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
石欣这几日总是神思恍惚。
她自小便生活在石家村, 从未外出过,整日里见的除了阿牛哥便是铁柱哥,哪里见过沈要歧这样清俊出众的人。少女心事不算难猜, 别说是村里的人, 便是沈要歧也从这女孩的脸红中窥得几分。
因着阿宁醒过来, 他这几日都守在村医家, 上京闹得不可开交,他不敢贸然行动打草惊蛇。况且阿宁摔下山崖时虽然上天庇佑没有大碍,可右腿却受了伤, 需得好好将养。
石欣小跑着送来家中的糖馒头,一见到沈要歧朝她笑着道谢就满脸通红, 摇着手转身就跑走。
沈要歧无奈轻笑, 听屋中阿宁呼唤连忙应声, 又推门而入。
“沈大哥。”阿宁腿上密密麻麻的疼,连着旧疾也跟着一起招呼过来,病恹恹地朝沈要歧笑,“救命之恩本就无以为报, 这些时日还总是劳烦你看顾,真是汗颜。”
沈要歧坐在一边椅子上,有些担心地看着阿宁面无血色的脸,道:“陆姑娘救过我苍南剑宗, 不必挂怀。”
阿宁颔首, 急急问道:“沈大哥京中可有什么消息?我父母兄长如何?”
她这几日昏着比清醒时候多,梦中也总是不安稳。
“不必担心, 你是被七星阁的人逼下悬崖, 陆家是苦主,谢缨不会多加怪罪, 况且听闻陆大人已经赶回京,等风头松些我会乌头他联络。”
阿宁松了口气,想着听沈要歧说谢缨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储君,心中有些惘然。
诚然,她是恨他的,可却也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她早听兄长说谢缨身份不一般,却没想过这人竟是早夭的昭惠太子,蛰伏如此之久。可这样一来,谢缨身为天子,又对她有着执念,怎会不找到她将人弄进深宫。
即便自己身子再弱,谢缨肯许她帝后之位,可阿宁却死都不愿活在那宫规高墙之中。
她迟疑地看过去,“那薛子易呢?”
沈要歧抬头看了她一眼,眸中神色不明,少顷叹道:“阿宁,我此前一直未同你说,辽东王带着大军打过来了。”
“什么?!”阿宁一惊,下意识直起身,却牵动着伤口叫她忍不住抽气。
沈要歧忙去扶她,“你别急,蔺大将军和中州守备军将人拦在了青州,听闻太子也已经去了青州,正与王爷晤谈。”
阿宁怎能不急,她早该想到,薛敖为了她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可如今谢缨大权在握,薛敖是打算反了吗?
辽东薛氏满门忠烈,薛敖怎能如此糊涂!
“这离青州近,我去找薛敖,叫他回辽东。”说着便要下地,可门外忽然传来吵闹声,紧接着房门被猛地推开,哭声一齐拥了进来。
“求沈大侠救救小女!”
村医娘子跪在两人面前,脸上布满泪水,凄声道:“我家笑笑今早跟着他哥哥去山中采花,一直都没回来,刚才她哥哥回来说,笑笑丢在山里找不回来了。我知道沈大侠有大能耐,那深山老林里面野兽颇多,附近还有山匪,还请您帮我们去找一找。”
一听这话,阿宁也有些着急,沈要歧安抚地看了她一眼,起身扶起村医娘子,对着后面老泪纵横的村医说:“您救了我妹子一命,我定会将笑笑带回来。”
村医家只有一儿一女,笑笑是个单纯质朴的女孩,沈要歧也不忍心见她丧命。
“阿宁,你等我回来再与你细细商议。”他安抚道:“好好养伤。”
黑云压城,甲光交缠。
谢缨身后跟着项时颂和眼眶通红的岑苏苏,他如今身为一国储君,却仍旧一身红衣,立在青州城楼之上俯视下面的辽东大军。
金绮恨恨看上去,咬牙道:“还请殿下让开,我家王爷要去寻人。”
此话一出,周遭人无不大惊。
天下皆知薛敖在昭惠太子掌权之后便挥师而来,本以为是要反,不认太子这位储君,可他手下的大将却当着所有人的面称之为“殿下”,这已是认了新君之举,又为何带着虎狼之师杀过来?
谢缨凤眸微眯,问道“薛敖呢?”
一阵兵胄摩擦声响过,自辽东军中迎来一匹骏马。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守备军与长衡军都听说过薛敖的大名,不过二十便担起薛家大旗,灭了北蛮,夺回玉麓,将大燕边关线往外扩了百里。蔺争这等大将军都对他赞不绝口,称此子为盖古绝今。
可他们没想到这杀了无数外敌的活獒王竟然是个如今年轻俊俏的少年郎。
可当仔细望去,又都屏息静气,面面相觑着不敢言语。
谢缨愣住,被下方的薛敖震到怔怔。
还是那个一身银袍,脚踏乌驹的薛敖,整个人在日光的照耀下濯出刺眼的银辉。
可白的太过分,连那满头青丝都是银白一片,束成高马尾垂落在脑后,叫人不敢直视。
身后项时颂喉咙干涩,半晌才道:“辽东王这是一夜白头啊。”
金绮心中不忍,转头轻声问道:“王爷的红额呢?”
阿信跟着他一同过来,轻叹道:“王爷说,既是要违背祖训,污了薛家清誉,便不能带着祖宗传下来的红额,他怕脑门疼。”
薛敖眼尾生红,看着上方对峙的谢缨恨声道:“还没来得及祝太子登极凌霄。”
他一早便知谢缨的身份,父亲在世时也语焉不详地与他说过,萧家是整个大燕的恩人,萧家传人才是正统,要他日后遇到这人必竭力相护。
他虽恨不得杀了谢缨,可却不得不承认,只有谢缨坐上这位子,才能叫大燕安平。
“薛敖,今天这样你我心知肚明。既如此,我绝不可能放手,那满天下最尊贵的位子是我十年前就为她打算好的,你又怎能和我抢。”
谢缨冷声道出,望着昔日一同长大的玩伴,眸中凉薄一片。
“你放屁!”
薛敖死死拽住十三雪渠,“若非你从中作梗,若非我蠢的要死,信了你的鬼话让你带她回来,她怎么会这样下落不明!”
“谢缨,我不是什么好人。”薛敖指着他,“你更是罪魁祸首。”
岑苏苏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恨自己那时跟着陆霁云去了泽州,没有留在京中陪着阿宁,以至于她那般孤立无援,落得如今这样。
谢缨骂道:“哭什么!再哭就滚下去,跟着他们一起找人!”
“我只问你一次。”薛敖亮出凛凛生辉的十三雪渠,“你让,还是不让。”
所有人都不再动作,紧绷着等待各自主将颁下命令。
谢缨盯着薛敖,继而高高抬起左手,正要挥下之时,却听耳边传来制止声。
“殿下!不可!”
是陆霁云。
他被谢缨困在泽州,甫一赶回来便带着府卫找人,几日下来,衣带渐宽,眼中都是红血丝。
见谢缨望过去,陆霁云急急道:“这一声令下,阿宁今后将被世人戳穿脊梁!”
进京
薛敖也收到了一封信。
上面是陆霁云依稀可辨得往日神韵的行书, 他双手受过重伤,提笔已是很难,如今能将一手字迹练成这个样子, 可想下了多大力气。
十三雪渠在青州的日光下泛出奇光异彩, 可握着它的主人却不再蓄势待发, 而是捏紧了这张信纸, 将扬起的鞭子放下。
金绮目露疑惑,与接信过去的阿信对视,见对方也是一头雾水, 不免更为好奇陆霁云写了什么,竟叫薛敖放弃攻进。
“王爷少年成名, 大燕内外无不慨叹英才忠烈, 而今北下*七*七*整*理攻入中州, 剑指皇城,与储君针锋相对,何故?”薛敖指尖用力,将纸面揉出痕迹。
“京中近来传言, 储君当日娶亲,坠崖新妇乃辽东王自幼心许之人。辽东大军虎狼之辈,辽东王骁勇无敌,为一女而大动干戈, 不惜反叛皇家, 挥鞭相向。”
“百姓皆窃语,言此女祸国妖水, 如今下落不明也是自讨苦吃。人言可畏, 小妹行善事无数,却因着王爷与太子殿下的纷争而背上骂名, 何其可笑。阿宁如今没有踪迹,若日后归家,举国皆唇枪舌剑,王爷又该如何?剁得了一人的手,却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陆霁云在信的最后写道:“鹤卿自有办法叫王爷进京,可辽东大军绝不可再往前一步,还望王爷为着天下苍生和阿宁,再三考虑。”
抬头望去,楼上的谢缨也神色阴沉,郁郁地朝下看来。
薛敖拧眉,银白马尾在天光下亮的耀眼,“若真的想救她,就让我进去。”
未等谢缨言语,薛敖回头大声道:“辽东军听命,留守青州雁门郡。”
是薛敖先退了一步。
听他这般说,陆霁云抹了把额上的汗,盯着沉思不语的谢缨不言语。
几片乌云刮过,压着城门檐角遮在楼顶,给那红衣少年如玉的面色蒙上层阴翳。
“开门。”他直视前方,迎辽东王。”
盯着那抹银白进城的身影,谢缨忽然想起儿时的一些事情。
与他幼年在辽东的住处不同,辽东王府从来就是热闹的。
薛启性情奔放,王妃也是个比他还豪爽的女子,北境苦寒,每逢冬季便有许多家贫之人冻死在街头,一城之主怎会眼睁睁看着子民遭难,便央求了陆老爷鼎力相助,在王府附近盖了许多屋舍,以便百姓安然度过冬日。
这样一来,王爷周围总是有许多年纪相仿的小孩子。
薛敖打小就生得虎头虎脑,一双圆眼看人的时候带足了精神气,有几分神似年轻时候的薛启,唬的那群在王府附近逗留的娃娃们一愣一愣的。
阿宁那时候跟个雪娃娃没啥区别,陆老爷行商在外,陆夫人身子骨不好,便托付给王府照看。小姑娘性子好,见人先是笑,那群孩子都喜欢亲近她。
她那时除了他与薛敖,也有交到玩伴,谢缨还记得那女孩似乎是叫什么小桃。
小桃爹娘都有着重病,阿宁见她家过日子艰难,便将自己的私房钱都给了小桃治病。可她爹娘的病已是无力回天,临死那几日,阿宁陪着小桃哭肿了眼睛,还是他看不下去,将人提走安抚。
后来小桃不知道怎么听闻神花雪渠的事,又听谁说雪渠花只在冬日出现,可起死回生。一日雪重霜寒,小桃带着阿宁上了莲白山,等他们找不到人的时候,已经过了半日。
阿宁那身子骨,多吹一会风都是要命,遑论上了连薛启都不敢涉足的莲白山。
薛启一边骂着胡闹,一边带人上山找人,又严令禁止他和薛敖跟着。
他还记得薛敖红着一双眼睛拽住自己的衣角。
“谢狐狸,我知道你肯定要去找阿宁,你带我,不然的话我告诉我娘!”
