他为什么不去死,总是阻碍着他?
温婵吓了一跳,总感觉眼前的叶长风,暴戾又烦躁,简直像是一头困兽。
阴暗都不足以去形容他,他好像疯了一样。
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被叶长风认为是在逃避,捉住她的手腕,用力扣在自己身边,凶狠的毫不留情。
叶长风武将出身,身体比姜行要高大强壮的多,姜行虽然高,但身体属于精壮,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尤其穿一身玄衣的时候,特别显得腰肢纤细,身长玉立,眼前的叶长风,便是完完全全的壮实了。
他几乎有温婵三个宽,这么把她捉住,就像在拎一只小鸡崽。
温婵吃痛,手腕处迅速变红,感觉像折了一样的疼。
叶长风却恍若未闻,双目赤红仿佛入魔:“是我先来的,是我先爱上你的,我等了这么多年,隐忍了这么多年,难道就等来一个你爱上了别的男人吗?温婵,你真是好狠的心肠!”
“你跟萧舜姜行都是自愿,就跟着我,这么让你为难?”
温婵难堪万分,脸都涨红了,她确实犹豫了,可这也不是叶长风讽刺自己的理由!
他这样说她,跟说她水性杨花,朝三暮四有什么区别,难道这一切都是她愿意的吗?
“你要背叛我们曾经的感情?这些年我一直想着你,你呢,婵儿,你可有想着我一点点?你跟萧舜孩子都生了,跟姜行也有了夫妻之实,就跟我不行?”
他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臂,温婵完全无法挣扎,更不能再甩他一巴掌,让他清醒清醒。
下一刻,叶长风身子都僵住,赤红从他双眸中慢慢褪去,缓缓放开她的手腕,因为他用力的缘故,她手腕已经被他攥出瘀血。
他看到,她的眼泪,簌簌流下。
温婵曾经,是个不爱哭的姑娘,在他记忆中,她总是明媚的笑着,像一朵迎风盛开的红山茶。
“长风哥哥既然这样爱我,为什么被赐婚的时候,不带我走呢?”
她那时是真的惶恐不安,什么都不记得,娘亲只会对着她流泪,那个爹爹除了要她跟宫里的嬷嬷学规矩,便是告诫她要做好皇家媳妇,根本没有半分关心她这个女儿。
要嫁给一个根本没见过的人,她害怕极了。
如果当时叶长风有勇气带她走,她想,她是愿意的。
“我已经等了,太多年了。”
96
面对她凄哀的眼泪, 叶长风冷静下来,浑身冰凉。
为什么会这样,他是打算好好待她的, 为什么会伤害了她, 在看到她为回答爱不爱姜行时产生了犹豫, 嫉妒就犹如毒蛇, 啃噬他的内心,让他生出破坏的想法。
他不想伤了她的,尤其更不想被萧舜和姜行比下去。
“抱歉, 婵儿,我太激动了, 抱歉。”
放开禁锢她手腕的手, 她的手腕上青色淤痕及其明显, 害怕的盯着他的样子,让叶长风喉间发苦。
“听到你喜欢姜行,我就失去了理智,婵儿, 我不是想要伤害你的。明明我等了你六年啊,婵儿,我们曾经那么相爱,为什么你可以原谅萧舜, 对姜行产生感情, 却无情抛弃了我呢?”
温婵眨眨眼,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不知为何, 她在姜行面前流泪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堪,可在叶长风面前, 却觉别扭的很,好似被他看到了脆弱的一面。
难道当真是分别太久了吗,叶长风让她感觉生疏。
“我没有……爱上,姜行。”
脑海中闪过姜行温柔跟她说话的样子,温婵心中闪过一丝愧疚,她还不明白自己的心,但在叶长风面前承认自己爱上了姜行,岂不是在刺激他?
她觉得,叶长风有点可怕,跟记忆里长风哥哥本应有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好像,也有点危险。
相比别人,她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也许在姜行面前还可以暴露真实性情的自己,说点实话,姜行虽然看着暴脾气,实际上对她容忍度很高。
而叶长风,大概不行。
她下意识选择了谎言,也并不算说谎,她的确没有真的爱姜行,只是在不断妥协中,寻找他的优点,不然还能怎样,杀了姜行,让温家所有人一起陪葬?
叶长风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那张端正的脸上忽然露出奇异的笑容。
“是我误会婵儿妹妹了,对不起,婵儿妹妹一直都是喜欢我的,心胸也宽广,仁慈和善,一定会原谅我的失态吧。”
温婵笑的有些勉强,如果要伪装,她伪装的也习惯了:“没……没事的,可是长风哥哥,你真的捏的我好痛。”
将手伸到他的面前,小心谨慎打量他的反应,果然,叶长风露出几许心痛。
握住她的手,轻轻吹了吹,满眼疼惜:“还疼吗?”
温婵颇为不自在,便是姜行最生气,暴怒的要杀人的时候,也没有弄伤她,而他的唇距离她的手很近很近,差点就要亲上了,更让她汗毛直竖。
“不,不疼了。”
叶长风目光幽幽:“婵儿,我们许久不见,我真的很思念你,我知道你暂时不适应,但我已经忍耐不住了。”
温婵吓得够呛:“那也,也不能这样。”
这么轻薄她,把她当成什么了,青楼那些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可以随意玩弄?
“我知道。”他笑了笑:“我只是抱抱你,也不行吗?”
