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妾身不配?”
孙蓉脸上一片空白, 哭却哭不出,变成一个极滑稽的表情:“妾身若是不配,您为什么会让妾身做了您的夫人, 您当初为什么会娶妾身啊?明明当初, 妾身与金氏一同入门, 不分大小, 您说过,妾身识大体,明白事理, 您宠爱妾身比金氏更多,为什么一切, 都变了?”
姜行还要从她口中撬出温婵的下落, 他恨死她了, 自然不能让她舒舒服服的死,死是便宜了她。
他半句话都不想跟她多说。
小林子一眼就看出姜行此时的烦躁,尖声尖气替姜行回了孙蓉的问话。
“昭仪娘娘,啊不, 您现在已经不是昭仪娘娘了,是罪妇孙氏,你是假装不知道呢还是假装不知道呢,你是怎么进的府, 自己都忘了?若不是你那相爷爹联合陛下的异母弟弟逼宫, 非要陛下立那个异母弟弟为储,就是以陛下没有子嗣为由发起的, 陛下不肯立, 你的好相爷爹爹便说陛下无子,大宣基业不可无人传承, 他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想让孙家女入陛下的后宅,他好做实权外戚,你还真当是陛下喜欢你才纳的你不成!”
那时定京还不是姜行的一言堂,姜家内部争权夺利的厉害,他娘本是最初与姜家主成婚的,还救了姜家主的性命,可他回了定京后,就把他们母子忘在脑后,在定京另娶贵女,并认为贵女才是他正妻,娘亲带着姜行去定京寻夫,却差点被姜夫人扫地出门,姜家主要他娘行妾礼才肯接她入门,堂堂正妻成了妾,他这个嫡出变成了庶出。
而因为能征善战,他很快掌握大权,他的好弟弟还有那位好嫡母,明明什么都不是,却依旧想从他身上算计好处,以他无子为由,联合一些臣子,上书逼他立异母弟为储,左相明明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却跟他的异母弟同流合污,打的就是想让孙氏女入他后宅的好算盘。
只要他选妃,就绕不开孙氏!
他那时仍旧受人掣肘,就要妥协。
可现在,不是三年前,姜行羽翼已丰,之所以不处理孙相,给了面子让他荣养,慢慢将手里权利稀释,让他告老还乡急流勇退,但孙家的待遇还是给的,就是为了留个好名声,不让归附的臣子觉得他刻薄寡恩。
除了没有给这些女人爱,没有睡她们,该有待遇没给她们吗?
是他想要她们的吗?强迫她们入宫的吗?明明自己想要攀附权贵,那颗贪婪的心却想要的越来越多,位份和权势已经不能满足她们了,现在还在指责,他没有尽作为夫君的义务,没有爱她们,真是可笑。
姜行冷得越发像一块冰。
孙蓉这副模样,好像他们有旧情,他对她有什么承诺又负心了似的。
“可是,可是,我已经是陛下的妻子了……”孙蓉惶惶不安,却觉得自己是对的,谁想要夫君的爱分给别人呢,她已经嫁给了他。
“罪妇孙氏,莫要胡言乱语,你原本不过是三夫人之一,纵然给了正妻之仪可说到底你们也是侧室,是妾,哪里来的你是陛下的妻子呢,真是好厚的脸皮,把你同谋供出来,可以让你舒舒服服的死,不然鉴查司的手段,我想娇生惯养的孙家小姐,是不会想知道的。”
孙蓉惨然一笑,却直直望着姜行:“我不是陛下的妻子,谁是陛下的妻子呢?那个温婵?”
既然已经摊牌,她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陛下把她当做妻子?一个贵妃位的妾妃?哦,她还嫁过人生过孩子,不贞不洁,也配跟我相比?陛下这么爱她,却不让她做皇后,这便是把她当做自己的妻子吗?”
“一个贱妇,也配跟我……”
一个狠厉的巴掌甩在她的脸上,没有留情,顿时那半张脸便肿如猪头。
是辛夷,她淡定的甩甩手。
孙氏惊愕:“你,你这个奴婢敢打我?”
“我是奴婢又怎样,打一个罪妇,难不成还犯了错?昔日你与我主子同为妃嫔,我主子是正一品贵妃,你不过是个昭仪,见了我主子还要行大礼,如今成了罪妇,打你不得?快说我主子到底被你们藏到了哪里,你的同谋都是谁?”
辛夷心中憋着一股火,拎着她的领子,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甩到她的脸上。
孙氏还在嘴硬:“贱婢,跟你主子一样都是贱人,你以为我会说吗,你们再也看不见她了,这辈子她都不会回来了,哈哈哈,她现在这样跟死了有什么区别,我没有好下场,那贱人也不会有,她以为后半辈子会过得好吗,她做梦!”
辛夷手都打的肿了,依然什么都没问出来,从这一点上,孙蓉也算硬气。
姜行慢吞吞瞥了一眼辛夷:“审问而已,何必亲自动手。”
打的自己也手疼,还浪费时间。
“既然不愿说,就不必说了。”
鉴查司很快就有擅长审讯的,拿着一个竹板就开始打孙蓉的嘴,那竹板被水浸湿过,打人更加的疼,轻轻一抽便是一道红痕,而负责行刑的根本没手下留情,不过区区两下,孙蓉的嘴巴就肿的老高,说话都说不利索。
“呜呜。”
孙蓉开始慌了,她是有恃无恐的,就算真的事情败露,可她是左相孙家的女儿,难道姜行还真的敢对她用刑,真的杀了她不成?
这便是信息差,左相自来与女儿说的,自己乃是姜行的肱股之臣,姜行离不开她,而选妃逼婚,姜行做出了让步,这让她有了错觉,自以为凭孙家的权势可以拿捏姜行,却忘了孙相是姜行提拔的,他能给他权利,把他捧上去,就也能收回权利,把他弄下来。
“陛……”
这次她开始想求饶命,然而姜行已经不需要了。
“带下去吧,只留着一口气便罢。”
孙蓉松了一口气,以为保住了性命,可让人求死不能的折磨,才刚刚开始呢。
观刑这一幕,金氏始终都在,她要洗清嫌疑,自然得在场,如此折磨孙氏,她浑身汗毛直竖,看都不敢看姜行,知道此人冷血冷情,可从来不知他如此恐怖,她吓得要哭,更庆幸,温婵入宫后,她没掺和欺负她的事,不然就真说不清楚了,谁知道这位陛下会不会秋后算账。
与孙家的处境相同,金家也被夺了权,但这个夺权是给了脸面和台阶的,不是褫夺爵位的那种,但这也改变不了,金老将军开始不带兵的事实。
交代完这句话,姜行就陷入沉默。
他整个人像是一具雕塑,毫无一丝人气。
金氏试探着开口:“陛……陛下,既然此事已经分明,那妾,妾身便先退下了。”
姜行看了她一眼,忽然道:“朕记得,你入府前,好似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姓郑?”
金氏冷汗都流了下来:“陛下,妾身跟表哥只是兄妹之情,绝无半点私情,妾入府三年至今,一直兢兢业业打理后宅,不说为陛下分忧,至少也算有些辛劳,妾既成了陛下的女人,如何会想着旁的男子,求陛下明鉴。”
姜行微微蹙眉:“朕又没说你做了出格的事,你慌什么。”
“你那表哥倒是很爱你,至今都没有娶妻,对你一片痴心呢。”
金氏害怕的瑟瑟发抖,摇摇欲坠,面上一片苍白。
“不必怕,朕并没碰过你,你跟他还有机会,朕愿意成全你们,你意下如何?”
金氏霍然抬头,已经忘了要做反应。
“不过还要在等等,等天下平定,萧氏余孽全部消失,音音回来的时候,你就跟你表哥隐姓埋名双宿双飞去吧。”
金氏咬牙,已经明白了一切:“是妾,阻碍了贵妃的眼吗?还是阻了她的青云路?”
“等音音回来,这后宫终是要清清静静,这是朕欠她的,立了皇后,还有个皇贵妃,算怎么回事呢。”姜行的平静让她明白,这绝不是他一时兴起。
“朕已经问过了,你那表哥愿意等你,你却不愿意放弃宫里的荣华富贵吗?还是说,与朕做这对假夫妻合你的心意?”
当然不,当初入姜行后宅,她就心不甘情不愿,是父亲逼迫,可现在姜行却说,可以成全她,却让她更加茫然。
她早已习惯了为他打理后宅,习惯在后宫发号施令,也习惯了,那冰冷孤寂,永远不会等来夫君的宫殿。她习惯了这一切,现在却被告知,你的利用价值没了,你可以去追求心中所爱,如何能不茫然。
“妾身,知道了,一切如陛下之意。”
姜行点头,对她识趣很是满意,这些日子就安排她病着吧,到了时候皇贵妃病逝,就放她出宫去,自然是不能亏待她,好好演了这么多年的戏。
金氏落寞离开,回头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姜行,苦笑不已,真是可悲,她居然还想认命,以为自己只要尽一个妻子的本分,就能跟这位英俊非常雄才大略的青年凑合着过下去。
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她想凑合,陛下却有心爱之人,不愿接受她呢。
102
叶长风常来陪她, 眉眼中的情谊,任谁都看得出,他极中意她。
温婵却始终待他淡淡, 更没当着他的面质问, 为何要暗搓搓的把接风宴搞成纳妾宴, 她将军府众人眼里的身份, 早就已经是叶长风的女人。
叶长风也不急,每天来也不是空手来,总会带点东西, 有时是一只价格昂贵的玉镯,一只款式新颖的珠花, 有时也可能只是路边买的草编蚂蚱, 一只小小的布偶。
但每次来选的礼物, 必然是合她的审美,这便给人一种错觉,他并非是只会拿真金白银砸人的大老粗,而是真心实意知道你的喜好, 是上了心的,若温婵是个涉世未深,从未沾过情爱的小姑娘,此时怕是早已沦陷。
可惜, 温婵有过两任夫君。
他送她东西, 不论贵贱,她都道谢, 只是收下的首饰也不见她戴, 有趣的小玩意也只是摆在那里,没再碰过第二次。
叶长风难免丧气, 但又觉有趣,温婵本就不是那些庸脂俗粉,寻常便可讨得欢心的女人,从前在西京,多少王孙公子都爱慕她,自然见得多了也难取悦。
但好在,她已经落在他手里,他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磨,她会死心塌地的。
叶长风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温婵说想出去走走,一直憋在内院岭南又潮湿,感觉人都要长毛了。
叶长风想了想,还是没允许她到市面上抛头露面,最近岭南多了许多细作,他怕里头有姜行或是萧舜的人,而温婵容貌如此之盛,被看到便会引起关注。
他提议,让她去马场逛一逛,宋兰月可以陪她。
温婵点头,对他的安排无有不应,她这般被拘禁着,叶长风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有件事想问问长风哥哥。”
叶长风眼中含笑:“你问吧,问什么我都会回答。”
温婵胸口有点翻涌,抿了口茶:“关于宋姑娘的事,长风哥哥是怎么想的。”
叶长风一愣,凝视着温婵颇有深意:“是兰月跟你说了什么吗?”
“兰月心悦你,长风哥哥可知晓?”
看他表情就是知道的了,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不通情爱之人,宋兰月爱他,愿意为了救他心爱的女人,不惜以身犯险,亲自去西京,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能现出她爱他?
叶长风看到温婵了然的样子,便知道不能说谎话。
“我知道。”
“既然长风哥哥知道,兰月与我年纪相当,你又多年不曾娶妻,她是岭南王主,为何长风哥哥不娶了她,如此你也算是土司女婿,更能名正言顺插手岭南政事,兰月又那么爱你,若能遂了她的心愿,她定然会成为长风哥哥的贤内助。”
叶长风一叹:“你让我娶兰月?”
“兰月生的貌美,又对长风哥哥一片痴心,怎么,你竟不愿意?”
“你知道我的心意。”
他伸手,覆在温婵的手上,温婵想要抽出来,被他握紧。
他目光灼灼的望着她:”我心中喜欢的女子,一直以来,都是你。”
温婵似笑非笑:“长风哥哥现在可不是从前,寄人篱下无人做主,你现在是岭南的大将军,难道也会为我守身如玉?”
叶长风有些不自在,躲开她的视线:“男子三妻四妾自然是寻常,可我发过誓,在得了你之前,不会让别的女人占了我的心,所以,婵儿我一直在等你,只要你愿意,这辈子我都会好好护着你,疼爱你。”
“那你娶宋兰月吗?”温婵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叶长风含情脉脉:“婵儿喜欢兰月,我是怕婵儿心有芥蒂,可婵儿若是喜欢她,你说让我纳我就纳。”
“怎么兰月一个王女,竟不值一个将军夫人的正室之位吗?”
“在我心里,唯有婵儿才是我正妻。”
温婵哦了一声,在心里才是正妻,在别的地方就不是了呗。
叶长风有点着急,难得她主动提起婚事,他想趁着她心情好,现在就定下来,让她给了承诺,嫁给他,只要有了名分,一切就都顺理成章。
“我倒是多谢长风哥哥如此瞧得起我,不过我温婵绝不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长风哥哥娶了我便不能再娶别人,长风哥哥也愿意?”
温婵似笑非笑。
叶长风神色一凛,皱了眉头:“婵儿,你这是在为难我吗?”
“哦,那长风哥哥废了如此多的手段把我弄到岭南来,却不能只有我一个,跟我说,曾经爱我入骨,那些山盟海誓,都是假的不成?”
“不,不是的。”
他急忙解释:“婵儿,我对你是真的,我自然只爱你一个,可现在形势不同。”
“如何不同?”
叶长风犹豫片刻,便与她直接说了:“岭南形势错综复杂,虽然我掌管兵权,算是将此地收入囊中,可到底岭南的兵马,单拎出来,无法与宣朝抗衡,大概能与萧舜打个平手,但萧舜又收服越州水师,优势,不在我。岭南地小,国力无法与宣国抗衡,婵儿,我既然偷天换日把你找回来,总要保障你的安全,但现在仅仅我一人,是不够的。”
“所以,你要联姻。”
叶长风不敢看她眼睛:“对,但是我保证,就算我娶了别人,也只会爱你一个,这一切都是权宜之计,只要过了这个坎,我们便海阔凭鱼跃,我会让你正大光明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不会让你隐藏身份了,你要信我,这一切非我所愿,我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好一个迫不得已,姜行霸占她的时候,丝毫不掩饰,赤裸裸的就是我想要你,不会放你走。
他做不到的事,不会随意承诺。
而叶长风,打着爱她的旗号,说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的将来,迫不得已娶别的女人,联姻,还口口声声说爱她。
真是叫她烦闷。
“萧舜娶我的时候,王府除了我没有别的女人,虽然他抛弃了我们母子,可这一点上,我说不出他有哪里做的不好。”
叶长风抿唇,不甘反驳:“可是萧舜他,他为了将福州水师收入囊中,已经定下和季家嫡女的婚约!”
温婵耸耸肩:“我跟他已经两清了,所以他娶谁我也不在乎。”
谎言,得知萧舜另娶她人,她不是不难过的,只是这难过犹如微风拂过湖面,荡起一点微的波痕,也就过去了,不走心。
萧舜要东山再起,自然要娶对他有助力的女子,这种戏码看得多了,难道她还会因为这种事而伤心?
温婵话风一转:“但是长风哥哥,可不一样,长风哥哥若娶别人,便别来娶我了,我与长风哥哥兄妹相称,你不是说我是来投奔你的母家表妹,以后长风哥哥就待我如妹好了。”
叶长风气结:“那婵儿就忍心看我求而不得?明明我们才是青梅竹马的爱人,蹉跎这么长时间,婵儿一点也不想着我念着我?”
温婵眼里挂上一点泪珠,神情落寞:“长风哥哥口口声声说爱我,就忍心让我跟别的女子同侍一夫?让我与别的女人争夺你?让我看着你跟别的女人亲亲我我,心伤难耐?长风哥哥不是说爱我,怎么忍心让我伤心呢。”
“都说了那只是权宜之计,婵儿,在我争不过三皇子,被皇家赐婚压下一头,自己被驱逐到岭南时,我就已经明白,没有权势,便根本无法走到你面前,更争不过旁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婵儿一向通情达理,竟不肯理解我吗?”
叶长风咬牙:“那姜行更有三宫六院,难道婵儿也这样为难他?”
温婵不解:“姜行与长风哥哥怎能一样,他是强取豪夺,我本就不愿虚与委蛇,长风哥哥却是与我自小的情谊。”
顿了顿:“而且我在姜行后宫中那一年,虽然只是贵妃,可封妃用的礼服朝冠,都是皇后才能用,全都超了品,姜行不宠别人,连别的女人宫中都是不去的,他还承诺,要让我做皇后,长风哥哥是我青梅竹马,口口声声说爱我,可连姜行都比不过,叫我怎么相信,长风哥哥真的对我有情呢。”
叶长风几乎咬碎牙齿,手掌也紧紧攥了起来。
温婵也不想一开始就把话跟他说的太过明白,若是刺激的他不装了,强行把她关起来,未免得不偿失。
叹气:“长风哥哥待我好,我是知道的,可长风哥哥也得顾忌几分我的心情,长风哥哥为了联姻要娶别的女人,我不是不支持,但你娶别的女子就莫要在强迫我接受,等你有一日处理了身边的女人,我再嫁给长风哥哥,可好?”
叶长风强忍怒气,还是带着笑的:“婵儿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你放心,我总归会做的让你满意。”
他走后,温婵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
今日这一出对话不仅是表达自己的意思,也是试探他。
什么五年不曾娶妻,不过是待价而沽,没有合适的人选罢了。五年前他只是个朝廷委派过来,掌管兵马司一旗的小将军,便是土司也瞧不上他,那时他娶妻,能娶个什么样的,而现在他是大将军,选择余地更多起来。
口口声声为了她守身如玉?温婵一点都不相信。
103
将军府的马场, 规模不大,南方植物茂盛潮湿,草场长得自然没有北方好, 将军府的马场也是叶长风开辟出来, 留着自己来跑跑马, 自然不太大。
但为了组建骑兵, 叶长风也算是下了血本,军营里倒是有个大马场,但温婵是不能抛头露面的, 叶长风不愿让她见外人,而她容色太盛, 军营到处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难免惹事。
马场的管事, 对温婵倒是颇为尊敬,应该并不是因为宋兰月在身边的缘故。
“这匹通体棕金的,名为象龙,是大宛名驹, 乃是将军大人的坐骑,除了将军大人,寻常人根本都近不得身。”
那马的金棕毛发在太阳下宛如金子,神情傲琚, 温婵试着伸手摸摸, 就看到他不爽的喷出鼻息。
“夫人,莫要摸它啊。”
见温婵缩回手, 管事松了一口气, 这要是在马场受了伤,他可没办法跟将军交代。
“的确是神驹, 岭南地处南方,一向不产马,得一匹神驹可是不易。”
那管事捋捋胡子,自是得意:“将军来之前,因岭南多山地,也不产马匹,本是没有骑兵的,后来打通了茶马古道,我们岭南把百越的宝石,岭南的茶运往西北,自然也能把马匹运回来,这匹神驹便是百越的公主以千两黄金价格买来,赠予将军的。”
温婵哦了一声:“百越有公主吗?如此价贵的礼物不应是国王来送?”
管事嘿嘿笑了两声,很是自得:“夫人有所不知,现在的百越,国王不过是个幌子,乃是大公主摄政,将军把百越侵占的土地夺回来,把那些越猴打回去,便帮着她们的长公主主持朝政,如今岭南跟百越关系和睦,边市互通有无,全靠着我们将军的福。”
温婵微笑:“若是酬谢从龙之功,那么这么一匹千两黄金的神驹倒是不太够了,要是公主私下送的礼物,可见公主的情谊。”
管事面色有点古怪,见他神色,温婵心里已经有数。
管事叫人牵来一匹性格温顺的马儿,温婵靠近,摸摸那马儿,它没什么反应,不过马儿生的倒是漂亮,浑身雪白,鬃毛闪闪发亮。
宋兰月睁大眼睛:“诶,这不是那匹夜照玉狮子的后代?叶哥哥对姐姐真是舍得啊。”
温婵瞥了一眼她落寞的眼神,把缰绳交给她:“那你来骑这匹小白马,我骑别的。”
她随便指了一匹灰色的,自己牵出来,一跃翻身而上,倒叫管事和宋兰月吃了一惊,她外貌便是柔弱堪怜的西京贵女,仿佛风一吹就倒了,居然会骑马?
“姐姐居然会骑马?”宋兰月是专门练过的,因为叶长风说,不喜欢太过柔弱的女人,她一开始还以为被叶长风藏在心里念叨了五年的温婵,是个如何明媚活泼,会功夫骑射的美人,没想到扮成男装见了后,就觉得被骗,温婵分明柔柔弱弱,就是那些西京男人最推崇的,纤弱白皙,一看就惹人怜爱的女子。
“我家里长辈也是武将出身,最初从元成皇后开始,便是以军功封公。”
骑射,她也是学过的。
宋兰月显然是眼馋这匹白马很久了,温婵能让给她,她也是*七*七*整*理没想到,高兴坏了,也翻身上了马。
温婵双腿一夹马肚子,拉着缰绳就跑了起来,跑了几圈,微风吹拂在脸上,连日的郁闷倒是消解很多。
她今日专门换了一身骑马装,暗红和黑色相间,窄窄的袖子和腰带,勾勒出细细的腰身,一头长发没有束成髻,反而绑了个高马尾垂在脑后,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有些柔弱的小公子呢,生的如此英俊,叫女孩子看了就脸红。
宋兰月就那么看着她,痴痴的,她怨过恨过,也不解到底自己为什么比不过叶长风心里那个白月光,可第一面见到了,她便开始自惭形秽。
她安慰自己,没关系,温婵生的虽然美,但是个柔弱女子,大概只会主持中馈,不如她至少会骑射,有时还能帮上叶哥哥的忙,而现在看到温婵骑马如风,她不仅会,还骑的很好,看痴了的同时,又生起根本比不了的难过。
叶哥哥那样的英雄人物,大概也只有这般美人能够相配了。
人对旗鼓相当的对手还能惺惺相惜,但对差距过大的,大概连比较之心都是生不起来的。
温婵跑了几圈,拿起一旁的弓箭,试着射出一箭出去,知道她们要来,管事准备的弓箭,也是女子能拉的动的轻弓。
“哇,射中了,温姐姐,你还会弓术?”