谢缨恨得牙根直痒痒,又怕这混账真去找王妃拉住他,遂带着薛敖深一脚浅一脚地上山。
路上因着兔子好吃还是野鸡好吃,两人吵了好大一架,继而分行东西两条路继续找人。
许是上天庇佑,他在晚上便在山脚处看到火光,探进那洞中,正是搓着手烤火的薛敖和阿宁。
薛敖那傻子睫毛上挂着冰晶,一颗虎牙耀武扬威地露出来,“怎么?还是小爷快吧!”
又抖了抖树枝上插着的兔子,“我就说兔子更好吃!”
谢缨懒得理他,几步走到阿宁身边,将人抱在怀里。可能是薛敖把自己的外袍都脱给了阿宁,小姑娘除了受到惊吓,并没有什么大碍,连身上都被火堆烤的暖乎乎的。
只是阿宁那时最黏他,见人一来就鼻尖红红地落泪,嘴里也不出声,哭的可怜极了。
仔细一问才知道,小桃和她上山后,嫌阿宁走的太慢,就把她留在这里等人。
谢缨气的脑袋胀疼,且不说小桃能不能回来,阿宁若真在这里过了夜,恐怕第二日他们找到的就只是一具尸首。
阿宁不知道他的愤怒,只是伸手软软挂在他脖子上,一句一句地说自己有多害怕。
她说自己最怕一个人,最怕这种没有声音的地方,还说若是她下次再这样,叫他们快点来找,她不想自己一个人,她怕冷、怕疼、怕自己孤零零的呆在一个地方。
她很怕。
谢缨满脑子都是当时阿宁绵软的嗓音,靠在耳边,除了信任就是依赖。
可现在阿宁怕不怕呢?
可现在阿宁又要有多怕?
她失踪这么久,谢缨根本不敢想阿宁现在情况怎样,那么陡峭幽深的山林,他的小姑娘怎么办。
薛敖一身的白叫他恍然想起那时的大雪,可他怀里再无阿宁,他也找不到她
沈要歧回来时已是第二日傍晚,他身上遍布深重的水汽,眸中血丝显而易见,见他这样,阿宁忙叫人坐下来喝点姜汤驱寒。
“万幸。”沈要歧灌下一碗汤药后缓声道:“笑笑是跟她兄长走散了,又之前听她娘说想将她许配给同村的阿牛,一时赌气不回来,我们找到她时正躲在个破庙里哭呢。”
阿宁一愣,“可笑笑才十二岁啊。”
她知道那个女孩,乐观开朗逢人就笑,可不过十二,怎就要早早地许了人家呢?村医夫妇看起来并不像卖女求荣,况且那阿牛家也很是贫穷。
沈要歧叹了口气,“并非是逼迫,而是这里的女孩子都是十一二岁便许了人家,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如此。”
阿宁眉心微蹙,听沈要歧轻咳出声:“咳咳阿宁,我昨日听说,辽东王进京了。”
阿宁眼睛瞪大,沈要歧继续道:“他前日与太子在青州对峙,你兄长劝谏后各退了一步。辽东大军留守在雁门郡,他带着几个亲卫去了清露寺。”
寻人
沈要歧定定看着她, 轻声询问:“阿宁,你可想去找王爷?”
“他如今就在清露寺,京中无人不知他是在找人, 连寺中住持都惊动了。况且如今能与太子殿下有抗争之力的唯有王爷, 若你想去找他, 我定全力以赴助你。”
阿宁挪了挪酸疼的左腿, 心中感激,她知道沈要歧乃苍南剑宗传人,却甘愿冒险救她, 不惜为此欺瞒一国储君。纵使她当时与沈要歧做的买卖再大,也不抵这救命之恩。
“多谢沈大哥。”阿宁笑道:“可我不能这时候出现。”
沈要歧不解, “这是为何?”
阿宁叹道:“一则为了我陆家, 二则为了薛子易。”
“若没有我的音信, 薛子易就不会与太子动手,可若我出现,依照他们二人的性子,必是要争个你死我活。”
阿宁轻笑道:“此时已是不止是为了陆霁宁这个人, 而是他们打小便习惯了这种你争我抢,更何况如今又都位高权重,满城人皆知他们在做什么,这种情况下怎能容忍别人压在自己头上。”
“到那时, 我陆家、我兄长也不可避免地会搅进去。如今宫变结束不久, 朝堂之上本就动荡,若真的以我为筏子大动干戈, 万千黎民百姓流离失所, 我万死难赎其罪。”
沈要歧怔住,似是才认识阿宁一般, 半晌才摇头道:“当年在辽东与北蛮厮缠,你为了救王爷和我们炸了山,后来我虽是没见到,也听说了你在渝州散尽千金…只可惜我却将陆家少主视作只知情爱的小姑娘,是我的不是,陆家少东家明明就是内外锦绣,心怀大义。”
阿宁听他这样说腼腆一笑,“沈大哥说笑,我只不过手上零花多点,手又松散。只是如今这形式实在岌岌可危,我不能做那颗打破湖面的石头。”
那是呈秋郡主第一次见到薛敖。
她祖母是大长公主,自幼生长在平川,乃当地百年望族。听闻昭惠太子归朝承袭大业,祖母特命她父亲带着她前来祝贺。
早有耳闻辽东王骁勇无敌,乃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少年英杰,呈秋身份尊贵,在平川便是眼高于顶,再好的少年郎都不放在眼中。也正因是如此,听闻曾经的南侯缨摇身一变成了昭惠太子,她方才央求祖母来一趟上京。
只是来过之后竟有意外之喜,近来名声大噪的辽东王也出现在了皇城。
虽说有所耳闻过他带着大军赶往上京的原因,可那又如何,在呈秋看来,铁汉柔情才是有情有义。
只是看着眼前这白到晃眼的少年郎,她忽然说不出来一句话。
那少年生得极为俊朗,一双圆眼澄澈流光,转眼间便能将人的心魂吸了进去。可叫呈秋最为惊诧的是,那头泛着银辉极惹眼的白发。
明明是异于常人的头发,可放在他身上却是少年人身上沉腕拨蹬的意气,出云破日的磅礴风华。
可薛敖并未看她一眼,对着她旁边的秦东来问道:“你手上的草蝴蝶从何处得来?你说你当日在场,究竟是怎样?阿宁在哪处落崖?”
自昭惠太子得势,五皇子一党纷纷落马,其中首当其冲地便是秦家,大公子秦硕折了腿被判流徙西南一千里。秦相主动请辞告老还乡,京中只剩下为了兄长送行的秦东来。
秦家与大长公主素有交情,秦家一朝落难,呈秋倒是不忌讳避嫌,直去看了秦东来,又在清露寺山脚下遇到匆匆赶来的薛敖。
秦东来一朝突逢巨变,人也比以往沉稳许多,“王爷,我大哥当日命七星阁拦截陆姑娘的马车是受了五皇子的命令,我知道他罪孽深重,可他如今也受了太子的责罚,我不求王爷能救他,只求王爷能看在我冒死送信的份上,高抬贵手,留他一条性命。”
谢缨为了阿宁险些毁了整个秦家,薛敖比他更为只多不少。
薛敖定定看着他,“你说。”
“当日我听闻陆姑娘大婚,不想参与这上京的盛事,便替我娘去清露寺求一道符。可刚从寺中下来便见禁军与七星阁还有几名黑衣人缠斗,不过一会,便见一辆马车冲至崖边急停,而后见陆姑娘大着肚子从里面出来,几方缠斗中马匹受惊,陆姑娘不幸坠崖,之后的事王爷应当已经知晓。”
秦东来继续道:“至于草蝴蝶,是我前几日送我大哥流放,在京郊临近青州地界,在几个小孩子手中拾得的,我见它像陆姑娘头上一直戴着的就王爷?”