他目光幽幽,虽然诚恳,温婵却总感觉这温柔下隐藏着更深些的东西,是不能细细去追究的。
“不做别的,只是抱抱你。”
他脸上有恳求,而手也只是虚虚握着,并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一副非常爱她,忠厚老实的模样。
温婵沉默半晌,点点头。
轻柔的把她揽入怀中,温婵浑身僵硬,叶长风不用熏香,身上的气味就是衣服上普通的皂角味,因为岭南太过炎热的气候,有些几不可闻的汗味儿,如果不是离得这样近,她是根本就嗅不到的。
她很难捱,萧舜也抱过她,时间太久远,她都有些记不起来了。
而姜行身上,确实好闻的青松和雪梅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就像冬日的初雪,清凛又不浓郁。
相比其他男子,姜行确实十分爱干净,两日一沐,一日一洗发,衣裳都要用香熏过才肯穿,而凑过来亲她跟她说话时,嘴里总会咀嚼过薄荷叶,甚至批完折子,怕她嫌弃墨臭,还会特意换一身衣服,才会坐在她身边,她也已经习惯姜行身上柔和的香味儿。
怀里的躯体,娇小可爱,柔弱堪怜,叶长风察觉到,她在微微的发抖。
真可怜啊,落在了他的手里,这只羽毛绚丽夺目的鸟,终于被他收入囊中,却还不知道要面对怎样的男人,可已经抓住了她,他就绝不会放她走,到死都不会。
要慢慢来,不能吓到她,刚才情绪那般激动,就吓得她要开始厌恶他了,得不偿失。
要让她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要让她爱上他,像她年少时,爱那个低贱的马奴一样,爱上他叶长风。
在温婵看不到的地方,他深吸一口气,嗅着她身上的幽香,露出很可怕的笑容,皮笑肉不笑,笑意不达眼底。
他很克制的放开了她,笑容落寞:“我真高兴,婵儿,就算是多年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一直以礼相待,从未有半点出格之处,我已经等了太长的时间,才会失态,你肯让我抱一抱你,我已经心满意足,别无所求。”
他说的也太卑微了吧。
他不是岭南的大将军吗,手握重兵,岭南的幕后之王?
在她面前,却如此卑微,说只要抱一抱就满足了,刚才因为被吓到,可看到他如此姿态,她也不免软了心肠。
“不论如何,长风哥哥,你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我带来岭南这件事,真是太过冲动,丝毫不考虑后果,此事若是被人知晓,岭南能面对宣朝百万大军?”
以姜行对她莫名执着的程度,不会报复叶长风?
相比会不会被姜行报复,叶长风好像丝毫不放在心上,他让人去拿了药膏,想给她亲自涂药。
温婵觉得别扭,被他手碰过的地方都有点难言的不舒服感,她决定自己来。
叶长风也没有因为这件事跟她争执,只是拉着她在回廊下坐下,目光灼灼,盯着她上药,她挽起袖子,露出缟白玉腕,因为他刚才的举动,上头留下两个手印,涨红过后肿的老高,还透着瘀血一样的青紫。
叶长风目光一闪,垂下眼眸。
他确实心疼她受伤,也非常自责,可想到那印子是自己在她身上留下的,下腹又莫名的有种热意。
好似给她打了个戳,已经属于他一样。
“姜行不会知道,如今你对外的身份,是我母家表妹,祖籍江南府,因为家中落败来投奔我,在姜行那里,你已经,死了。”
温婵涂抹着药膏,手腕上的痛却不及心里的。
心口好似被谁一攥,差点一口气都没喘上。
叶长风神神在在:“而且就算姜行知道,我也不会怕她。”
他在观察着温婵的表情,想要察觉到任何一点蛛丝马迹:“婵儿真的以为,姜行会为了你用兵吗?”
凭什么不会?姜行,是爱她的,他后宫那些女人加起来都比不上她一个温婵,为了得到她,甚至强取豪夺,甚至原谅了温家,还给了二哥爵位,甚至让旭儿叫他爹爹,难道这不是爱她的表现?
如此费尽心机得到的女人,还没厌倦就被掳走,死在他最爱她的时候,哪怕是假死,这个气,他也绝不会咽下去吧。
“你以为姜行与萧舜之争,姜行必赢?”
叶长风嗤笑:“西京里,可是还有不少忠于前梁的旧臣,只要姜行与萧舜之间战事胶着住,这些前梁旧臣一定会揭竿而起,拥护旧主入西京,而我们岭南一直置身事外,在这个当口,他姜行敢跟岭南翻脸?他若执意要你,我就与萧舜联合,行程南北合围,姜行有三头六臂不成,能抵挡的住我跟萧舜的联军?”
温婵听着,脸色越来越冷,不敢置信看着叶长风:“长风哥哥,你心里居然这样的想法,你就没有一个要忠心的皇帝吗?”
不论是忠心前梁,还是忠心新宣,都有个明确地立场,他这样,跟那些摇摆不定只想捞好处的墙头草贵族,有什么区别,两头下注,两头都不得罪。
而且现在把她一个小小女子,当成战事的理由,她何德何能,能成为左右战局,左右他立场的祸国妖妃?这不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吗!
叶长风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在岭南自立为王,这是不论在历朝历代,只要接受儒家正统教育,都是不被允许的事。
“不论是大梁,还是大宣,有哪个是值得我效忠的?”叶长风非常坦然,言辞却激烈起来:“国公明知我恋慕你,此生只想娶你为妻,若哀帝能成全你我,让你嫁给我,哪怕此生战死,我也会死保大梁,萧舜明知我的心思,却故意让哀帝下圣旨赐婚,拿皇权来压我!梁朝气数已尽,这种朝廷有什么值得我效忠?”
温婵脩的睁大眼睛,叶长风的话中透露了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信息。
“你说,萧舜他,他知道我以前的事?”
不,她清楚地记得,她与萧舜新婚时,他分明表现得是第一次见到她。
叶长风冷笑:“你以为你为何会失记?难道当真只是因为贾九推了你,你撞到了头?此事分明是萧舜早有预谋,因为求而不得,便想洗过去你的一切,而国公爷夫妇,你的好爹爹娘亲,就是帮凶!”
97
“他们为了要你听话, 要你老老实实跟萧舜成婚,而正好你被贾九推下桥磕碰到了头,便顺水推舟, 给你喂了失忆的药!”
