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复试当天早晨,宋槐和段朝泠一起吃的早餐。
何阿姨早早起床,用鲜奶熬了燕麦紫米粥,又做了两份培根煎蛋。
宋槐来到楼下,在餐桌旁落座,拿起柳橙汁轻呡一口,余光瞟见段朝泠走过来,主动开口:“叔叔早。”
段朝泠坐在她对面,浅应一声:“早。”
一时间沉默。
隔一会,段朝泠问:“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宋槐顿了顿,回答:“再过半小时。”
“身份证和准考证记得带。”
“都已经准备好了,在包里放着。”
“等会儿有个会,我就不送你过去了,等结束去接你。”
宋槐点点头,“没关系的。有余叔送我就行。”
吃完早餐,宋槐收拾好东西,比段朝泠先走一步。
他送她到门口,没说“考试顺利”之类的话,只嘱咐:“路上照顾好自己。”
宋槐看着他,意有所指地问一句:“如果我没考上那所学校,你会失望吗?”
“不会。”
宋槐垂了垂眼,微微笑了下,“那我出发了,叔叔再见。”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知道了。”
早高峰堵车,为了确保不迟到,比往常提前出发了半个小时。
到了学校门口,宋槐从包里翻出准考证,扫一眼考场号,拎起装古筝的手提箱,轻车熟路地朝教学楼方向走。
她对这里还算熟悉,不用看指示牌也能找到大致方位——当年于淼研究生毕业以后直接留在了本校任职,工作之余经常带她来这边玩,时间久了印象自然就深了。
距离开考不到二十分钟,宋槐寻到教室,在最后一排的靠窗位置坐下,没去注意周围的动向,扭头看向窗外。
昨天夜里下了场骤雪,红墙表面覆一层薄霜,雪景饱和度降低,反而看起来几分刺眼。
考前十分钟,监考老师提前进场,按顺序抽签,轮到她的时候刚好剩下最后一张纸条。
将纸条攥在手里,没摊开去看上面写着的入场号码,直接把它放在了桌上。
广播声响起,开始讲考试流程和注意事项,公事公办的口吻。
抽完签,其他人相继去隔壁教室候场,宋槐没急着动身,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拎着手提箱径自从后门离开。
外头开始下雪,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出了教学楼,路过垃圾桶旁边,几乎没什么犹豫,随手将准考证丢进去-
钟涵的咖啡厅恰巧在学校附近,宋槐在那儿待了一整天。
期间接到几通电话,基本都是许歧打来的,有一通来自段朝泠。
她没接,分别给他们发了条报平安的微信,将手机丢到一旁,去吧台帮钟涵的忙。
晚上,瞧着客人走得差不多了,宋槐这才得空看手机。
还没来得及解锁,段朝泠的来电出现在屏幕上。
在心里想着接了以后该说什么开场白,刚组织好措辞,来电变成了未接通话。
正要给他回电,许歧的电话打了进来。指腹划向接听键,直接接起。
另一边的许歧直截了当地问:“你现在在哪儿?”
听出他语气中的关切,宋槐答说:“钟涵阿姨这里。”
“待在那儿别动,我现在去找你。”
宋槐刚想劝他别来,她有些累,准备找个地方休息,等明天再见面也不迟。
没容她开口,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钟涵走过来,将一杯热牛奶搁到桌上,推到她面前,“忙了大半天了,喝点儿,暖暖身子。”
宋槐说了句“谢谢”,拿起,手握杯壁,温热的触感蔓延至掌心。
钟涵问:“瞧你今天只顾着埋头做事,一句话都不说——这是跟谁吵架了?”
“没……只是做了个决定,在想该怎么跟家里人说明。”
钟涵没再问什么,笑说:“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只是时间问题。”
宋槐跟着笑了笑,应下这话。
“对了,你妈妈最近在做什么?”钟涵笑说,“年后这段时间都忙,我们好久没见面了。”
“她前两天陪陈爷爷去南城参加葬礼了,估摸着下周能回。”
“这样啊。等回来替我问她好。”
“好。”
没过多久,咖啡厅的门被人推开,挂在门把手的铃铛发出清脆一声响动。
宋槐看着许歧风尘仆仆地进来,径直走到她面前,直奔主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弃考?”
“没发生什么事,只是不想学音乐了而已。”
许歧皱了下眉,“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任性这种潜质,准备了这么久,说不考就不考了。”
“没任性。我现在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就这么放弃了,你不后悔?”
“不后悔。”宋槐平静说,“退一步讲,我不是只有学音乐这一条出路。参加高考我照样可以拿到不错的分数,上一所很好的大学。”
眼前的宋槐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弃考的举动明显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路上准备了一系列说辞,突然派不上用场,许歧不免有些哑然。
“对了,阿姨知道这件事吗?”宋槐问。
“还不知道,我们都还没跟她说。”
“那就先别说了,等到时候我自己跟她交代清楚。”
“行。依你。”
宋槐站起身,穿上外套,“走吧。钟涵阿姨要关店了。”
许歧帮忙拿过她的挎包和手提箱,和她一起出了门。
等完红灯,两人穿过人行横道,随三五个人过马路。
走到对面,看见不远处停着段朝泠的车,宋槐顿住脚步,“许歧。”
“怎么了?”
“你家里有空房间吗?我能不能借宿一晚。”一时赌气也好,心存芥蒂也好,起码现在,她还圈禁在“像另外一个人”的自我矛盾中,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段朝泠。
许歧微微怔住,“有倒是有。”
车门被推开,段朝泠从车上下来,缓步走向他们。
许歧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对视,从她的眼神中突然明白了什么,压低嗓音,在她耳边说一句:“我明白了。”
宋槐隔几秒才迟缓出声:“什么?”