并非正中靶心,宋兰月居然满眼亮晶晶的,好像她多优秀似的。
温婵不好意思:“许久没练,生疏了,比起射箭我还是更擅长投壶,这是轻型弓箭,大概射出去,也不过是让敌人受些皮肉苦头,我这点微末功夫,也只是花拳绣腿。”
她有一个最传统严格的亲爹,虽然家中女儿都要学一学骑射,以显示不忘祖,但比起这些,他更看重温家女儿是不是端庄娴熟,琴棋书画主持中馈管理账务才是她们主要学的,要让未来夫君满意。
这是她爹长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仿佛她们这些女孩儿,生来就是要嫁人,为夫家奉献一生的,而且因为她过于出色的相貌,爹爹其实不太喜欢她,总觉得容貌太盛不是好事,容易招蜂引蝶。
“我也去跑一圈,中午咱们可以在这烤肉吃,刘管事特意给咱们留了半只羊半只鹿。”
“就咱们两个,吃的了半只?”温婵是小鸟胃,虽然她是想多吃,而且在姜行后宫呆了一年,他从不禁止她多吃,还恨不得她多吃点,能再胖一些,但多年养成的习惯,饭量依旧不大。
“咱们可以让叶哥哥来一起啊,他烤肉最好吃了,配上咱们这边的酸嘢,味道那叫一个正呢。”宋兰月说完,双腿一夹马肚,骑着小白马跑了出去。
温婵微笑,趁机查看周围环境,马场没有高大围墙,除了入府的门,便是个林子,穿过林子,便到了将军府外头,将地形记在心里,听到一声尖叫。
宋兰月骑马兜风,也不是纵马疾驰,只是小跑,可那马却像疯了一样,不仅速度很快,还前蹄抬起,要把身上的宋兰月甩下去!
“马发疯了!快,快营救王女!”
管事要吓死了,急忙要找人手去救人,骑手还得是个女人,若是男子,营救时不小心摸了哪儿,岂不污了王主清名。
管事还在纠结,温婵一凛,已经骑着灰马跑了出去。
“驾!”
她疯了一样驱策□□灰马,高声喊:“拽住缰绳,别被甩下来!”
那白马双目充血赤红,显然是发了狂,宋兰月吓得惊声尖叫:“温姐姐,救……救我。”
她的双脚都要被甩下镫子,整个人就要被拖行在地,这样摔下去,再被马蹄踩踏,不死也得残。
温婵骑着马,几乎是侧挂在马上,对她伸出了手:“把手给我,快过来。”
握住了!
温婵想要使力把她拉过来,但她身子柔弱,力气也不足,这么一拽,差点她也跟着她一起跌落马下,这样的话,他们两个人都会受伤,可能会死。
她左脚死死勾住马镫,一边慢慢驱策着灰马慢跑,一边努力拽着宋兰月,剧烈的疼,脚腕割在马镫的环上,但她现在什么都感受不到,只能拽住宋兰月,她两只手臂都伸过去,从她腋下抱着她。
等灰马慢下来的时候,温婵没了力气,抱着宋兰月一同跌落地上,两人滚了好几圈。
管事找的人来了,想要将她们两人扶起,宋兰月还呆呆地,视线落在她身上,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温姐姐,你……”
你狼狈极了,不仅仅是灰头土脸,手腕肿胀,裙子处出现鲜红血迹。
管事急忙去请医师,而那些马师还在试图驯服发狂的白马,最后依然没有办法,只能一箭把它射死了。
被抬回府里去,你浑身都疼,不仅仅是手腕脚腕,可能也有用力过度的原因,可小腹居然也有些疼,宋兰月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被吓的不清,哭哭啼啼在温婵身边,生怕她出事。
因为她救了她,哪怕脱离了危险,她现在也极度依赖温婵,在她床边坐着不肯走。
叶长风带着医师风风火火的来了,看到温婵躺在床榻上,如此狼狈,衣裙上甚至有血迹,顿时阴了脸。
医师是女医,在床榻前搁了屏风,屏退男子,才掀开她的裙子给她看起伤来,温婵的脚腕,活生生被马镫拽脱臼了,而且被铁环割裂,宋兰月看了又要哭。
好在最严重的伤,就是脚腕这一处,涂了药,女医还要给温婵把脉,温婵婉拒了,身心疲惫只想休息。
“怎么回事,从实说来!”叶长风在外面审问管事。
问清所有事,叶长风进屋问温婵的伤势,宋兰月好似顿时有了主心骨,哭的更加厉害:“叶哥哥,你一定要查清此事,给我和温姐姐做主。”
104
叶长风说, 一定会彻查此事,给温婵一个交代,温婵信了。
宋兰月眼泪汪汪, 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为了救她, 温婵伤成这样, 明明之前,她还恬不知耻的求温婵,让她允诺能同侍一夫, 今日的事,温婵只要什么都不做, 只是看着, 袖手旁观她从马上摔下来, 她不死也会残疾,无声无息的消灭一个竞争对手。
宋兰月只是痴心,不是傻子,这么多年, 叶哥哥后宅没有妾侍,身边也没有亲近的女子,她已经算是最亲近叶哥哥的,然而她都没能得到一个名分, 就已经有人看她不顺眼, 岭南贵女们聚会,时常对她冷嘲热讽, 嘲讽她舔了这么多年, 却依旧没能嫁给叶哥哥。
她虽是王主,可谁不知道, 土司在岭南就是个空架子?叶哥哥麾下那些掌实权家里的贵女,谁都能嘲讽她一句,她还没办法反击。
唯一让人欣慰的,就是叶哥哥待她不错,她若告状,叶哥哥总会帮她找回场子。
温婵自己受了重伤,也要救她,宋兰月就是这样,别人对她很坏,她会百倍奉还,可别人对她稍好一些,她救感动的不行,也要百倍报恩,更何况,温婵奋不顾身的救她。
当时是如此惊险,温婵救她,很可能把自己的命也搭上,她却毫不犹豫的这么做了。
“温姐姐,为什么救我?”
宋兰月哭的眼睛都肿了。
这句话倒是把温婵问住了:“那种情况,是个人都会去救吧。”
宋兰月摇头:“怎么会呢,那些陌生人才不会拼上性命去救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甚至还是情敌的人,甚至巴不得她早早地死了。”
温婵气笑:“你怎么会这么想。”
宋兰月当然会这么想,在她活到这么大,被父亲和庶母苛待,过的还不如庶出弟妹身边的奴婢,亲人尚且如此,何况是陌生人,第一个对她伸出援助之手的,是叶长风,从此她就爱上了他。
温婵有点疲惫,可身边这姑娘显然陷入情绪低谷,想要说点什么,她心中一叹,强撑着精神听她说。
她把自己幼年的事说了出来。
温婵默然,在西京的时候,她是听过有些暴发户,会苛待庶出的子女,搞什么嫡庶有别,嫡出的看不起庶出,那贾家不就是这样,贾贵妃只看重自己的的同母弟,贾九娘生母是继妻正室,那些年没少靠着自己嫡出的身份欺压别的姐妹兄弟。
这种事都是没品的家族才会做。
像宋兰月这般,明明是嫡出王主,被生母家族连累,不得父亲喜爱,被妾室和妾室生的孩子苛待,更是闻所未闻,怪不得西京人总瞧不起岭南人,说他们是南边的蛮子,连土司府都这么没规矩,上行下效,如何能好。
“我们家,女儿跟儿子,是一般的金贵。”可能是因为温家起家就是身为元成皇后的后族,又是昭武皇帝的肱股之臣,温家对待女孩儿更好生教导,一视同仁。
“我有个庶长兄,还有个庶妹,不过嫡出庶出在我们家没什么区别,不过是我娘亲的嫁妆,会多给亲生女,少给点非亲生的。”童氏耳根子软,心也软,纵然与妾侍也有过嫉妒龌龊,但孩子们养在她那里,都是好孩子,大哥和小妹成婚的时候,童氏也从自己嫁妆里出了东西。
嫡母的嫁妆给庶子庶女,这还是有亲生子的情况下,这得相处的多好呢。
“不论有什么矛盾,我们兄弟姐妹都姓温,是一家人,将来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姨娘不善待你,姐妹欺负你,连血脉相连的亲人都能苛待,这样的人还能有感情,寻常人家求娶都会迟疑的吧。”
温婵小时候看过一些野话本子,讲的便是一家子姐妹宅斗的故事,妹妹害了姐姐,姐姐污妹妹的清名,她看得好笑,叫人把那话本子丢了,一家女眷出了一个不贞洁的,一家子姐妹嫁娶都会面临难题,毕竟外头的人只会说某某家的女人不检点。
她那时以为只是故事,却没想到堂堂土司家,竟真的苛待嫡女,纵容庶女欺辱她。
“这世上人有好坏,人心纵然险恶,活着只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便罢了,害这个害那个的,也不怕消耗了福报,后半辈子凄惨,你别放在心上,我救你,也不是图你的回报的。”
宋兰月却坚持要报恩,温婵看得出,她还在感动,心生愧疚,想要做点什么心里才会好受。
是个好孩子呢。
她笑了笑,让她附耳过来,倒是真交代了她一件事。
温婵拜托她的事,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让她出去买了几副稳气血调经的药,要她帮着开一些阿胶、黄岑、白术,宋兰月不通药理,却疑惑她为什么不叫医女帮着开一些,温婵却说,因叶长风在,妇人家的事,不太好意思。
宋兰月是个好姑娘,当即表示帮她,不会告诉别人,还说落马这件事一定会求叶长风查个分明。
她们都不是傻子,那匹白马可是照夜玉狮子的后代,本身血统名贵,是叶长风吩咐了特意留给温婵骑的,只是温婵不耐烦这种优待,好像他爱她入骨似的,没有骑,让给了宋兰月骑。
好像是宋兰月替温婵挡了灾一样,但宋兰月是知道好坏的,不可能觉得温婵才是罪魁祸首。
若是要害温婵,是为了什么,岭南有谁知道她真正的身份?若是因为叶哥哥而害她,那这人在叶哥哥后院手伸的也太长了,太可怕了。
这几日叶长风一直有来看她,温婵却总是神色恹恹,连话都不能跟她多说几句,叶长风难免心中愧疚。
这日来的时候,他叫人抬了两个大箱子进来,照例先问了温婵,温婵也只是微笑着说一切都好。
踌躇半晌,叶长风对她说,事情已经查清楚了,是新入府的养马奴仆不小心给那马,吃了可以致疯的针叶草,导致马发狂,那奴仆已经被处置了,这件事纯粹是个意外。
叶长风说完,便凝神去看温婵的反应,她靠在床榻上,神色清淡,好似在听他说话也好似没在听。
“婵儿?”叶长风皱眉。
温婵似回过神来,淡淡回了一句:“既然已经查清楚了就好,多谢长风哥哥。”
他低下头,不敢看她清如冰凌的纯澈目光,每多看一眼就像在拷问着他:“你,你面色不好,我还以为你是怨我没有好好查。”
温婵微微一笑:“哦,长风哥哥既然说会为我做主,我难道还会不相信结果?我脚腕疼得难受,怎么还能笑的出来呢。”
叶长风咳嗽一声,更像是掩饰:“我给婵儿带了些东西,我都险些忘了,婵儿从前身份尊贵,现在在我身边,若让婵儿活的不舒心,到底是我疏忽。”
他拍了拍手,叫人把箱子打开:“这是云锦和蜀锦,绣工是这边的南绣,跟京绣很是不同,我知婵儿喜欢素净,不爱牡丹之类艳俗的花,特意让绣娘们绣的都是水莲,梅花,这一匣子都是宝石,百越那边来的,你看看喜欢吗?”
暹罗素产各类宝石玉石,以前都是紧着朝廷上供,但现在新朝旧朝交接,像暹罗这等小国,也开始跟割据的诸侯有了首尾。
那里面有红蓝宝,玛瑙金刚钻,个个都是拇指大小,清透没有杂志,一直碧色的翡翠镯更是通体碧绿,透明宛如水晶,这些首饰,跟姜行为她准备的,也只是略次一点。
温婵只是看了看,温声道谢,便没了兴趣。
“不喜欢吗?”叶长风难掩失望。
温婵心中发笑,他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呢,宋兰月坠马的事,明着暗着就是冲着她温婵来的,叶长风说事情查清楚了,何必心生愧疚,他不知道,拿来两大箱子贵重的衣料首饰,就像是来弥补她,让她息事宁人一样。
这不就是后宅里,男人对付妻妾的手段吗?
她那好爹爹温如兴也有妾,一妻两妾对他身为国公的身份,后宅女人实在算少,他领兵回来,若是去了妾室的房内,就会叫人拿一箱子东西送来正院童氏房中,而那些东西多数都是哄女人开心的首饰衣料,胭脂水粉。
叶长风此时所作所为,与温如兴何其相似,他既然称与她是青梅竹马,难道不知她失忆前是很活泼爱鲜亮的性格?
“喜欢的。”温婵心中厌恶万分,却伸出手,把那只翠镯戴上,玉腕上这一抹翠,太适合她了。
叶长风顿时看得移不开眼,也松了一口气,婵儿,好像没生气,太好了。
见她疲倦,叶长风温声安慰几句,交代丫鬟们精心服侍,便不再扰她休息。
刚出院门,便被宋兰月拦住了去路,她已经等他很久了。
“叶哥哥,你不想为温姐姐,为我,讨回公道吗?你明明心里也清楚,小白是你给温姐姐准备的马,若不是温姐姐让给了我,这一回落马的可就是她了,这是有人故意算计她,你要放任真凶逍遥法外吗?”
105
“此事已经明了, 是府里一个新进的下人,把针叶草和喂马的饲料弄混了,导致马发疯, 我已经跟婵儿说了此事, 她也谅解。”
叶长风面色沉沉。
宋兰月气坏了:“你就拿这话敷衍温姐姐, 可你敷衍不了我, 她是西京人,怎么知道针叶草是什么东西,这玩意儿北方根本没有, 就算是岭南都没有,是再南边百越境内, 瘴气林子里的东西, 外形倒是跟苜蓿草有点类似, 可只要稍加分辨,就能分辨的出,这分明是故意,目的就是要温姐姐不死也得残, 叶哥哥,是谁手这么长,都伸到你的后宅去了,你却还要遮遮掩掩?你到底被拿捏住了什么?今日是我骑了那马, 虽然表面上是我替温姐姐挡了灾, 可她为了救我,受的伤更重!”
叶长风对着温婵尚能有一丝愧疚, 对别的女人完全没有, 反而很不耐烦:“你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婵儿,婵儿都表示不追究此事, 你却揪着不放,就算这件事的确有更深一层始作俑者又怎样,现在还不是处置的时候。”
宋兰月咬牙,她可不是随随便便能糊弄的:“叶哥哥知道谁是罪魁祸首?所以你就是故意放走罪人,还骗了温姐姐?”
骗什么的,话说的这样难听。
“这一切都是权宜之计,如今我也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你就任由别人欺负温姐姐?”宋兰月脸涨的通红。
“欺负不欺负的,婵儿不是没有性命之忧,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提了,非要闹大闹得难堪没法收场你来负责?大宣和萧舜都对我们这块地虎视眈眈,岭南力弱,只能合纵连横没办法独自对抗任何一方势力,趁着大宣和大梁交战,我不多寻求几方支持,为我们找好退路,等大宣的军队打过来了,我如何护得住婵儿?”
叶长风完全恼羞成怒,一个个的真不叫人省心,宋兰月之前挺听话的,怎么温婵一来,倒跟她一个鼻孔出气,还是婵儿好,虽然没答应他的求爱,却相信他,不追究了,当然婵儿受的委屈,他一定会替她找回来,但不是现在。
宋兰月完全不敢相信:“叶哥哥,你不是一直对我说,你爱温姐姐,爱他胜过自己的生命,这么多年没娶妻也是为了等温姐姐吗?因为你跟我说了你们的故事,萧氏皇族强行赐婚,导致你们有情人没能成眷属,我虽不甘,可温姐姐那样的女子,我自愧不如,觉得只有她才能配得上你,她被大宣皇帝关在后宫肯定非她所愿,所以我宁愿以身做饵,更不顾她的意愿,将她从西京弄了出来,可是,叶哥哥,自温姐姐来了岭南,你都做了什么啊,你还是我敬仰的那个,坦坦荡荡为人的叶哥哥吗?”
这让她完全不敢相信,明明他一直在跟她说,有多么的爱温婵,以此为借口拒绝她的。
叶长风实在无奈,这孩子脑子忒犯轴,认死理,虽然对自己倒是忠心不二,甚至愿意为了他去救自己的情敌。
他竭力让自己不要那么暴躁:“兰月,我哪样对婵儿了,我对婵儿的情谊是日月可鉴的。”
宋兰月扁着嘴:“叶哥哥那么爱温姐姐,为什么要让她做妾?你让她穿银丝海棠的衣裳,带侧夫人才能带的苗银冠,温姐姐不懂岭南的风俗,我也不懂吗?还有这一次,温姐姐都伤成这样,你一点都不心疼?”
“我自然心疼的。”叶长风气结:“这两件事都只是暂时委屈她,总有一天我会替她讨回委屈,但不是现在,懂吗?而且侧夫人什么的,难道还委屈婵儿?”
“凭什么不委屈?”宋兰月接受不了,他口口声声说着这样爱,那样爱,结果却让最爱的女人做妾,这是什么道理?
她爹爹不爱她娘,最爱的是姨娘,若不是因为她娘到底有百夷圣女的身份,怕是定然会被贬妻为妾的,爱,难道不是要给她最好的吗?
叶长风面色平静,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婵儿的身份现在毕竟不能出现在人前,而我的夫人是要为我打理后宅,甚至要跟别家夫人交际的,而且……”
“而且?”
叶长风抿唇:“婵儿毕竟已经嫁过两次,还有孩子,我知道这不是她的错,但明媒正娶,难免有人诟病于她,如此将她藏在后宅,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宋兰月惊呆了,岭南这边风俗不同,百夷甚至仍是母系氏族,还盛行走婚,女子是否贞洁,是否嫁过人,根本没那么重要。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嫌弃温姐姐二嫁之身?认为温姐姐嫁过人生了孩子,就不配做他正室?
可是嫁给萧舜是皇家赐婚,嫁给姜行是他强取豪夺,都不是温姐姐自己要攀附权贵的,怎么能因此而嫌弃她呢!
宋兰月的表情太过震惊,以至于叶长风不得不解释:“我并非嫌弃婵儿,只是如今大局未定,把她推到台前,对她是祸非福。”
宋兰月依然有些茫然,她心目中神一样的叶哥哥,就这么对温姐姐吗,那个自己最爱的,求而不得多年的女人?她不懂。
温姐姐的家世自不必说,前朝国公爵位,尊贵不下于她这个王主的,而前梁皇帝赐婚,是做王子妃,还是正妃,改朝换代这种事,温家没了从前的地位,姜行却还是封了她做贵妃,上头只有一位皇贵妃金氏,她在西京后宫曾远远看到过,那位比叶哥哥还英俊的年轻皇帝是多么的爱护温姐姐,甚至亲自为她批披风,与对其他女子的不假辞色,完全不同。
她在西京时日虽不长,却听过后宫那些宫女暗地里说,大宣皇帝对温姐姐有多么的宠爱,说贵妃生下皇长子,那位陛下就要封她做皇后了,皇后啊,一国之母,多么尊贵。
就算不是皇后,只是贵妃,那也是一人之下几万人之上,给皇帝做妾跟给普通人做妾,对她们这种世家贵女来说完全是两个概念。
宋兰月入宫若是跟宣朝皇帝联姻,她异族身份,土司之女,也是无法当皇后的,最多封个九嫔这辈子也就这样,还没她的温姐姐尊贵呢,若非新旧交替,土司之女在当地称呼王主,而按照前梁标准,位例是类比县主的。
除了宗主国的皇帝陛下,她若是嫁给别人,也必然是正室,只有叶长风,让她心甘情愿做侧室,她也无怨无悔。
她偏向叶哥哥,认为他是世上最好的男子,可也不得不承认,叶哥哥只是个将军,哪怕现在趁着前梁内乱割据一方,也没有称王称帝,不论是前梁还是大宣都不会允许。
而现在,叶哥哥竟然让温姐姐做妾,一个做过王妃、贵妃的女人,会心甘情愿做这种没名分的金丝雀吗?
“是百越那位长公主的人,还是高氏六小姐?”
叶长风脸已经完全阴沉下来:“这件事不关你的事,你别掺和。”
“牵连到了我,甚至都要了我的命,却不关我的事吗?”宋兰月倔强咬着下唇。
叶长风冷冷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宋兰月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被冷待,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刻,眼泪簌簌流下。
她心中惶恐烦闷,不知不觉,竟又走到温婵的院中。
温姐姐还在休息,她却一直在烦扰她,宋兰月一时踌躇,不知该不该进去,然后就被眼尖的丫鬟看见了,通告了一声,说温婵请她进去。
“你这是,哭了?”
宋兰月眼睛肿的像是桃子,温婵也不能当做没看见,她笑了:“又哭了?你好歹是个王主,怎么这么爱哭。”
宋兰月抿唇,低下头,却不知该如何说心中的困惑和难过,她不仅没办法帮温姐姐,更不知道她那么爱的叶哥哥,这一次居然选择不帮她们。
“跟你的叶哥哥吵架了?”
宋兰月瞬间睁大眼睛,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温婵笑笑:“除了叶长风,还有谁能让你这么伤心难耐,想跟我聊聊吗?”
宋兰月犹豫再三,她像是被困在迷宫里,找不到出口,感情告诉她她不应该怀疑叶长风,但理智却在不断地提醒她,叶长风就是无视她们受的伤,不会给她们出头,而这可能不会是唯一的一次。
她还是说了。
温婵听着,情绪很平静:“我一开始就知道,这次是被人算计了。”
她抿了一口茶:“但你的叶哥哥出于某种考虑,选择息事宁人,找了一个替死鬼,没有让罪魁祸首伏诛,所以你觉得不应该这样是吗?”
宋兰月差点跳起来:“温姐姐,你既然有所察觉,为何不跟叶哥哥说,只要你要求,他一定会为你出头的。”
“你真是高看我,为什么觉得我说什么,他就一定会听?”
“叶哥哥那么喜欢你,废了多大的力气把你带到了岭南,怎么舍得让你伤心?”
温婵静静望着她:“那他让我给他做没名没分的妾侍,就不是让我伤心?”