温婵嘴唇翕动, 强忍着眼中酸意:“不可能, 爹爹虽然是那样古板的性子, 可对我们几个儿女,还是有关心的,而且我是嫡出的姑娘。”
她说的话只是自己欺骗自己, 温家儿女不论嫡出庶出,都是一个样, 他们兄弟姐妹感情很好, 没那么嫡庶有别, 对她那个爹来说,大概都是一样,若当真那么在意嫡出庶出,她大姐温姝还是嫡出的长女呢, 可照样被他嫁去秦家。
那时,他明知道秦家那位公子重病缠身,已经病入膏肓治不好了,可执意让大姐嫁, 宁可她做个寡妇。
她们三姐妹之中, 反而是最小的妹妹,成年后温如兴一直在外打仗, 来不及管她的婚事, 是她这个二姐做主给她寻得婆家,夫妻恩爱相敬如宾, 孔家郎君喜欢小妹,房里人也没几个,婆母从不为难。
小妹是她们三姐妹中,婚姻事最为顺遂的一个。
叶长风嗤笑一声:“若是因为萧舜喜欢你,要你,你那好爹爹焉能不会同意?”
温婵沉默,只要是萧氏直系皇族,从皇帝到下面的皇子,温如兴都誓死效忠,与萧氏直系皇族的孩子相比,他们这些温家儿女,就好像不是他亲生的。
大姐年幼时也是被娇宠长大的,那时二哥甚至都还没出生,只有这么一个嫡出女儿,在家里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进宫与那位骄阳公主起了冲突,明明是公主无礼,非要抢大姐的环佩,还把大姐推倒磕破了膝盖,她那爹爹,非要押着大姐入宫请罪,让大姐给骄阳公主跪下赔礼。
爹爹说,天地君亲师,温家是萧氏的臣,一辈子便要为萧氏效命尽忠,便是全家都死了,也是满门忠*七*七*整*理烈。
爹爹以忠臣自居,愚忠已经让他脑子都开始不清醒,就算是帮着萧舜,设计自己的女儿这种行为,放在他身上也是并不意外的。
倘若此事萧舜是背后主使,那么他就太可怕了。
从成婚第一日,他表现得天衣无缝,完全是第一次见到她,温和守礼,萧舜是她遇到的男人中,唯一一个符合书本里对温润如玉翩翩公子描述的。
她想,算了,萧舜人这么出色,对她又很好,除了朝政军务事,王府的事情没有不依着她的。
‘作为一个女人,这辈子不就是有个对你好的夫君一个好家庭几个好孩子吗?你去做王妃,有什么委屈你的呢,谁家的贵女不是这样,纵然学了琴棋书画,念了再多的书,还不是嫁人,为夫君生儿育女,主持中馈?难道你还想去考个状元做一做?音音,你是女人,是女人就得认命,爹娘已经给你寻了一个身份最高贵的金龟婿,三皇子在西京都有美名,生的英俊人又温和,多少世家大族的姑娘,排着队想嫁给他呢,你还有什么不满足,有什么不知足,别让爹娘脸上难堪。’
出嫁的时候,童氏的话犹在耳边。
她心中一直在呐喊,不是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女人就不是人吗,女人的出路就只有相夫教子,与内宅那些女人争斗争宠,靠夫君的宠爱过这一生?
但她无力辩驳,更无力反抗。
她仍旧记得,成婚当日,洞房花烛之时,萧舜对她稽首行礼,说的那句,‘此生初见,夫人有礼’。
如果叶长风说的是真的,萧舜根本就不是迫于赐婚娶了她,而是导致她失忆的罪魁祸首?
“这不合理。”
温婵推倒好几遍,仍觉得萧舜不会这样。
“倘若像你说的,萧舜为了得到我,不惜让我失忆,每天更新各种资源,欢迎加入南极生物峮饲儿洱而勿救义斯七也要娶我做王妃,他若当真如此爱我,我跟旭儿也不会沦落到现在的地步,难道还轮得到长风哥哥让我假死救我?”
叶长风暗暗赞赏,果然,他的婵儿就是跟别的女人不同,心志坚定,逻辑缜密。
接下来叶长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摇摇头:“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但你细想想就知道,萧舜为什么非要得到你,不惜让你失忆,又为什么放弃你,连你们的孩子都不要了,他不仅是你的夫君,还是大梁的三皇子,男人,总会权衡利弊,他作为皇子需要妻子有强大的娘家作为支撑,他又十分喜欢婵儿,自然无所不用其极,可西京城破之日,温家军为了帮他引开追兵几乎全灭,你父亲哥哥也下落不明。”
“够了,不必再说了。”
温婵面色苍白,来了一趟岭南,她只觉得从前所有事都被推翻,而早就已经放弃她们母子,她都决定不再走心的那个男人,居然还能再往她心口刺一刀。
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叶长风很乖觉得不再说什么。
他轻叹一声:“婵儿妹妹,你好好想想,也好好休息,这里很安全,你能慢慢的想,好好地想,不论如何,我是只希望你幸福快乐的。”
温婵非常乱,就是枯坐在那里,连叶长风什么时候走的,几个丫鬟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没察觉。
为首的那个丫鬟,生的与别人不同,倒是有几分姿色,见温婵看了她,便上前一步行礼:“请夫人安,奴婢吉珠,以后就在夫人身边近身伺候,夫人可要洗漱更衣?晚间的时候,将军还要来跟您一同用膳,夫人想吃些什么,可尽数告诉奴婢,将军吩咐了,这院子以后便是您做主。”
温婵无动于衷,面上丝毫没有喜色。
她忽然开口:“这里不是土司府吗?怎么你们将军还把我安置在这里?你为什么叫我夫人?”
吉珠脸上挂着微笑,丝毫不为所动:“将军府本就与土司府毗邻而建,只隔着一个湖,唤您夫人是将军要求的,将军说您是夫君没了才来投靠,虽是寡居之人,但让奴婢们都不能怠慢,若是夫人不喜欢这个称呼,奴婢们叫您表姑娘,表小姐,或者您喜欢什么称呼,奴婢们便称呼什么。”
温婵稍微放下心,神色疲倦:“我不过随便问问,你们自便吧,我不需要你们如何服侍。”
她自顾自的走进屋内,摘下头上繁琐的首饰,虽然是银做首饰天生就显得素净些,不比金子黄灿灿的奢华无比,可这套首饰做工之复杂,已经不下王妃凤冠,上头镶嵌的琥珀色黄龙翠,却散发出金子一样的光芒。
脱下身上这套十样锦的衣裳,水红颜色上头绣着的银丝海棠,做工如此精美,犹如浮光跃银,闪闪发光,这娇艳的颜色,让她心中不安。
只是一个接风宴,至于穿的如此?好似并不奢靡,却远远超出了普通夫人规格,怕是将军正室夫人的朝服,精美程度也不过如此吧。
“姐姐在吗?”