秦东来一抬头,被薛敖的模样吓了一跳。
居高临下的少年眼睛瞪大,充斥着不可置信和血丝,直直盯着他,“你说阿宁,大着肚子?”
秦东来点头,薛敖沉声道:“阿信,问清楚草蝴蝶在哪捡到的,带着人过去找!”
阿信见他掉头,忙追问:“王爷您做什么去?”
“我进宫宰人!”
朱墙红瓦,檐角流光。
似乎是得了命令,薛敖这一路进宫竟丝毫没有阻拦,畅通无阻地进了凌霄殿,见到好整以待的谢缨。
他手持一本公文,斜睨了眼气势汹汹的薛敖,冷声道:“你不是找阿宁进宫做什么?放你进来嘶你发什么疯?!”
谢缨后背直直撞在桌角,脸庞被薛敖打的歪在一侧,等他反应过来,薛敖已经红着眼睛又扑了过来。
他也被这一下打的冒了火,眼见薛敖不依不饶,扔了公文跟着扑了上去。
殿外的侍奉面面相觑,因着之前受过太子命令不敢叫侍卫过来,只能胆战心惊地看着两人厮打在一起。
薛敖只觉得心头火越烧越旺,他想起秦东来说阿宁大着肚子坠崖,就想将眼前这畜生剁了。
阿宁年纪小,又是那样的性子,定是谢缨强迫她,可这人最可恨之处就是他明明做了这事,却护不住阿宁。
若是平日的阿宁还有一线生机,可若她怀了孩子,怎么可能会生还?
薛敖吐掉口中的血沫,骂道:“你个畜生,你看着阿宁长大,却叫她大着肚子出事,我现在就打死你,再去找阿宁!”
谢缨一愣,又被薛敖一拳贯到了地下,捶击地面的声音听的人牙疼。
谢缨嘶声道:“蠢货!这才三个月,你大个肚子给我看看!”
弑君
薛敖一怔, 手上动作却不停,铁锤般的拳头擂在谢缨胸口,震的他头皮发麻。
“嘶都退出去!”谢缨朝殿外涌进的侍卫喊道:“没有孤的命令, 谁都不许进来。”
薛敖眼底发红, 一腔怒火在看到崖边烧成一片荒芜, 空荡荡的叫他心中生出无边无际的恐慌来, 他揪住谢缨的衣襟,右手死死捏住他的脖颈,良久才问道:“你这下得意了, 可你开心吗?”
“那处那么高,底下那么黑, 她胆子又那么小。我连叫阿宁一个人吃饭都不忍心, 你怎么敢怎么敢将她逼下去?”
银白的发尾扫过肩头, 垂落在谢缨脸上。
他不答话,低垂的眼睫挡住眼底细碎不明的光。
等眼皮上的光亮一晃而过,谢缨猛地瞪大眼睛,“你疯了!”
脖颈上抵着的薄刃冰凉刺骨, 手持匕首的银色少年面无血色,一双圆眼却亮的吓人。
薛敖右手逼近,见血丝蔓延在谢缨颈侧,讥声道:“陆霁云真以为他写几个大字我就能如你们的意, 做他的春秋大梦。”
“你是个混账, 那也是个混账。他为了你这么个害了他妹妹的小白脸冲锋陷阵,脑子长草了。”
薛敖死死盯着谢缨泛出冷意的凤眸, “是, 我也是混账,混账到相信你这么个卑鄙小人能照顾好阿宁, 我真恨不得回到那时候抽死自己。但在那之前,你——我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先去底下给老子赎罪!”
谢缨冷声道:“薛敖,你这是弑君!”
“区区一个储君,我杀了又如何?”薛敖骂道:“我薛家满门忠烈,你出去问问说我薛家谋逆,你那些个祖宗认不认?再说就算谋逆又如何,我宰了你,谁又敢来判我的罪!”
谢缨面色愈发难看,脖颈上抵着的刀越来越深,他能感受到腥热的血流下来,蔓延到衣襟下。
“薛敖,看在阿宁的面子上,我给你一次机会。”谢缨淡声道:“把刀放下。”
“你不配提阿宁!”
薛敖骂道:“谁稀罕你那狗屁机会,我要阿宁,我就要你死!”
察觉到杀气有如实质般在刃尖炸开,谢缨这才意识到薛敖是真的想要杀了他。或许是从进京前便存了这念头,亦或是从一开始听到他强娶阿宁便已有杀心。
总之,这疯狗是真的想在这里杀了他。
谢缨左手蓄力,正要一掌迎上之时却听有人在门外焦急大喊:“王爷!有陆姑娘的踪迹!”
谢缨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就见薛敖瞳孔微颤,猛地转身冲了出去。
掉落的匕首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凌霄殿内转眼空无一人,谢缨擦了擦嘴角的血,起身朝外喊道:“杜鹃!带禁军跟着辽东王找人!”
离京之路必路过青州,若是秦东来知道薛敖今日会途径此处,必然不会选在今日带着秦硕出发。
树倒猢狲散,当初宰辅之家何等繁盛,可一朝事变,阿谀奉承之人纷纷转头漠然,更有甚者雪上加霜,恨不得将秦家踩在土中,永无翻身之日。
秦东来是上京城出了名的纨绔,以往有父兄相护,他成日里打马过街,人人虽是暗地里讥骂他,面上却是敬着端着。可如今他父亲失势病重,兄长被谢缨折了手脚,已然是个废人,偌大的府邸竟要他扛起。
许是白眼吃多了,人也多了几分记性,秦东来忌讳着薛敖这么尊大佛呆在上京,又知道他是个疯起来不管不顾的性子,故而赶在今日带着他兄长离开。
窄小破旧的马车内,枯瘦的男子仰躺在塌上,口中不时吐出一口浊气。
谁又能认出这人是曾经素有美名的秦硕秦大公子。
“大哥,你可要喝水?”
听秦东来殷切地询问,秦硕叹道:“不必西南山高水远,路途艰难,是为兄拖累你了。”
秦东来心中一酸,笑道:“大哥不骂我,反而还这么说,叫我不敢应答。还希望等哥你养好伤了,日后我再胡闹的时候轻点抽我。”
车内秦硕摇头轻笑,窗边不时吹来山林间的微风,叫他郁结已久的心轻松不少。
少顷,闷重的马蹄声在不远处响起,秦东来回头一看,被那为首的银光刺得心下发慌。
是薛敖。
薛敖似乎是没注意到他,带着人匆匆跑过去,在不远处的驿站停下。
金绮带着人迎上来,将手中之物交给薛敖,“王爷,您看。”
一团杂乱不堪的枯草静静地躺在他掌心,枯叶暗黄,大半部分碎成了干屑,甚至连形状都分辨不出来。
薛敖眼睛发直,怔怔盯了一会。
他哪里会认不出来。
阿宁那么喜欢这东西,髻上总是颤颤巍巍的两只,笑得开心时草蝴蝶也跟着一起晃动。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阿宁了。
“人呢?”
金绮看了眼气喘吁吁的阿信,恭声道:“回王爷,属下等顺着秦家二公子的线索找到了一处村庄,找到了一个女子,听秦家那个说,草蝴蝶就是在她身上看到的。”
薛敖手心微微合拢,“人呢?”
金绮侧身,后方走近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她脸色发白,好似被吓到了般,瞥了眼面前少年的银发便匆匆低头。
“你不必怕。”薛敖看向她,“只需要告诉我你在哪里捡到这东西的。”
石欣听他这般问,不禁暗叹沈大哥他们猜的真准。
她瑟缩了一下,小声道:“是我和铁柱哥去山下打猎,在狼窝附近捡到的。”
说完伸手指了指,正是阿宁当初掉下去的那处。
阿信和金绮眼皮乱跳,心中不妙感顿生。
想起沈要歧的嘱咐,石欣壮着胆子又道:“那大狼一直都在山里,村子里的猎户都忌讳它。那天也是我和铁柱哥运气好,没遇到这畜生,要不然不过它老巢附近很多新鲜的血,应该是刚吃饱,也顾不上我们俩大人说的这个草蝴蝶是粘到我裙边被带回了家,然后就被一位公子撞见问了很多,你们就过来找我了”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石欣不敢再说下去。眼前少年的脸色惨白如纸,抬起圆眼直直地盯着她,瞳孔中漆黑不可见底,叫她瘆得慌。
“带路带路!”
薛敖看向阿信和金绮,眼中少有地流露出无助来。他手掌冰凉,脚下重逾千斤,不管不顾地吼着,将石欣吓得小声啜泣。
若不是沈大哥百般嘱托叮咛,她才不要惹这活阎王。
“殿下”
身后传来跪拜声,金绮等人问声望去,见是脸色难看的谢缨,纷纷行礼。
薛敖没有回头看他,压着嗓子道:“若是我举整个辽东之力,一定杀了你。”
天一
清露寺素来为京中达官贵族看中之地, 又有皇室时常奉香,是京中香火最为旺盛之地。可近来寺内主持却关门谢客,任凭谁来都不给开门。
香烟袅袅, 钟声低沉, 法堂内一片静谧, 与寺外的兵荒马乱大相径庭。
传闻寺中住持年逾百年, 是触及妙法之人,连景帝都对其尊敬有加,不敢多加叨扰。住持法号天一, 已在山上久居多年参悟理道,从未外出。
阿宁刚进清露寺, 便听到僧人的撞钟声。夕阳西下, 几段霞光洒向寺内, 在钟声阵阵中为此处的清幽增上生机。
“陆施主,腿上可还受得住?”