“原来你喜欢的人是他。”-
宋槐去许歧那里借宿的提议被段朝泠驳回,只好跟着他回到家。
客厅一片漆黑,她跟在他身后摸黑进门。
见他没有要开灯的意思,她伸手去摸灯控开关的动作顿在半空,手臂自然地垂落下来。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有细碎月光透进来,隐约能瞧见他的面部轮廓。
感观被无限放大,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时间没过去太久,段朝泠先出声打破寂静:“告诉我原因。”
浅薄的语调,听不出情绪起伏,像在单纯地陈述事实。
知道他指的是哪方面,宋槐无声吸进一口气,轻声回答:“我想换个专业。”
气氛趋近于凝固。
段朝泠不咸不淡地说:“槐槐,一直以来是我太纵着你了。随便扯个理由打发不了我,不如实话实说。”
宋槐生生顿住,隔许久才应声,嗓音涩然,“……我只是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不喜欢弹古筝了。我没办法把它融入到生活中,让它变成我的学业和事业,甚至要让它陪我十几二十几年。”
以往促使她前进的,是段朝泠在偏屋弹的那首曲子,她以此为目标。
现在目标却有被逐渐瓦解的趋势,而她本身对古筝的喜欢不足以成为让自己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不是没挣扎过,所以她去了考场,等抽完签的那一刻,这份仅存的挣扎立马消逝殆尽。
是了,她已经不喜欢弹古筝了,也不喜欢自己越来越像周楚宁。
她跟他只说了一半的原因,另一半却始终没法宣之于口。
思来想去,实在找不到立场去质问他和周楚宁之间的事。如果站在晚辈的立场,像或不像根本就不重要;如果站在一个暗恋者的角度,但凡她开口去问,她的喜欢只会彻底暴露在人前。
两害相权取其轻。段朝泠很久之前不是没教过她这个道理。
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好老师,也正如陈静如所言,她真的被他教得很好。
安静片刻。
段朝泠缓声说:“如果只是因为考前焦虑,你做的这个决定并不会让你感到解脱,反而会被束缚住。”
宋槐勉强捋顺一些思路,尽量维持着平静,对他说:“我已经成年了,我有能为我做的决定负责的能力,也清楚地想好了自己的退路。所以……叔叔,让我试着做一次重要的抉择好吗?”
段朝泠没作声,抬起手,越过她去开灯。
澄黄灯光顺势亮起,宋槐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缓了几秒,仰头对上他的眼睛。
两人之间离得很近,面对面的站姿。他手臂依旧撑在墙上,以一种半包围的姿态圈住她。
她能清晰瞧见他衣领的面料纹路。
对视数秒,段朝泠移开手,退后半步,语气温和:“下次遇到这种事记得提前跟我商量。我尊重你的决定,不代表就认同你这样的做法,明白吗?”
他终究没舍得对她说太重的话,但不是没有严肃整顿的打算。
宋槐睫毛颤了颤,声音放得很轻,“明白了。我一定记住。”
她其实有些害怕这样的段朝泠。明明没说什么,却能从中品出不容商榷的意味。
过往不是没见过他对待其他小辈恩威并施的样子,也不是没见过开会时公司员工对他恭谨的态度。如此对比,他待她实在过分宽容。
这段插曲并没就此过去,他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
宋槐老实说:“我会好好复习,想一想高考之后要报的第一志愿。”
“别再做可能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嗯。”
相对无言。
宋槐主动提议:“没别的事的话,我回房间休息了。”
段朝泠看她一眼,忽然问:“就那么喜欢许歧?”
宋槐愣了一下,“……什么。”
“喜欢到要去他那儿留宿。”
她稳了稳呼吸节奏,扯唇笑了一下,落落大方地承认:“我确实……挺喜欢他的,今天也确实有很多憋在心里的话想要跟他说。”
停顿一霎,补充,“不过我知道轻重,在高考结束之前不会真的和他发生什么。叔叔,你放心好了。”
段朝泠注视她的目光隐晦几分,“我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那我上楼去了,晚安。”
他淡淡“嗯”一声。
还没走到楼梯口,听见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槐槐,以后别再不接我电话。凡事总要有个先来后到。”
宋槐杵在原地久久没动。
听完他这句话,不知怎么,眼眶莫名红了一圈。
第22章
22/他在怀念别人-
六月初,高考结束。
宋槐从考点回来,撞上正在后院修剪刺槐树枝的余叔。
余叔停下手头的动作,笑问:“回来了,考得怎么样?”
“还不错,应该能拿到预想中的成绩。”宋槐将装文具和证件的透明笔袋搁到木椅上,走到他身旁,弯腰观察这棵树的变化,“这是怎么了?”