是宋兰月,她倒是很有分寸,只在门外问,也不擅自往里面闯,与在西京那副骄傲小郡主的做派截然不同。
温婵的确有些倦,因为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来不及消化,但还是强耐着把宋兰月往屋内迎。
“姐姐瞧着好疲惫的样子,是我打扰了吧。”
温婵摇头,宋兰月是土司之女,在岭南身份可比她高贵多了,如今她不过是个来投奔叶将军的母家表妹。
做惯了王妃贵妃,骤然身份剧变,成了寄人篱下之人,温婵也没什么特别不适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生活,她也不是没有过过。
叶长风叫人提供的都是好东西,茶具也是上好的德化白瓷,宋兰月以前一直耿耿于怀,叶哥哥那样的英雄人物一直放在心里的人是什么样的女人。
如今看到,温婵手指尖,搁在瓷器上,都分不清是瓷器更像玉还是她的手指更像玉,心里也就明白了三分男人的想法,这德化白瓷可是以仿玉闻名天下呢。
宋兰月心中长叹,左右,她就是比不过眼前这个温婵了。
前几日才说温婵爱喝绿茶,喝不惯凤凰单枞,今日叶长风便叫人寻来了香兰碎雪。
“姐姐这里是很清静的,只是这几天叶哥哥一直说让你多多休息,我就没敢来打扰。”
温婵心中疑问很多:“宋姑娘,我想问问你,叶将军真的叫人去救了我那孩子吗?”
宋蓝月低头垂眸,轻轻吹开茶杯上的浮沫,眼中有一瞬的游移:“自……自然是去了,姐姐且放宽心,过不久就能把小公子救出来。”
温婵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面色顿时冷了几分。
“你跟我一起回了岭南,西京那边,怎么办,我可没听说岭南小郡主已经回去了。”
“这个姐姐不必担心,我们自然有方法。”
见她好奇,宋兰月道:“我们岭南虽然只是个小地方,我也不过是个小小的郡主,可像我们这样的人,都是有影子的。”
温婵顿时明白,是替身,有些当权者从小就会豢养替身,让替身学习自己的一举一动,必要时可以代替正主做危险的事,甚至是赴死。
“这件事姜行若知道,是没那么容易了结的。”
宋兰月笑嘻嘻:“姐姐别担心,有叶哥哥在,一切都会没事的。”
她居然这么盲目的信他?
温婵抿唇,眸光一凝:“你一直看着那件银丝海棠的衣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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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 没什么,就是看着这件衣裳好看。”
果然还是年轻女孩儿,便是经过调教了, 也不能很好的掩饰情绪, 温婵冷眼看着:“宋姑娘喜欢, 怎么不自己做一件, 要是你不嫌弃,穿我这件也好,只怕宋姑娘觉得这是我穿过的, 不喜欢呢。”
“那哪能呢,我怎么敢嫌弃姐姐。”宋兰月强笑。
倒是她那丫鬟努努嘴:“夫人这衣裳是您自己的尺寸, 如何给得我们王主穿, 王主身份尊贵, 便是穿也得穿大红牡丹纹的。”
“谁让你胡乱说话的,我真是把你宠坏了,我都要称呼姐姐的人,你都不知大小尊卑?”
宋兰月居然一巴掌甩到那丫鬟脸上, 毫不留情,留下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倒把温婵吓了一跳。
那丫鬟直接跪下了,吓得浑身直哆嗦。
本来温婵抓住了话头, 还想问问, 怎么宋兰月穿什么大红牡丹纹的,她只是不愿与女人宅斗, 很没品也没格调, 大概这辈子做的最坏的事,就是以自身为饵, 做局陷害容真,也是因为她先撩贱。
可这并不代表她就不知道女人后宅的那一套,这丫鬟的说法明显有问题,那身衣服也有问题。
然而温婵自嘲笑了笑,便是知道有问题,她又能怎么办,能反抗的了,人都被带到这里,身边一个亲信都没有,她怕是跑出将军府,还没出岭南,就要在毒瘴里迷路了。
世道不太平,便是太平盛世也不是没有坏人,她长成这个样子,身边没有丫鬟护卫,自己跑出去是个怎样的下场,那时才是真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可不是那些没头没脑的千金大小姐,以为外头什么危险都没有,没护卫没银子,就悄悄跑出去,到时候再被人贩子卖了。
“姐姐,我把这丫头惯坏了,你别生气,你若生气就骂一骂我吧。”
真是奇怪,宋兰月土司之女,一个王主,又被宣朝朝廷封了郡主,居然能如此拉的下脸,跟她道歉,而且还是诚心诚意的。
温婵有话就问:“宋姑娘身为王女,这么低声下气吗,这里可是岭南。”
明明第一次见面,她女扮男装,跟着叶长风的车队来看她的时候,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不过区区一年,她也确实长大了一年,就能如此知礼,还能屈能伸了?
宋兰月笑了笑,那笑容却说不出的苦涩:“好姐姐,我说了,你别瞧不起我,你是叶哥哥心尖上的人,不瞒你说,我,我喜欢叶哥哥的。”
看出来了,从第一次见面。
那时温婵还是豫王妃呢,面对这小姑娘的挑衅,也没有放在心上,她已经嫁了人,难道还要叶长风为她守贞?没这个道理。
她那时是真心希望,叶长风能移情,有个真心真意爱着,互相扶持的女子陪在他身边,把她给忘了。
“我虽然是父亲嫡出的女儿,可我娘是百夷女,因为二十年前百夷之乱,娘亲差点被废郁郁而终,我这个嫡女向来是不得宠爱不被看重的。”
她过去的生活悲惨极了,明明是嫡出女儿,却因为父亲宠妾灭妻,她经常被庶出的妹妹欺负,那些下人踩低捧高,她甚至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叶哥哥来了之后,拨乱反正,重新收服百夷,我才在土司府站稳了脚跟,若不是叶哥哥,怕是我这辈子就翻不了身了。”
大概她会十四五岁就被父亲赏给他哪个年岁老迈的手下,做个填房继室吧。
“叶哥哥不仅是我的恩人,他救了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了他,可是这么多年,他心里一直都有别人,我说过很多次,叶哥哥却从不接受我,他说要把你找回来,才会考虑别的女子的事,我就等啊,等啊,一直等到现在,姐姐你终于来了。”
宋兰月眼中闪现一丝期望:“若姐姐你跟叶哥哥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否为我也说一说好话,让叶哥哥也能接受我?”