阿宁回神,连忙答道:“多谢大师挂念,用过您的药后已经好多了。”
争卑回头看过来, 见阿宁虽是靠在沈要岐身侧,额角却是细密的汗水,叹道:“阿弥陀佛,是老衲的不是, 只想着找到安身之处, 却没顾及到施主的身体。”
阿宁摇头,连忙宽慰。
她心中对这位声名远扬的争卑大师一直怀揣着恩情, 当初她命悬一线, 是争卑下山到了她家,与父母言明雀灵石就是雪渠花心, 这才救了她一命。
昨日山匪突袭石家村,匪徒人多势众,沈要岐带着村中壮年迎击,却未料到贼匪狡猾,竟从另一侧河套方偷袭。
当时家中只有村医娘子和她的小女儿,石欣担忧阿宁的腿伤,正与阿宁谈话之际,贼匪破门而入。
那起子山匪何曾见过阿宁这般精妙的小娘子,当下就起了贼心,将阻拦的石欣等人捆在一处,试图去抢阿宁。
阿宁腿脚不便,手上却有当初薛敖送给她的匕首,她正欲扎透面前这畜生时,门外传来的掌风直直将这人掀翻。
竟是远在辽东的争卑大师。
后来沈要岐成功驱逐匪寇,带人回来见到争卑也是大吃一惊。
争卑与阿宁在室内密谈许久,沈要岐只记得后来房门被推开,阿宁面容惊慌苦涩,看向他的眼中满是无可奈何。
她说:“沈大哥,我不去找薛子易了。”
闻言沈要岐大惊,阿宁为了薛敖百般折腾,半条命都折了进去,可如今薛敖已经杀进上京,她却不再靠近。
“阿弥陀佛。”争卑轻声道着佛号,“天道忌盈,卦终未济。薛氏杀孽太多、命数微薄,可无数黎民百姓也因薛家安身立命,故而薛氏满门十几子只留一身。”
“王爷与莲白山有不解之缘,当年一鞭斩断千山雪,名震天下,却也为他留下一劫。此劫非我等可断,只能望有缘人来解。陆施主生在富贵人家,却生来为家人所弃,是极贵极凉薄之命,万幸施主性情敦厚,心怀大义,救下浮屠万万,是为运道。”
“可若陆施主仍留在王爷身边,便只有一个兰艾共焚的结果。”争卑目怀慈悲,手指捻着一串檀木珠,“当初我给王爷那串佛珠,便是为了助他逃过此劫。可王爷将那珠串毁坏殆尽。老衲这才知晓,王爷的劫数不在生死,而在陆施主的身上。”
阿宁浑身颤抖,听争卑继续道:“看破有尽身躯,万境之尘缘自息。人因生我而有己见,因分别而有嗔怨,因贪求而生是非。陆施主,人这一生很长,不必苛求三年五载,眼下之全不尽周全,是去是留还望思索清楚,老衲可为姑娘寻那和光之地。”
声落风动,沈要歧听不懂争卑所说是什么意思,却清楚地看见阿宁脊背弯出脆弱的弧度,其上微微颤抖,像是碎雪一般可怜。
“还请大师替我寻一处安静之地从此以后,世上再无陆霁宁。”
沈要歧虽是震惊,却十分尊重阿宁的选择,收拾了行囊又嘱咐过村中知道此事的人后便带她跟着争卑来到了离当日出事不远的清露寺。
几人前方迎来一个小沙弥,朝着阿宁等人双十合十,“阿弥陀佛,方丈说师叔祖今日会来,叫小僧来迎一迎。”
小和尚生得白净,一板一眼地说起话来憨态可掬,引着三人走进殿中,果然见殿中央的神佛下跪着一位僧人。
正是堪称泰斗,有半佛之称的天一大师。
天一早在信中就知晓阿宁的事情,他念在薛敖与她都有大功德,命数又甚是奇怪,便顺着争卑应下请求,为阿宁在寺边的小禅房中收拾出来一处清幽雅丽的住处。
见诸事妥当,争卑不欲多留,与阿宁宽慰几句后便离开,像是曾经在辽东那边行之所欲。
倒是天一,在膳后将阿宁请进了佛堂中,问她之后有何打算。
争卑的药不愧是万金难求,之前不敢动弹的右腿在这药的助力下已去了大半疼痛,行动间只是稍有滞涩。阿宁揉着腿,轻声道:“如今他们都在找我,我只呆在此处便好,省得多寻麻烦。”
天一叹息,“小施主不必草木皆兵,此遭虽是为化解遭难,却也不可不自在。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众生亦如此,老衲听闻过施主的善举,乃福地宝洲之灵,人生而不有,施主却心怀大义,目光久远。如今,也不会囿居一隅,自见不明。”
“女子生来为妻、为母、为女,生来艰难,陆施主生自富贵之家尚且奋力向前,寻常女子更是如此。老衲有一愿,便是天下人饱腹,世间女子温诗书。”
听他这般说,阿宁忽然想起前几日被家中逼着嫁人而出走的村医小女儿。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天一看向阿宁,泛白的眼睫在夕阳照耀下泛出金光。
“陆施主,可愿助这世间女娃一臂之力,懂理知事,有应对之力,有生存之能?”
清露寺的钟声传下来时,秦东来的马车也被薛敖等人的兵马拦截在道路间,呈秋郡主驾马来送友人,正好撞见的便是这一幕。
十三雪渠凛凛赛雪,经过战场的打磨后更显威赫,尤其是被那银白少年攥在掌心,格外引人注目。
她朝对面的谢缨恭声行礼,起身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薛敖。
可那人似乎是从未看到过她,眼睛发直地看向钟声传来之处,直到谢缨沉声呵他才回神。
薛敖用鞭尾点了点石欣,“带我们去那狼窝。”
石欣害怕地点头,心中苦叫这人实在恐怖。若不是沈大哥对石家村有救命之恩,说什么她也不会骗面前这活阎王。
山路崎岖,宫中派人来报有要事,急需谢缨回去处理。临走前他看在呈秋的面子上放行了秦东来,毕竟秦硕那般模样,已是残废。
他离开后薛敖带人跟着石欣走进草林深处,七拐八拐的一群人终于在日光暗淡的情况下摸到了目的地,只是那地上的血迹和斑驳破碎的布条叫人心下大惊。
分明是被猛兽掠夺过。
薛敖手心发麻,看到地上的破布条后踉跄着跳下马,抓到一根拢在手心内,缓缓低下头。
腥臭的血腥味和陈湿的腐烂味涌进鼻息,其中还夹杂着一股幽幽的果子甜香味。
是阿宁的青梨子香。
薛敖目眦欲裂,全部的理智在这一刻崩塌殆尽。
三年
薛敖从前有多喜欢闻这个味道, 眼下就有多惧怕这个味道。
阿宁幼时离不开汤药,苦涩的药味常年萦绕在闺房和她身上。有一次他去找阿宁玩,被一碗漆黑的汤药熏到咳嗽, 当下便撇了阿宁跑回去找谢缨玩。
后来他爹边抽他边说, 阿宁嫌屋子味大, 逼下人开窗透气, 生了一场风寒,险些丢了性命。
从那以后陆家便寻遍天下香料,直到从大凉找到一味香, 叫人再嗅不到小姑娘身上的药草味。
薛敖一贯是个混不吝的,后来就跟着阿宁闻她身上的青梨子香, 总觉得清甜扑鼻, 像极了阿宁这个人。
可是如今, 荒山断垣中一片狼藉,这块碎掉的布条叫薛敖几乎捧不住它。
他回过头看了眼金绮,又好像不是在看他们,瞳孔中再无明亮, 只余叫人心寒的空洞。
“阿宁”
他喃喃道:“我错了我错了阿宁,你别吓我。”
日光明媚,透过细密的枝叶打在他身上,像是辽东旧岁的霜雪经过一场大火般潦草荒芜。
少年总是出云破日的惹眼, 眼下也是如此, 叫人移不开眼。
可是身边亲近之人都知道,辽东那个嚣狂肆意的薛子易, 已是湮灭在这场春日的雪中。
再不逢春
那是呈秋最后一次见到薛敖。
她生在极贵之家, 自小遇到的都是世家子弟,年岁大一些时名动锦川, 上门提亲之人络绎不绝,可呈秋却无心顾及此事。
她受教大长公主,可怀揣家国,亦可心怀山水,却独独不眷恋男女之事。当初听闻“南侯缨,北王敖”的名号,也只是好奇而已,没曾想一次好奇见到那位威名赫赫的辽东王,却就此记住了这个人。
世人皆传辽东王功高盖主、狼子野心,可呈秋看得分明。
陛下与辽东王是年少之谊,当年少武帝刚登帝位,西南边的叛党便拥簇着先帝五皇子谋伐大统。少武帝虽然铁血手腕,也是当年名正言顺的昭惠太子,可叛党咬死了他是谢长敬的*七*七*整*理儿子,意图混淆皇室血脉。
大张旗鼓之下有人倒戈相向,又正逢辽东王重兵围守上京、中州盐税彻查,有人之人纷纷转头迎向先帝五子,便连凌霄殿上都有人直言何为大统。
就是在这时候,西南叛党趁着蔺争讨伐大凉,一举进犯至泽州,正巧遇上围守多日的神獒军。
神獒军是天下第一的利兵奇师,叛党不欲与之冲突,便派特使携重礼登门造访。
那段时间大家都说少武帝运势已近,若只是叛党,禁军与中州守备军自然应付得了,可若再加上辽东王呢?