“枝干被昨儿下得那场暴雨浇到了,有些受涝。”余叔叹了口气,“我琢磨着原是该到花期了……被这么一浇,勉强能救活,但能不能开花就不一定了。”
宋槐细瞧羽状叶片的基部,看见绒刺表面湿漉漉的,花苞有轻微泛黄的迹象。
想了想,她安慰说:“没关系的,开不了花就算了。有些事总不能强求。”
跟余叔在后院聊了几句,宋槐回到房间,换上宽松的T恤和短裤,将空调调到适温,开始着手收拾书桌。
简单做好归类,把早就读完的原版书籍整理出来,捧着它们去了三楼,打算先把书还回去。
段朝泠这会还没回来,走廊安静得能清晰听见脚踩在地板上的清脆回响。
推开他卧室的房门,走进去,将几本书按顺序归完位,正要离开,意外发现书架第三层放着他曾当着她的面读过的《En attendant Godot》。
捏住书脊,把书拿出来,翻开,粗略瞧了两眼。
纸面斑驳泛旧,有明显的褶皱痕迹,像是已经被翻看过很多次。
扉页正中间有一行手写寄语,寥寥一句话,行云流水的娟秀字迹,落款是Cora Zhou。
——加州气候湿冷,终究不如北城舒适,顺遂时宜,回国见。
宋槐喉咙发涩,正准备阖上书,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
段朝泠出现在门口,看到她在房里,没觉得有多意外,徐缓问:“之前拿回去的书都看完了?”
宋槐轻轻“嗯”一声,垂眼,遮住满目心事。
段朝泠进门,将手臂搭着的外套放到沙发上,“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等我忙完,月中带你去北海道。”
想起去年和他的约定,宋槐轻声说:“我对那个地方已经不是很感兴趣了。”
段朝泠看她一眼,“现在对哪儿感兴趣。”
“我想去你的大学看看。”她看着他,补充一句,“可以吗?”
“下周一带你去办签证,记得把证件备好。”
“知道了。”宋槐笑了笑,将手里拿着的书塞回书架,“那我先出去了。何阿姨在做晚饭,我去帮她打下手。”
“嗯。”
宋槐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来到开放式厨房,主动揽过洗菜和摘菜的活,一个人在水池旁边站了半个多小时,把刚刚生出的怪异情绪咀嚼了一遍,再自行消化掉。
傍晚准时开餐。
知道她最近辛苦,何阿姨特意做了一大桌子菜。有道奶油益智汤用的是补脑的食材,熬出来的汁水鲜甜,满屋子飘香。
宋槐其实没什么胃口,但不想扫兴,愣是硬着头皮多喝了大半碗。
见何阿姨拿起汤匙又要蓄满一碗,正想找借口推脱掉,听见对面的段朝泠适时开口:“给我吧。”
何阿姨微愣,往他面前的碗里添一勺,“朝泠,快尝尝。”
段朝泠尝了一口,“味道不错。”
“真的啊!那你快多喝点儿。”何阿姨笑呵呵地说,“知道你平时不喜甜口,本来没打算给你盛的。”
这样的场景再日常不过,知道他在替她解围,宋槐夹起一片胡萝卜送进嘴里咀嚼,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饭后,宋槐抱着机器人去院子里散步,时不时跟它讲两句话,以免它进入待机状态。
等食物消化得差不多了,重新回到楼上。
独处一室,虚空的压抑感泛滥成灾。
不久前看到的那行寄语在脑海里自动构成一道画面,始终挥之不去。
她拉开抽屉,翻出当初在书店买的《En attendant Godot》,连同法语词典和听网课时做过的课堂笔记一起,全部塞进了封尘箱里。
做完这些,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盒烟,拆开塑封包装,带着打火机去了洗手间。
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倚着墙面坐在浴缸边沿。
学着段朝泠惯有的动作,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按动打火机,生涩点燃。
试探性地吸了一口,辛辣的气体混着淡淡的水果香涌入口腔,顺着喉咙延伸进肺部,呛得她猛地咳了两声。
开始还不太适应,初尝之后渐渐习惯了这种突兀的感觉。
宋槐用指间夹着烟,另一只手拿起白色烟盒,打量上面的图案——简洁一串品牌英文,盒身中间勾勒出鸢尾花的简笔描边。
当时在成田机场,她不止买了一对袖扣,还托人买了段朝泠惯常抽的那个牌子的香烟。
导购讲过,这是国内很少见的一款女士香烟的牌子。
雾气缭绕,她突然想起他拿着烟频频出神的样子,终于领悟。
原来那一瞬间,他在怀念别人-
潮湿雨季,接连几天都没放晴,炭灰色云层像失了重的天平,坠得人无端喘不过气。
一周后,难得出了太阳。宋槐从房间出来,靠坐在后院的秋千上,怀里抱着抱枕,视线发直,不知道在想什么,整个人好似懒得很。
中午,许歧过来找她,见面第一句:“最近怎么样?都没见你怎么出门。”
宋槐晃了晃神,回答:“还好……只是有些不太适应。”
“哪儿不适应?”
“可能前阵子太忙了,突然闲下来反而提不起力气,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在家里待着。”
许歧抽走她的抱枕,在她旁边坐下,“这我没法感同身受,毕竟我没参加高考,体会不到考前复习的紧张感。”
宋槐笑了一声,“……这话如果被毛毛听到了,估计又要吐槽你凡尔赛。”
闲聊两句,许歧言归正传:“你不打算跟他坦白吗?”
宋槐敛了敛笑意,“不打算。”
“为什么?”许歧倍感疑惑,“我们都已经毕业了,从前说不了的话,以后不见得就真的说不了。”
宋槐当然能明白他的意思,平静说:“许歧,你知道吗?我最开始意识到自己喜欢他的时候,不是没想过要努力争取一次……但是这两年发生了很多事,我发现我们中间隔了很多道坎,我好像无论怎么努力都迈不过去。”
许歧看着她,哑声说:“既然不准备跟他坦白,不如考虑一下别人。”
宋槐摇了摇头,“我想我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可能就维持原样了。喜欢也不一定非要在一起,不是吗?”