她的脸红了,想要羞涩低头,却看到温婵满脸惊恐模样,急忙解释:“好姐姐,我绝不是跟你争宠,我怎么可能争的过你,你在叶哥哥心中的分量,不是我能比的,我可以不要名分,只要能陪在叶哥哥身边,我什么都愿意做。”
温婵如遭雷击,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模样的女子,如此卑微,只是为了一个男人,甚至还帮他把心中白月光救出来,愿意以身返险。
“所以,你去西京卧底做戏,也是,你自愿的?”
“自然是。”
她居然一点都不吃醋?温婵完全不能理解。
温婵自然不懂,求而不得,爱而不得到底有多么的痛苦,或许与曾经的青梅竹马没能走到一起,是心中遗憾,但失去的记忆已经被抹去,要说她有多么的爱萧舜,并没有,有多么的爱姜行,好像也并没有?
不,姜行大概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至少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心头酸涩,到底多了几分不舍。
在男女之事上,她没有拼尽全力去爱过的人,一直都是被爱被追求的那个,自然也体会不到,宋兰月求而不得几近疯魔,在这段爱情中越来越卑微的模样。
温婵不懂,也不想懂:“宋姑娘,你在这里求我,是没用的,我跟长风哥哥过去确实有过一段旧情,但已经过去的太久了,如今我只是把他当哥哥看待,即便我说,他就会听我的?”
“那当然,只要你提起的话,叶哥哥一定会随了你的愿。”
温婵似笑非笑:“我提他就会听我的,我让他送我回西京,让我跟旭儿母子团聚,他会听吗?”
宋兰月沉默。
“宋姑娘也看到了,如今我不过是寄人篱下自身难保,相比我这个远道而来,投奔将军的表姑娘远亲,你好歹是个王主,你喜欢叶长风,便让你爹爹提出联姻之事,这对他也是好事,他怎么可能不同意,不比你在这里求我一个外人来的有用?”
温婵看不懂,宋兰月又不是身份微贱卖了身的奴婢,万事不由自主,更不是无权无势的平民之女,何需如此作为。
宋兰月笑的越发苦涩:“姐姐,你不知道我们岭南的情况,我阿爹这个土司的位子,完全就是个空架子,在叶哥哥面前哪里能拿的起来土司威仪,莫要说跟叶哥哥提亲,我其他兄弟姐妹的婚事,都要叶哥哥点头才能成事,我这个王主,不过表面光鲜,叶哥哥是不会听我和我爹爹的,大概在叶哥哥那里,我比我爹的脸面还要大一些。”
温婵陡然一惊,叶长风竟如此厉害,土司都已经被架空到这种地步了,他是想要在岭南做曹司空不成。
“叶哥哥一直说,把我当做妹妹一样看待,无论如何不肯娶我,我爱慕他那么多年,却始终求而不得,好姐姐,我实在是没办法才求到你面前,我愿以命起誓,永远把你当成姐姐,绝不与你争宠,我愿与姐姐联合,帮着姐姐在叶哥哥身边永有一席之地,只求姐姐帮我说几句好话,让叶哥哥接受我。”
真是荒谬,本来叶长风说的旧事,说她失忆是因为她爹娘暗害,萧舜是罪魁祸首不是好人,她的头一抖一抖的跳,现在听了宋兰月的请求,更加头痛不止。
“宋姑娘,你爱长风,不代表我也是如此。”
“你不爱叶哥哥了吗?”
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爱不爱的,温婵气的要笑了。
“我连在大宣皇帝身边做贵妃,都是被迫,都是不屑的,难道到了长风哥哥的后宅,还在乎这个将军夫人?”
宋兰月吓了一跳,说话都磕磕巴巴起来:“你,你不爱叶哥哥,那我们,我们这样做,你难道爱姜行?”
若她与叶哥哥不是两情相悦,让她假死,把她从西京带出来,岂不是成了强取豪夺,跟姜行又有什么区别?
凭什么温婵放着好好的一品贵妃不做,做叶长风的将军夫人?
温婵沉默,若有可能,她只想好好护住家人,躲开这些纷纷扰扰,带着旭儿寻一处清净之地,谁也不要来打扰她们娘俩。
“宋姑娘让我为你说好话,也可以。”
宋兰月面上一喜。
温婵平静的看着她:“帮我把旭儿救出来,把我们母子带出岭南,我就帮你跟长风哥哥说一说你的好话。”
宋兰月没来得及高兴,一愣:“你,不想留在岭南,留在叶哥哥身边?”
她急忙摆手:“不成的,不成的,叶哥哥那样爱你,这么多年等着你,我要是把你送走,他这辈子都要恨死我了,不行,不行,我不能那么做。”
温婵揉揉额角:“那就莫要再说了,我只有这一个条件,宋姑娘若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宋兰月讪讪离开,走到门口还在回望温婵,她身影萧瑟离索,轻轻敲击在心上,宋兰月不懂,叶长风那么好,对她又痴情,她怎么会不爱他呢。
温婵只有满肚子的气,叶长风是个疯子,这个宋兰月也是个疯子。
晚膳吃的不太顺口,她因为着急上火,吃的也不太顺口,因为有叶长风盯着,她实在不耐,更不适应,并没有吃多少,还没到半夜她便饿了,起来去小厨房找点东西吃。
‘以后,咱们这位夫人,便是将军大人的侧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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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将军大人的侧室吗?在咱们岭南, 侧夫人也算妻呢,这都没有进祖庙烧香,也算侧室夫人?’