106
温婵的腿好些了的时候, 宋兰月便来找她一起去外面走走,当然将军府仍是不能出的,好在将军府与一墙之隔的土司府, 中间有个小小的湖, 是个可以逛逛的园子, 而岭南四季如春, 园子里开了好些花。
宋兰月说凤凰花也有,蓝楹花也有,是个能透透气的地方, 温婵答应了。
这些天温婵倒是乐的自在,叶长风不知因什么事绊住了脚, 已经有两三天没来了, 比起她的从容, 反而是宋兰月一直在伤心。
那日她对她说,叶长风若爱她便不会让她做妾的事,宋兰月如遭雷击,她实在接受不了仰慕了多年的叶哥哥会是权衡利弊, 分析利益得失的冷漠之人。
只有今日出来走走,她神色自然了许多,人也欢快了一些。
“终于开心些了,不萎靡着是很好的。”
宋兰月不好意思, 她前几天简直像是遭瘟的鸡一样, 连她丫鬟都说她可怜巴巴的,这些日子她也没去找叶哥哥, 总觉有无法面对他, 这个无法面对并不是自己有什么愧疚,而是自温婵来了岭南, 而宣梁局势越发紧张,叶哥哥也好像变了,变得跟从前完全不一样,她没做好准备,看着救了自己的大英雄从一个亲切温柔的男人,变成冷血冷情的政客。
“姐姐就别笑话我了,我真的是……”
她满脸感叹,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温婵看的好笑,随手捡起一朵凤凰花带在这女孩的头上,宋兰月也就比她小一岁,可对叶长风居然还抱着这般幻想,明明亲爹是个宠妾灭妻的家伙,还是经历的男人少了,才会觉得叶长风就是个正直正义的少年将军。
“但凡身居高位的男人,有几个手上不沾染血腥,不涉入黑暗的,官场上的政治斗争远远比后宅女人的争斗,要更残酷,男人对你柔情蜜意,爱你惜你,跟在外面杀伐决断,毫不留情,甚至将你也纳入权衡利弊的得失之中,是很正常的事。”
宋兰月咬唇:“我以为叶哥哥不是那些俗不可耐的男人,更不是我爹爹那样的男人。”
温婵失笑:“你对他到底有什么幻想,他首先也是个人吧,他本来可以在我爹爹的麾下建功立业,若是前梁不完,到现在怎么也能是个二品将军,已经封伯了。”
照她们温家的军功,大哥二哥都是能封世袭降等的侯爵位的,可惜大梁没了,温家又没与宣国暗通款曲,两头下注,温家也跟着完了。
“他到岭南来,没根没基,当初靠了什么起家,土司被架空,岭南实权在当地大族手中,他跟这些人打交道,不付出一点实际的好处,人家就会支持他?岭南除了土司,便是有私兵,掌有三成兵马的高家和百夷族有价值能被拉拢,而百夷族女子因当地以母为尊的问题,不能一夫一妻也只要做正室的,高家不仅是岭南豪强,还是云南高家同根同源的家族,到现在两个高家虽然分家,但依旧互通有无,毕竟现在的高家人祖上都是大理权臣高氏之后,没有云南高家支持,岭南高家也不可能有如今的地位,高家女儿便如西京那些权贵之女,可以给天家皇帝为妾,却不能给普通人为妾。”
温婵淡淡的,嘴里说出来的话,让宋兰月听得一愣一愣的,只是半个月,还被困在深宅大院内,她就已经摸清岭南形势,如此了如指掌了吗?
“长风现在虽已经是岭南背后的土皇帝,但若平衡不好麾下势力,但凡有一个不满意要背叛他,他便会腹背受敌,而成为坚实的利益共同体,除了联姻还有什么别的好办法?他不是变了,而是形势变了,从前承诺的现在不兑现,就会对他很不利。”
她轻启朱唇,冷漠的分析形势的样子,让宋兰月看的有点呆,不由自主的,脸有点红。
还以为她是深闺中不谙世事的大家小姐,没想到竟然有如此见地。
“可是,可是明明叶哥哥喜欢的是你,温姐姐就眼睁睁看着叶哥哥娶别的女人嘛?”
温婵疑惑:“他娶谁,跟我有关吗?我就算反对能反对的了?”
“怎么不能?”
“真是傻丫头,我说过你把我看得太重了,情谊值几分,更别说我跟他只是曾有过一段青梅竹马的情分,而那些往事我早就忘了*七*七*整*理,他对于我,也只是个有点熟悉的陌生人,我现在既不是国公之女,也不是京中的温贵妃,我什么都没有,什么也无法依仗,他自然会看清我几分,因为没有别人可以依靠,便只能对他不断妥协。”
温婵说的很辛酸,实际上也正是如此,叶长风会为了自己的前途,叫她受委屈,她一点都不意外,从他们不顾她的意愿,把她从西京带出来,她就有心理准备了,男人不就是这样吗?
不,还有一人,不是这样,不会因家世助力而权衡利弊,从没有把自己当成是否可利用的材料之一的人,居然,是姜行。
他虽强取豪夺,却是唯一一个娶她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他的臣子质疑他昏庸,却仍旧力排众议封她为贵妃的。
温婵觉得,真是荒唐,活到这么大,却只有那个强取豪夺的男人对她真心!
她们两人边慢慢散步边说话,温婵说的虽然都是岭南的政事,却声音缓和仿佛在讲一个故事,声音也不大,不知不觉,居然走到临水湖畔来。
“这里原先是个天然的小水坑,第二十三代岭南土司,把这里挖成一个湖,引山上泉水而下,土司府便依山而建,临湖而居,便是我们这里四季如春,姐姐也难在别处见到这样的宅子呢。”
能让温婵出来走走,而且看她走动时腿部并无异常,宋兰月高兴得很。
这丫头倒是比叶长风看着有情有义的多了,温婵时常在想,当初她为什么会喜欢叶长风,分明按照他的性格,真的不是她喜欢的类型,难道五年的求而不得被权势压制,让他整个人变得这么多。
若是当年的她,与现在的叶长风相遇,她可能不会动心。
[风哥哥,我们已经暗中交往这么长时间,你却还不来提亲,过了年我就十八了。]
两人脚步停下,互相对视了一眼,宋兰月顿时窘迫,不敢看温婵表情,转过头已经猜出那女人是谁,心中一片恼火。
[你放心,再过半个月我便去提亲,让你风风光光的嫁给我,我对知儿的情谊,知儿难道不知晓?]
宋兰月气急败坏,想要冲出去,问个清楚明白。
温婵拉住了她,阴着脸对她摇摇头,反而将她拉到假山之中,透过假山空洞,看到不远处的两人,一个便是口口声声说只爱温婵一人的叶长风,而另一人是个身形高挑的女子,穿着一袭紫色衣裳,生的倒是清秀可人。
那女子居然哭了出来,拽着叶长风的衣服想要靠在他胸前。
叶长风明显有点不情愿,蹙着眉,没有抱住她,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知儿,你我还不曾成婚,这样亲近未免不好。]
[风哥哥不喜欢我了吗?抱抱我都不肯吗?]
[当然不是,我是怕污了你的名声,这难道不是在乎你才会珍惜你?]
女子破涕为笑,陷入情爱之中的女人并未发现眼前男子眼底满是敷衍和不耐。
[那我们说好的,你不日就来我家提亲。]
叶长风微微一叹,好似很是苦恼,在那女子连续追问之下才说出自己的顾虑。
[我现在看似掌握岭南,实则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百夷一直在追问我讨要好处,我现在头疼苦恼的很。]
女子冷哼一声。
[呸,一群打的好主意的夷人,就想着把他们那个圣女嫁给风哥哥好赚便宜,百夷只会些蛊啊毒的,能凑齐士兵只有两三千的兵马,还只擅长山林战,哪有我们高氏,能替风哥哥训练骑兵呢,我叔父家还是整个云南的土皇帝,高家才能帮风哥哥的最多。]
叶长风叹气,似是很苦难且难以取舍。
[可百夷乃是众多夷族之首,若无百夷压制,万一夷族生乱,我要如何压制,岭南骑兵在夷族领地作战,可没有任何优势,如今岭南安定局势得来不易,若因为此事叫岭南又陷入战乱,岂非是罪过?你那么明白事理,一定会懂我,是不是。]
那女子声音委屈极了。
[风哥哥心怀大义,我怎么会不理解,但我要做正室,我们高家女儿可没有做妾的,至于那个百夷圣女,风哥哥放心,联合高家的势,他们会服软的,风哥哥,你会只喜欢我,只爱我一个吧。]
叶长风叹气。
[你非要我说出口,我一个大男人,怎好意思说出口。]
[那风哥哥府里那个女人呢,我听说你可是对她宠爱极了。]
[那是我的远方表妹,她失了丈夫孩子,来投奔我,如何能跟你相比?]
假山内,温婵神色如常极为平静,反而是宋兰月,现在已目眦欲裂,恨不得冲出去跟那两人对峙。
107
[我表妹是寡居, 嫁过人的,如何能跟你相比。]
宋兰月跟随叶长风多年,见识过他结交权贵时带到那副假面具, 此时叶长风便是那副有些虚伪笑着的样子, 但他生了一张好相貌, 并不是说有多么的绮丽, 而是因为他相貌端方,是那种长辈最为喜欢,会让人觉得亲切可靠。
然而, 即便叶长风是虚与委蛇,也让宋兰月觉得难受。
温婵死死拉住她, 不让她冲出去。
冷眼看着叶长风哄完那位高姑娘, 他呆立片刻, 捏住眉心重重叹气,耗尽力气似的肩膀都垮了下来,呆愣许久,才离开了此处。
等叶长风走的远了, 宋兰月双目通红,转头质问温婵:“温姐姐,你为什么要拉着我,高云知那个女人在编排你, 叶哥哥居然还赞同, 若我刚才冲出去,便立时可以撕烂她那张嘴, 叫她勾引叶哥哥, 叶哥哥也是她配勾引的吗?”
温婵冷静至极:“她为什么不配?她是高家六姑娘,虽非嫡妻所出, 却是宠妾之女,岭南高家家主年过六十,六姑娘之上的五姑娘,年纪都已经三十余岁,早已出嫁,那宠妾在他这样岁数生下一女,自然宠的如珠如宝,叶长风来岭南时,这位高姑娘只有十三岁,可高家也只有她年岁合适联姻,只要略等几年,只要叶长风往上爬,而现在就正是时候。”
宋兰月几乎崩溃:“叶哥哥怎么可以这样,高知云、百夷圣女,难不成他都想娶?”
合纵连横,联姻本就是很有利的手段,萧舜当初娶她便不是联姻吗,分明萧舜并非夺嫡热门人选,可娶了她之后,因为有温家做支持,都开始领兵打仗了。
叶长风要稳住自己的地位,通过岭南高氏与云南高氏成为姻亲,又用百夷圣女以夷制夷,是很明智的办法。
想要做诸侯,成为霸主,甚至得到那个至高无上的地位,娶几个女人算得了什么,而在完全强大起来,很少有诸侯婚事可以完全不受人掣肘,姜行不就是这样,他还是实权皇帝呢,如今的确宣朝没有能左右他意愿的人,可他后宫那几个妃子,都是在定京时,前朝没成为他的一言堂之前娶的。
便是汉武帝,年幼时求窦太主的支持,为了登上皇位,不也娶了自己的表姐陈阿娇。
“只要为了地位稳固,有什么不可以?”
“温姐姐你怎么可以如此淡定,叶哥哥把正室的位子给了高云知那个女人,你怎么办,而且,而且,叶哥哥怎么能这么污蔑你?什么寡居,什么死了丈夫,他那么爱你,那么爱你,为了你五年不娶,居然自己来作践你的名声吗?”
“若不是你们把我带到岭南来,我还是宫里的贵妃,温侯的亲妹,可不是什么娘家没了,无人做主,寡居的表妹冯氏。”
温婵似笑非笑,将宋兰月看的低垂了头,满脸愧疚。
“对不起……温姐姐。”
她以为温婵是被迫的,她是被强取豪夺,不得已为了孩子和娘家人才委身姜行,她在西京后宫作为和安小郡主时,见到温婵,她总是安安静静的,不愿多说话,眉宇间总是笼着轻愁,她那日问温婵愿不愿意离开,得到否定的回答也不以为意,她只觉得,是温婵被胁迫,言不由衷。
她在帮她逃离魔窟,帮她和叶哥哥有情人终成眷属,她在做成人之美的事。
可现在这一幕,却打破了她多年的幻想。
“我是不是做错了事。”宋兰月泪眼婆娑,心中迷茫无比,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她在助人为乐还是助纣为虐?
温婵默然:“你确实做错了。”
她直言不讳。
宋兰月越发难受:“叶哥哥难道在骗我吗,可若是骗我为什么要骗这么多年,还废了这么多人脉把你带出来,他明明跟我说,你才是他此生的唯一,他只爱你一人,因为他那么爱,求而不得又那么痛,为了你守了多年,我纵然不甘心也理解了你们,愿意成全你们,只要,只要温姐姐能大度一点点,让我留在叶哥哥身边,我当牛做马都是愿意的,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骗我?”
“他没有骗你。”温婵掏出手帕,给她擦拭不知何时,流出的眼泪。
“男人的爱和身体,本就分的清清楚楚,纵然心里有最爱的白月光,也并不妨碍他们为了利益或是其他的目的,娶别的女人。他可能会对我有一点真感情,过去那些年求而不得的痛苦,或许,也是真的。”
“那为什么,叶哥哥他要娶别的女人?”
而且看样子,早就跟高云知暗通款曲。
温婵摇摇头:“他或许是真的爱我,但爱这个东西,在他生命中只占很小一部分,若把我当成全部,他可以放下一切,权势、地位,与我隐姓埋名做一对寻常夫妻,但他承诺不了,说到底,也只是没那么爱我罢了,我都还没生气,你却先受不了。”
温婵大概明白宋兰月为何会如此愤怒,同情她对她愧疚只占一小部分,大部分还是觉得叶长风变了,背叛了曾经的他,变得不像他。
这孩子所幻想的,被皇权黑暗势力分开的恋人,其实互相都没那么爱,根本不是他描述的那样,离开了彼此就会活不下去。
“我对叶长风说,若他娶别人,就莫要再打我主意,我的确倦了,若要娶我,便把后宅收拾的干干净净,再来娶我,我不愿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他嘴上含糊,没应承我,我刚来那一场接风宴,为何他会让我穿侧夫人的衣裳,若我没猜错,侍女告诉我土司府在宴请客人的事,也是叶长风搞出来,模棱两可的纳妾宴吧。”
宋兰月没想到,面前这个柔弱女子,几次三番打破她的认知,她这样聪慧勇敢,识破了很多事却什么都不说,明明柔弱纤细,却敢在疯马上救人。
“我听我乳娘讲过一个故事,在一个偏僻村子里,一男孩爱慕一个女孩,在村里大肆宣扬女孩与他是恋人,两人早已定下婚约,那女孩是外来户,没了亲爹亲娘,又因性格羞涩,足不出户不爱与人交际,也唯有那男孩多次主动跟女孩说话,女孩有些反感他,却顾忌影响,每次只是嗯一声,等到十六岁,男孩家中办宴,邀请女孩,女孩去了,进了他家院子就被簇拥着换了新娘装束,她大声呼叫说自己与男孩不是恋人关系,却已经没人信她,就这样,那女孩被迫嫁给男孩为妻。”
温婵笑语吟吟:“你听这个故事,有没有觉得似曾相识?”
宋兰月低下头不说话。
“像不像是你的好叶哥哥对我做的事呢?先对外放出模棱两可的消息,叫大家都以为我是他的妾,为此深信不疑,而我无依无靠,一个寡妇表妹,谁会信我,我便是说自己不是他的妾,别人也不会相信了,只会觉得我这里有问题。”
她点了点脑子,轻轻一叹:“你的叶哥哥,口口声声说爱我,可从来没尊重我,给我别的选择。”
宋兰月脸色惨白,垂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这样对坐良久,她忽然问:“温姐姐打算怎么办?”
温婵微微一笑:“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现在被困在这府中,一举一动受人监视,我能怎么办。”
不,她分明是有选择的,宋兰月要紧牙根,喃喃自语,也不知是在说服她还是在说服自己:“叶哥哥不能那么对你,我不会让他欺负你,你们就是天生一对,该好好在一起。”
这孩子心里动摇的厉害,嘴上却还在要强,温婵但笑不语,什么都没说。
还不到时候,要再等等,再等等。
过了不久,将军府果然办了喜事,但温婵住的凭栏院却静悄悄的,没人敢对她提起,叶长风不允,透出一丝风声便要诛杀所有人,甚至连宋兰月都不允许她来见她。
温婵也就当做不知,静静等待时机,越是这个时候,她越要沉得住气。
被困在将军府,除了宋兰月能对她说几句实话,她接收不到任何消息,不论是西京的还是越州的,就像被豢养的金丝雀,主人什么都不说,她便什么都不知。
姜行御驾亲征,手中兵马分为三股,一股为他的玄甲军,一股为袁不惑的苍铭军,一股则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带队的骠骑骑兵,监军便是被封了侯跛了腿的温家二哥。
温家二哥领兵打仗也算有天纵之才,却在彭城之战为温如兴断后,双腿俱断被俘,若非姜行大度,派御医给他治伤,后半辈子即便活着也不良于行,如今只是跛了一条腿,是不幸中的万幸,而姜行还愿意重用他。
距离骠骑骑兵中军大帐约十里之地,一处偏僻帐篷中,温家二哥只带了一个侍卫,出现在此处,而帐篷中带着兜帽的黑衣男子,已经等候他多时。
那男子掀开兜帽,温二哥顿时大惊失色,嘴唇翕动,喊出声:“爹……”
108
爹没死, 还活着,温二哥止不住的激动,虽然曾经也怀疑温如兴这个做爹的, 带着自己两个亲子一起报销朝廷, 忠君爱国, 却导致一子惨死一子残疾, 做的到底是不是对的。
但无论对不对,爹都已经死在战场,身为人子却不能说生养自己父母的不是, 从小就孝顺的温二决定不再想保全大家还是小家这种问题,现在看到父亲还活着, 从来都是孝顺儿子的他, 激动不已。
然而高兴过后, 他看到,温如兴黑色斗篷下的衣服,是前梁制式的将军服,温二沉默下来。
温如兴见到精神不错的二儿子, 紧紧只是腿有点跛,动作不大时都不大看得出来,有些高兴,但两军交战他才来看儿子, 告知儿子自己还活着, 还有正事要做。
“子正啊,爹有话要对你说。”
温二心中一沉, 脸上面色不显, 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爹没死,是陛下救了我, 咱们温家世世代代效忠大梁,是忠臣,如今乱贼姜家当道,扰乱超纲,我等为大梁臣子,要匡扶社稷,完成使命,我们温家乃是元成皇后后族,深受皇恩,如今正是我们温家为大梁肝脑涂地的时候啊。”温如兴说的激动,身子都开始微微发抖。
爹口中的陛下,自然是曾经的三皇子,豫王萧舜,他的好妹夫。
温二心中轻嗤,大宣那位皇帝陛下姜行,自来被西京贵族嘲讽,说是山大王出身的泥腿子,庶出的狗崽子,狰狞可比夜叉样,可悲贬低的大宣开国皇帝,在定京几乎与前梁划秦岭淮河而治,领土比前梁还大,都没有公开登基称帝。
他的好妹夫,一直恭俭温良的三皇子殿下,灰溜溜的跑到福越沿海之地,只占三郡,连一州的领土都没有,便登基了,自封皇帝,姜行都没有如此厚脸皮。
他瞧不起他。
温二默不作声,只是静静看着自己的亲爹口若悬河,从上到下开始打量起他来,他好像生出了一点与平日不同的看法。
所谓天地君亲师,历来皇帝推行的儒家思想,父亲都是一家之长,身为孩子要孝顺,哪怕父母说的是歪理邪说,做的再不对,只要是父母就没有不是的父母。
西京还是梁国的西京时,他们温家不仅春风得意,名声还好,谁都赞一声,温家是忠臣,温家老国公,还愿意给军中年轻人机会,甚至路遇没钱赶考的举子,他的好爹爹都愿意赠银百两,若非叶长风犯了三皇子的忌讳,跟他都喜欢上了自己的妹妹温婵,出去建功十八岁就成了二品骠尧将军的,本该是叶长风。
他的爹爹大公无私,他的爹爹忠君爱国,为了报答皇恩,甚至不顾亲女的意愿,强行让她出嫁,为了博个好名声,明知定下婚约的秦家郎君注定会死,宁愿亲女守寡。大哥那样孝顺,清风朗月的少年将军,明明跟童家表姐两小无猜,有指腹为婚的约定,他们的好爹爹却因为落魄时几顿饭的恩德,强行拆散大哥和童家表姐,非要让大哥娶一个伙夫大头兵的女儿。要报恩,给银两不是报恩,提拔那伙头兵不是报恩,却非要搭上大哥一辈子的幸福。
他永远忘不了,大哥成婚前与他喝酒,喝的烂醉如泥,痛哭流涕,身为人子,就不能反抗父母,但凡说一句不愿便是不孝。
他们这个家,温如兴是大家长,娘亲说的话一句都不算,他们算什么呢,身为儿女,却是当父亲的私有财产?他可以随意不顾他们的意愿,扰乱他们的人生,将他们当做报恩的工具,尽忠的工具?
在外面,他爹是如此好人,广交朋友,赚的清名,然而温家跟着前梁一起倒台,从前受过温家恩德的人,竟无一人伸出援手。
不,是有一个的,便是孔家,至少那位大夫人受过二妹的恩,定下的婚约就不会反悔,将他们最小的妹妹从这个泥沼里拽了出去。
温如兴滔滔不绝,想要策反身为监军的儿子,给他提供布防图,当细作,给他传递军报。
“等到逼退骠骑骑兵,只剩残兵败将,子正你便带兵投过来,正好兵不血刃解决这支棘手骑兵,我们父子再次建功立业,酣战那些逆贼,岂不痛快?”
温二抿抿唇,忽然问了个驴唇不对马嘴的问题:“当初大哥和儿子断后,便与爹失去了联络,爹身边的左副将谢英如今可还安好?”