答案不言而喻。
呈秋那时候呆在上京公主府中,她将各处的人心惶惶说与祖母,可她祖母却轻笑道:“秋儿,以后切记,莫要惹这位皇帝。本宫这位侄孙子,手段狠辣果断,比他父皇强上许多。这帮人想着趁乱择主,好担从龙,可眼睛被糊住,没看清主子是谁。你且看着,咱们这位陛下,他是在算账啊。”
果然不出大长公主所说,第二日便听说辽东王将那特使腰斩,京中说书人有模有样地学着辽东王说话:“不斩来使?他娘的你也算个国,什么货色都来敢跟老子逼逼叨叨,谢缨是死了吗?叫一群耗子祸害江山!”
而后短短半月,神獒军将叛党逼至西南边陲,又亲自提着先帝五子和叛党首领的头颅进京面圣。
世人这才知道,辽东王功高盖主,却也只是功高盖主而已。
他看不惯当今圣上,甚至不惜犯下君臣大忌围住皇城。可他更看不上其他人。所以有人敢危害大燕江山,谁便死于他鞭下。
呈秋本以为这次能见到他。
可当她刚赶到大内宫门,却听宫人说辽东王气势汹汹地出宫,恐已经出了城门。
已经两年了,她上一次见到薛敖还是清露寺的断崖下,少年满身银白,双目荒芜。
她猜,辽东王应当是不想、或是不敢呆在这里。
今年冬时,他便满孝期,祖母已经应允她与陛下求道婚旨,只是不知道那时薛敖会如何。
三月过后,已是金秋满月,大凉一些被驱逐的旧部与西域王沆瀣一气,相互勾结,自大燕西北方起事,剑指周边小国,意欲侵占土地,另起他灶,取国名为霖。
这支兵马如狼似虎,不敢涉足大燕边关于云北草原,而是跨迈周边小国,大肆攻占。
其中一国名为夫音,因着气候潮湿温热,飞萤树植横生、美不胜收。
其中蝴蝶更是种类繁多,饶是燕人想象之多也不及其十之二三。
薛敖打小就没有的好学心是在听闻夫音国盛产蝴蝶之时蓬勃而生的。
用阿信的话说,他们王爷是去进修的。
故而当那霖军在夫音皇宫内烧杀抢掠之时,正好遇见偷溜进人家宫中看蝴蝶的薛敖。
满天下谁没听说过辽东王的名号,谁都知道他少年风华、满头银发。
所以霖军首领见到薛敖提着长鞭屹立在殿顶之时,下意识生出来的念头就是逃。
薛敖眉宇紧锁,可他独自外出,纵然有心,却救不下所有的人。
霖军首领也是意识到这一点,他先是朝薛敖行了个大礼,随后恭声道:“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是我等的不是,还望没有叨扰到王爷。”
薛敖嗤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便叫你的人放下手中刀,地盘已经占了,就别像个畜生一下杀人。”
不远处一名老宫人哀叫着,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正在被霖军追杀。他脚下踉跄着,摔倒在薛敖眼下,而一柄长剑也是随之而来。
薛敖踢下脚边一块青砖,打在那霖军肩上,老宫人瑟缩着,将怀里的东西抱的更紧。
霖军首领沉声道:“王爷,您这是何意?弟兄们都是讨口饭吃,并未涉及到大燕一分一毫,还望王爷给条活路。”
薛敖拧眉,“本王说了,让你的人停手,国主已死,这里已经是你的了。”
这时适才被击中的霖军大喊:“首领,那老太监抱着的是夫音国君唯一的公主!”
听他这般说,霖军首领再顾不得其他,直直挥刀朝着老宫人斩下。
薛敖这才看到,那老宫人怀中报了个小女孩,从他臂弯处透出来些毛茸茸的头发。
发髻上还别着只绒花蝴蝶。
十三雪渠发出清越鸣声,将那大刀打落在地。
霖军首领捂着肩膀,猛吸一口气,轻嘶道:“王爷,我手下已经听您的话停手了,可这小姑娘我等绝不能放过。当年王爷击杀北蛮三王子不也是如此斩草除根的吗?还望此时不要为难我等。”
薛敖顿了顿,深知眼下确是自己没理。
可当看到那小公主髻上的绒花蝴蝶时,记忆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年幼时那个乖巧听话的小姑娘。他心头一颤,只想着一定要救下她。
薛敖这么想了,便也这么做了。
他自怀中一掏,扯出了张赤红的辽东大旗,手腕一抖,那赤旗翻飞而下,正巧落在老太监身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们人多势众,即便我想救人,也杀不光这么多。”薛敖沉声道:“可我今日一定要带她走,挡我者,杀无赦。”
阿慕
“此乃辽东军大旗, 本王今日不拦你,就看你敢不敢动它。”
风动不止,那赤旗却像是被镶在地上一般, 将老太监和他怀里的女孩盖的严严实实。
薛敖看着他, 道:“你敢去杀她吗?”
霖军面面相觑, 那首领木着脸, 狠狠瞪着上方的薛敖,却始终不敢下令去掀旗杀人。
辽东赤旗,以往在薛家人浴血奋战之下名震南北, 而今薛敖战无不胜,普天之下谁不对这霸王心悦诚服, 故而辽东赤旗更是威名赫赫。
霖军首领不是个脑子混的, 他们若想成事, 不说讨好大燕,也决不能得罪。
眼下他可以冒犯薛敖,大不了日后推个替死鬼出来,也是人情往来的事, 可若霖军今日动了这赤旗,那便是他们公然挑衅辽东军与神獒军的威严,届时霖军再想起事,恐会被薛敖压的翻不起风浪。
罢了, 所幸那只是个五六岁的女娃娃, 就算日后有复国之心,也没有一战之力。
这样想着, 那霖军首领扬手阻拦身后蠢蠢欲动的下属, 朝薛敖恭声道:“王爷说笑了,今日得见王爷与辽东大旗乃是在下的福分, 既然王爷想要小公主,在下莫敢不从。”
薛敖手指微松,将十三缠在腰间,“算你长脑子。”
“王爷,来都来了,何不叫在下略尽地主之谊,品此处美食美景?”
薛敖被这人的不要脸恶心到,白了他一眼,翻身跳下扯回赤旗,将那昏迷的小公主抱在怀里。
“再多说一句,老子拔了你的牙。”他回头沉声道:“记住我说的,再滥杀百姓,我现在就宰了你。”
“不敢,不敢。”
见霖军首领唯唯诺诺的样子,薛敖皱眉看向地上被吓傻的老太监,“跟紧我。”
等那银霜如雪般的身影离开后,霖军首领才松卸僵直的脊背,定定看向前方。
夫音国国界,薛敖安抚着不耐烦的乌云踏雪,垂头看向瑟瑟发抖的老太监。
从昨日起,这老货就像是只蜂子一样跟在他身后,薛敖甩开他几次,可这人不知道怎么又跟了上来。
他理解这人是想将小公主交付给他,毕竟眼下能护住这皇室血脉的只有他。可薛敖成日里忙着找人,哪有时间照顾这个小萝卜头。
“王爷,王爷…老奴罪该万死,但若王爷能将公主带走,老奴日日念经祈福,好叫苍天保护王爷康健顺遂。”
老太监眼含热泪,怀里兜着个睁着大眼睛的小女孩,正懵懂地仰头看着他。
见薛敖不做声,老太监忽然大着胆子将小公主塞到薛敖怀里,动作干净利落,一点也不复之前的蹒跚。
他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公主名为景星,今后跟着王爷,不求大富大贵,只望能平安一生、保住性命即可。”
薛敖平生最恨人逼迫,刚要发火之际,却见怀中的小丫头抽泣起来。
许是知道薛敖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只是抓着他胸口的衣襟微微发抖,连头上的绒花蝴蝶也跟着颤动。
薛敖一怔,脑海里全是阿宁朝他笑时、髻上的草蝴蝶随之摇晃的模样。恍惚间他好像闻到一股梨子甜香,只是转瞬即逝,再去寻时只有乌云踏雪身上的马毛味。
薛敖伸出手,拨了拨那绒花蝴蝶的翅膀,小公主抬起头怯怯看过来,泪眼朦胧间又被他的白头发引起兴趣,痴痴看着不眨眼。
“她可还有什么亲眷?”
老太监大喜,知道薛敖这是答应庇佑之意,忙道:“多谢王爷!公主有位待她极好的姐姐,也是燕人,在贵国苍南一派,名为沈敏。若可以的话,王爷将公主托付给她便好。”
沈敏?
薛敖听这名字总觉得有些熟悉,少顷后想起来,这不就是一年前在苍南各处名声大臊之人。
听流风说这女子是沈要岐的堂姐,师承天一大师,在苍南各地创办敏学,为所有女子提供无偿书塾,不论家世与否,来者不拒。便连金绮和陆霁云都说过,此乃世上难寻的奇女子。
只是这沈敏怎么会与夫音国皇室交情颇深?