‘可是那身银丝海棠的嫁衣, 还有夫人才能带的头冠都给咱们这位夫人带了’
‘满院的人都看到了, 谁不知道这是侧夫人呢, 咱们得好心伺候着。’
‘可惜了, 咱们这位夫人生的这么美,将军大人又上心,还以为是板上钉钉的正室夫人呢。’
‘诶呀, 那可是将军大人,咱们岭南的土皇帝, 就连土司家的王女, 想嫁过来都得排着队, 王女没准都做不了正室,区区一个表姑娘怎么可能呢。’
‘这也没嫁娶,只是穿了银丝海棠的衣裳,带了夫人冠罢了, 说的好听点是侧夫人,不好听些就是个得宠些的妾侍。’
‘要死啊,你小声一点,就算只是妾侍, 那也是咱们的主子, 你没看吉珠姐姐都毕恭毕敬的服侍吗,被主子听见了, 小心你的狗命。’
‘夫人睡着了, 这大半夜的谁会跑到小厨房来,啧啧, 咱们夫人是真受宠,将军大人这是把府里的好料都送来了吧,怎么瞧着夫人食欲这么不好,晚膳都没怎么吃,便宜咱们了。’
‘既知道夫人受宠,就好好伺候着,将来生下一儿半女的,没准有大造化呢,你瞧着咱们夫人的长相,就是会受宠的。’
温婵面无表情,听着这种对话,忽然觉得有些想吐。
从一个男人到另一个男人身边,被争夺非她所愿,听到的话术却都是一个样,这些丫鬟奴婢,觉得这辈子混成将军妾侍,就是莫大的荣耀,一辈子吃喝不愁,可她的毕生志愿就是如此吗?
她应当不是这样,想要安于内宅的女人,但她别无选择,萧舜在外打仗,王府只有她说了算,她的自由度很高,所以时常会去白云观慈惠寺与观主住持一道,商量周济穷人的事。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个道理她懂,但她位小力微,却也只能筹点银钱粮食,给流民施粥,后来为萧舜筹备粮草,虽然过得很苦,她却很快乐。
这让她觉得,自己不仅仅是个内宅妇人。
被姜行带到宫中,他倒是曾经说过有朝一日她的心安定下来,不想着走了之后,她想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
可这一年的时间,他都禁锢着她,防备着她,就怕她跑出西京,再也不回去,他待旭儿好,她也慢慢放下戒备打开心扉,不然还能怎样,拿自己一家这个鸡蛋去碰石头?
可就在她已经准备抛弃过往一切,就当从前的温婵已经死了,准备跟姜行真心地好好过日子,又要重新开始,别人不厌倦,她都要厌倦了。
她走了出去,站在拿两个说闲话的丫鬟面前。
小厨房里只点了一根蜡烛,灯火昏暗,那两个小丫头赫然一抬头,瞧见一个白皮批发的女人站在面前,本就吓得快要哭出来,看到这人正是被他们说闲话的夫人时,更加哭爹喊娘,只想跪地磕头求饶。
“别怕,我饿了来找点吃的,你们在吃什么?”
她老远就嗅到浓郁的香气。
两个丫鬟里稍微大点的那个怯生生的回:“是鸡汤米皮,夫人想吃,奴婢给夫人盛一碗?”
用了一整只鸡吊的汤,非常浓郁,里面还有蘑菇,是什么品种的她看不出来,里头雪白雪白的不是面条而是米做成的面皮。
味道不错,除了米皮口感新鲜些,在西京不常能吃到,这些蘑菇应该是岭南这边当地的山货,别的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她小口小口的喝着鸡汤,筷子挑起一根米皮放入口中,却没叫这个两个丫鬟起,两个丫鬟只能跪着战战兢兢等着主子发落,她们是将军府的丫鬟,就算比不得西京那些大世家的丫鬟规矩大,也是知道,背后说主子闲话,是会被处置的,她们都是定了死契的丫鬟,这要是被卖出去,该怎么办呢。
西京的权贵,因为要脸面,有些丫鬟即便做的不好,也不过是打发出去,只有买人没有卖人的份儿,若是卖了家里的下人,少不得会被议论是不是家里破败了没钱了,世家大族也是想要个好名声的。
可岭南这里却不是这样,一切都跟西京反着来,将军府没有女主人,将军大人自己当家,规矩严苛,他一个男人也不愿意处理内宅这种婆婆妈妈的事,丫鬟犯了事都是发卖出去,没得容情。
温婵吃的斯文,遵循食不言寝不语,就连喝汤,勺子碰到碗底也是绝不发出声音的。
无形的压迫感,宛如悬在脖子上的刀剑,两个丫鬟逐渐挺不过去,身子瑟瑟发抖,都要伏到地上去了,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却不敢出声,生怕温婵开口一句话便是拉下去打死,只求她能给个痛快。
一碗鸡汤米线下肚,温婵觉得饥饿的胃被安抚了,比起她在宫里吃的山珍海味可差的太远。
“你们晚上就吃了这个?不是说有好料吗?”