温如兴一愣:“他?你问他做什么?他挺好的,如今与你父同在陛下军中效力,你们不在的时候,他代行儿子之责,很是孝顺我,你怎么忽然问起阿英,还称呼什么左副将,那是你表哥。”
“是啊,表哥,爹母家远方表姐的儿子,爹这么看重他,彭城白河之战时,为让三皇子带兵转移,大哥和我先后领兵断后,佯装成主力,吸引了大批玄甲军,而那位深受爹爹恩德和器重的表哥,却一直被爹带在身边,一直安安全全,真是令人羡慕啊。”
温如兴一愣,脸上的兴奋逐渐淡下来。
“子正,你这是何意,阿英的亲娘可不是远房亲戚,是我娘家亲表姐之子,自小长在咱们家,我待如亲子,你怎能如此说你表哥,你是怨我没让阿英断后,让你跟子直断后吗,他到底不是我亲生,我若让他断后,他有个好歹,将来有朝一日去了地下,我如何跟谢家的列祖列宗交代,如何对的起幼时表姐曾待我的好。”
温二嗤笑:“是啊,您宁愿护着一个谢姓外人,让自己亲生儿子去送死,您就能跟温家的列祖列宗交代吗?”
温如兴觉得十分尴尬:“你是我的亲生儿子,受委屈的事不是自家人做,难道还要外人做,将来外人得怎么说我,自私自利冷血无情,养子就是给亲子做垫脚石的,那种事,你爹我这个人做不来。”
“所以,大哥惨死,您的亲子给养子做了垫脚石,您高兴吗?”
温如兴被戳中心口伤疤,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温子直虽然是庶出,但很长一段时间,温家只有这么一个男孩,他还是长子,童氏不妒是个贤内助,对这孩子如己出,就算她以高龄生下温家嫡子后,依然不偏不倚,两兄弟感情也好从无口角,外人都羡慕温家有这么一对龙章凤姿,兄弟情深的儿子。
因为大哥死去,自己残疾,靠着妹妹的裙带关系才得以苟活,床榻养病的那些日子,没有一天,他不想死,不恨这个父亲。
若父亲也死了,人死帐销,他无处诉说,没有通路,姜行给他封的那个侯爷,更像在羞辱他。
他萎靡不振许久,直到被自己的妻子,重重在脸上打了几耳光。
这时,温子正才得知,二妹身为豫王妃早就安排温家所有人和萧旭一起逃跑,她身为皇家儿媳宁可以身殉城也绝不妥协,而他的好爹爹,他那好妹夫,却对他的家人,任何一条后路都没安排。
大哥没了性命,帮温如兴和萧舜引开追兵,大哥唯一的孩子铭儿,他们不管不顾,任温家人在西京城中,丝毫不想想,所谓誓死追随前梁的温家家眷,会不会那些暴怒的姜氏军撕碎。
他的心,凉了。
[你还有脸活不下去吗,你们跟公爹在前方打仗,王府和温家,都是二妹支撑起来,如今也是靠着二妹献身新皇,你,我,大嫂,婆母,铭儿,才能锦衣玉食,你觉得靠二妹的裙带关系丢人,那你就去领兵去打仗,为新朝建功立业,别让人看不起婵儿,瞧不起温家啊,为了救你,宫里流水一样的好药,都是靠陛下垂怜婵儿,你光想着死,死倒是容易,就像公爹那样,从来对我们不管不顾,你有资格死吗!]
他看到妻子的痛哭流涕,才开始清醒,是,二妹一个女孩家,已经承担的太多太多,他身为温家子,总要把家庭的重担接过来,而过去温如兴对家人亏欠的一切,他都要补偿回来,堂堂正正为温家正名,让婵儿也能抬得起头来。
“豫王殿下当时兵败,撤至同县,同县距离西京不过五十里,急行军只要三个时辰便到,就算当时西京已经陷落,但玄甲军并未抵达西京,当时在西京的,乃是厉城军,豫王手中的兵马,不至于打不过厉城军,就算不想夺回西京,可将婵儿与小世子,还有温家女眷都接走,还是没问题的,但他,什么也没做。”
温如兴张张嘴,讷讷解释:“陛下,也是为了大局考虑,不保证军队有生力量,若他也被擒,大梁就真的什么希望都没了。”
“所以他就放弃了自己的妻子,还有孩子,对誓死追随他的功臣家眷不管不顾?”
温二笑的惨然:“他有没有想过,婵儿那样美貌,落入烧杀抢掠的厉城军手中,会是什么下场?”
他们温家已经为前梁耗尽最后一滴血,难道温如兴要对自己的儿女赶尽杀绝,才叫对大梁尽忠吗?
109
温如兴满脸正气, 义正严词:“如今国都破了,你却还在谈什么个人安危得失?没有大梁,哪有我们温家的今日, 我们温家沐浴皇恩, 必要时候就得用命去还, 爹教过你, 家国天下,我等乃是梁人,不是宣朝的奴才, 便是全家跟着大梁一起去了,也绝无怨无悔, 咱们做人, 要对的起自己的良心, 你二妹的事,爹也觉得痛心,她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可能不难过, 可在国家大义前,我和陛下,难道因为她一人安危,置大梁军队不顾, 我儿女的命是命, 难道将士们的命不是命吗?音音是我的女儿,既然生在温家, 享受了王妃之尊, 这种时候,她便该以身殉城, 以贞洁成全我温氏百年清名!”
他面沉如水,他并非虚伪,而是真的这么想,就算是自己这条命,只要为守护大梁而死,便是死得其所:“子正,你告诉爹,你是不是怕死了。”
温二只想大声怒斥他,他怎么可能怕死,怕死就不会乱世做将军,就不会领着两百人马断后,明知这是有去无回,从十五开始南征北战,受伤无数他何曾怕死。
他死的便宜,留下家里老弱妇孺,铭儿只有五岁,旭儿三岁,他们都还那么小,生存的重担全都压在二妹一人肩上,还有他的妻子凌氏,嫁给他不过一年,便要守寡吗?
他们温家还不够对大梁忠心吗,若他死在战场,他毫无怨言,但心凉的是,无论是面前这个满嘴大义尽忠的亲爹,还是他们尽忠的萧氏皇族,都不曾给他们留下任何后路。
“西京的萧氏皇族,除了哀帝贾贵妃和其所出的五皇子,在宫殿自焚而死,其他皇子公主,还有宗室,都无性命之忧,萧舜此时降宣,还有可能封个爵,若是做了俘虏,将来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温如兴脸色大变:“子正,你怎能对陛下如此不敬?你要叛国?”
温二面色平静:“爹,您是个正直无私的人,可正因为您是如此无私,从小到大哦,我们兄弟姐妹五人,除了年纪小些的三妹,哪一个没有因为您受委屈,分明我们家有军功,是权臣也是功臣,大哥跟我但凡有什么好东西,只要谢英和叶长风想要,您就决计不会给我们,大姐明明是您娇宠长大的长女,为了成全您的守约,明知大姐守寡,被婆母磋磨,您不闻不问,汝南长公主和贾家女眷,合伙欺负二妹,你知道不是二妹的错,二妹委屈,却押着她去给她们请罪,为了您的忠心,全家跟着您,一直在忍气吞声,在受气。”
“大哥已经死了,我也残了,温家只剩下铭儿这么一丝血脉,您却连一条活路,都不给自己的孙子留,您真是好狠的心肠。”温二笑的苍凉:“此次出征,宣帝看重我,叫我监军,我怎能临阵投敌,让宣帝一怒之下杀了温氏所有人吗?”
温如兴勃然大怒:“我不记得,把你教成这般没骨气的人,我是你爹,是温家家主,你们是我儿女,就要听我的,不听,便是不孝不顺,人人得而诛之!”
温二终于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实在,痛快的很,前半生他已经为了大梁废了一条命,这条命是宣帝姜行施舍给他的,从今往后他只想为亲人而活。
“曾经您是家主,是国公府的家主,现在的温家,承宣朝侯爵之位,封号为安,儿子,才是温家家主!”
“你!”温如兴气急败坏,一口气没上来,后退了几步,摸到房里那根细梁,才支撑住自己的身子。
温二面色不变:“而且,您教育我们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如今我安侯温子正的君,乃是大宣皇帝姜行,前梁哀帝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在位期间,南阳发水饿殍遍野,他不闻不问,屡次提高赋税,只为给妖妃修建行宫,在他麾下为将,麾下将士不要说俸禄,连粮草都不给,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更因为温氏功高,五道诏令招温家军回西京,放弃大好局面,如今国破,都是他咎由自取,梁国,早该亡了!”
“孽子!”温如兴大巴掌扇上去。
温二硬挺挺的站着,躲都没躲,生生受了一掌,脸顿时红肿,嘴角流出鲜血。
他不为所动,不屑的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如今受您这一掌,就算是回报您养育之恩,但从今往后,您跟温家,再无关系。”
温如兴想要惩一惩作为父亲的权威,却碰了钉子,而哪怕是给他两百人断后,就是叫他去送死都没有吭一声,他一直孝顺又出众的好儿子,却第一次反抗了他。
“子正,你听爹好好说,这一次,你一定得听爹的,爹说的是对的,陛下,不,豫王殿下,他是个明君,自从到了越州,他联合当地豪强,还收服了福州水师,我们以夷州岛为据点反攻,不说胜利,但与宣朝割据半壁江山,是可以做到的,你相信我,相信陛下,他一定能……”
温二打断了他的话:“不必了,一个连自己妻儿都不保护,选择放弃的人,也不值得我去效忠。”
他转身:“今日一别,以后不必再见,爹,您自己保重。”
战场再遇,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出了这破屋子,门外居然十几个手持环首刀的黑衣人,温二一愣,看向站在他们面前的人。
居然,是萧舜。
温如兴紧跟其后出来,拱手行礼:“陛下。”
“岳丈不必多礼。”萧舜很平和,一点也看不出身为敌对阵营的剑*七*七*整*理拔弩张。
他看向温二:“二哥,许久不见。”
温二不屑冷哼:“你叫岳丈?叫我二哥?可不敢当,如今陛下的岳丈应该是福州水师提督,姓什么来着,季还是冯?”
萧舜并没有将嘲讽放在心上:“在我心中,只有国公是我岳丈,你也依旧是我二哥。”
“托福,我妹妹和小世子都被你抛在西京自生自灭,这一声二哥,我可真是当不起。”
温如兴想打死自己这个不忠不孝的儿子,被萧舜阻止,他凝视温子正。
温家五个兄弟姐妹,温姝、温子正、温婵,乃是一母所出,温姝相貌更似温如兴,而温子正和温婵则有五成像童氏,他们两兄妹相貌最是相似。
萧舜从舅兄这张脸上,想要寻找着爱妻的痕迹,他久久离家,已经有三年不曾回西京,曾经被他珍重爱重,挂在心上的女子,如今只变成心头一道模糊的倩影。
“我知道二哥恨我,我们当时情况二哥心知肚明,我的确不敢回西京救婵儿,一念之差便错过一年,时至今日,我也很后悔,一直在后悔。”
姜行将温氏女接进宫封了贵妃,这个温氏女便是温国公的女儿,而他曾接到温婵飞鸽传书,给她小妹与孔郎君定了婚事,聘礼都收下了。
他宁愿这个温贵妃,是温妍,是姜行强夺孔郎君未婚妻,然而事实不如他所料,这个女人,是他的温婵,他的王妃。
姜行怎么敢,怎么敢夺前朝王妃,他只是一念之差而已,妻子就成了别人的女人?
“是我之过,我会尽力弥补,就算婵儿清白已失,我也不会嫌弃她,只要赶走姜氏,就能接她回来,她还是我的妻子,我的皇后。”
温二哈了一声。
萧舜眼角微动:“姜行许诺了你们什么?我都可以给。”
“不必了,温家已经是大宣之臣,我们便是脸皮再厚也不会做三姓家奴,降而复叛,宣朝皇帝,对我们有恩,至于二妹。”温二顿了顿:“从此之后,她跟你在已经没有关系,你既有新妻,就莫要再提旧人自取其辱了吧。”
哪怕被萧舜的人包围,温二也没有惧怕,他拍了拍手,有马蹄声,不知何时,从林子里出现十几个银甲骑兵,将他们团团围住,黑衣人们顿时举起寒刀,保护住萧舜和温如兴,与骑兵对峙起来。
“步兵打骑兵,是一点优势也没有,不过二哥想知道我埋伏了多少兵马吗?”
温二神色如常,完全不惧:“要打,本监军奉陪,不如你们也猜猜,我带了多少兵马过来。”
打肯定是打不起来的,萧舜不会让自己折在这里,他仍试图挑拨离间:“二哥,姜行疑心病那么重,你今晚与我和岳丈见面,你猜骠尧军已经多少人知道了?姜行还会信任你?温家在宣朝根基不稳,有多少人对你们虎视眈眈,这可是重要把柄。”
他笑了笑:“不过我这边,永远欢迎二哥,只要二哥想清楚,温家待遇一切如前。”
温二冷着脸,看着他们走了,带来的骑兵队长下了马:“监军,咱们回去吧。”
他松了一口气,真要打起来,不知谁赢谁输,毕竟他信任温如兴,的确只带了二十多人的骑兵队,却没想到被自己亲爹算计了
次日,果然有人以此事为由,参了温二一本,告到姜行的桌案前。
对一切毫不知情的温婵,现在对面坐着一个女子,不过短短几日,她就从梳起了妇人头,进了将军府,成了将军夫人,正是那个高云知。
110
“高云知, 高小姐,不现在应该称呼您将军夫人。”
高云知眼中倒是自得,但很快收敛了, 她也是接受了贵女教育的, 可如何会与叶长风私下私相授受, 高家家规也是很严的, 那么这一切,应该都是高家家主暗中授意的,他们瞧出叶长风有才华, 有潜力,要下注。
这些有钱有势的家族, 几百年繁衍, 妻贤妾美, 生的孩子自然大都清秀可人,一代代下来,没有生的太奇形怪状歪瓜裂枣的。
高云知自小就在岭南,那位新任的百夷圣女号称岭南第一美人, 处处压她一头,分明她自己生的也极为俏丽可人,眼前这女子,容貌姿势不必说, 高云知长到这么大, 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就连忧愁蹙眉, 也如西子捧心, 让人爱怜。
她是来施压,是来显示正室恩德, 给这位偏院的表姑娘一个下马威的,她受的是贵女教育,心中清楚,像叶长风这样的男人,志向远大,而岭南形式错综复杂,要完全控制这块地方,他就不可能只娶一个女人。
心里有醋意,她也知道大局的,她阻不了叶哥哥娶别的女人,但要确定自己身为主母的地位。
风哥哥那样洁身自好,连宋兰月都没接受,这么多年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却忽然冒出这么一个远房表妹,没有安置在外头,住了距离正院最近的凭栏院,一应吃穿用度都比肩正夫人,她的奶嬷已经打听过了,风哥哥在家摆了一场宴,规格已经超出纳娶侧夫人。
奶嬷告诉她,她嫁给风哥哥,以后可能要面对百夷圣女,土司王女,这些女人谁也不是好相与的,但只要她先占了正夫人这个名头,就有资格管教这些女人。
现在,就有个漂亮的出奇的远方表妹。
她挺起胸膛,想要摆出正室大夫人的款来。
然而面前这个女人,却只是笑容清浅的喝茶,美的像一幅画般,叫她不自觉自惭形秽,气势都矮了一截。
不,她才是将军夫人,怕什么呢。
可是,这姑娘这么漂亮,不要说风哥哥,就是她都有些不忍心苛责,高云知咬着下唇,一时忘了惩正室大娘子的威风。
“冯氏,你对主母敬茶吧,主母喝了这杯妾室茶,才算承认了你的身份。”
说话的是高云知身边一个神情严肃的老嬷嬷,派头倒是很足。
温婵很想笑,这辈子她拜过父亲母亲,拜过前朝贤妃,便是仗势欺人贾贵妃都不敢生受她的大礼,到了宣朝,她成了姜行的贵妃,袁恭妃倒是想让她给金氏行大礼的想要挑拨离间,可惜金氏却不敢,她意思一下福了福身,金氏还还了她半个礼。
叶长风给不了她想要的,却把她掳来,似她这般贵女,除了给皇家做妾妃,在普通人家做妾,这是在折辱她。
他分明知道,却还是这么做了。
“我是将军的表妹,并非将军的妾侍,何来的给主母敬茶呢。”
温婵似笑非笑,巍然不动。
饶是严肃嬷嬷都因为温婵的否认惊讶住了,眉头皱了起来,显得眉心竖纹与法令纹更深,更加不悦:“你若不是将军大人的妾侍,为何会住在凭栏院,这里只有将军的女眷才有资格,而且府中下人都传言说你是。”
“他们说我是,我就是?嬷嬷为什么不打听打听,将军大人晚上可有宿在我房中?至少在我看来,我与将军清清白白,什么暗地里的关系都没有,所谓夫人的待遇……”温婵声音放缓:“夫人都打听了,还不知我身世,我没了丈夫,过得可怜,可毕竟我是将军大人的表妹,将军想要照拂我,而夫人嫁入将军府,却急吼吼的要我敬妾室茶,难道是要代将军纳妾?”
“当然不是!”高云知矢口否认:“咳,那个,既然是将军的表妹,也便是本夫人的表妹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不必跟我客气。”
“小姐!”老嬷嬷急的想要说什么。
高云知却摆摆手:“好了,奶嬷,你不必多说,我看冯姑娘是个知道进退,心中坦荡的,她说不是就不是,将军也没对我说府里有什么别的女人,我刚嫁进叶府,有些事知道的还不如表妹清楚,遇事还需表妹多多提点。”
明明刚十八岁,比她还小三岁呢,却一口一个叫她表妹。
温婵微笑,说了好些话,什么高云知与叶长风相配,真是天作之合,把这姑娘哄的眉开眼笑,就差拉着她的手,说她是手帕交了。
“我今儿来的匆忙,还以为表妹是那等仗着姑表亲,想要名分的狐媚子,没想到表妹真是我知己,今儿头一回见面,却没准备见面礼。”
她有点不好意思:“我原是想,若是妾侍,随手把我这镯子赏了,就算礼成了,可若是表妹,我得重新准备一份礼物,奶嬷,叫人把我屋里那只辑珠缠丝凤的簪子拿来。”
老嬷嬷更加不悦,上下打量温婵的样子,仿佛她是个什么祸国殃民的狐狸精。
“小姐,那只金凤是您的陪嫁,可是西京货,价格昂贵的很,是咱们主君特意托人由西京玑珠楼买来的,您也没几只。”
“好了,奶嬷,差人去取吧,对待表妹怎能小气。”
高云知是个豪爽性格,对待看上的人并不吝啬。
她奶嬷却狠狠剜了温婵一眼,亲自去取,别的小丫鬟毛手毛脚的,不太放心。
“表妹别往心里去,我奶嬷就是那个脾气,她就是太护着我了。”
温婵微微一笑,表示并不在意:“其实表嫂也是权贵之家出来的,做主母的,何必要跟妾斤斤计较呢,你是来做正头大娘子的,又不是来争宠的,便是表哥将来有妾,生下孩儿,不也要叫你母亲,得了诰命,封的也是你这嫡母,做主母,帮夫君管理好中馈,结交有权势家庭的夫人,教育好孩子,才是正经事。”
她从不觉得,女人嫁人后的意义便是这些,这些都是她嫁人时童氏跟她说的话,但若旁敲侧击的试试高云知,她那个奶嬷把自己当成竞争对手,净给自己找麻烦,就糟糕了。
高云知倒是点点头,却叹气道:“表妹看的通透,说的很有道理,可有几个女子看见自己夫君纳妾,心里能舒服的呢,咱们岭南跟别的地方不同,侧夫人也算妻,是能被扶正的,瞧着表妹的气度倒不像小门小户出来的,不过听说将军娘家出身不显,而且将军父母双亡,自小寄人篱下。”
说出来怕是要吓死她,温婵笑的很有深意:“不瞒表嫂,我先头那夫君,也是累世公卿,我也是做过高门主母的。”
做过正二品王妃,正一品贵妃,可不是贵妇中的贵妇。
“那你怎的会来岭南?”高云知惊呼:“我知道了,宣梁交战,可是有好些前梁的公卿人家成了庶民,有的全家都被处斩。”
她顿时可怜起温婵来:“怪不得表妹瞧着就不像平民老百姓呢,瞧瞧这样的长相,如此气度,穷苦百姓怎么的养的出如此雪白肌肤。”
“其实我的确有件事想求求表嫂。”
高云知被她一声一个表嫂,叫的通体舒泰,当即表示:“有话便说吧,不是我自夸,便不做这个将军夫人,我们高家也在岭南遮着半只手的天呢。”
温婵垂眸,极是委屈的模样:“先前表哥没有娶妻,我在将军府住着也到罢了,可如今他有了夫人,我一个表小姐在这里住着,难免惹嫌,况我又是寡居,府中有仆从多有闲话,我先前跟表哥说,他却觉得我出去住是打他脸面,还问我,是不是觉得他未来夫人,会容不下我。”
温婵话说的模棱两可,高云知也是经历过宅斗的,又不是傻子,这话越品越不对。
“现在表嫂来了,我可算是有了拿主意的,我想出去寻个地方住,而且岭南虽好,却不是我故乡,我倒是想跟表哥表嫂借些银子回乡,不知表嫂可允了我这请求?”
“你,你想走?”高云知有些犹豫:“将军他,答应了吗?”
“没有。”温婵笑的越发灿烂:“不知为何,表哥就是不答应,就连让我出府去住也不愿,我与表哥虽有幼时的兄妹情谊,可现在大了,瓜田李下的,到底不好呢。”
高云知抿唇,心中有了计较:“既然将军不许你回乡,我私自送你回去,将军他,他不会怪我吧。”
她进了门,跟叶长风拜了堂,可当晚他就有紧急军情,被叫走了,连洞房都没来得及,高云知难免行事小心,怕叶长风生气。
在温婵面前,她一口一个高家手遮半边天,实际上高家境况远远不如十年前,若非这一回宣梁开战,叶长风独善其身想要做点大事,高家还寻不到机会,把她嫁进来呢。
高云知说,让她想想,送温婵回乡的事没办法,但是在外面给她置个宅子的事却没问题。
温婵得偿所愿,只慢慢等待机会,床缝下是她积攒的金银细软,都是好携带的银票和部分碎银,还有一身方便行动的粗布麻衣。
手上的缠丝金凤,在阳光下金光闪闪,细小珍珠柔光圆润,半个巴掌大算是精品,温婵却随手丢在一边,并不在意,这玩意远比不上姜行送她的任何一只钗。
111
“这处宅子是个三进的屋子, 里头还有个小院呢,莫说只有夫人一人和几个奴仆,就算是一家子祖孙几代人带着服侍的奴婢们, 也是住的下的。”质人口若悬河。
他一眼就看见面前这两个带着帷帽的女子, 是高门贵女, 身上的衣料可不是便宜货色:“这套宅院, 盘下来是五百两,若是租的,一个月是三两银子。”
虽然因宣梁交战, 好多地方物价涨了,但别小看这三两银子, 一辆银子便是一贯钱, 买糙米能买三到四担, 足够普通百姓三口之家省着些吃吃一年。
温婵一个高门娇养的贵女,如何会知道物价经济事,还要得意于她做王妃那几年,因给萧舜筹备军粮, 时常要托人去粮市买米,为了多换粮食,够更多人吃,都会买掺了米糠的糙米, 权贵人家吃的碧粳米, 三斤价格便能买最次的糙米五担,然而就算是最次的糙米军粮, 梁哀帝也要克扣。
她身居高位, 没受过什么风雨,却有一颗柔软心肠, 那时便赤裸裸的感受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诗说的是多么惨烈真实。
高云知是偷偷带温婵出来的,对于温婵想出去住,她自然是双手赞成,一个表姑娘,就算寡居也得再嫁,总在表哥府上住着,算什么事呢。
因为此事她旁敲侧击的问过叶长风,她以为自己的疑心病是空穴来风,但叶长风的表现却让她心惊战胆。
温婵或许对叶长风并没那个意思,而她的风哥哥绝不是没那个意思。
得把她打发出去,免得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日久生情。
这些日子叶长风非常忙碌,也没有去凭栏院找温婵,这才让她找到机会,把人给带出来。
高云知心中忐忑:“冯表妹,你觉得这套宅子如何?”