而且明明是沈要岐的堂姐,比他年纪还要大上许多,怎么好意思叫个五岁的小丫头管她叫姐姐。
这边薛敖还在天马行空地思索着,那面景星小公主已经抓住他银白的发尾玩,听老太监说起沈敏,又瘪嘴喊着“姐姐”。
“可以。”薛敖抓过小公主绑在胸前,应允道:“只我身份特殊,不可能随便带个他国公主回大燕。既然她没了爹娘和依靠,那今后便是我薛敖的闺女,如果她那姐姐对她不好,我也能打上门去。”
老太监已经热泪盈眶,国主和皇后的遗愿便是公主能平安活下去。如今傍上辽东王薛敖,公主比之以往还要尊贵,他怎能不激动。
薛敖摸了把下巴,朗声道:“那就叫薛慕宁,以后我闺女就叫阿慕。”
老太监连声答应:“好…好!老奴替国主和皇后谢过王爷大恩大德!”
摸了摸新闺女的发顶,薛敖扬鞭启程,阿慕回头去望老太监渐小的身影,着急地伸出小手去抓。
“别乱动。”薛敖搂住她,“他要回家了,你也跟着我回家。”
忠仆怎会离主,老太监完成了国主的遗愿,自然也要回去,再陪国主夫妇一程。
薛敖知道,就像他家古叔一样,虽然当初在丘耋长沟捡了一条命,可当等到真相后,古叔毅然决然地战死沙场,跟着他爹继续在天上大杀四方。
阿慕小声哭了一会,被迎面的风激的打了个嗝。
薛敖忍俊不禁,把阿慕塞在披风里,问道:“阿慕,我是谁?”
阿慕盯着便宜爹的白头发看了一会,想起姐姐曾经说起的那个人,脆声道:“大狗狗!”
“…”
薛敖咬牙道:“逆子!”
……
苍南剑派。
巍峨林立的建筑坐落在竹林中,萧风阵阵,剑气划过眼前,被沈要岐轻而易举地按下。
“掌门师兄!”丰澜兴奋地跑过来,朝已是剑宗代掌门的沈要岐行礼道:“宗门前门日前失火,膳堂也随之遭殃,眼下还没修缮。”
沈要岐想骂,又叹道:“出门东南方,朝堂姐去借。”
丰澜听他这般说,乐得一蹦三尺高,“我这就去找沈敏山长!!”
苍南谁人不知,敏学的山长是个女子,满城的摇钱树是个女子,名为沈敏。
传闻这女子与海外蓬莱岛素有生意往来,商线遍布四国,翻手为金覆手是银,最会做生意的大凉人都极为推崇她。
可沈敏名声如此之大,就厉害在她挣得盆满钵满,却不计回报地创办敏学,更是让苍南女子都有书可读。
不论年龄家世,也不论兴趣爱好,除了必学的书义道经外,女子可修武功马术,亦可学珠算行商。不计束脩,不必回报,只需诚心。
此事推进极为困难,所受阻挠数不胜数,万幸有苍南剑宗为沈敏撑腰,也叫这事顺利推行。
只是虽然沈敏山长乃当时奇女子,可听闻她相貌奇艺,故而日日遮面,一把年纪了还没有嫁人。
外面传的有鼻子有眼,可沈敏却不在意,眼下正好笑地看着丰澜红着脸数出剑宗缺了什么。
丰澜不眨眼地看着沈敏露出的一双眼睛,见这对杏眸弯起来时宛若乌蓬弦月,不禁屏息。
谁说沈敏面容奇艺,瞎了他的狗眼!
丰澜虽然没见过沈敏到底长什么样子,可她体态轻盈,柳腰纤纤。外露的额头上肌肤莹白如雪,眉如远山下生了双娇憨灵俏的眸子,比画上的仙子还要年轻貌美。
就是不知道她为何深居简出,常年遮面。
不过倒是不妨碍少年情思,悠悠闲游。
沈敏笑道:“你去账房领了便好,剑宗需要什么只管同我说,我都会满足,你们不必在意。”
“多谢阿敏,只是你说的都会满足可是真的?”
见沈敏颔首,丰澜忽然凑近道:“阿敏,嫁给我可好?”
沈敏
沈敏微微一愣, 秀眉随之蹙紧,将要开口之际却听门外传来一道笑声:“阿敏等久了吧,徐阿婆家的窑鸡可好了一会了。”
丰澜脸上一僵不情愿地回头行了个礼, “豫王殿下。”
晏枭摆摆手, 笑着看向沈敏, 几步走到她身边坐下。
沈敏无奈, “王爷,你又去折腾阿婆。”
自谢缨即位后,晏枭请命值守泽州, 可泽州素来为中州五社最富庶之地,天子怎能放任一位有手腕的皇子责守。
故而晏枭被派来了苍南, 此处虽偏, 离皇城极远, 可却沿海,对岸便是传闻中的蓬莱仙岛。况且自从沈敏声起后,苍南商线颇多,连同海内外纵横交错, 极尽富饶。
“这可怪不得我。”晏枭眨了眨那双潋滟生辉的桃花眼,笑道:“阿婆逼着我带你去的,她最喜欢你,本王可没什么办法。”
又看向地上皱眉瞪他的少年, “呦, 这不是小丰澜吗?”
丰澜偷偷翻了个白眼,暗骂这个花孔雀又来招惹阿敏。这豫王是苍南之主, 又生得皎如玉树, 偏偏只对沈敏另眼相待。苍南早有传言说这豫王是看上了沈敏,只是不知何时成事罢了。
“王爷好眼力。”丰澜干巴巴地回了一句, 不错眼地盯着沈敏,“那我说的…”
沈敏打断他,“你去找账房先生吧。”
见那少年垂头丧气地离开,晏枭摇头笑笑,这丫头从前就把那俩魔头弄得茶饭不思,如今遮着面低调度日,却还是惹上风流债,真不愧是陆鹤卿的妹子。
晏枭顿了顿,道:“你兄长前日予我书信,上面说家中一切安好,叫你照顾好自己。只是伯母时常念叨,总以为你还在辽东,叫阿云带着他回去找你。”
沈敏眼眶酸涩,听着家中事宜只觉得心酸,又怕垂落下的泪水打湿面巾,轻轻将脸上的遮挡取下。
粉露滴垂的小姑娘不再稚嫩,随着时日流逝,以往的娇憨变成了触目惊心的娇艳,只是她眸中透出些慈悯,嘴唇又是肉乎乎的粉嫩,显得格外菩萨玉相。
正是三年前在清露寺跟着天一修行的阿宁。
当年薛敖和谢缨的人将大燕上京翻了个底朝天,便是清露寺也不得不被之祸及,阿宁那段时间自然是不敢外出。
可天一开导过她,又将她与沈要歧在武僧的护送下平安送到了苍南,苍南天高路远,教化有碍,可地处海脉中心,在阿宁眼中算是一块宝地。
沈要歧的堂姐沈敏常年出海,前些年全家在海上出了事,苍南几乎没有人认识。沈要歧便叫她扮做沈敏,只说面容奇异,遮挡住脸即可。
第二年,敏学筹办近半之时,豫王受命责守苍南,几次接触后确认这就是失踪许久的阿宁。
后来又与陆霁云联系上,这才知道阿宁尚存于世的消息。
陆霁云在薛谢两人的眼皮子底下,自然不敢有所动作,只是阿宁曾听晏枭说过,陆霁云听谢缨说了为何她生来病弱的来由,险些没将自己折腾出病来。
晏枭看了眼阿宁的侧脸,暗赞这阿宁生得国色天香又心思玲珑,可惜却不是自己的妹妹,阿云还真是叫人羡慕。
少顷,见阿宁奇怪地看过来,他踌躇道:“近来大燕传的沸沸扬扬,说是陛下将大长公主的孙女呈秋群主许配给了给了薛王爷,你可知道?”
阿宁怔愣,心口不禁一抖,淡声道:“是啊,三年守孝,他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晏枭本来担心阿宁伤心,可看她一脸淡然的样子忍不住作怪,贱嗖嗖道:“世人传言,呈秋郡主生得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比男儿还要强上几分。”
阿宁捋平裙上褶皱,“是啊,要恭喜薛王爷了。”
她站起身,直直看向歪着身子的晏枭,“豫王殿下日理万机,沈敏今日就不留殿下喝茶了。”
直到鼻尖险些撞上沈府大门,晏枭才回过神,气急败坏地小声骂道:“这小妮子,看着老成淡定,原来是把这气都撒到本王身上来了!”
薛敖从来没觉得头这么大过。
他带着阿慕从夫音国往大燕赶去,小丫头经过家国巨变,面上看着懵懂无知,到底还是吓到了,梦中总是哭着惊醒。久而久之,人也生了场大病。
薛敖带着她在渝州找了个医馆看病,等看到当初阿宁被撞得伤了脚踝那处码头,忽然笑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阿宁就躲在哪里,看他找人找的团团转。
只是她到底在哪里呢?
“哎,你看那人,一头白发,好生奇怪。”
身后传来两个妇人的交谈声,薛敖并未理睬,听另一人惊道:“奇怪什么?你看那身姿和腰上的鞭子,明明就是辽东王!”
薛敖眉头微皱,正要离开之际又听两人小声说:“听闻陛下下旨赐婚辽东王与呈秋郡主,等到王爷一回京便要进宫领命呢。只是你听没听说过,王爷这几年不娶妻,不仅仅是因为给老王爷守孝,也不像他们王府里的人那样说王爷身子不行,而是在找他那未过门的妻子。”
“啊?还有这等事。可那姑娘在哪里,怎么王府这些年还没找到?”