温婵声音平和,胆子大的那个丫鬟抬起头,见温婵很平静,好像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壮起胆子:“夫人,这便是好料,这汤里的是猴头菇和松茸,还有一整只鸡,寻常百姓家可吃不到这些好东西。”
宫里吃松茸都是烤,猴头菇也做的更加细致,哪里这么一窝蜂的全放进汤里,而且松茸这些山珍也算不得什么更加金贵的吃食。
“寻常人家吃不得鸡?岭南四季如春,稻米一年两熟,怎么会吃不起一只鸡呢。”
那丫鬟脸上陪着笑:“夫人不知,二十年前,百夷之乱时,引着南越打了过来,岭南也是连年征战,都是大将军到了岭南后,才又收回百夷,还把南越打了回去,侵占的土地也叫他们吐了出来,我们岭南的稻米虽然能一年两熟,可岭南山地多,耕地少,不论夷人汉人也是过了不少年苦日子,这鸡在夫人您这等金贵人眼中自然不值什么,可在寻常百姓家里,只有过年才能吃呢。”
“你说话倒是伶俐,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奴婢叫红珠,这是绿珠。”
奴仆里领头的那个叫吉珠,这两个一个红珠一个绿珠,显然起名字也没怎么上心。
“那身银丝海棠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温婵的语气太和煦了,红珠自然而然顺着她的问话回答:“咱们岭南这边的风俗,女子嫁人都要穿红的,只是正室用金线,侧室用银线也穿不得正红,除了嫁娶的大日子,也就只有祭祖和年节才穿这种大衫,因为百夷盛行银,咱们这边又不产黄金,便以黄龙翠代替黄金,作为夫人们的头冠。”
她说到这,才发觉自己居然什么都回答了,赫然抬头,见温婵面无表情,肝胆俱颤,急忙伏身:“求求夫人,饶过奴婢们吧,奴婢们不该在背后嚼舌头,说夫人的闲话。”
温婵却点点头:“我懂了,岭南风俗,正室夫人才配穿近似牡丹,侧室只能穿银丝海棠,你们的好将军说是给我接风,实则是让我穿着这身衣裳,叫将军府的人都知道我已经成了他的侧室。”
在旁人眼里,她与叶长风的关系不明不白,那场接风宴在外人看来实则是纳妾宴,怪不得,那日小郡主宋兰月看到她的神情如此愕然,又敢在她面前让她求情,打着什么两女共侍一夫的主意。
她的胸口一直在翻涌,吃的有点饱的鸡汤米线,差点被吐出来。
红珠吓得垂头哭泣,却不敢出声。
“你哭什么?”
“奴婢……奴婢怕……”
温婵忽然笑了笑:“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像我这种死了丈夫,走投无路活不下去的女人,来投奔将军,将军表哥能给我个妾侍的位子,还给了侧夫人的待遇,我岂不是得千恩万谢,我责备你们有什么用呢。”
红珠睁大眼睛,夫人竟这般仁慈,不处置她们?
温婵神色有些倦倦:“起来吧,又没说要对你们怎么样,毕竟我这个新入府的妾侍,身边没几个可信的人怎么行呢。今日之事,你们俩埋在心里,不必对别人说,便是将军问起来也不必说。”
她忽然笑了笑:“毕竟你们俩是我身边的丫鬟,将军可能都记不清你俩的名字,可若我得宠,你们两个不也跟着鸡犬升天?自己好好想想该为谁效忠,不忠的丫鬟,我是不要的。”
她搁下话,慢慢往回走,脸上温和的表情被寒霜代替。
去他妈的将军的妾侍,还争宠?
她连姜行的贵妃,萧舜的王妃位子,都不看在眼里,会想要抛下一切,给叶长风做个没名没分的妾?
他在羞辱她还是报复她?因为她将他给忘了,嫁给了别人?
可她也没让他救她啊,若不是他自顾自的觉得她过得不好,非要把她弄出来,如今她跟旭儿,哦,还有姜行,已经在过平静的日子。
况且叶长风这么暗搓搓的,叫她胸口又翻涌了好几次,夜宵吃的那碗鸡汤米线,都差点吐出来。
她曾爱的那个人,虽然身份低微些,却风光霁月,让她倾心,可叶长风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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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 变天了。
萧舜在越州囤兵的事已经引起西京一些前朝遗老欢呼,大街上都在传,豫王要打回来了, 大梁要复国了。
对于这种谣言, 姜行不屑一顾, 叫监察司抓了十几个在西京内部的细作, 拉到了槐序大街直接活剐,几百刀下去,人还活着却面目全非, 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
不只是平民百姓,就连西京那些投靠了新帝的世家权贵, 也被吓坏, 蔫蔫的不敢当出头鸟, 反而更加跟新朝同仇敌忾了起来。
百姓们也就是图个乐,除了那些遗老,没人真对梁朝有什么忠心,百姓不过就是图个吃饱穿暖宁为太平犬, 不为乱世人,而前朝哀帝赋税重,多次加征赋税修建行宫,那些所谓的北地蛮子占了西京后, 却开始休养生息开始减税, 甚至开发荒山给百姓发地,对老百姓来说, 还不如让姜家坐这个江山。,
而姜行不仅仅是给那些细作用重刑,还逮了一家想要给萧舜通风报信的前朝遗老, 一家子都抓起来下了大狱,男的砍头女的流放,风声鹤唳吓得西京朝臣们再也不敢蠢蠢欲动了。
当然,这些不过是前梁的旧臣,都安静如同鹌鹑一般,姜行真正的心腹,都摩拳擦掌想要建功立业呢。
姜行也不太能信得过前朝归顺的旧臣,上朝商议的事,有假有真,真正的军报,只有勤政殿有资格参加小朝会的才知道。
这个变天,并非是前朝,前朝这点小风波,对姜行来说,不过尔尔,梁国余孽确实有真正对萧氏忠心的,更多的确实墙头草,想要观望结果,对于这些人,只要杀了对萧氏忠心的,拉拢有价值的,打压墙头草,早就是他做惯了的事。
变天的,是后宫。
姜行把后宫那些妃嫔全都禁了足,这些事只有少数人知道,而此次出征领兵的将士中,金老将军与左相齐齐失宠,金老将军没能领兵,完全被排除在外,后*七*七*整*理勤补给和监军,一个户部左侍郎,一个监察司首尊,全都是姜行嫡系。
左相吓得够呛,以为是失了圣宠,他虽然官至相爷,可权利没有前朝权相那么大,所有奏折都是经过监察司进入军机,再进去勤政殿的小朝会,能让他这个相爷处理的折子,全是请安问安要不就是给陛下供特产的琐碎事。
所有官员任免、赋税、甚至连课税农桑都不经过他手,他就是个摆设,还没有金老将军有实权呢。