温婵很满意,主要是因为这套房子距离将军府很远,看来高云知也不是什么都没察觉,温婵果然故意顺着她的心意:“我看这处宅院极好,就是赁费略多了些。”
高云知忙道:“你放心,银子我来出。”
“这怎么行呢,表嫂已经很照顾我,还帮我出钱赁房子,我可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高云知怎么会不愿意,这点银子对他不过九牛一毛,她直接签了一年的约,付了一百两的定钱。
看温婵非常愿意搬出去,高云知自然松了一口气,带她坐马车回去,慢慢让她把行李搬出来,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高云知想的是挺好的。
坐在马车上,温婵也不安分,掀开车帘看了看,眼前一亮:“表嫂,那是卖香粉的铺子吗?能不能去逛一逛,我到了岭南这么长时间,一直没能出将军府,这还是头一回看到岭南的商铺呢。”
高云知有点犹豫,但见她如此渴望,便软了心肠,不过是逛一逛,应该没什么事。
只是最近岭南有军情,风声鹤唳的,叶长风让她们少抛头露面,这个话自然是对高云知说的,至于稳产,若不是她对高云知使了个花招,打扮素净,扮做了丫鬟,骗过了吉珠,她可出不来。
岭南不差,叶长风主掌后,很看重商税,来来往往各地商人很是繁华,但比起西京是差得远了,毕竟西京乃是天下奇珍云集之地,一个小小的胭脂铺子,自然也比不上西京的,而且温婵做贵妃时,用的胭脂可是天下最好揽月楼的贡上来的。
她装作很兴奋的样子,一盒挨着一盒的香粉胭脂看下去,来回选了半天。
没过一会儿,温婵面露难色,见高云知争试一支香膏,没有盯着她,对服侍的丫鬟说了一声,便从后门进了胭脂铺子的后院。
但凡接待女眷的首饰铺子胭脂铺子,都有让女眷更衣的地方,温婵瞧了瞧恭房,松了口气,这是铺子的二楼,好在不是封闭的地方,有个窗,而就算是封闭的空间,准备逃出去,她也不是没有准备。
以最快的速度褪下身上的衣裳,那身绸缎下居然是普通的麻布衣裳,还是男装,拆下头上钗环,全都装到怀里,头发扎成髻,那顶帷帽摘下上头的薄纱,便成了一顶普通笠帽。
温婵心口砰砰直跳,但脸上仍旧镇定非常,从怀中掏出几个小瓶子,里头是香粉和染眉的眉黛,挑了一点混合香粉香膏,涂抹在脸上,遮住过于白皙的肌肤,画粗眉毛与鬓角,再用香粉把嘴唇遮一遮,换下来的衣服被塞入包袱中,这么一打扮,顿时就成了一个面容微黑却相貌清秀的书生。
她打开窗户,窗外并非熙熙攘攘的商业街,而是个小巷子,小心翼翼翻身出去,窗户却没关上,故意往墙角丢了个掩鬓的小钗,然而大摇大摆往相反方向走去。
她走的那条街,正经过胭脂铺子,铺子门口打开,还能看见高云知在里面喝茶等着,应该是知道她去更衣,进了恭房。
温婵挺起胸膛,大摇大摆从门前经过,高云知倒是从里面往外瞧了一眼,见一个瘦弱书生走了出去,并未在意。
而她并没有往城门方向走,反而进了胭脂铺子对面不远处的客栈:“小二,来一间中房。”
“盛惠十个大钱一晚,客观可要包饭菜,每日只需加五个大钱。”
她也不废话,从怀中掏出银镯子,银镯子满满串着的,都是拇指大的银珠,拆了一颗丢给那小二,便镇定自如进了客房。
她要的不是上房,只是中品房,里头只有一个床,还有桌椅,地方不大,因为岭南潮湿的缘故,屋子里有股久不通风的潮臭,温婵从小到大,虽然被管束,但吃的用的都是好东西,在姜行后宫那一年,姜行待她,更是非仙芝玉露不食,非云绸锦缎不用。
皱起眉头,她推开窗散一散潮气,也观察着斜对面的胭脂铺子。
果然久不见她出来,高云知开始不耐烦,亲自让丫鬟去看,那更衣的恭房里,根本就没有人,高云知吓坏了,急忙叫人里里外外去找。
她的奶嬷一把拦住所有下人,神色镇定。
[小姐,那个冯姑娘不管是自己走丢的,还是被人拐带走的,都是好事。]
高云知仍旧六神无主,急的眼圈都红了,她生怕叶长风因为此事而不理她。
[小姐想想,她那样的长相,哪有男人会不喜欢的,将军把她留在府里,却迟迟不给名分,焉知不是因为顾忌现在形势怕委屈那位表姑娘,等将军有了大本事,无人可阻了,那位表姑娘有了大造化,便要压在小姐头上了。]
[可是,可是人是我带出来的,如今人不见了,我怎么跟风哥哥交代?]
[小姐想的差了,咱们可没带表姑娘出来,咱们只带了凝冬和问夏两个丫鬟,表姑娘可是跟吉珠说的,独自呆一会,表姑娘穿的衣服跟凝冬差不多,若是将军闻起来,姑娘就说回了娘家,凝冬爹娘思念丫头,把她留在家里住几日,便能解释少了人,以后的事,可就跟咱们毫无关系了。]
[可,可是……]
[小姐,你若跟将军说了实话,咱们把那表姑娘弄丢了,岂能有好脸色,这样摘出去,将军也不可能直接冲到高家,问一个丫鬟的下落,小姐,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
温婵看到,高云知和她的奶嬷说了什么,随后定了心神,上了车,马车方向却不是将军府,而是高府,她就知道,那日她与那老嬷嬷说的话,起作用了。
高云知不肯下狠心使手段,她那奶嬷倒是一心为她,而今日便是她做的局,不论是支开吉珠,换了素色的衣裳,她奶嬷一眼看出她的打算,顺水推舟让她走,打算处理她这个竞争对手。
这样很好,她得了自由,高家小姐也失了一块心病。
至于为什么会选今天,因为叶长风娶了高云知,他已有多日不曾踏入凭栏院。
为什么不来,大概是有愧吧。
明日,则是叶长风纳那位百夷圣女入府的日子,虽然只是侧夫人,婚礼却超出侧夫人礼仪,应该是对百夷族的交代,府上忙忙碌碌,除了高云知这个吃醋难过的人,没人会在意她们跑出来,而高云知因为出来散散心情,去了胭脂铺子,又去了一趟娘家,叶长风真敢找高家对峙不成。
这人口口声声说爱她,女人却一个接一个的娶,温婵只觉可笑。
对于他与娶别的女子,她丝毫没有波动,更无不悦和吃醋,大抵是因为她并不爱他,或者曾经爱过,这么多年过去,感情早就消失不见了。
如果今日换成是姜行,她还会不会如此漠然?
倘若今日是姜行,温婵心中微痛,将几不可见的酸涩掩入心中。
果然,到了晚上宵禁的时候,外面却兵荒马乱,当地的巡城卫挨家挨户的查,手举火把,面色严肃,已经有一队巡城卫冲着客栈来了。
“快开门,巡城卫查案,有宣国奸细混进了南城,叫所有的住户,全都出来!”
112
温婵定了定心神, 拿出自己调制的膏体,将脸抹的更黑了一些,拿出早就藏好的两个小核桃塞到嘴里, 一张清秀的瓜子脸, 腮处顿时鼓了出来, 更像个男人了。
不要怕, 她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怕的,以捉拿细作为理由, 现在叶长风是不想让所有岭南人都知道,他大张旗鼓, 只是为了找府上一个表姑娘, 如今宣梁前线已经交战, 岭南独善其身也不能持久,为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甚至动用巡城卫,他叶长风还不想被钉在耻辱柱上, 落得跟梁哀帝一样的骂名。
跟着客栈里所有人一起出去,掌柜伙计还有住店的客人们站成一堆,为首的那个巡城卫,拿着手里的画像就比对起来。
岭南的巡城卫不止要查案, 还是本地的守城卫, 可以说是身兼多职,这么闹哄哄, 本地人还以为是敌军打进来了呢。
温婵感觉到, 那人站在她面前,跟手中画像对比着:“本地人外地人, 从哪来的?”
“回大人,小的是新安人,家里遭了战乱,来岭南谋生计的。”
温婵声音沙哑,偶尔还咳嗽两声,她有所准备,下来前吃了一小把辣椒,现在嗓子火辣辣的疼,声音自然也嘶哑低沉起来。
她在被上下打量,温婵只是乖顺垂头,任由他看,默不作声,袖口中的手都已经攥了起来,手心沁出了汗。
“你是新安人?说两句新安话。”
温婵点点头,便用新安话说了几句,大意是小人姓温,乃今年想要赶考的童生,没想到起了战事,考试也考不成,家中亲眷死光,便来岭南谋个差事。
确实是新安话,那衙役点点头,神色倒是缓和许多:“既然是有学问的读书人,可以试着考将军府的文试,我们将军用人唯贤,你若有本事可以去试试。”
“学生谢大人提点。”温婵拱手,行了个读书人的交手礼。
衙役扫视一圈,便撤了,到下一户去搜,温婵松了一口气,跟着抱怨的众人上去,一直到早晨,搜寻的势头才没那么明显,而城门也开了。
温婵几晚都没睡好,客栈的床板很硬,到现在全靠意志力强撑,第四天她退了房,找到一家当铺,把那身衣服和金银首饰都当了,拿着银票买了一匹马,慢慢往城门走。
岭南要出城,只有两道门,官方通道的正门,位置朝南,商人拉运货品走的北门,她决定就走正门。
在城中呆了几天没被找出来,靠的就是灯下黑这个道理,引导叶长风,以为她已经跑出城,不在城中,自然搜查就没这么严密。
守城的问过索,这是进城出城的身份标识,温婵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薄本,守城士兵细细看了,换给了她,放她出去了。
温婵松了一口气,她的过索,本就是假的,岭南虽然是土司制,但过索与前梁一样的款式,只是落印不同,过索上头的字,与科举制式字体一样都是小楷,而印章,是她用萝卜私刻的。
心中狂喜,点头哈腰的接过过索,只要出了城,便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她要回西京,见不见姜行倒是其次,但她的想办法把旭儿接出来。
往前几步,寒光凛冽的长枪挡住了她的去路,温婵心沉了下去,一抬头,叶长风骑在高头大马上,正居高临下看着她,脸上看不出喜怒,
好了,一切都完了。
叶长风怎么会把她堵了个正着,这让她这几日规划的计划,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可笑。
温婵想要笑一笑,却笑不出来。
叶长风什么都没说,只是做了个手势,卫兵就把她押起来,带了下去。
上了马车,她仍旧被绑着,闭目养神不去看他。
叶长风沉默看她,伸出手抚摸上她的脸颊,忽然捏住她的下巴,两根手指伸了进去,核桃就这么被他掏出来。
嘴巴里含着核桃,怎么可能好受,她的脸有点肿。
温婵一眼都不想看他,却被他捏住下巴,动都动不了,叶长风掏出帕子,从马车里的水壶中接了一点水,给她擦拭脸颊,香膏香粉混合着眉黛调出来的粉底,本就是不防水的,很容易就被擦掉了。
他的力气很轻柔,但因为温婵脸颊肿着,难免仍是会疼。
温婵忍着不痛呼出声。
叶长风脸上的怒意逐渐加深,却还是舍不得施力:“知道疼了?在外面的苦日子还能过的下去?”
冷冷瞥了他一眼:“我觉得很好,只要你不来多事抓我回去。”
叶长风深吸一口气,他已经很多年没怎么吃过瘪了,自从被排挤到岭南之后,身为大将军,岭南从上到下他说一不二,无人敢置喙他。
“婵儿真的很聪明,一开始我的人确实顺着你留下的线索走去西城,还出城去寻,然而越找越不对劲儿,城外二十里全是山林毒瘴,你根本走不到那里,就会死。我推测你仍然在城中,故意撤了悬赏,让巡城卫不再查找。”
“你就等在城门口,坐等我自动上钩?身为岭南大将军,真是好有空闲,等着抓我这么一个小人物。”
叶长风不为所动:“为了你,我永远都有空闲。”
温婵冷笑,只觉他恶心至极。
“婵儿,我们谈谈,好吗?”他想再摸摸她的脸,却被她冷厉的眼神制止。
叶长风很难过:“你是因为我娶了高氏和百夷圣女,对我失望了,所以想要走?”
温婵闭目,根本就不想看他。
“我先前确实心存幻想,以为你会为我妥协,我忘了,婵儿你是一个多么骄傲的女子,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我并不爱她们,娶她们也是为了大局。”
“你是为了你自己的权势吧,装出一副痛苦深情的样子给谁看呢。”
叶长风痛苦不已:“是,我是为了我自己的私心,为了权势,可婵儿,你到底明不明白,没有权势,就没办法拥有你!曾经不就是这样,我满心期望跟着国公上战场,挣了军功,便可以风风光光将你迎进门,我那能发誓,此生只有你一个,可萧舜仗着是皇帝之子,一道陛下赐婚,国公爷便不为你争取,宁愿一碗汤药下*七*七*整*理去让你失忆,也要把你强嫁给别人,而我,被排挤到岭南这个地方,天道好轮回,梁国没了,我们还有机会在一起,可我对姜行上书,求他把你嫁给我,只要他允了此事,我便再无遗憾,率领整个岭南投入他麾下,为他驱策,我也甘愿。”
他也曾有一腔爱国之心,想要报效朝廷建功立业,迎娶自己最心爱的姑娘,但萧舜以权压人,他恨萧家,恨梁国,更恨霸占了温婵的姜行。
“婵儿,我的对手是大宣的皇帝,是前梁的皇子,你告诉我,如果我不走到那个高位,不强大起来,如何拥有你,护得住你?”
因为想要拥有她,护得住她才要攫取权势,才迫不得已娶了高云知和百夷圣女,难不成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强迫他娶?
她真为高云知和百夷圣女感到可怜,百夷圣女她没见过,但是高云知,无论高家打着怎样的主意,这姑娘是一心爱着他的,满腔真情就得到的是他一句,迫不得已,为了大局。
“所以,你觉得一切都是为了我?”
“是,婵儿,你信我,我跟别的女人待在一起的每一秒,都觉得难受,我心里只有你,只想着你,过去那五年,我一直等着,盼着,只要姜行愿意把你让给我,我根本就不用娶高氏和白氏,我可以带着你回西京,我能做姜行的马前卒,支撑你温家,给你一个好生活,可他把你接进宫中,把你封妃,就彻底断了我的念想,我怎能甘心?”
温婵看着面前这个痛苦不堪的男人,心中疑惑,这就是她年少时青梅竹马爱上的少年郎吗?
她不太相信,如果年少的自己是这种眼光,她只觉得,自己是眼瞎。
“你说你爱我……”
叶长风不住的点头。
“爱我,就是让我做你的妾?”
他是爱她还是折辱她呢?
叶长风脸色顿时灰败。
“让我化名冯氏,让我没了娘家可以倚靠,只能靠你的宠爱过活,让我给你的正头大娘子跪地磕头敬妾室茶,跟你别的女人争宠?叶长风,你真是小看我,西京城破那日,我都不怕那些厉城军,就算宣人想要折辱我,我宁愿死,我从来不怕死,而你,却把接风宴弄成纳妾宴,在别人眼中,我就是个无依无靠凭一张脸进了你后宅的妾。”
温婵提高了声音:“我不管岭南什么风俗,你我都是西京长大的,心里清楚,妾乃低贱,妾乃奴婢,妾通买卖,你逼我至此,却还问我为什么想要走,为什么不理解你,叶长风,我虽然没了记忆,性格或许变了,可我还是我,若你真的是我曾经的爱人,会这么不了解我?”
“叶长风,你真的是我曾爱的那个人吗?还是说,你只是个冒名顶替的小人?”
113
叶长风脸色骤变, 死死按住她的肩膀:“我当然是你青梅竹马的爱人,除了我还能有谁,还能是谁?”
温婵却不信, 只用不屑和嘲讽的眼神回应他。
“别这样看我, 别这样看我。”他慌乱的想去捂她的双眼, 这种眼神扎的他, 像是心在火上烤,她从来都是这样,眼睛里根本就看不见他, 明明他也很出色,更一心爱慕她, 可她眼里只有那个马奴, 她宁愿戴那马奴做的不值几个铜钱的木簪子, 也不要自己送给她的金钗。
可曾经的礼貌、梳理至少还不会让他如此痛,她说把他当哥哥,凭什么,他们才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他七岁就到了温家,看着她从一个雪玉可爱的奶团子,长成姿容出众的豆蔻少女,两小无猜的感情, 他以为温家看重他, 他会建功立业,国公也会把婵儿妹妹许配给他。
可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像是做了一场梦。
自救下那个马奴, 她眼里就只有他,那马奴凭什么, 是身份匹配的上还是容貌匹配的上,区区一个身份不明的小贱种,却惹得婵儿那般倾心相待,他们不过相处了一个月。
曾经求而不得的嫉妒和怨恨,却比不过现在,她眼中的瞧不起和嘲讽。
他已经是大将军了,岭南的土皇帝,她凭什么还再看不起他,他不服,他不服。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所做的事却全是在折辱我,我堂堂温氏嫡女,你却让我做妾,你算个什么东西,岭南大将军?我呸,还没做成皇帝呢,就想享皇帝的尊荣了,怎么,你贪恋权势是为了我,你娶别的女人睡别的女人,难不成也是为了我?打着爱我的旗号,实则待价而沽,想要岭南的高门贵女嫁你,帮你,叶长风,你不过是个既要又要的伪君子,我唾弃你,倘若我以前会喜欢你这种人,我真是瞎了眼了!”
“闭嘴!”
大手抓住她的脖子,狠狠的掐住,温婵顿时脸涨的通红,却没有挣扎,依旧啐了他一口。
他当她是什么,为了荣华富贵就能出卖自己的灵魂和心,没有尊严可怜乞食的女人?一点珠宝首饰高级绸缎,许诺的奢华生活,就能让她安安心心在后宅做个没名没分的金丝雀?
姜行强取豪夺,尚还要用她的儿子做人质,叶长风凭什么,空口白牙的说点他们过去的旧情,她都不记得的旧情,就想让她,为他的左拥右抱让路,掩饰他对她的折辱?
叶长风双目赤红,几乎要将她掐死,他看到温婵通红的脸,喘不上气的样子,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求饶,忽然惊醒,猛地抱住了她。
“对不起,对不起,婵儿妹妹,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谁让你说那种话伤我的心,不,我不是怪你的意思,婵儿没错,都怪我,都怪我,是我让你伤到了,你原谅我吧,原谅我吧。”
他语无伦次,哪里还有堂堂岭南大将军的气势。
“婵儿……”叶长风痛苦的想要做点什么,缓解无法宣泄的愤怒。
“你以为姜行,萧舜又是什么好人吗?萧舜不过是没机会,现在他停妻另娶,还是你心中那个温润玉如忠贞的翩翩公子?还有姜行,姜行也只让你做了贵妃,还没让你做皇后呢,他也有别的女人,你却不恨他,却恨我?为什么,你能宽容姜行,却不能宽容我,无非我现在还不是皇帝,可你给我时间,我早晚也能爬上高位,让你荣耀加身!”
温婵咳嗽半天,脖子处火辣辣的,她浑身都没力气,却不肯服输。
“倘若姜行不是皇帝,让我给他做妾,我定然也是啐他一口,让他滚一边去,可你有件事不知道吧,我的身子,确实给了姜行,可姜行,却是第一次。”
她与姜行多次擦边走火,他都没有实际做到底,而这人看似熟手,实则生疏,每触碰一处便要问她疼不疼感觉怎么样,小心翼翼观察她,甚至会有些不知所措,哪里是花丛老手该有的反应呢。
辛夷跟她说,姜行没临幸过别的女人,她是不信的,可后来真真切切有了肌肤之亲,也容不得她不信。
温婵笑的妩媚,直勾勾盯着叶长风:“可你呢?从前我倒是相信你,可你既为了取信高家,又想通过百夷之道,将南越做你的后路,你跟高云知和百夷圣女,都有肌肤之亲了吧,叶长风,你怎么配得上我?”‘
叶长风脸色骤变,是,他把人娶回来,不可能只让她们做摆设。
做摆设是可以的,前提是,他有足够的实力,让这些女人的娘家闭嘴,但很显然,叶长风没有。
“我不信,你骗我!姜行他三宫六院,怎么可能守身如玉。”
而他也油然升起一股巨大的荒谬感,他是男人吧,纵然他并非风流之人,可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寻常事,为什么到温婵这里,男人是否守身如玉,也成了衡量他们的标准,成为男人雄竞的筹码,这不是对女人的要求吗?