他太优秀,比任何人都要好。她以后恐怕不会再遇见跟他一样好的人了。
如果真的能被人轻易忘掉,甚至替换掉,那他也就不是段朝泠了。
两人谁都没再开口。
静坐了会,突然想起什么,宋槐出声:“对了,去年我过生日的时候你不是跟我说,等高考完有话要对我讲吗?”
许歧收回黏在她脸上的视线,往远处看,语气很淡:“我说过这话?”
“没说过吗?”
“噢,我忘了。”
“……”
许歧将话题扯回来,认真问:“真的不觉得遗憾?”
宋槐没第一时间回答,目光投向那棵只剩枝叶的刺槐树。
好不容易长出来的淡黄色花苞已经凋零,无一幸免,全部落在地面,水份被晒干,变成一碰就碎的标本。
十八岁这年的花期就这么错过,真的不遗憾吗?
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等签证下来,宋槐随段朝泠坐上了直飞旧金山的航班。
将近12个小时的飞行时间,抵达那边的机场刚好是下午,人流量正多的时候。
三面环水的半岛城市,气候不似北城炎热,空气中泛着一股水汽,体感温潮。
下飞机前,宋槐听从段朝泠的嘱咐,穿了件薄款的针织开衫,等到了外头,被云烟缭绕的凉风一吹,倒也不觉得冷。
有辆商务车提前候在停车场。取完行李,两人走出机场,将行李箱交给司机,矮身坐进后座。
段朝泠用英文跟对方报出一个地址。司机点点头,礼貌示意,紧跟着启动车子引擎。
宋槐打开车窗,臂腕抵着窗框,放眼去看外面快速轮换的景致,觉得新鲜极了。
这里的空气带着一股陌生的凉意,但只要想到是他生活过的地方,顿时有种亲切感。
自顾自瞧了片刻,宋槐转过身,笑问:“我们现在要去酒店吗?”
段朝泠说:“去我之前的住处。”
“在学校附近?”
“离得不远。”
宋槐了然,又问:“你以前住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一栋两层楼的别墅。”段朝泠说,“房主是对白人夫妻,已经不在旧金山很多年了,这房子一直空着。”
“这么大的房子,应该不会只有你一个人住。”
“Antoine和我一起。”
许是到了一座新的城市,宋槐话也变多了不少,直到下车前仍在拉着他闲聊。
时隔这么多天,难得见她开心一次,段朝泠自是由着她,尽量把她问的每个问题都答得详细些。
四十分钟左右,车停在了毗邻斯坦福大学的海湾别墅门前。
楼房四面环树,山体坡度高低不定,离远看像被围成了一个起伏的山湾。
下了车,将行李箱放到墙角,段朝泠伸手去解门上的智能密码锁。
宋槐站在他旁边,透过栅栏缝隙,去看院子里的陈设布局。
没来得及细瞧,听见门锁“滴”一声。
门被推开的瞬间,围合栅栏的铁丝猝然断开,径直倒向她这边。
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几乎忘了躲闪。
下一秒,宋槐被他攥住手臂,整个人被施力拉了过去。
她生生撞进他的胸膛,隔着一层衣服面料,触感柔软,能清晰听见他的心跳声。
整片栅栏从他们身边擦过,携着一股风,重重砸在地上。
段朝泠将人护在怀里,掌心贴在她的后脑和腰部,低声说:“当心些。”
第23章
23/耳鬓厮磨-
他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烫得人几分意乱。
横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收紧,力度不轻不重,存在感十足。
很快,段朝泠松开她,朝地面瞥一眼,解释说:“这房子自我们离开以后再没人住过,外面的设施有些老化,有待修缮。”
宋槐没说话,注意力俨然已经不在这上面。
见她惊魂未定地呆杵在那儿,段朝泠将行李箱拖进院内,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里面走。
穿过泳池旁边的青苔石子路,一路直行,房门近在眼前。
宋槐终于回过神,抬眼,观察周围的景观。
主楼层的墙面用白色石膏雕出不规则的几何图案,墙根摆一排新鲜绿植,整体的装修格调偏侘寂风。
看地面的干净程度,应该是段朝泠提前叫人进来打扫过。
段朝泠将人拉到棚檐下面,拿出手机,拨Antoine的电话,问他要当地维修工人的联系方式。
等对面接通的空隙,对她说:“钥匙在地毯底下,开门先进去吧。”
宋槐没动,“没关系,我等你一起。”
几分钟后,跟师傅约好上门修缮栅栏的时间,段朝泠领她进门,直接去了二楼,“这一排都是卧室,想住哪间自己选。”
宋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问:“你以前住的哪间?”
“右数第二间。”
“那我就住那间。”
段朝泠自是依她,“折腾了一天,先好好休息,明天带你出去。”
宋槐点点头,提前跟他道了声晚安,回到自己房间。
第二天,两人早早起床,简单吃过早餐,动身赶往段朝泠的母校。
路上,边聊天边欣赏沿途风景,将原本二十分钟的徒步时间延长了足足两倍。
进了校门,宋槐兴奋得不行,先去逛了热带植物园,又去纪念堂打卡了人像油画窗花。
周围有片草坪,到处都是席地而坐的学生。氛围足够惬意,时间流逝得似乎更慢了些。
学校占地面积很大,逛到最后,宋槐实在走不动了,靠坐在喷泉对面的长椅上摆烂,不自觉地撒起娇来:“好累……先歇会儿好不好?等我满血复活还能继续逛。”
段朝泠挑眉,“贪多嚼不烂。一天根本逛不完这里,何必勉强自己。”
宋槐脱口笑说:“来都来了,我只是很想走一遍你走过的地方。”
正好聊到这里,段朝泠问:“怎么突然要来加州。”
宋槐敛了敛笑意,轻声回答:“因为好奇。”好奇加州的气候是不是真像周楚宁在寄语里描述的那样湿冷。
停顿几秒,她随便寻个理由,真假参半地补充道:“……好奇国外的大学是什么样子,也好奇你以前在这里是怎么生活的。”
段朝泠说:“没现在忙,但也差不太多。闲暇时间的活动比现在丰富。”
宋槐快速平复好心境,饶有兴致地问:“什么活动?”