妇人掩嘴道:“不清楚,只听说跟皇家有关系,咱们陛下不也是登基三年不立后。”
后面的话薛敖没再听清,他只想着抽出十三把谢缨这厮绞死!
竟然趁他离燕之际给他赐婚,还是大长公主家的郡主,他打的什么主意薛敖一清二楚。
只是眼下他带着阿慕,若是直接杀进上京,不免会吓到小丫头,索性这里离苍南不远,先去看看那沈敏是个什么人,对阿慕会不会真心以待。
这般想着,等到了医馆后阿慕已经乖乖坐在老大夫的腿上,见他进来一憋嘴,眼眶里迅速含上两大包泪水。
薛敖头更大了。
阿宁小时候比她瘦弱多了,还时常被他捉弄,也没见有这丫头这么能哭啊。
“别哭。”薛敖将她夹在腋下,颠了颠哼哼唧唧的阿慕,“爹带你去找你姐姐。”
阿慕费力地往上抬头,奶声奶气道:“大狗狗,是敏姐姐吗?”
薛敖没好气地拍了下她屁股,“我是你爹。”
“是去找你敏姐姐。”见小丫头开心,薛敖摇头道:“小白眼狼,吃我的喝我的,吃完喝完还要骂我。”
那老大夫先是被薛敖的白发惊到,等看到他抱娃娃的姿势忍不住皱眉,还没来得及劝解就见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离开,摇了摇头便不再理睬。
薛敖摸了摸阿慕的脑门,见她不发热松了口气,转头就在她绒花蝴蝶上弹了一下,果然看小丫头着急地捂住头。
阿慕指着他,“坏狗狗!”
薛敖“啧”了声,“小丫头片子,谁稀罕你那蝴蝶,知不知道你爹我会编蝴蝶?”0
阿慕怀疑地看了眼,小声嘀咕了句什么。
薛敖登时就把她放在地上,随手从道边抽来两棵草,手指轻巧地弯折,不过几息就编出来一只漂亮鲜亮的草蝴蝶。
阿慕看的眼睛发直,呆呆盯着那只草蝴蝶不说话。
薛敖轻哼道:“厉害吧。不过我可不给你,这草蝴蝶我只给我媳妇儿编”
“是敏姐姐的蝴蝶。”
阿慕兴奋地指着那只静静躺在薛敖手心的草蝴蝶,脆声喊道:“这是敏姐姐的蝴蝶!”
阿宁
薛敖打从内心觉得阿慕是在跟他较劲, 所以才嚷着这草蝴蝶是她姐姐的。
可本能又告诉他,这一切根本不像他想的这么简单,从小丫头的信誓旦旦到他心口下不自然地擂动, 薛敖手心里都在发汗。
“你姐姐, 长什么样子?”
阿慕歪着脑袋想了想, 迟疑道:“她有一双眼睛, 头发很黑…反正敏姐姐可漂亮了!”
薛敖有些奇怪,“那她鼻子嘴巴下巴什么样子?你怎么只说一半脸?”
阿慕摇了摇头,瘪嘴道:“我不知道…姐姐脸上有布, 她说她不好看,可我才不信呢, 姐姐又香又美, 比甜梨还甜!”
薛敖顿住, 小孩子的表达总是挑自己能理解的来,阿慕既然说沈敏常年遮面、手上有草蝴蝶、又像甜梨子…
他回头就写了封信给金绮,纸上只有两句话——彻查苍南沈敏,不可惊动。
若真是她、若真是阿宁…
薛敖心口那个大窟窿又开始雪虐风饕地开始哀嚎, 苍南偏远,阿宁身子又不好,她怎能在那里独自呆上三年。
他心口一激灵,竟是把沈要歧给忘记了。
当初沈要歧冒死送信到西域, 这才叫他知道谢缨都对阿宁做了什么, 可当他回京之后,沈要歧却在几天后才与他告辞, 当时薛敖没顾及到这人, 可沈要歧此后三年再未出过苍南。
本以为他是因着愧疚,现在看来实在奇怪, 原来是另有原因。
而这他因,薛敖现在直觉就跟阿宁有关。
腿上被轻轻扯晃,薛敖低下头,见是阿慕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大…阿爹,我饿。”
薛敖现在看阿慕恍若看到一块小肥肉,自然是无所不应,他弯腰将小丫头抱起来,颠了颠乐道:“爹带你吃大鸡腿!”
“嗯!”
阿宁眼皮忽然跳了几下。
屋外日光瘠薄,透过层层纱幔照了进来,像极了辽东春时,春山新融,一迭迭的暖阳洒在身上,格外温和。
可她心里总觉得有些慌,翻来覆去想了多时也没觉得哪里有问题,只是命人又去看了眼敏学学堂有无生事。
本以为风平浪静,可直到傍晚时候,商队有传信说夫音国已被霖军占领,皇室自焚在宫中,无一幸免。
阿宁手上一抖,几乎拿不住温热的茶杯。
一年前她扩宽商线,巧合中救了夫音国的小公主,之后国主夫人感念她救了自己唯一的孩子又为夫音国带来商队可通他国,便叫小公主认她为义姐,之后阿宁也是在那里住了几个月,小公主年纪虽小,可与她感情颇深。
夫音国以蝶为宝,因着气候原因各处草木横生,蝶虫萦绕,阿宁最初到这的时候险些被漫山遍野的蝴蝶吓到,可之后也因为他们留了许久。
怎么会…不过短短一年,怎么就能国破家亡了呢?
景星而今不过五岁余,阿宁还记得她抱着自己大腿时软乎乎地撒娇,还说要等长大了跟自己来大燕玩,却小小年纪被强盗们害了性命。
阿宁低头,任由泪珠打在衣裙上,将粉色的衣裙湮湿。
世事无常,她又怎能保证亲人朋友会一直平安,可如今这般局面,又万万不可现身,阿宁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早,阿宁派人去夫音国寻找小公主的下落,她想国主那般聪明之人,定会给景星留下退路,贼人当道,她一定要及时找到景星。
早食过后,学堂传信说有人闹事,阿宁拢了拢面纱,看门后匆匆赶来的丰澜,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
“阿敏。”丰澜生得丰神俊朗,因着跑的急,面上透着红晕,“听闻是李二要把他那几个女儿带回去嫁人,可你当初不是给了他钱银,他怎么又来闹事了?”
丰澜继续道:“豫王殿下不在,我来陪你去看,那李二是个混账,我怕他惊到你。”
阿宁微微皱眉,“你不要将我与王爷归在一处,况且我已经派人叫了你师兄,你不必再麻烦。”
闻言丰澜扬起的眉毛耷拉下来,像极了没有东大城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寺二耳儿五久仪四齐门口拴着的那条大黄,不免叫阿宁想起薛敖,每次不开心的时候也这样,全身都透着失落。
“我要出门了,你回去吧。”
等阿宁带着人匆匆赶往学堂,丰澜才垂头丧气地回了剑宗。他不明白,明明自己在同龄人里已是出类拔萃,为何沈敏总是对他避之不及?
难不成真的心悦豫王?还是说另有其人。
丰澜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阿宁已经带人赶到了学堂,正好遇见沈要歧和李二一行人,只是其中还有几个陌生面孔,据说就是李二把几个女儿许配的人家。
李二从前被阿宁收拾过一顿,故而趾高气昂的阵势在看到阿宁的那一瞬偃旗息鼓,只是这厢事了,那几个生面孔却时不时地盯着阿宁瞧。
阿宁眉心微蹙,面纱下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听沈要歧沉声道:“既然事情理清楚了,那便不要再来敏学叨扰我堂姐,如若不然,苍南剑宗正缺几个靶子。”
李二吓得连道不敢,带着人匆匆离开。
只是那几个人仍旧时不时地偷瞄阿宁,叫她心生不适。
过了几日,夫音国界的商队传来消息,说小公主的确还在人世,只是被一个白发少年救走,不知去了何处。
阿宁指尖微颤,将纸面揉出痕迹。
白发少年…
满天下有谁是满头银白,又有谁能在大军压境之时救出一国公主,答案显而易见。
阿宁知道,既然来了大燕,那么景星一定会来寻她,联想起前几日来闹事那帮人的反常,阿宁心神大乱。
“来人!快套车,我要去趟渝州!”
下人虽惊奇自家主子为何火急火燎地要走,可还是动作飞快地收拾好行李,将阿宁送上了车。
马车临走之际,阿宁掀开车帘对侍从说:“去找沈要歧,就说草动了,我先去渝州。”
…
阿慕新奇地看着街上的吃食和小玩意,嘴巴半天都合不上,薛敖抱着她走在苍南的街道上,不知为何,在这里他有一种预感,他要找的就在这里。
看到街上的女子大多穿着一模一样的学服,样子轻巧又干净,阿慕兴奋地嚷着自己以后也要穿。
薛敖被她闹得头疼,无奈道:“行,读读读。阿慕少说点话,你爹我耳朵疼。”
正巧一辆马车匆匆而过,险些撞到低头跟闺女说话的薛敖。
薛敖灵敏闪开,眼睛一瞪就要骂人。
可还没张口就怔怔地站在原地。
是他梦里的味道;
是他闻了十几年的梨子香;
是阿宁、是她头发和衣襟的味道,笑着的味道,哭着的味道;
是他的阿宁。
等看到对面匆匆赶来的沈要歧,薛敖不再迟疑,将阿慕塞到目瞪口呆、来不及反应的沈要歧怀中,转身去追马车。
阿慕抬头看了看沈要歧,“你谁呀?”