但姜行如此,萧舜没有停妻另娶前也确实王府没有姬妾,怎么想,他都落了下风。
叶长风觉得,萧舜已经不要她了,姜行有三宫六院也只是让她做贵妃,还挟持她儿子为质,凭借着他编织的虚假过去,怎么,他也是有优势的,比这两个男人强的。
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被姜行重重一击。
“我,我……”
叶长风痛苦无比,更加觉得不能理解,姜行怎么可能没有过女人,他已经二十六岁了吧,都是假的吧,是她骗他的,就是想让他知难而退,他不可能信这么烂的借口。
怎么可能有男人,为了一个女人,一直不肯,难道连逢场作戏都没有,他才不信呢,他这样深情的人,都有推拒不了,为了隐藏不得不去跟女人虚与委蛇,甚至有身体关系。
他来岭南的第一年,就跟高家四公子,在花楼里开了荤。
姜行如果真的那样守贞守德,岂不是把他衬的像个小丑一般。
“你在骗我,姜行才不是那么深情的人,你只是为了让我退却,可我怎能退却呢!”
此刻的叶长风,好似有些疯癫的状态:“你就是被姜行得了身子,才会对他那么痴心。”
痴心个大头鬼,这些男人一个个有病的很,她巴不得离他们远远地。
叶长风直起身子,居然就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他直勾勾的盯着她:“若是我也得了婵儿妹妹的身子,婵儿妹妹会不会一辈子都把我记在心里,记着我的好,爱上我?”
温婵大惊失色,已经明白他想要干什么:“滚开,登徒子,你敢碰我,我一定会让你好看,姜行不会放过你的,踏平你们岭南,杀了你!”
她不提姜行还好,提起姜行,更加让叶长风暴怒。
“别提他了,明明我们才是一起长大的,你从小就叫我长风哥哥,为什么宁愿爱那个马奴江怀因,都不愿爱我。”
温婵完全呆住:“你说,说谁?江,江怀因?”
叶长风笑了出来,却无比凄然:“好在,他死了,被温家的死士杀死,国公爷为了讨好萧舜,真是拼了老命了,婵儿,我不明白,我比他们差在何处,姜行好歹还是个伪帝,江怀因又算什么,被你救下来,仰仗着你才能活下来的小贱种,却让你倾心,苍天有眼,现在你在我手里,今日便成就你我好事,若婵儿有了我之孩儿,定然便会安下心来在我身边了。”
“混蛋,你这个混蛋,滚开,你若敢碰我一下,我就杀了你。”
她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根尖锐簪子,抵住他的胸膛,明明吓得脸色苍白,却强撑着。
叶长风丝毫不惧,反而胸膛往前,簪尖都戳进了衣服里:“今日,任何人都不能阻我。”
温婵咬紧牙,刚想把簪子戳入,他忽然闷哼一声,睁大眼睛,倒了下来。
她看到宋兰月气喘吁吁站在那里,满脸惊恐,手里还拿着一根木棍,见叶长风晕过去,她忽然丢掉手里的木棍,扑上来抱住了温婵:“温姐姐,温姐姐,你没事吧,叶哥哥他,他怎么能这样对你。”
得不到就用强,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君子一样的叶长风吗?
曾经神一样的形象轰然倒塌,叶长风再也不是她心中那个高大正直,没有瑕疵的叶长风了,她不许他做出这种事,哪怕是为了曾经如此痴迷他的那个自己。
叶长风的护卫,已经不见,温婵惊讶地看到,高云知满脸复杂站在一边。
是宋兰月和高云知救了她?
宋兰月哭的满脸都是泪:“温姐姐,我这就带你走,你离开岭南吧,这里不是你的福地。”
她曾经满心天真,憧憬叶哥哥和他心爱之人至死不渝的爱情,因为憧憬,都原谅了叶长风不爱自己的事实,现在那个梦中被爱着的神女居然是这样的下场,被欺辱做妾,被强行霸占,就好像她的梦,也破碎了一样。
高云知探了探叶长风的脖颈,松了一口气,看向温婵。
“你快走吧,不要再回岭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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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云知对她说, 你走吧,再也别回来了,她已经知道她身份有异常, 不论于公于私, 都不愿留她在岭南。
可若是狠心一些, 对于她这种身份不明, 还成了叶长风执念的女人,难保将来不会成为对手,更好的办法, 自然是斩草除根。
高云知只是苦笑:“你快快走吧,以后不要再来岭南了。”
她虽然是高家骄纵的女儿, 却也不是那等随随便便杀人, 要人性命的恶人, 若真是那样,便不是高门贵女,而是什么杀人狂魔了。
温婵看了出来,今日的事, 是她们两人联手救的她,宋兰月是不一定能指使的动叶长风的亲卫,但高云知作为明面上的主母,这个面子一定会被给。
宋兰月亲自送她出去, 不论土司宋家如何被架空, 明面上仍旧是岭南之主,她身为王主, 现在叶长风晕倒, 没有人敢拦她王主的车架的。
而宋兰月思虑的很多,她对于叶长风的滤镜被打碎后, 好像一夜之间就成熟了,有了主见似得。
她说,有她亲自护送,高云知应不会背后下黑手。
“你们这么做,叶长风醒来后,你们打算怎么解释?”
宋兰月强笑:“土司家虽然只是个空壳子,可好歹明面上也有个土司封号,我是宋家送给长风哥哥的,宋家不敢对我做什么,至于长风哥哥,他也许会恨我,罚我,但不会要我的命,你放心,至于高云知……我都会没事,她更没什么事了,最多,长风哥哥会冷落她几天吧。”
“你为什么帮我。”
宋兰月奇怪:“我坠马时,温姐姐不也帮了我?”
“那不一样。”温婵摇头:“这关乎你的长风哥哥,你那么爱他,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帮着他呢。”
“在别的事情上,我会帮他,但这件事不一样,是我把你从西京带出来的。”
宋兰月抿唇:“在西京做郡主那些天,我见过宣朝皇帝是怎么对你,虽然叶哥哥说他是北地蛮子,但我见过你们在一起时。”
那位面对谁都很冷淡的皇帝陛下,在看着温姐姐的时候,宛如一池划开的春波,眼角眉梢都是柔情。
她觐见西京朝臣时候,在下方拜过这位陛下,他惜字如金,高冷的像是一块永远也化不开的冰,好像谁都不能让他放在眼里,她当然还想,这狗皇帝像冰块一样,哪有叶哥哥温柔体贴,叶哥哥的心上人被这种人关在后宫,日子过得得有多难受。
她错了,彻彻底底的错了。
“我以为牺牲自己的幸福,是在拯救你跟叶哥哥,是做了一件好事,却没想到,陷你于如此之地,而叶哥哥……”
居然想用强。
“你在外面,听到了吗?”
“什么?”
“叶长风亲口说的,我年少时的情郎,并不是他,他不过是张冠李戴冒名顶替罢了。”
宋兰月难过的说不出话来,许久才问:“以后温姐姐有什么打算,去找你那位年少时的情郎吗?”
温婵失笑:“真是傻姑娘,都过去多少年了,不论那个人是不是叶长风,还是别人,总归都是过去的事了,人活着总要向前看,不管怎样,我都要把我的旭儿接出来。”
“兰月,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将来?”
“将来?”宋兰月很迷茫。
“虽然叶长风对我做了这种事,也是因为他对我的执念,时间会抚平一切,他现在身边又有了别的女子,总会慢慢变得正常,但他若一直不跟你提求娶的事,你怎么办?虽然宋家就剩下明面上的体面,你毕竟是王女,你是不能做妾的。”
叶长风娶了高云知,便是明说,放弃了宋兰月,因为土司家已是囊中之物,而高家却在观望。
宋兰月沉默不语,如果是以前,她的叶哥哥愿意娶她,哪怕是做妾,她也会感动万分会非常愿意,可现在她在犹豫,叶哥哥爱了温婵那么多年,求而不得,她愿意为了他们的爱情退居妾侍,可高云知凭什么让她宋兰月退让受委屈呢。
“你也不能总这么下去,叶长风想要联合岭南当地豪强,甚至与云南大理权贵和百越都有联系,想要增加筹码,在宣梁两方游走,以目前国力来看,除非宣国故意投降,前梁覆灭是迟早的事,而中原王朝的国君,是不会允许岭南永远自立下去的,他目前大权在握的状况,不会持续很久。”
宋兰月有点懵,还没明白她的意思。
温婵叹气,便打算跟她明说:“你是宋氏女儿,名正言顺的王女,做这个土司,岭南名正言顺的主人,不是很合适吗?”
“你……你,你是说,这怎么行呢,我是女人。”
“怎么不行呢,百夷不就是母系氏族,以女子为尊,你亲娘不是前代百夷圣女?”
“可是,可是岭南是从中原俗,男尊女卑……”
温婵不以为然:“你来当第一个,不就行了,不论是大宣还是大梁,都不在乎谁做这个土司,在乎的是,土司是不是自己的亲信,但像叶长风那样拥兵自重,是不行的,而且,你若成了岭南的话事人,让叶长风娶你,甚至把他掳进府内做你的面首,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宋兰月愕然,像是看什么怪兽一样看着温婵,重新认识了她似的。
“温姐姐既有如此想法,为何不在西京……”
温婵很平静:“西京被世家占据前年,顽固想法终究难改,而且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她在西京资助慈善堂,安置流民,为前线将士筹集粮草,都是她作为一个内宅王妃,不该做的事,但世事无常,自己这点挣扎在宣国骑兵铁蹄之下,也不过是蝼蚁的反抗。
“但岭南不同,有女子主事的土壤,你也不是没机会。”
见宋兰月若有所思,已经达到目的,温婵也不再深入:“一切都是你自己的想法罢了,我不过随口一提。”
“王主,夫人,后面有追兵。”外头驾车的车夫探入半截身子,低声提醒。
“吉珠,怎么是你?”这女子穿着蓑衣,一身劲装,险些让温婵认不出来。
“你是兰月的人?”
吉珠默不作声:“坐稳了,咱们得甩开追兵。”
“等等,让兰月下车,她是土司王主,没必要跟着我们犯险。”温婵已经做出了决定。
“我在车上,追兵到底还能顾忌一二。”
温婵一把握住她的手,凝视她:“兰月,我谢你的救命之恩,以后若我能活着,我会报答你的大恩,现在,到此为止了,叶长风到底还管着兵,莫要让自己没有了后路。”
宋兰月不作声,她知道已经说服了她。
叫吉珠在偏僻地方将她放下,温婵本打算自己驾车,却没想到吉珠却仍旧没下车,让她与宋兰月道别。
温婵深深看了宋兰月一眼,一切都尽在不言中,这一眼大概就是此生最后一眼。
“你多保重。”
“温姐姐也保重。”宋兰月眼中发热酸涩,为了一个仅仅认识几个月的女子,背叛了叶哥哥,她不后悔。
等吉珠开始驾车重新跑起来,温婵却惊住,她不想宋兰月送她被误伤,同样也不想这丫鬟被伤到啊。
“吉珠,你怎么没跟你主子下车?”
吉珠没有回头:“我主子不是宋王主。”
温婵满头雾水,那吉珠是谁的人,她一开始来了凭栏院,不是因为是叶长风的人吗?
“夫人小心,他们追上来了!”吉珠一把拽住她的手臂,把她推入马车中。
咻咻很多声音,箭矢飞射而来,几乎把马车扎成一个刺猬,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万一射到拉车的马周围,一旦惊到了马,马车翻过去,她们俩都要没命。
吉珠显然身手不错,她背后也背着一把弓箭,却因为驾车脱不开身,只能用弩单手攻击,弩这东西除了大型的弩机,小型弩的威力是不如弓箭的。
“这样下去不行,我来驾车,你解决后面的追兵。”
吉珠没动,将她护在身后,盲射了一只短弩,后面传来一声落马的惨叫声,吉珠沉着脸:“岭南通往西京的官道全被封了,咱们得从江南府绕路走水路回去,夫人不知道怎么走,你坐好便是。”
温婵咬牙,拿下她后背的弓,搭上一只弓,拉开,箭矢飞射而出,没有射中人,但射到了前面马蹄处,成功惊到马,阻了追兵的速度。
吉珠瞥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她的箭乃是女子所用,轻灵一些,可对于温婵这种柔弱贵女,拉开还是需要一定技巧的,温婵倒是很有准头,可惜太心软了,不想杀人,如何能逃脱得了呢。
“婵儿!回来!”
一声怒吼,是叶长风。
他骑在马上,拼了命不要在后面追她,那副癫狂的样子,简直让人不敢相信他是那个端正英俊的少年将军。
温婵摇摇头,拉开弓,指着他:“别再追我,叶长风,你欺我辱我,这辈子我绝不会原谅你。”
“婵儿,我错了,你跟我回去,你要求什么我都答应你,别走,别走!”
温婵默然,毫不留情射出那一箭,从此之后,她与叶长风再无瓜葛,那些年她对他的惦念,他对她的照顾,都化为这一箭,他们,两不相欠。
箭飞出去,没入他的右胸,追兵乱作一团,温婵看也不看,坐回了马车之中。
“吉珠,快走。”
115
宣梁之战, 目前优势在宣,姜行前线推的很顺利,他御驾亲征, 基本把西京所有玄甲军都带走了, 普通步兵哪里是玄甲轻骑的对手, 骑兵只要一冲阵, 几千骑兵就能冲散十万步兵,而士兵失了士气,便只能再而衰三而竭。
有些棘手的, 是福州水师,前梁有两只水师, 一为云州水师, 擅长内海河流作战, 二为福州水师,福州水师的季家主,非常能征善战,还曾替大梁赶走过肆虐琼州海的红毛海盗, 收回夷州。
而大宣的不对久居北方,养的骑兵步兵号称是诸国第一都没问题,但水师,确实在攻下云州后, 以前梁云州水师组建, 姜行决定,云州水师从渤海南下, 玄甲铁骑从路上推进, 形成合围,以防止萧舜从海上逃跑。
福州海峡海面形势多变, 云州水师出师不利,第一次正面交战,就败阵而归,损失了两艘战舰。
第二次作战时,姜行亲自上舰船督战,云州水师的督军是降将,亲自被督战,也十分有压力,请求姜行莫要出主舱,万一出个闪失,他全家都赔不起。
姜行这人实在很是执拗,亲自决定的事,任是臣子如何劝谏,都是劝不回来的。
福州水师家底还算厚,以前大梁鼎盛的时候有巨型战舰十艘,而这一回出战,福州水师出动巨型战舰两艘及小舰十艘,小舰轻便灵活,能对巨舰进行合围,不论是舰板作战还是登船作战,都非常便捷,这种作战法还是季家主跟那些海盗学来的,毕竟红毛海盗背后可没有国家支持,船是毁一艘就没一艘。
福州水师就算家底颇丰,毕竟大梁没了,能建造大型舰艇的高大油木,夷州这个小岛根本就不长,萧舜号称占据福越两州,实则只是占据部分地区,国力无法支撑建造大型舰艇,季家打仗自然也更考虑战术,要简省着来。
六月初五这日,福州海峡海面起了大雾,十几艘小船如兵蚁般出动,在海面上快速而安静的滑行,他们的船舰上都没有挂着旗番,云州水师的主舰还挂着锚,静静等待雾气散去。
小船上的士兵换上水靠,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扎进水底,准备凿船,一部分则对着船舷射出钩子,动作迅速有利如猴子一般爬了上去。
一声惨叫声响起,勾住云州水师主舰的铁锁上,偷袭部队开始陆续摔下来。
“用火绳枪,大部分往后退,咱们中伏了!”
他们以为大雾之中云州水师必定防卫薄弱,没想到船上静悄悄的,那些卫兵就守在那里守株待兔呢,迎接他们的不是熟睡的水手,而是凌冽的长枪,一枪带走一个简直就像是串肉串,收割着突击队士兵的性命。
虽然偷袭队配备了火绳枪,但这东西单手根本无法使用,得一手拉火绳一手瞄准射击,发觉中伏的高喊一声,当机立断让小舰上的守君发射□□,他则一跃入海,而此时海面翻涌,鲜血全都翻腾上来。
他是突击兵百夫长,心知完了,水底负责凿开船面的突击队士兵,大概也全军覆没。
火力压制,给了铁锁上负责偷袭士兵一口喘息之机,云州君大船也传来低呼,痛叫,还有喘息之声,但很快,那边也换了火绳枪手,而且比他们火力更加密集。
百夫长耳聪目明,也会使用火绳枪,他侧耳听着云州枪手的枪声,觉得疑惑,云州船舰配备了这么多□□手?为何接连发弹,间隔如此之短?杀伤火力也比他们的要大多了。
他急忙号令突击队后撤,还叫人划小船去后面大舰上报信,他们中了埋伏,大船切不可以身犯险,但来不及了,小船勾上的铁锁全都被斩断,云州主舰已经开始冲锋突击。
百夫长大惊失色,那一艘福州水师主要舰,可是有他们季家的长公子,因第一次战胜云州水师,取得大捷,为了让长公子有军功顺理成章成为少帅,他们大帅才舍得让长公子以身犯险。
若是长公子有闪失,他们这些人都不要活了。
已经太晚,这一次出现的云州战舰,居然直接冲向他们的战舰,难道想要两败俱伤?
不,只听惊天动地一声巨响,居然是他们的战舰被横着切成两半,云州战舰船头直着冲进去,撞击出一个巨大凹陷,所有福州水兵都惊呆了,宣朝的舰船为什么会这么结实?居然把他们引以为傲的巨舰直接撞破?
百夫长看到,那些宣朝战舰前头都被包上了铁舰头。
“快,快,火绳枪上去,营救长公子。”
就算他们这支舰队败了,也不能让长公子有闪失。
敢死队还活着的成员,拼命投出铁锁攀上宣人舰艇,可火绳枪因为刚才那惊天一撞,掀起的巨大浪花把火绳枪打湿,引火的火绳湿掉,还怎么用。
百夫长看到他们季氏的长公子已经被捆了起来,目眦欲裂之下,夺过身边副官手里唯一完好的火绳枪,点燃引火绳子,对着他们那个看上去像是最高长官的人,举起了火绳枪,慌忙中打出一枪,他就被接连赶来的云州水兵缴了械,压在身下不能动弹。
“陛下,陛下!”
“快叫军医,来看看陛下。”
百夫长心中一阵痛快,难道那竟然是宣朝皇帝,那个姜氏逆贼?他这一枪直接干掉了宣朝皇帝?就算他下一刻立时死了,他一个小兵能换宣朝皇帝,也值了。
“让他抬起头来。”
头发被拽起,百夫长感觉头皮都要被拽掉了,趴在地上仰头看着面前这人,姿势很难受,但宣朝的士兵可不管他是不是难受,这人行刺皇帝,乃是大罪!
姜行捂着脸,他全身铠甲,火绳枪的弹丸是穿不透的,而且他躲的很快,但子弹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一条深深的血痕,还在往下滴着血珠。
上战场的将军兵士,这种伤算什么,都只是小伤。
姜行能带着一手组建的玄甲军南征北战,短短几年就让前梁诸多名将归入麾下,靠的就是身先士卒和身为帝王大统领的人格魅力。
他身上的旧伤也并不少,从来不把这种皮外伤口当一回事。
“你打伤了朕的脸!真是罪无可恕。”
百夫长心想,一个武将出身的皇帝,居然会在乎脸上这种伤口,真是可笑,他只恨没一枪击穿他的心脏,为大梁除掉这么一个大祸害。
“你知道朕的脸有多么珍贵吗?没了这张脸,音音可能就不会喜欢朕了,她以后与朕朝夕相对,不喜欢朕的脸了怎么办!”
百夫长满脸莫名,宣国皇帝居然是这么一个在意脸蛋的小白脸吗?
姜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情绪外露,除了温婵的事,他喜怒不形于色,让朝臣摸不透内心的想法,养气功夫已经完全到家,只是屡屡会在温婵面前破功,而一向沉默寡言不爱说话的他,在温婵面前,简直就是个话唠。
姜行捂着脸颊,面色阴沉,看着这个小小的百夫长,已经像看着一个死人。
“刺杀皇帝,该怎么处置?”
姜行身边的水师提督有点战战兢兢:*七*七*整*理“按律该受千刀万剐,凌迟之刑。”
姜行点点头,便宜他了,若是按照以前他的脾气,在战场上,得活生生手撕了他。
“剐了之后,留着一口气,挂在盐城墙上。”
“是。”
水师提督已经习惯如此做派,定京的北地,常年受一些女真、匈人、羯人侵扰,若不用非常规手段震慑,这些蛮子早就起了异心,每年两年南下打草谷,定京百姓早就不堪其扰了。
西京那些权贵老爷对他们不屑,鄙夷他们是小世家出身,总说陛下手段太过狠毒,然而蛮人畏危不怀德,若不是他们陛下把那些蛮人整治的服服帖帖,这些人早就骑兵南下,把整个西京劫掠一空了。
如今就让南方这些少爷兵,看看他们的手段,震慑他们。
姜行的话,在他麾下将士早已习惯,却在俘虏的福州水师兵士中引起轩然大波。
“告诉,季家主,不降,他的长子就是这个下场。”姜行言简意赅吩咐完,才坐等军医看他的脸。
军医检查过伤口,并不深,可能只会留一道小小的疤。
姜行沉着脸不说话。
小林子急忙戳了戳那不会说话的军医,军医顿时反应过来,当即道:“陛下放心,只要用微臣调配的特质药,哪怕只是伤疤也很浅,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的。”
姜行冷哼一声,吓得军医就差跪地请罪,说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几岁孩子,求放过的话了。
夜行众打扮的下属呈上密报,算是解救了这军医。
姜行看完后,面色更加阴沉。
“陛下,这是……”
姜行看也不看小林子,径直走进船舱内,他的房间是绝对隔音且绝密的。
将那纸条扔给小林子,他展开看后,顿时大惊失色:“陛……陛下,这,这该怎么办,暗六的任务失败了,他们怎么会走江南府,江南府临河道,可是全部落入前梁余孽手中,皇后娘娘岂不是有危险?”