“比如,Antoine在校期间组建过一支摇滚乐队。他们人手不够的时候,我偶尔会去参演。”
“古筝演奏吗?”
“吉他和架子鼓。”
宋槐惊讶地看着他。她只知道他古筝弹得极好,钢琴也略通一二,却从不知道他还会别的乐器。
很难想象,穿一件朋克皮衣在舞台上表演的段朝泠该是什么样。
这跟印象中他沉稳的性格大相径庭。
宋槐笑说:“改天我一定去问Antoine叔叔要你们上学时候拍过的照片。”
“他那儿不一定有。我基本不会拍照。”
宋槐面露惋惜。
在原地歇了会,段朝泠没再任由她继续像无头苍蝇一样盲目闲逛,带着她去了标志性的几个建筑点。最后一战是胡佛塔,花十美金买了上塔票,乘电梯到楼顶,可以俯瞰整座校园。
晌午,两人出了学校,去附近一家专门做新加坡菜的餐厅吃饭。
到了餐厅,落座没多久,有个中年男人似是认出了段朝泠,从吧台走向这边,过来打招呼。
宋槐单手托腮,安静坐在那里,听他们你来我往地寒暄。
男人操着一口不太正宗的美式英语,讲话时的语速极快,她勉强能听懂,翻译起来有些吃力,脑速跟不太上,但那句“Is this your girlfriend”却听得一清二楚。
宋槐顿了顿,下意识看向坐在对面的段朝泠。
段朝泠勾唇,平声说:“She is my niece.”
宋槐收回目光,低头盯着格纹桌布的细致纹路,思绪略微放空。
很奇怪,明明没什么不对,她还是无端产生一种无限跌坠的落空感。
等男人走后,段朝泠说:“他是这家餐厅的老板。我们以前经常来这儿吃饭。”
宋槐扯了扯唇,“能感觉出来你们很熟。”
“算是不打不相识。”
“……原来你还会打架。”
“因为一个朋友。”
宋槐想起很久之前Antoine说过的话,忍不住猜测:“是后来闹掰的两个朋友中的一个,对吗?”
“嗯。其中一个姓章。”
话匣适时止住,没再深入聊下去。
饭后,路过一家复古影院,宋槐相当感兴趣,兴奋地问他要不要进去看场电影。
段朝泠问她想看什么。
她说,最快放映的那场就可以。
段朝泠没再多言,去人工售票窗口买了两张电影票。
在影厅外面等了大概五分钟左右,工作人员开始检票。
开场之后,宋槐才发现,这是一部根据《En attendant Godot》改编的无声黑白电影。
好巧不巧,这本书承载了她绝大部分的暗恋心事。
当初因为想要更多地了解段朝泠,偷偷去书店买了它。直到前不久,发现这是他和别人的共同回忆,她当时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此刻,眼前播放的是这部电影,而段朝泠就坐在旁边。
以毒攻毒,她反而平静了不少。
两个小时后,电影放映结束。
宋槐跟在段朝泠身后,缓步朝出口走。
影厅到正门连接一条无灯走廊,靠磨砂玻璃墙面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照明,几乎看不清路。
将暗未暗的环境下,段朝泠牵住她的手,出声提醒:“小心台阶。”
他掌心冰凉,皮肤触感光滑,骨节抵着她的指腹。
宋槐呼吸凝滞了下,放慢脚步,紧紧同他十指相扣,将自己的体温逐渐过渡给他-
在旧金山的第四个晚上,宋槐突发奇想,提议要去附近比较热闹的酒吧看看。
鉴于之前有过偷跑去酒吧被抓现形的前科,只得着重跟他保证:只想去凑热闹,绝不做别的。
段朝泠听闻,勉强同意。
气温从昨天开始有升高的趋势,空气中的水分蒸发,骤然变得干燥,晚上更是闷热难耐。
宋槐换了件露肩的米色吊带裙,随意绑了个丸子头,快速收拾完自己,随他出门。
酒吧在湾区,店面不大不小,楼上是卡座,楼下是散台区,装修风格偏八十年代的复古怀旧风。
两人随服务生来到二楼,寻了个紧挨楼梯的偏僻角落就坐,这位置刚好能看清一楼的全貌——舞台上有支乐队在演出,舞池围满了人,男男女女,形形色色。
段朝泠点了杯尼格罗尼,问她想喝什么饮料。
宋槐思索几秒,笑说:“我想喝酒。”
他淡淡睨她一眼。
她试图和他讲道理,“有你在,我肯定不会有事的。我保证就这一次。”
段朝泠用英文对服务生说:“麻烦给她一杯特调的百利甜酒。”
服务生礼貌应声,转身离开了。
宋槐手臂支在楼梯围栏上,向下俯瞰,自顾自瞧了会乐队里敲架子鼓的外国男人,转头问段朝泠:“你大学那会儿是不是也跟他一样?”