原本在定京,姜行领兵作战,后勤事一概是由他与几位副相处理,现在副相直接禀告陛下,他这个相爷成了个吉祥物摆设,陛下是想要架空他。
他怕的要命,又不敢问姜行,旁敲侧击也不敢,在定京时,姜行就是个说一不二,对手下赏赐很多却也不容属下打着谏言的话头坏他事的主上,到了西京,他们这些原本追随他的功臣,明面上是功臣,实际上,只是靠着陛下手指缝露出来的一点恩赏过活。
好在,陛下就算想要分权,也给了脸面,让他们能荣养,并没有卸磨杀驴。
可他经营半生,图谋的可不是个简简单单的荣养天年,他想进宫问问女儿,让女儿是试试口风,探出陛下的真实想法。
这招数若是让姜行听见了,定会嗤笑,没登基时,孙蓉作为后宅三位夫人,的确想要靠枕头风试探他,但他从不留宿,偶尔也只是一起吃个饭,能透露出去的都是他故意说给孙氏听的。
左相长吁短叹,心中责怪女儿不争气,当年便是好不容易联合几个文官,以姜行后宅无子嗣一事,硬是把自家女儿塞给了陛下,也叫金家得了便宜,金家也把女儿嫁了进去。
可一入西京,大宣立朝,他的女儿却只是九嫔的昭仪,金氏却成了皇贵妃,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女人温氏成了最受宠的贵妃。
他几次三番,写信给女人,要她尽快怀上皇嗣,这样看在皇嗣的面子上,到时他再联合左相一派的文臣造势,定能把女儿拱上皇后的位子。
没想到他孙家的女儿这么不争气,份位熬不上,陛下的宠爱也争不到。
往常他使点银子,是能传话进宫的,现在却行了宫禁,根本就不让宫里的人随意出入,他连现在宫里是个什么章程都不清楚。
宫里的确风声鹤唳。
自从贵妃死后,姜行,就疯了。
至少在皇贵妃金氏看来,是这样的,贵妃已死,他却压着不发丧,并且禁止宫内知情者说贵妃已死的消息,抓到一个弄死一个,绝不容情。
他让她自证清白,不是看在金家的面子上,而是贵妃死去之前劝诫他的话。
金氏心中难免悲凉,虽然当初嫁给姜行,非她所愿,但这么多年,她也认命,为姜行打理后宅,他也给了她尊重,纵然两人不是真夫妻,可这些年她为他挡了多少桃花,多多少少也有点感情吧。
却没想到,姜行心理丝毫没有她,就连她这条命,都要温婵求情才能留下来。
姜行算是个人吗?有人的感情吗?
他是,他只是不爱她和其他女人,这个男人所有的情爱都给了那个温婵,他的贵妃,若非温如兴死活不肯降了大宣,他若早早投靠,就算温如兴是个废物,姜行也会塞给他军功,抬着温婵坐上皇后的位子。
就是现在,温家已经跟姜行成了死敌,他都肯放过那一家子人,让他心爱的女人做这个一人之下的贵妃,他都觉得委屈。
金氏没时间悲哀,自己与姜行三年夫妻,居然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她是个非常识时务的女人,若找不到给贵妃下毒的罪魁祸首,别人怎样她不知道,她,一定会死。
她很快行动起来,调动自己的亲信人手开始查,表哥店铺的掌柜伙计,全被审问个遍,终于寻到了蛛丝马迹。
表哥家的当铺,给出去的银子,虽然有金氏的印记,但那些都是建宁年间的银票,是梁朝发行的,上头的票号都还是梁朝的,姜行建立大宣后,前朝银票并未废除,因为怕引起大规模经济震荡,宣朝发行的银票,虽与前朝相似,但票号是不同的。
金氏乃是皇贵妃,他们家族的产业,为了避嫌,一直用的都是宣朝发行的银票,甚至金银元宝也是宣国铸造的,就是为了对姜行表忠心。
市面上的前朝银票和新朝银票混用,在他们家就不可能存在。
然后便在一个伙计口中拷打出来,给他银钱,让他混用银票的,是一个带着帷帽的小姐,一出手便是五百两银子,很是阔绰,干完这一单他两辈子都吃穿不愁了。
但那女子没什么特征,带着帷帽看不清样子,做的马车也没有徽记,这伙计也是个奇人,收了这么多钱,他怕惹上人命官司,到时候自己当了替死鬼,就在那姑娘的马车轮子处,做了个标记,到时候冤有头债有主,也好把自己拔干净。
这伙计是个人才,金氏都要赞他几句了。
将此事报给了姜行,夜行众的人寻到了那辆马车,抓到赶车的车夫,车夫熬不住刑,就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拔出萝卜带出泥,罪魁祸首,是孙蓉。
她很谨慎,虽然是让自己信任的大宫女亲自收买的人,但坐的车,打扮,甚至是口音,都做了掩饰,若不是姜行执意要彻查到底,根本就查不出到底是谁做的。
如此天衣无缝,一箭双雕。
证据摆在孙蓉面前时,她的一切解释都成了徒劳。
姜行冷得像是一块冰,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为自己辩解,到现在证据摆在面前安静如鸡的模样,叫人怀疑,他根本就不是个活人,而是一具行尸走肉。
“陛下会怎样处置妾身呢?杀了妾身给贵妃殉葬?”
到了这种地步,孙蓉反而冷静了。
姜行只是沉默,好像在看着她,又好像没在看。
她算个什么东西,杀她十次也不够给他的音音赔命的。
“说出你知道的一切,或许可以让你死的更舒服些。”
孙蓉忽然笑了,疯狂又凄楚,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陛下,妾身对您来说,算什么呢?明明妾身也是您的妻子,为什么,为什么您从来没有睁眼看过妾身?我知道您是陛下,是九五之尊,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可妾身要的多吗?只要您把对那个二嫁女的宠爱,略微分给妾身一些,妾身就愿意为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为什么您如此吝啬,一点点的爱,都不肯给我呢?”
早在确定了孙蓉便是给温婵下毒的人,清凉殿里所有服侍的宫女太监,全被处理了,包括对孙蓉忠心耿耿,亲自出去做了这出事的大宫女。
她还活着,但也离死不远,姜行不肯让她舒舒服服的死,只一个眼神,夜行众统领便明白他的意思。
这些话终于让姜行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他轻启嘴唇,只有一句话:“你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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