116
吉珠和温婵确实遇到了问题, 她们远在岭南,并不知如今宣朝已经占尽优势,只知江南府明安郡投诚前梁, 而大宣名将古里安, 本是关外宁州守军, 却因守将轮转驻地之事被派往江南府, 被迫与草原和家人分离,他怀恨在心,认为宣朝大统领不信任他, 大宣与前梁开打时,他又因为违了军规被降职, 还被打了军棍, 直接转投萧舜麾下, 更是带着整个明安郡,成了前梁领地。
吉珠是被迫选的这条通路,毕竟别的出岭南道路不是布满毒瘴,需要跟百夷借道, 就是已经被叶长风堵死,守卫严密,这仅有的通路,还是因为叶长风亲自来追, 守卫不敢死拦, 才让他们有了可乘之机。
温婵不信任吉珠,这一路上, 吉珠从没说过自己是什么身份, 她多了个心眼,在住店的时候, 就拿着行李,往后院去套了马。
然而一出客栈,就被包围起来,一群穿着黑色与深蓝劲装,头戴笠帽,身配长刀的暗卫把客栈团团围住。
而店里平平无奇的掌柜和小二,带着神色莫名的吉珠出来,温婵,已经插翅难逃。
今夜的月亮格外的圆,也格外的明亮,月光洒落一地,将院子里照的亮堂堂的,明明身处险境,温婵居然想起月凉如水寒如霜,果然古人的诗词,就是格外有见地。
月色下,她看到一个锦衣公子,背对着她站在月光之下,月色为他披上了一层清冷之色,让他那张英俊出挑的脸更显如姑射仙人,飘然出尘。
他可不是什么仙人,他是野心勃勃的前朝皇子,为此不惜抛妻弃子之人。
温婵心绪复杂,多年未见,她以为自己会怨恨他,会痛诉他无情的抛弃与冷血的权衡利弊,会给他几巴掌,质问他为什么连旭儿都能放弃,但现在,充斥她内心的,只有平静和漠然。
萧舜仍旧面色温柔,一如往昔,那样看着她,轻易就能让女人察觉到他的情谊,从而脸红心动,最后死心塌地。
“婵儿,许久不见。”
他表现得,就好像在外征战多年,忽然回到家中,与妻子团聚似的,温婵忽然嫣然一笑,她本就是及其出色的美人,这样笑了,实在叫这平凡的小院,也熠熠生辉起来。
萧舜目光深沉。
“见过豫王殿下,啊,不,现在该怎么称呼您,应该叫陛下了吧。”
自封的伪帝,还未平定江山,就先过了一把皇帝瘾,只偏安一隅,也能叫皇帝?还不如叫地方土司。
萧舜一怔,没想到,她没有委屈抱怨,没有发泄撒娇,只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这礼也并非是梁国子民见到皇帝行的大礼,敷衍的像是宣朝那些来招安的官员,只是为了做做样子表现自己很友好的模样。
“婵儿,你非要跟我如此吗?”萧舜苦笑:“我难道不是你的夫君?”
温婵很冷漠:“豫王殿下既然能抓到我,在西京和岭南都安插了细作吧,难道会不知,我如今已经不是豫王妃,也更不是你的妻子。”
萧舜面色骤变,那张温柔的假面具仿佛戴不住似的,有一瞬的狰狞,但很快他就恢复温柔笑着的模样:“婵儿在说什么,夫君可不清楚,你不是我的妻子,又是谁的呢,我们成婚那日,十里红妆,我亲自去国公府将你娶回,你身为豫王妃,乃是西京所有人都知道的身份。”
温婵觉得可笑极了,他在掩耳盗铃?
“我被宣朝皇帝纳……”
“婵儿别气了,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如今我们一家三口好不容易团聚,你该开心才是。”
温婵蹙眉:“一家三口?旭儿在你这?”
萧舜走过来,高大身体将她笼在自己的阴影下,握住她的手,无论声音还是面容,都一如既往的温和。
“自然,旭儿是我的孩子,不在你我身边,反而留在宣国人身边,难免被教坏了。”
“你怎么把他接出来的?姜,宣国皇帝没有察觉?他现在在哪?你把他怎么样了”温婵维持不住冷静,一连好几句发问。
也就只有孩子能牵动她焦急的情绪,除此之外她一切都不在意。
对于这个曾经熟悉却陌生无比的男人,温婵并不适应他的触碰,想要抽回手,萧舜并未阻止她,但只消一句话,便让她老老实实,变得乖顺。
“你想见旭儿吗?”
她果然不再挣扎,任由他握着,萧舜阴霾心头果然情绪大好,顺势揽住她肩膀,温声安慰:“别担心,旭儿是我亲生子,我还能待他不好吗?说来这还是我们父子第一次见面,那孩子有点认生,但总归是认我这个父亲的。”
他还知道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自她有孕到旭儿已经四岁,他便一直守备松阳,从来没回来过,温婵冷哼:“你到底怎么把旭儿接出来的?”
萧舜笑容不变:“姜行看着气势很强,实则这天下坐的可不稳,如今他为了对我一网打尽,把玄甲军全部调往前线,导致西京甚至他们的大本营定京都守备空虚,我早就在西京埋了钉子,而西京那些权贵有多少对他面服心不服,而姜行妄自尊大,在开战前斥责孙相,让金老将军边缘化,就算是他肱骨之臣,也未必心里对他没有怨言,上天欲要其亡,必先要其猖,这个位置他坐不稳。”
温婵无言呵了一声,姜行坐不稳,萧舜就坐得稳?她了解姜行的行事手段,凡事都有后手,萧舜都知道西京守备空虚的事,难道姜行就不知道,他若当真如此愚蠢,是怎么仅仅六年便南征北战,占得的这天下。
萧舜是不是太轻视姜行了?温婵什么都没有说。
客栈掌柜和小二,显然是萧舜布下的暗钉,一左一右在吉珠身边,押送她过来,显然是为了防止她逃跑,或者暴起做些别的什么事。
“属下地字号密探十三,拜见主上。”
“地字号密探?”萧舜蹙眉:“朕确实吩咐地字号十到二十密探,深入岭南,可你们不是全军覆没了吗?”
“回主上的话,属性侥幸存活,借用了丫鬟吉珠的身份进了将军府,属下本是为了偷出布防图,却意外见到了主母,便暗中策划营救主母,但属下势单力薄,密探在岭南的势力,基本都被清理,属下没办法,只能静静等待,寻找机会。”吉珠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卷,跪地呈上。
萧舜看了一眼羊皮卷上的内容,面色微变:“你的身份还需由地字第一号验证,只要你身份属实,拿下岭南布防图,又救了夫人,此乃大功一件,朕不会亏待功臣,定给你论功行赏。”
“属下谢主上。”
萧舜挥手,吉珠便被带了下去,这姑娘从头到尾都没看温婵一眼。
吉珠是萧舜的人?她的确没说自己真正的身份,可若她是萧舜的人,故意带着自己住在萧舜麾下暗桩,也就说得通了。
不对,很不对,她分明之前如此谨慎模样,根本没发觉这是密探的情报联络处,而且吉珠带着她走的方向,分明是想去西京的路线,只是她也不知古里安居然投靠了前梁。
温婵满心的疑虑,觉得处处透着不对劲儿。
萧舜将她带去一处院落,此处倒很是幽静,旭儿正被仆从带着玩蹴鞠,见到温婵进来,放下脚下蹴鞠,就跑了过来。
“母亲,儿子好想你。”
温婵热泪涌上眼眶,抱住了日思夜想的孩子,摸摸他的小脑袋,多日的思念让她想要亲亲他的小脸蛋。
一向跟她亲近,由着她模棱的孩子,却微微后退,躲开了温婵的亲昵。
“?”温婵满头雾水,不过两个月不见,孩子就跟自己生疏了,分明在西京时,因为姜行,她们母子半年多没见,孩子依旧对自己亲密,想她想的哇哇直哭。
“母亲,父皇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如今儿已经快五岁了,不能总是赖在母亲怀里撒娇。”
温婵看着这个知进退的旭儿,忽然有种生疏感:“傻孩子,你才四岁,哪里到七岁了呢,都不让为娘抱了吗?”
旭儿就算长大了,像个小大人,也都是叫她阿娘,从来没有叫母亲这么正式却生疏的称呼,难道就这么几天,萧舜就把孩子教坏了?
“是父皇教儿子的,父皇说,儿子乃是长子,要为弟弟妹妹们做表率,不可再像个小孩子一般,整日玩乐。”
“……”
温婵气坏了,愤怒目光射向萧舜,可她到底不愿当着孩子的面,温言让旭儿继续蹴鞠,拉着萧舜进了室内。
“你到底想干什么,刚把旭儿接到身边,就教坏我儿子,让他跟我这个做娘的离心离德?”
萧舜还以为她要跟自己温存,却没想到劈头盖脸一顿质问。
“我是旭儿的爹,管教他有什么不对?”
“旭儿出声到现在,你有尽到过爹的责任吗,一眼都没看到过他,我的旭儿刚刚四岁多,你就不让他跟我亲近,他小时候在皇宫,被你那五皇帝抢了玩具,抢了糕饼,差点被推到湖里去的时候,你这个做爹的在哪呢,现在教唆我儿子不亲近我,你是何用意?”
117
“婵儿, 你冷静一点,我是他父皇,难道我没权利教孩子?”
“你不该挑唆孩子不跟我亲近。”温婵恨透了, 她跟旭儿相依为命, 把这小团子一点点拉扯大, 孩子病的高热, 她衣不解带照看的时候,这人在哪,现在孩子大一些了, 倒来行使做父亲的权利?
萧舜面色仍旧温和,眉宇间却笼了几分不解和不耐:“孩子大了, 总让他在你怀里撒娇怎么行, 他是我长子, 将来总要继承我的衣钵,一个男子汉娇滴滴的并不是好事。”
“你还知道旭儿是你的儿子,我是你的妻子王妃,我还以为, 殿下率领人马就距离西京一百里都不肯回援救我们母子,早就把我们母子忘在脑后了呢。”
萧舜眼中一闪而过的,是愧色,但他现在已是皇帝, 而皇帝, 是不能有错的。
深吸一口气:“我们一家好不容易团聚,朕并不想跟你吵架, 朕会好好补偿你们娘俩, 这里乃是明安郡,古里安将军对朕很是忠心, 此处也远离前方战线,是一处安乐所。”
他有军情急报要处理,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跟温婵分辨是非对错,他性格算是温和,此时也拉下了脸。
“从前婵儿一直体谅我,不论我做什么她都支持我,怎么现在只是因为旭儿的事,就发这么大的脾气。”
温婵从前非常温顺,两人婚后两年朝夕相处,从未红过脸,此后她有孕,他便领兵,长期驻守前线郯城河阳等地,从未回过西京,他们夫妻分离多年,她独自一人照顾孩子,也不曾有半句怨言,更别提那些年她到处筹措粮草,是个贤良淑德的贤内助。
这一次见面,他却觉得。
“她变了,脾气尖锐了许多,根本就不像是从前那个温和顺驯的婵儿。”
萧舜身边的侍从官哪里敢说主子的坏话:“夫人刚回来,也是女子,女子难免溺爱娇惯孩子,而且那一年,夫人在西京独自支撑,也很难,有些脾气不对着陛下发,对着谁发呢,毕竟夫人跟陛下,曾是共患难过得夫妻。”
萧舜叹气:“也是,她心里始终是怨我的,怨我没有及时回去救她们母子。”
侍从官瞥见萧舜阴沉的脸色,便道:“昔日汉高祖成就大汉基业,不仅明媒正娶的吕后和两个嫡出孩儿,甚至连自己的生父都放在项楚营中,陛下是为了光复大梁,如何能够儿女情长,夫人乃是温家女,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如今已经好了,不论是夫人还是小殿下都跟陛下团聚,陛下心里总归是想着夫人的,女人嘛,闹闹脾气哄一哄便是了,再说夫人又不是寻常女子,时间长了会跟陛下重归于好。”
萧舜长舒一口气:“现在这个节骨眼,把她们娘俩接回来,我是瞒着大都督的,毕竟婵儿是朕曾经的嫡妻,旭儿又占了个长,季家若是听闻,必然不会高兴,传话下去,服侍的人嘴巴都严一些,透露出消息,朕就把他活着送进乱葬岗去。”
众人皆称呼是。
在书房中,他接到了前线传来的密报,看完后,萧舜一把将那密报扔到桌上。
军师捡起来一看,变色骤变:“怎么会,姜行活捉了季家长公子?这,这前一阵子,福州水师还大胜宣国水师,怎么今日情况就倒转过来,而且还被云州切断了福州与夷州的航路。”
萧舜神色越发阴沉,揉着额角,颇感棘手:“季大都督如今年世已高,膝下却只有二子三女,而嫡长公子才华出众,是他最为看重的。”
“若姜贼以长公子为质,责令福州水师归降,陛下,咱们的处境可就艰难了。”
萧舜面沉如水,他拉起的梁国小朝廷,越老将军并不需要他付出什么,他与温如兴一样,都是铁杆前梁保皇派,但福州水师那位季大都督,除了是因跟宣国那位袁将军有仇,归降可能会被姜行下了权,还可能会被袁家报复,毕竟当初姜家在定京起势,袁不惑的同母弟袁不疑,袁家那位二公子,可就是兴致勃勃组建水师,在海上与季家大公子率领的舰队相遇。
袁家陆战领兵很强,水战毕竟经验不足,袁不疑落水,被季长公子旗下的水鬼们生擒活捉,而当时季长公子不知因何缘故,将袁不疑杀了,还把头腌了送到了定京,引起姜氏势力轩然大波。
袁不惑愤怒的当即就要点兵,攻下福州,找季大公子赔命,然当时姜行势力还不足以突破前梁层层战线,突击福州,此事只能作罢。
谁又能想到,哀帝在位后期,干了好多件昏事,一是在国内多地遭灾之下,还要加税修建骊山行宫,二是克扣军队粮草,饿着前线将士,倒是多个驻地将军,被围困几天就倒戈背叛。
原本是正统的大梁,一夜之间就变了天,江山易主改姓,成了姜家大宣的天下。
“季家不会投降姜行。”
军师摇头:“那也不一定,只要季家长公子在宣人手中,季大都督一定会投鼠忌器,若是他们因此停止进攻,不仅越老将军那边压力会很大,夷州海峡航路阻断,咱们的退路可就被掐断了。”
萧舜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没了夷州,我们还能在江南府,古里安已经带着整个明安郡投靠于我,收拢兵力,打下整个江南府,打通江南府于福州府的通路,也是一线生机。”
军师点头:“但我们会损兵折将,如今咱们嫡系部队和将领,除了老国公和那两千骑兵一万步兵,可什么都没有,家底若是交出来,不仅陛下东山再起困难,我们也有可能陷入困境,一定得稳住季大都督,必须打通福夷海峡,这样就算情况到了最糟糕的境地,咱们也能退至夷州岛,隔着这么远的海峡,易守难攻,不愁不能重头再来。”
“稳住季大都督,又有什么好办法……”
军师略一思忖,压低声音,在萧舜耳边耳语。
萧舜脸色更加难看:“事情做的这么决,万一被季都督发现,不仅不能让他下定决心彻底跟着朕,还很有可能他恨上了朕,转投姜行麾下。”
“所以咱们必须要做的悄无声息,杀了季长公子,便能让季都督与宣朝之间有血仇,而季二公子一直都是陛下忠心的狗,而陛下再娶季家女为妻,最好册为皇后,便能彻彻底底让季家绝了二心。”
萧舜很是苦恼:“刘卿说的话,从前倒是一条路,可王妃已经回来了,我难道要贬妻为妾,做不义之人?”
军师摆了摆手:“恕属下多嘴,虽然陛下一直遮掩消息,但王妃被敌军纳入后宫,失了贞洁,已是事实,就算陛下不让她为后,难道不是天经地义?陛下曾说,王妃乃是大义女子,既如此一定会理解陛下,成全陛下,昔光武帝之妻阴氏尚能为了夫君前途,自请为妾,王妃为何不能?”
萧舜沉默良久:“此时暂时搁置,朕不能寒了将士臣子的心,也不能寒了妻儿的心,对于季家长公子的事,叫我们的内线尽全力营救,若是救不出,再另行决定。”
福州水师虽然败了,还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只是这战舰坏一艘便少一艘,如今季家投鼠忌器,挂起了免战牌。
萧舜吩咐完,便散了小朝会,说是小朝会,实则不过是他的谋士团,人也没几个,毕竟武将之中越老将军再越州抗敌,季都督再福州,就连温国公也在顺城驻扎,时刻防备姜行突袭。
军师与其他臣子一同出了议事厅,一个人凑近了他。
“刘大人,看主公的态度,是不愿行刺杀之事,也不愿封季氏女为后啊。”
军师拱拱手算是见礼:“中郎将还不知我们这位主公的态度,良善有余狠戾不足,遇事总有些优柔寡断。”
“主公的确心软,可就是因为如此,才叫咱们这些人能誓死追随主公,这样的人做了天下,也不会忘记有功之臣,而且咱们不还有军师坐镇?”
军师苦笑:“中郎将这是要让我来做这个恶人。”
中郎将摇头:“我们的暗线得到消息,为了与营救长公子,季家已经派人跟姜行的人接触了。”
“姜贼如今也是两难境地,季家长公子不杀,难给袁氏交代,若杀了,就完全没有召降的可能。”军师沉下脸,发了狠:“没有福州水师,我们到时很难退至夷州积蓄力量,陛下的优柔寡断很可能会毁了我们,这么多年,从先帝开始就隐忍至今,绝不能功亏一篑,西京,也该乱一乱了。”
中郎将脸上笑容忽然消失:“我不会只让你做这个恶人,身为陛下的臣子,我等需共同承担,我已经叫天字一号至十号全部出动,诛杀季氏长公子。”
军师一惊,打量面前这个如同文人墨客,并不像个武将的男人:“你……你就不怕主公事后追究你的责任?治你的罪?”
中郎将失笑:“军师一向独断专前,还怕主公治罪吗,放心,这些人,我全都让他们假扮成袁家死侍,绝不会供出主公,而陛下娶季家嫡长女为后的事,还要拜托军师了。”
“你这样为主公着想,我怎能退后,此事与主公说,主公定然前瞻后顾,我有办法,能让主公答应,既不能让主公同意,让另一个劝说主公便是了。”
118
萧舜回了南院, 脸上的忧心忡忡被温和笑意所取代,一进门,就看到, 温婵在教旭儿写字。
他眉眼都柔和下来, 这孩子被温婵教的很好, 十分聪明不说, 也是一点就透,纵然他们父子是第一次见面,却很快亲近起来。
一进门, 旭儿就抬起那张玉雪可爱的小脸,嫩生生喊了一声:“父皇!”
温婵笑意却浅了一些, 站起身行了一礼, 随即被萧舜扶住:“婵儿不必多礼。”
时隔多年, 纵然曾经是夫妻,温婵对他还不如对姜行熟悉,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触碰。
萧舜苦笑:“婵儿, 你我乃是夫妻,你非要如此生疏吗?”
“不敢与陛下论称夫妻。”温婵面色不变,垂着头很是恭敬模样。
萧舜心里越发觉得不是滋味,仿佛有一股苦涩蔓延而出:“我知道你心里仍是怨我, 但当时……”
他叹了一声:“罢了, 现在说这些,你也是不明白, 只如今我们一家团聚, 从前的事,婵儿就别跟我计较了, 好不好?”
他想去拉她的手,让她一起坐在塌上,温婵依旧很守规矩,却也依旧躲开。
萧舜哪怕脾气再温和,也是身居上位者多年,绝不能容忍这样放肆,尤其是温婵面上说的不敢,看似温和实则处处不驯不服,然而他毕竟理亏。
在别人面前也就算了,在温婵面前,难免底气不足,拿不起皇帝的款来。
他还想说点什么,旭儿忽然开口道:“父皇,你看我写的字,孩儿今天写了一整篇千字文。”
萧舜的注意力没被转移,但孩子在这,也不好再做其他的什么,孩子又像邀功一样,让他品评那字,萧舜也只好先做个好爹爹。
“旭儿写的不错,你这是临的柳体?”
“是阿娘让旭儿临的字帖,什么柳体,旭儿不知道。”
孩子懵懵懂懂倒也别有一番天真稚嫩之态,萧舜摸摸他的头道:“旭儿写的很好,虽然笔力尚弱,但假以时日一定会写一手好字,我的孩儿天生就出色,自然这也少不了你阿娘的照顾。”
萧舜眉眼含笑,去看温婵,温婵的眼神却并没有落在他身上,只是望着旭儿,萧舜一滞,开口笑道:“你阿娘最爱柳公权,你娘曾经可是西京有名的才女,一手簪花小楷,女子中无人能出其右。”
“陛下说的,确定是我因才华名动京城,而不是因为离经叛道?”
萧舜面色一变:“你想起来了?”
温婵默然不语。
萧舜脸上变了变,和颜悦色拍了拍旭儿的肩膀:“你先出去,父皇和你阿娘说两句话。”
旭儿一直是个乖孩子,非常懂事贴心,此刻却哭闹着不肯出去:“父皇答应了孩儿,说孩儿写了字就奖赏孩儿的。”
“你想要什么奖赏,父皇晒后让人拿给你,现在乖一些,父皇有要事跟你娘说两句。”
“我不要我不要,父皇说话不算数。”
萧舜哪里见识过熊孩子的威力,小孩子有时候就是得不到想要的,忽然就会大哭大闹的,而且魔音穿脑,他蹙起眉,把孩子拽过来想教训两下。
温婵一把将孩子抱过来,挡在身后:“你想做什么,打孩子吗?旭儿才只有四岁呢。”
萧舜有点不耐,四岁怎么了,他四岁的时候都已经没了母妃,在宫里无依无靠,要看贾家那位皇后的眼神过日子,他的儿子四岁了还腻歪在母亲旁边,得不到便要哇哇大哭。
“阿娘,父皇说话不算话,父皇是不是不喜欢我啊,今天他们还说,让我叫别的女子母亲呢,父皇对我发脾气,都没有姜伯伯待我好。”
萧舜脸完全黑了:“你说什么呢,你这不孝子,你是我儿子,姓萧!”
他扬起手,恨不得给这小崽子两巴掌,旭儿吓得更哇哇大叫,温婵毫不畏惧挡在孩子身前:“童言无忌,小孩子说的没有假话,难道你因为孩子说了几句真话,就要教训孩子不成?”