“差不多。”
“感觉有点儿神奇。”
“什么。”
“好像认识了另外一个段朝泠。”
段朝泠不置可否,嘱咐道:“坐我这边。你那里不安全,当心坠下去。”
宋槐起身,坐到他身旁的空位上。
宋槐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调酒,说了句“谢谢”,把酒杯捧在手里,转头对他说:“其实我爸爸年轻的时候也搞过一支乐队。”
段朝泠看着她,没说话,等她继续往下说。
“他比我妈妈大了几岁,算是她音乐路上的启蒙老师。”宋槐回忆说,“他追我妈妈那会儿,把她带到了演出现场,当着乐队其他成员的面对她表白。”
段朝泠问:“这些是你父亲跟你讲的?”
“……不是。”宋槐低声说,“是我姑姑告诉我的。”
提到周楚宁,两人都沉默了下。
宋槐仰头喝了口酒,草莓奶香混着极淡的酒精味道融进口腔。
觉得好喝,接连喝了两口,又说:“小时候很多事我都已经不太记得了,现在能想起来的回忆越来越少。我甚至都快忘了我父母长什么样子。”
“槐槐,别再回头看。”
宋槐迟缓摇头,既清醒又固执的语气:“我才不要回头看……好没意义。”
段朝泠目光沉了些许,意味深长地注视她。
两人各怀心事地坐着。
宋槐又喝了口酒,将酒杯放到桌上,扶着椅背站起身,笑说:“我想去楼下跳舞。”
段朝泠没阻拦,“早些回来。”
宋槐说“好”,扶着扶梯缓缓走到楼下,将自己融进舞池中。
她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芭蕾,多少留存了些舞蹈功底,腰肢扭动起来毫不费力。
旁边站着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外国女孩,两人相视一笑,彼此无声打了个招呼。
那女孩自来熟,没过多久就和她热聊起来。耳朵里听着对方夸张的无厘头玩笑话,宋槐面带微笑,时不时出声回应两句。
二楼,段朝泠看向正同别人巧笑嫣然的宋槐。
她化了淡妆,眼尾微微上挑,一双眼睛闪过极亮的水光。
丸子头被她随手拆掉,一头长发散在肩后,发尾柔软,轻微自来卷。
一颦一笑是他从没见过的极其鲜活的状态。
段朝泠眯了眯眼,倾身去拿桌上的烟盒跟打火机,将一支烟衔在嘴里,低头点燃。
隔一道烟雾,看着面前那杯被喝掉大半的百利甜酒。杯口留了道不深不浅的唇印,是宋槐嘴上涂着的唇釉的颜色-
直到深夜,宋槐才玩尽兴。
离开酒吧前,跟新认识的朋友互换完联系方式,愉快地同对方告别。
回程路上,许是晕车的缘故,酒劲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她突然头晕得厉害,额头抵在车窗上,昏昏欲睡。
等到了地方,眼皮像被黏住了一样,如何都睁不开。
意识涣散的间隙,她感觉自己被人腾空抱起。
怕摔下去,只得牢牢环住对方的脖颈,凭本能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后半夜气温又降下来,起了阵风,吹得人勉强清醒了些,但还是难受。
宋槐缓慢地睁开眼睛,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转动,天昏地暗,什么都看不清。
进了屋,直觉自己被放到了沙发上,她眨了眨眼,一时忘记松手,维持着半躺不躺的姿势,直直同他对视。
他抬手攥住她的臂腕,将她的双手移开,作势要起身。
熟悉的气息予人一种安全感。
她似乎认出了他是谁,搂他搂得更紧,忍不住低喃出声:“……你知道吗?”
段朝泠垂眼看她,耐心问:“知道什么。”
“我其实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懂事……我有很多秘密。”
“什么秘密。”
宋槐吐出一口热气,唇瓣凑近,无意蹭过他轻微干燥的嘴角,来到他耳边,小声说:
“比如说……我喜欢你像上次那样抱着我。”
第24章
24/你太像她-
次日上午,宋槐醒过来,感觉头痛欲裂。
她没急着起床,对着天花板沉思了很久,终于勉强拼凑出一部分的回忆片段。
她当时说完那句话,将脸颊埋进他颈间,双臂环住他,迟迟不肯撒手。
段朝泠似乎没第一时间推开,任由她抱着。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已经完全不记得,断片得厉害。
又赖了会床,知道早晚要面对醉酒留下的这些烂摊子,宋槐从床上爬起来。
穿完拖鞋,看到床头柜上放着水杯和一盒拆过包装的解酒药,顿了下,站在那儿恍惚片刻,凝神,抬腿走进浴室。
半小时后,穿戴整齐,她来到一楼。
段朝泠坐在沙发上,身体向后靠,膝上搁着台Macbook,时不时用手敲击两下键盘。
听见脚步声,他抬眼瞧她,“醒了。”
宋槐很轻地应了一声,一时几分尴尬。
此刻这个节骨眼,她不知该怪自己酒量差,还是该怪昨天那杯酒的后劲太大,叫人彻底失了分寸。
段朝泠面色如常,没提昨晚发生的事,只平静问了句:“饿不饿?”
“……还好,不是特别饿。”
段朝泠阖上笔记本,起身,去吧台倒了杯温热的蜂蜜水,对她说:“过来。”
宋槐走过去,接过他递来的水杯,为了掩饰不自在,忙低头呡了口水。
段朝泠看她,“头还疼不疼。”
“有点儿。”
“中午先不出去吃了,晚点儿叫人把餐食外送进来。你先缓缓。”
“……嗯。”
短暂沉默。
宋槐将水杯放到台面,主动提及:“昨晚……”
段朝泠掀了掀眼皮,“已经做到什么程度了。”
宋槐愣一下,“什么?”