沈要歧:“…”
马车被骤然截停,阿宁从听到薛敖跟阿慕说话时就认出了外面的是他,眼中的泪珠早已打在面纱上,一如她故作平静的内心。
她原以为分别三年,自己不会那么在乎了。
可事实上呢?
车帘遽然拉开,眼前少年一身银白,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沈要歧说薛敖听她坠崖后一夜白头,阿宁那时只觉得心疼,可如今亲眼看到才知道什么叫心如刀割。
那可是最骄傲嚣狂的薛子易,怎么会一夜华发呢。
薛敖整只手臂都在抖,连着声音都颤的不成样子。
“阿宁…”
“我不是阿宁。”
薛敖再也忍不住,扑到那个他想了三年的姑娘膝前。
“你在我脑子里笑了三年哭了三年,蹦蹦跳跳地躲了三年。陆霁宁,我连你的根头发丝都能认得出来,你还说你不是我的阿宁?”
“好,你说你*七*七*整*理不是。”他忽然一把抓住阿宁的手腕,柔软细腻,却横亘着一道长疤,“这是什么,啊?陆霁宁,你是想要把我急死吗!”
他不顾阿宁的挣扎轻轻晃动她的手腕,一下、两下身后的沈要歧抱着阿慕追了上来,却在看到此幕时不敢动作。
一只草蝴蝶倏然落地。
阿宁惊呼出声,一颗泪珠掉到蝴蝶上,砸的她心口抽痛。
“阿宁,阿宁,你理理我吧。”
“阿宁,我好难过。”
薛敖哭了,刀枪剑戟将身上刺得千疮百孔他毫无怨言,孤身入狼群被布达图大军围杀他未曾红过眼眶,而现在,这个心冷面硬的辽东王哭了。
在此之前,大燕百姓一度以为这位敢与皇室操刀拼命的异姓王是个没有血肉的顽石,可现在,这位传闻之中的少年战神眼眶通红,脊背颤抖地弯折在一位姑娘前。
他说:“阿宁,我好难过。”
协议
苍南近来很是热闹了一把。
听闻辽东王薛敖大驾光临, 晏枭命人大设筵席,以此款待这位敢跟皇帝尥蹶子的犟种。可人家压根就没给过晏枭正眼,像个石狮子一样守在沈家门口, 等着阿宁出门。
少年俊朗出众, 一身银白耀眼至极, 蹲在人家门口眼巴巴地往里抻头, 怎么看怎么奇怪。
路过的姑娘们状若不经意地看向薛敖,见人眼都不眨的盯着沈家大门,不禁咂舌。
谁不知道圣上赐婚辽东王与呈秋郡主, 可眼下这王爷蹲在人家沈姑娘的门口做什么?再者说沈姑娘不是与豫王两情相悦,怎么又跟辽东王扯上关系了?
更奇怪的是, 苍南剑宗的代掌门一向将沈姑娘这位堂姐视作亲闺女一样护着, 人辽东王都堵上家门口了也不见他出来发威。
真是奇怪。
阿宁知道薛敖就守在门口, 她也知道薛敖想进来轻而易举,可他断断是不敢的。
可昨日见到他一头银白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阿宁几次伸手想去摸一摸,却因胆怯而退步。
薛敖不敢吓到她, 她不忍为难薛敖。
故而只能这般耗着。
丰澜听闻阿宁被一个男子堵在家门口后提剑上门,见沈家大门里里外外围了几圈人暗自皱眉,待拨开人群见到门口那登徒子之后,却哑口无言。
他平生最敬佩二人, 一是苍南剑宗的开山鼻祖沈迦, 二是平北蛮定玉麓的大燕战神辽东王薛敖。虽是没亲眼见过,可听世人口口相传, 他也能辨别出眼前这位腰别银鞭、一头白发的少年就是那声名赫赫的薛王爷。
薛敖回头瞥了眼瞠目结舌的丰澜, 没理睬,依旧蹲在石狮子身边望着门。
丰澜轻声道:“王爷…不知王爷大驾光临, 来沈家是为何?”
薛敖又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谁?”
“在下为苍南剑宗第五代亲传弟子,丰澜。”
“哦。”薛敖漫不经心地靠在石狮子上,“你认识沈要歧?那就怪了,他现在躲我都来不及,只怕晚走几步再被老子打死。”
远在剑宗的沈要歧打了个喷嚏,与怀中的阿慕大眼对小眼互相观望,谁都不敢出声。
丰澜皱眉,可还是不忍心反驳薛敖,“不知王爷对阿敏…沈姑娘和我掌门师兄有何过节?”
没人回他,少顷,一阵潮湿的山风刮过,丰澜低头,险些被薛敖的眼睛惊到出声。
银发少年瞳孔漆黑一片,嘴角噙着一抹说不明道不清的笑意,“你叫她什么?阿敏?”
“…是。”丰澜本能觉得不对劲,“我一直都这般唤她,王爷可有不解?”
薛敖猛地站起身,一拳擂到石狮子上,“她不是阿敏!”
那石狮子坚固无比的一角簌簌掉落石块,引得围观群众发出阵阵惊呼。
丰澜也被他震到,半晌说不出话来。
薛敖恶狠狠道:“你才认识她多久,也敢教训我,我告诉你,她不叫什么混账阿敏,她是我的…”
“薛子易!”
丰澜清楚地看到那气焰高涨、暴戾可怕的辽东王霎时偃旗息鼓,连扬起的眼角都乖顺的垂落下来。
阿宁眉心微蹙,沉声道:“你闹什么?”
薛敖顾不得外人在场,一步窜到阿宁面前,“你终于肯见我了,我……”
阿宁看了眼窃窃私语的围观百姓,冷声道:“你跟我进来说,丰澜回剑宗,告诉你师兄不必担忧,辽东王不会做什么的。”
见两人头也不回地转身进去,丰澜心中顿生不适,总觉得薛敖与沈敏的关系不似寻常。
可看着二人的背影,又觉得就该如此,他们就该这样一前一后地朝前走着。
薛敖紧紧盯着阿宁的后脑,余光里暗自打量她这三年住的地方,看虽然简陋些许,但也能看得过眼,心中稍稍宽慰几分。
阿宁突然回头,站在院中一棵老槐树下看着他。
薛敖一肚子的话说不出来,只喃喃道:“阿宁…”
“薛子易,好久不见。”
少年一对充满朝气的圆眼中忽然濡湿,像极了找不到家的小兽,“是啊,三年了,我一直在找你,阿宁。”
话音刚落,薛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将心爱的姑娘一把搂在怀中,叫她听自己如雷般的心动。
“你为什么要逃走?我那时真以为你死了,我还让金绮把我一把火烧了扬在悬崖下…他们都说我疯了,是,我是疯了。我不光疯,我还蠢,我怎么能把你交给一个混蛋,我怎么能让你一直等着…阿宁,你怕不怕,你疼不疼啊,你骂骂我好不好,你抽我好不好,我求你,你跟我说说话。”
肩头被打湿,阿宁按耐住眸中酸涩,伸手抚摸薛敖垂落的马尾,“是为了我吗?”
薛敖不做声,只将阿宁抱得更紧,仿佛一松手就再也找不到般。
阿宁环住他的腰,轻声叹道:“薛子易,你现在已经是大燕家喻户晓的将军王了,你没有辱没薛家的门楣,没有丢辽东的脸面。”
薛敖忽然打断她,“阿宁,你想辽东吗?”
他语速极快,低声诱哄,“会仙楼新推出了好多菜品,如今已经将分店开到了上京,你的帮扶堂也越来越大,他们都说想你,一直问你什么时候回去。阿宁,我们过几日就回去吧?”
即便过了三年,少年还是以往那虎头虎脑的样子,一身的精神气彰显在那对粲若寒星的眸子里,“山高路远,我背着你回去。”
阿宁摇头,“你应该知道我躲着你们的原因,我不能…”
“谢缨不会的。”薛敖看着她,瞳孔里全是长大后的阿宁,“我早与他定下协议,若我能替他守住大燕江山,那日后他不会逼你做任何事。”
阿宁怔怔,忽然回想起这几年来薛敖为了皇权不要命地打仗,她以为薛敖是受了皇命,没想到竟是如此。
薛敖摸了摸阿宁的发顶,“就算他敢出尔反尔,我也不会任由他放肆,谢缨害过你一次,若不是知道你躲着我的原因,我早就宰了他!”
看阿宁惊慌的看过来,薛敖忙道:“你放心,谢小虎就在神獒军中历练,谢缨他不敢乱动。”
大燕满朝皆知当今陛下得位波折,薄情冷性,可对那谢家弟弟却疼爱至极,容不得半点闪失,甚至还为此将人送到了薛敖手下,欠了薛家一个人情。
阿宁有些不知所措,漂亮的杏眸中含水般娇艳,透露出摄人心魄的无助来。
被这般瞧着,薛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一别三年,昔日他只知道阿宁好看,可眼下的小姑娘长开许多,往日里的纯稚变得娇艳欲滴,连最浓郁的夏花也不及她半分。
薛敖顿了顿,朝着那泛着水色的朱唇咬了过去。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