萧舜见温婵冷淡又漠然,却坚决挡在身前不让他靠近孩子的样子,宛如一只护崽母兽,对上那双眼睛,便没了脾气:“我不打他好吧。”
对旭儿缓和了语气:“父皇不打你,你告诉父皇,那姓姜的给了你什么。”
“姜伯伯给了孩儿一匹小马。”旭儿从温婵腿后探出一个小脑袋,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啊眨的看着他。
萧舜不屑:“不过就是一匹马罢了,北地蛮子,还曾经是……能有什么好品味,叫张成带你去马厩,你喜欢哪个让他带你骑哪个。”
“谢谢父皇。”旭儿笑眯眯的,被张成领着小手带了出去。
萧舜仍旧面色不虞:“你在跟我生气吗,婵儿,你从前从来不会跟我生气。”
温婵不动声色:“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殿下还未定天下便已经登基为皇帝,而我也不再是从前的我。”
萧舜尴尬:“我做这个皇帝是迫不得已的,为了安抚臣子们的心,推举我坐这个位子,萧氏已经无人,若我不举起这个旗,大梁就真的没了。”
好一个迫不得已,温婵心中不屑,黄袍加身都是迫不得已,萧氏皇族活着的人可多着呢,他的四皇兄都被封了伯爵,已经向姜称臣了。
“旭儿这小子为了一点好处要认贼作父,难道还不允我这个做爹的教训教训?”萧舜语气越发温和,甚至还带着几分委屈。
“当爹的教训儿子,自然天经地义,可这个做爹的,也得看看自己配不配,从未有一日尽到过当爹的责任,便来指手画脚,岂是人之常情,陛下那些年领兵打仗,笼络下属,对部下不给半点好处就让人家卖命不成?”
萧舜默然,似是重新认识了温婵一般:“你从前性格温顺,没这么……”
伶牙俐齿,怼的人说不出话来。
“殿下都能变成高高在上的大梁皇帝,妾身有些变化还让人意外?”
萧舜抿唇:“你还在怨我,是不是?”
“不敢。”温婵笑笑,那笑容却说不出的冰冷漠然。
他很想握住她的手,抱住她,亲亲她,哪怕只是抱在一起静静地坐着,他的心也能得到片刻宁静,可现在她表面毫不在意,平静如水,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冷意,却根本就是拒他于千里之外。
“你想起过去的事了吗?”
温婵抿了一口茶:“的确有件事想问问陛下,陛下可知江怀因这个名字。”
萧舜一顿,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此人是谁,没听说过。”
他笑的如此温和,这么英俊无比的一张脸,面皮如此白净,为什么心却那么黑。
“这一次我被带去岭南,见到了叶长风,昔日寄住在我家的那个哥哥,还记得吗?”温婵不动声色。
萧舜顿了顿:“嗯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呢,他爱慕你多年却求而不得,你我成婚前,却连带你走都没有勇气,这样的一个男人也配被称为我的对手?怎么,他跟你说了什么,又往自己身上加了什么悲惨经历,好让你心疼他?叶长风这个人,有点真本事,带兵还算得了几分国公爷的真传,趁着大梁衰弱,没人管他,居然也在岭南打下一片天地来,婵儿,不论他说什么,都是为了离间你我,你不要信。”
她跟萧舜之间的关系还用离间,早就快要分崩离析了,温婵真是不懂,明明已经放弃了她们母子,现在却还要表现深情,这些男人说一套做一套也就罢了,总是悔不当初的样子,给谁看呢。
“他都跟*七*七*整*理你说了什么?”
“吉珠不是陛下的密探,陛下居然不知?”
萧舜有些尴尬。
“他想把我留在岭南,让我隐姓埋名,做他的妾室。”
萧舜顿时心头火起,叶长风算是什么东西,他的王妃,居然给别的男人做妾,这是把他的脸面丢在地上踩!
“你……你们,他没对你……”
温婵冷笑,瞥了萧舜一眼:“我跟叶长风什么都没发生,他忙着娶高家贵女和百夷圣女,对我有愧,连见都不敢见我一面呢。”
萧舜松了一口气。
温婵却并不打算放过他:“陛下现在问我的贞洁问题?难道不知,厉害城军入西京的时候,我让人单独送旭儿和娘亲他们出城,王府被洗劫一空,闯入王府的厉城军,可是很想尝尝我这个昔日王妃的滋味。”
萧舜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根本不敢跟温婵对视。
温婵笑道,再次开口诛心:“陛下领兵多年不知厉城军的做派,他们劫掠惯了,打下一城,有多少姑娘夫人被糟蹋,曾经归属大梁时就是这样,如今这柄刀对着昔日的主子,便插的更狠,这种事,在你决定抛下我们母子时候不就应该知道吗。”
她说的云淡风轻,却犹如拿着尖刺在他心口狠狠的刺着。
“你,婵儿,我……”
温婵今日已经达到目的:“天晚了,陛下请回吧,恕妾身不送。”
她在赶他走,可偏偏萧舜是理亏的那方,连跟想跟她亲近亲近都没办法,只能黯然离去。
旭儿在外头玩疯了,回来时发现萧舜不在,还问父皇去了哪里。
温婵似笑非笑,盯着这孩子,忽然开口:“你不是我的旭儿吧,你是谁?”
119
“阿娘您说什么呢, 我是您的旭儿啊。”
身材矮小的孩童对她笑眯眯,脸上那副天真幼稚的形态,甚至模仿她的孩儿的神态, 都很像。
温婵轻叹一声:“作为一个母亲, 若连自己的孩子都认不出, 还算什么母亲呢。”
那孩子面色一变, 现在已经不能说是孩子了,此时揭开假面具,神态很像成年人, 他抱拳行礼:“此处人多嘴杂,夫人还是莫要深究比较好。”
温婵心中有了底:“你放心, 此处我已经亲自查看过, 隔墙无耳, 你总要让我知道,你的旭儿现在在何处比较好。”
“请夫人放心,小公子在陛下身边,安全的很。”
“你不是萧舜的人, 对吗?”
面前这孩子分明用着旭儿的脸,做出的表情却是一个老谋深算的成年人,叫温婵极为不适应。
“夫人聪慧,已经猜出属下是谁的人了。”
温婵冷哼:“吉珠也是姜行的人对吧, 凭萧舜有能力在岭南安插自己的人手, 战事都让他已经顾不过来。”
“萧舜自然能在岭南安插人手,只是都被姓叶的摘了出来, 全军覆没一个没剩。”
“不是还有吉珠, 她有双重身份。”
这人乐了:“没想到夫人倒是敏锐,您是怎么瞧出来的?”
“叶长风怕西京的人将我接回去, 将岭南前往西京的路线全部封死,吉珠若真是萧舜的人,直接带我回他们总坛,自己的势力范围好了,可她一直到进了那客栈,都没认出同僚,一直都很警觉,我们被抓住,她为自保,只能承认自己在萧氏中的身份,我的猜测是这样的。”
“真是瞒不过您,怪不得陛下说若是您看出来了,也不必瞒着您,属下服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温婵已经知道,吉珠是想将她直接带回西京的,但中途有变,古里格居然判了大宣,投靠了大梁,而且他是违抗军令,被江南府大宣府君直接军法伺候,军棍都打折了一条,身上的伤惨不忍睹,古里格不忿,便带着人马投了萧舜。
而落入萧舜手中,大概是意外。
“这的确是意外,但陛下也并不打算让您回西京,如今不幸被萧氏抓住,您就暂且安心住下,相信不久之后,陛下便会来接您。”
“不让我回西京?”温婵面色一变:“难道西京生变?”
“陛下带着玄甲军倾巢而出,西京蠢蠢欲动,自然不太安全,所以一开始陛下的意思,是把您带去术临海上,但既来之则安之,此处虽然暂时是萧舜势力,但,很安全。”
温婵冷笑:“姜行难不成仗着我是萧舜王妃的缘故?曾经的旧情人便会留我一命?”
那人摇摇头:“不是这样,陛下的布置我等不太清楚,但他为了夫人已经做了许多准备,如今天下大乱,就算是陛下身边,都没有这里安全,等事情都结束,他会马上接您回去。”
温婵冷笑:“哦,他倒是不怕我跟萧舜旧情复燃,毕竟萧舜才是我名正言顺,有媒有聘的夫君。”
此人身上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无奈苦笑,很想说夫人跟陛下的矛盾,何必撒在他身上,他也只是奉命行事,而且留温婵在萧氏阵营,并不是陛下的第一选择,而是无奈之举,他垂下头:“陛下为了您,殚精竭虑,您被带走之后,陛下几乎熬尽了心血,您便是生气,等到见了陛下,亲自跟他出气也是使的,陛下也不会怪您,但您切莫因此气坏了身子,不然属下们定要被治个罪,因为没照看好您。”
“我没有跟你问罪,既然他说他身边都没有此处安全,那西京要乱了?他既然心里清楚把玄甲军全部带出西京,定会军心不稳,为何还要故意中计?”
温婵忽然蹙眉:“他是故意让人以为把玄甲军精锐全部带了出来,让人以为他没留后手,就等着西京要乱。”
豁然站起身:“我娘她们要怎么办?”
“请您放心,陛下早就安排好了,老夫人她们绝不会受到伤害。”
温婵沉默,已经信了他的话,姜行,有时虽然独断专行又很过分,但他说过的话,对她承诺过的,都是会做到的,为今之计,她也只能选择相信他,没有别的办法。
她坐下来,喝了一口茶,因为说了很多话,茶,已经有些亮了。
扮成她的旭儿的下属,在只有两人时,他毕恭毕敬,茶壶里续上热水,又给她重新倒了一杯。
“你用的什么功夫,缩骨术?”温婵难免好奇,能易容做暗卫密探,自然得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可成年人要缩成旭儿的体型,一定很难受吧,毕竟她的旭儿连半大少年都不算,只是个孩童。
“属下并非用缩骨,萧氏手里也不是没有能人异士,缩骨是能被探出来的,属下,是侏儒。”
温婵瞪大双眼,忽然惊觉自己这般惊讶的样子,显得很无礼,偏过头:“抱,抱歉,我不是有意问你的。”
她以为这是他的伤心事。
此人却很是坦然:“没什么觉得可羞愧的,上天让属下生成这样,属下也没办法,更不能怨天尤人,可陛下从不嫌弃我们这种走偏门的江湖人,从不以外貌出身取人,便如我这等微末之人,也能得到重用,陛下常说,英雄不论出身,这一点上,您倒跟陛下很想象。”
“我,跟姜行,很像?”温婵被吓得不轻。
此人却笑:“您跟陛下一样,头一回见了我,看到我身形,却并未嘲笑我,甚至还说了一声抱歉,像我这等人,不入流的江湖人,居然能得贵人一句抱歉,实在是……”
温婵并不觉得自己身份高贵,就能随意对奴仆非打即骂,甚至处置人命,可居然说姜行跟她有点像,这就叫人尴尬不已。
“大人跟在他身边,可知道我孩儿如今怎样了。”
此人情商极高,自然知道温婵想问的是什么:“不敢当,属下乃是夜行众朱雀部首尊,当不得您这一句大人,小公子,一直被陛下带在身边,并不知您,您被人陷害被带出西京之事,不仅是小公子,除了陛下陛下身边的林公公,玄甲军统领刘孙两位大人,还有我们夜行众青龙朱雀两部首尊知晓此事外,别人都不清楚,就连其他两部白虎玄武首尊都不知晓。”
温婵一愣:“我记得,兰月将我偷出来时,是弄了一具身体作为替换的,明面上,温贵妃已经死了。”
这位朱雀部首尊很想在温婵面前,说一说自家陛下的好话,他是有点真本事的,也善于察言观色,摸清了陛下的喜好,眼前这位夫人,将来定有大造化,不然陛下也不会费这么大力气,就为了护她周全。
“当时您停灵在昭阳宫,陛下就秘不发丧,一直在昭阳宫守着您,白天就算去处理政事,晚上,晚上就跟您睡在一处,当然事后我们才知道,那是替身,不是您的身体。”
他知道的不是特别清楚,只是实现接到要易容成小公子的任务,跟林公公打听详尽,不止这些,他还亲自照顾了那位小公子一番,除了完成任务,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在这位夫人面前卖好。
“陛下是真的爱您,我们也就算了,就连林公公都没见过,陛下为哪个女人如此痴狂。”
“……”这话说的她好像一个红颜祸水,而且话题越来越惊悚,她死了,姜行还守着她?难不成跟她的‘尸体’睡在一起?她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一开始姜行强行把她囚于骊山行宫,就总感觉他有点病病的,但后来随着她态度软化,此人慢慢变得正常。
还是说她从前看到的那些,根本就是假象,是他掩饰过的样子?
“我可当不起这个祸国妖姬,你们陛下,从前可有流落西京过?易容啊,化名什么的。”
朱雀部首尊摇头:“这个属下便不知了。”
他看温婵若有所思:“您有什么话,等见到陛下,直接问陛下就好了,陛下对您一片真心,有什么不能让您知道的呢。”
他也跟她说了别的事,原来宋兰月联合的,便是孙昭仪,她就说,若是宫内没有策应,宋兰月是很难偷天换日,至于她那个替身影子,姜行倒是没杀,也没打草惊蛇,现在要麻痹岭南,自然不能叫他们听见风声。
而冤有头债有主,将温婵掳走这件事,他始终要找罪魁祸首问责的。
朱雀首尊还要假扮旭儿,去睡了右厢房,这也是按照萧舜吩咐的,毕竟他们这种皇室,孩子从出生就不与亲娘同住的。
这也免去温婵尴尬。
这一晚她翻来覆去并未睡着,想着朱雀首尊说的那些话,她死了,姜行真的疯了?
再深厚的感情,也会随着时间而消磨,难道她与萧舜曾经就不是恩爱夫妻?可如今进了面,对于这位夫君,她心中毫无波动,早就没了昔日的恩爱情谊。
她以为,她假死,虽非她所愿,但也足够姜行冷静下来,重新思考他们之间的问题,作为一个帝王,在她这位前朝王妃的处置上,总是坏处多过好处的,他,太过冲动了。
120
“给夫人请安。”
眼前这位四十多岁, 仍然面皮白净,做文士打扮的男人,是萧舜的军师。
他有两位比较倚重的军师, 一位姓刘一位姓季。
虽然福州水师也姓季, 但两人的季可不是一回事, 季军师出自西京本地的拒马季氏, 是个也传承了百年的小家族,而福州水师的季家,是完完全全的泥腿子出身, 季大都督完全是因为擅水战得了成帝青眼才发家的。
面前这位是那位年岁大一些的刘姓军师,自温婵嫁给萧舜, 他便跟在萧舜身边, 如今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他不叫主母, 不叫王妃,不叫皇后温婵倒还能理解,萧舜并未正式册封,可偏偏叫一声夫人。
这些男人都当她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可以随意唬弄,叶长风是如此,萧舜身边的军师也是如此,大抵只是因为, 她是女子, 还是个被争来抢去,万事不由自己的女子。
温婵心里明白, 为什么这些人只叫她夫人, 而萧舜也默许他们这样。
“刘军师?应该称呼您光禄下大夫大人,您来女眷后宅, 私自见我,有什么事?”
温婵非常冷淡,先前她做王妃时,自认乃是萧舜一派的萧氏主母,对萧舜这些亲信属下不说关怀备至,至少也是明面的礼数和节日大大小小的礼,她都是备足的。
身为主母,对待萧舜这些下属,送礼也应该说是赏赐,可她却坚持以跟各世家交际一般,给足了这些人面子,现在她不想给面子了。
对待军师拜见,都未还半礼,仍旧懒懒散散躺在藤椅上,说话也并不客气。
刘军师一顿,对于她态度改变,心中也有计较,脸上堆笑:“夫人来了明安郡,可还适应?此地处于江南府,四季温暖如顺,是个修养身子的好地方。”
温婵奇怪的瞥了他一眼:“明安郡天气不错,到处都开着花,可我是西京人,自来适应的是西京生活,若是你们主公将我送回西京我就更适应了,梁园虽好,却非久恋之居。”
真是怪了,这位王妃以前可是性情柔和,而且端的是称得上一位贤内助,主公麾下文臣武将虽觉得,温国公这位女人姿容太盛,风头太劲,容易招摇引人觊觎,但她自嫁给陛下,从没有哪里做的不好,甚至在西京建慈善堂,抚恤孤儿,给流民施粥,给陛下攒了不少好名声,后来战事吃紧,她还亲自筹措军粮。
所以当初季伸那厮鼓动陛下不回援西京,丢下了王妃和小世子,甚至还有温国公的家眷,在军内引起好大一阵争议,都觉得季伸出的计谋太毒,不仅让陛下名声受损,还会得罪温国公。
然而国公忠心,并未因此事责怪陛下,仍然兢兢业业为陛下效力,这已是意外之喜。
季伸跟福州季家并非同宗,却早就暗中勾搭上,鼓动陛下丢弃王妃和小世子,就是为了给福州季家牵线搭桥,当时他就反对这么做,然而当时跟在陛下身边的不是他,他无力回天,如今只能按照季伸规划的路线来。
倘若王妃已经去了或者死了,或者这辈子都是姜贼的贵妃,从此不再出现,陛下与季氏联姻之势已成,谁也不能再说什么,可偏偏,陛下又是个痴情种子,优柔寡断又放不下这位王妃,非要把她弄回来。
他此时做这个恶人,王妃不一定如何恨他,若将来萧舜真的坐了天下,王妃之子乃是长子,国公又是有功之臣,陛下对温家是有愧的,她有大造化,自己绝无可能有好下场。
下面那些将士,说温国公忠心的有些傻气,现在温家二公子和女眷都被姜氏笼络收买,国公的立场其实是很尴尬的,而自己现在做的事,难道不跟国公爷是一样,傻了吧唧出头做这个恶人。
可他不做,谁来做。
他埋怨过他们那位主上,那位陛下,实在优柔寡断,既然决定舍了王妃和小世子便全然当做她们没存在过,现在又要给人弄回来,叫别人进退不得。
如今见到这位王妃,他却沉默半晌,终于明白,为何陛下失了她,会一直郁郁沉沉,闷闷不乐,如此绝世女子,怕是任何一个男人都会不舍得。
但,很危险,她生的太好,这般姿容便是寻遍整个大梁也难寻一个,而陛下为她如此着迷,有一日成了红颜祸水,可怎么办。
“夫人,如今大梁面临背水一战,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刻,唯有夫人能解此困,求夫人救救我们梁军。”
他居然直接跪了下来,男儿膝下有黄金,萧舜这些亲信部下,一向不太瞧得起她这个王妃,并非是身份上瞧不起,她出身清白,身为国公之女,是配得上皇子的,而是这些人都觉得女子天然便是头发长见识短。
哪怕温婵曾经那般殚精竭虑想要做好一个贤内助,问一问萧舜的事都要被他属下搪塞,王妃无前朝之职,不该过问政事。
现在居然说,她才能救大梁,她何德何能啊。
温婵嗤笑一声,很是不屑。
刘军师心下一沉,只觉得她的反应与预想中完全不同。
“怎么,梁军被宣国大军压境,姜行对你们索要我?把我交出去就能解一时燃煤之急?”温婵嫣然一笑:“好啊,我同意,不过我要带我的旭儿一起走。”
刘军师更是怔愣,没想到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是更过分,当即反驳:“陛下怎么会把夫人交出去。”
温婵不在乎的笑笑:“是嘛,除了这件事,我却想不出,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温家可没有从前的权势和兵马,我爹不是对陛下忠心耿耿,我除了在这里混吃等死,能做什么。”
军师深吸一口气,实在没想到温婵如此滑不溜手,而且他怀疑,温婵在嘲讽他们,包括陛下,但他没有证据。
也只能直言不讳了。
他没起身,更伏低了身子:“如今我大梁与宣朝逆贼对峙于夷州海峡,季氏首站告捷,次战打败,季氏长公子被俘,如今福州水师已经立了免战牌,倘若福州水师投靠宣姜,大梁所做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你们不是两线作战吗?水上一条,陆上一条,你们真是有意思,即便是我,也知道,处于弱势之时,兵力越是吃紧,越不能分散两线作战,你们倒好,这是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据我所知,现下的大梁,除了明安郡,只占福州一府,还有越州两郡,在加上夷州一岛,然宣朝除了云州水师,还有琼州水师虎视眈眈,一旦形成合围,你们可就连跑去夷州岛都难了,而相对的,大宣却占尽优势,国土辽阔,你们这么打,见地不如我这一个妇人,也真是有趣极了。”
刘军师审视温婵,没想到,她身为女子,确实才思敏锐,两线作战的确分散兵力,也是无奈为之,所以福州水师季家乃是重中之重,夷州海峡航路绝不能落入敌手。
“夫人既知福州水师的重要性,属下也就不藏着掖着,水师只听季大都督的,不在陛下掌控之中,如今要想季氏彻底上了陛下这条船,唯有联姻,让季氏与萧氏彻底绑死。”
温婵莫名,挑了挑眉:“哦,联姻啊,那就让萧舜娶呗,他娶季氏女不是早就定好的事,难道我阻止了?”
“不,夫人深明大义,乃是女子楷模,但请夫人更加理解陛下,为陛下筹谋,如今夫人所受的委屈,梁军和陛下必会报答夫人的恩情,请夫人,效仿汉之光武孝和皇后阴氏,祝陛下将季氏收入囊中。”
温婵笑的了然:“哦,我懂了,你想要我效仿阴丽华,为了陛下的大业,让出正妻的位子,奉季氏女为主母。”
刘军师伏低身子,回答了一声是。
“刘大人,你可知我出身?”不等他说话,温婵便自言自语:“我温氏从梁昭武皇帝开始,便为后族,我祖先这一脉,累世一品国公,温氏一门,出了四位皇后,一位贵妃,除却陛下之外,嫁与皇子宗亲,都是正室大娘子,便是唯一那位和宁贵妃,位居妾妃之位,也是因为元后出自温家,与皇后乃是嫡亲姐妹,元后去后,烈皇帝不再立后,后宫以和宁贵妃为尊,代行皇后之职,我嫁入王府之时,是堂堂正正的王妃,如今你们要贬妻为妾,却要我自请下堂?”
刘军师叹气:“是,夫人出身高贵,可夫人毕竟,毕竟……”
“毕竟什么?”
刘军师咬咬牙:“毕竟,您已经失贞,如今陛下还肯将你接回,已是莫大荣宠。”
好一个莫大荣宠,擅自的将她抛弃了,擅自的将她接回来,说这是荣宠,要她感恩,温婵看着这对萧舜忠义的臣子,内心毫无波澜,只觉得可笑。
叶长风口口声声说爱他,摆出多年不娶的深情样子,却想金屋藏娇,暗搓搓的搞木已成舟的名头,让她隐姓埋名做妾。
萧舜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如今想要搞光武帝那一套,让她自请下堂。
“陛下爱重夫人,才耗费人手将夫人寻回,也请夫人,为陛下考虑一番,陛下若非顾忌您,早就与季氏女成婚了。”
刘军师满脸不赞同,好像她温婵是萧舜大业的绊脚石,是她阻了萧舜一统大梁,是祸国殃民的妖妃一样,所谓贞洁、贤惠,看似是在赞美她,实则是套在她身上的枷锁,在驯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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