“你和许歧。”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似懂非懂。
段朝泠徐缓问:“拥抱,接吻,还是?”
宋槐明白了他的意思,抿住唇,隔十几秒才应声,顺着他的话扯谎:“就只是简单地抱过一下。”
说完这话,她稍微仰头,佯装坦然地对上他审视的目光。
她原本思忖出的最好的补救办法不过是故技重施,将昨晚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全部“转移”到其他人身上,跟段朝泠谎称自己认错了人。
眼下无需她补救,段朝泠显然就是这样认为的。
她反而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失落。
段朝泠倒没多说什么,拿起一个干净的玻璃杯,给自己倒了杯水,却没喝。
见他不说话,宋槐有些拿捏不准,主动跟他保证:“我会保护好自己。”
“说说。怎么保护。”
“……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就只有这样?”
宋槐顿了顿,接着往下说:“即使真的发生了……也务必提前做好保护措施。”
段朝泠瞥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评价:“悟性不错。”
这段插曲也就这么过去。
知道段朝泠似乎没有深究的打算,宋槐也就放下心来,心照不宣地泛起沉默,不再提昨晚的事,只把它当作一个意外来处理。
两人在客厅待了半晌,相对无言,各做各的事。
段朝泠忙完,拨通了附近一家西餐厅的电话。没过多久,外送人员上门,将保温箱里的餐食一一摆到桌上,简单介绍几句,礼貌离场。
午餐很丰盛——两份和牛菲力,地中海烤鲈鱼,油蒜虾,牛油果沙拉,一份甜点,外加一支佐餐用的白葡萄酒。
段朝泠从不吃海鲜,知道她爱吃,特意点了两道特色菜,用餐途中将剥好的虾肉放进她盘中。
一顿饭吃下来,宿醉引起的不适消减不少,宋槐感觉自己的状态回满了些。
回房间小憩片刻,下午三点左右,随段朝泠出了门,前往valley fair——湾区最大的一家商场。
后天动身回国,她事先答应了毛佳夷和许歧,到时候会给他们带礼物。
刚刚下了场雨,这会已经停了,雨后初霁,温度完全适宜。
段朝泠穿一件宽松的绸缎衬衫,简单的白衣黑裤,气质斐然。
记忆中,他穿深色衣服的次数居多,难得着一抹白,比以往平添了些许温润的少年感。
到了商场,开始只是漫无目的地闲逛。
宋槐给毛佳夷选了roseonly的永生花首饰盒,轮到给许歧选礼物的时候犯了难,对身边的段朝泠说:“我有件事。”
“什么事。”
“……许歧大概会喜欢什么类型的礼物?”
段朝泠语调极淡,“为什么问我。”
宋槐解释:“虽然不在同一年龄段,但我觉得你应该会知道……毕竟是同性。”
“他跟你相熟。你都不了解,我自然也不会了解。”
耳闻如此,宋槐放弃询问,解锁手机,给许歧发微信,打算向当事人旁敲侧击一下。
不知不觉走到三楼换乘电梯的地方。
等了会,见许歧那边还没回复,宋槐收回手机,正要提议说去楼上瞧瞧,余光注意到有道纤瘦人影靠近他们。
是个黄皮肤的女人。短发,个子很高,年岁瞧着跟段朝泠差不多大。
“段,还真是你。”女人面露惊讶,笑了声,“好久不见。”
段朝泠微微颔首,“好久不见。”
“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些天。”
“这次回来还走不走了?”
“不是常驻。过几日就走。”
简单寒暄几句,女人笑说:“老实说,我是真没想到还能在加州见到你——对了,Cora的画像还在我店里存着,这几年我一直联系不到她,也没见她过来取。不如你帮忙把东西带给她,总好过在我这儿一遍遍地落灰蒙尘。”
段朝泠没告诉对方周楚宁已经离世,只说:“可以。”
一旁的宋槐默默看了他一眼。
他脸上照常没什么多余表情,分辨不出喜怒,她不知道他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和周楚宁有关的遗物。
女人开的装裱店就在十米开外的连廊尽头。
宋槐跟着段朝泠走进店里,在收银区域停下,听见女人对段朝泠说:“段,我得去库房找找,等我几分钟。”
段朝泠点点头,“不急。”
等女人离开以后,宋槐忍不住轻声问:“我姑姑她……当年来过这家店吗?”
“有一年生日,有人为她画过一幅画像。她把画送到这里来裱框。”
“她生日是什么时候?”
“十二月初。”
十五分钟过去,女人姗姗来迟,将半人高的画作放到沙发上。
宋槐顺势看过去——是幅色彩浓郁的抽象画,人体轮廓扭曲,脸部着重突出一双眼睛,呈现出的眼神分外柔和。说不上原因,总觉得这画的风格跟之前家里挂的那幅很相似,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等段朝泠结完尾款,两人带着画离开店里。
宋槐没了继续逛街的心思,主动提出要回去。
乘电梯下楼的时候,她目光落在画框上,细看才发现,红木画框的纹路清奇,材质偏上等,表面镶了珍珠和用黄金雕刻出的马蹄莲。
先不论这些细节,单是裱框这种行为就足以彰显出画作主人对其的喜爱程度。
想了想,宋槐用肯定的语气问:“我姑姑是不是很喜欢这幅画。”
段朝泠“嗯”了声,意有所指:“喜欢到宁可牺牲让步,也要拼命得到。”
宋槐自是听不懂他的潜台词,凭直觉说:“……我好像能理解这种感觉。”
停顿一下,补充,“喜欢一个人,或者是喜欢一样东西,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不然我也是愿意去拼命争取的。”
段朝泠垂眸打量她,隔一会才说:“对人对事都一样,强求大概率不会落得什么好结果。”
这话原本只是表面意思,在宋槐听来反倒多一层含义,有种对号入座的窘迫感。
她突然不知该回应些什么,索性没再作声。
等回到住处,段朝泠将她安顿好,带着画单独出去了,应该是准备托认识的人将它寄到国内。
宋槐一个人来到二楼,走向朝北一侧的露台,靠坐在摇椅上,僵直着身体,久久没动。
周楚宁于她而言既熟悉又陌生,抛开血缘关系,她们之间的牵绊实在不深,但于段朝泠之间的羁缘确是切实存在着的,他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无论是血浓于水,还是所谓的相像,这些都是她的“万不得已”、她放弃争取的理由,以及一定不能对外提及的秘密。
她其实都心知肚明。
明知道不应该,心里难免还是会泛起苦涩。
宋槐拿起桌上放着的烟盒,用段朝泠留下的打火机点了支烟,浅浅吸了一口。
正要吸第二口,手机震动声响起,许歧的视频通话打了进来。
指腹划向绿色按钮,接起。
许歧的半张脸出现在屏幕上,短发有些毛躁,像是刚睡醒不久。
许歧打了个呵欠,哑声问:“大早上的,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的喜好来了?怪稀奇的。”
宋槐说:“加州这边快晚上六点了。”
“我忘了有时差这茬——先别转移话题,问你呢。”
“刚刚在商场,准备给你和毛毛买礼物,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来问问你。”
许歧“嘁”一声,“原来我不是独一份。你这样我可伤心了啊。”
宋槐没理会他的玩笑话,“许歧。”
听出她语气不太对劲,许歧从床上坐起来,将手机镜头摆正,“怎么了?”
宋槐笑了笑,“……没什么。”
见她不想说,他也就忍着没追问,“后天几点的飞机?”
“落地差不多在隔天晚上七点多。”
“知道了。到时候我过去接你,晚上一起吃饭。”
夹在指间的烟已经燃到了三分之二。宋槐调整一下坐姿,随手掸一下烟灰,动作熟稔。
正要说些什么,偏头发现段朝泠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楼梯口,她吓了一跳,拿烟的左手生生顿在半空。
许是刚刚聊得太投入,她完全没听见他上楼的动静,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回来。
隔着一段距离,两人四目相对。
另一边的许歧没察觉出异样,还在说着什么。
段朝泠朝她走过来,微微抬手,夺过她手中的烟,掐掉光点,将烟头丢进烟灰缸。
宋槐反应过来,直接挂断通话。
手机传来“叮”一声的提示音,周围所有声音被无限放大,震得她脑中嗡嗡作响。
段朝泠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事已至此,宋槐只得如实回答:“……有段时间了。”
段朝泠没再多言,只低头看着她。
宋槐眼睫颤动两下,想躲闪,但还是忍住了,倔强地同他对视。
沉静氛围里,他的眼神有了细微变化。
像在看她,又不像在看她。
下一秒,宋槐听见他开口,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淡薄的口吻——
“槐槐,你太像她。”
第25章
25/回忆如昨-
回到北城的第三天,段朝泠带着那幅画抽空去了趟老城区。
鼓楼几公里开外有两排上了年代的旧楼房,层数不高,灰白色墙皮,墙体开裂明显。
章暮也的画室在其中一幢楼的顶层。
阴雨天的缘故,画室人不多。
章暮也的一个学生站在旋转书架旁,正低头整理画纸,瞧见段朝泠进来,不着痕迹地愣了下,忙礼貌打了声招呼,带他去里屋找章暮也。
空气中泛着一股松香味,混着檀香,味道很淡,不仔细闻几乎闻不出。
穿过贴满旧报纸的长廊,迈上两节台阶,女生敲开房门,让出过道位置,朝段朝泠点了点头,径自离开了。
见段朝泠无故出现在这里,章暮也倒是十分意外。
放下颜料盘,将面前的画架踢到一旁,用毛巾擦净双手,似笑非笑地看他,“我原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段朝泠平声说:“过来给你送样东西。”
“什么东西。”
“当年你给她画的画像。”
章暮也从铜皮凳上起来,点一支烟,缓缓问:“你去加州了?”
段朝泠没搭腔,坦言:“那家店的装裱周期不算短。当时你们回国以后,她应该再三嘱咐过你,记得按时联系人去拿。”
章暮也吐出一口烟雾,没说话。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东西还闲置在那儿。”
章暮也突然笑了声,“想说什么。”
段朝泠淡淡道:“她生病那段时间只托你办过两件事——取画像和务必照顾好宋槐。到头来,你一件都没做到。”
“要是没记错,这第二件事可是托我们俩一起办的。说到底,你我算是共犯。你把那小姑娘接回来养着,不是自责是什么?”章暮也笑了笑,看似不经意地提及,“我们三人曾在这间画室朝夕相处过一年多,我自认为比楚宁还要解你。朝泠,抛开楚宁不谈,你我本质上才是一类人。”
段朝泠视线拂过他,眼底沾了清霜一样的凉意,语调异常平静:“退一万步讲,至少我没一错再错。反倒是作为丈夫的你,明知她亲缘一向浅薄,还眼睁睁看着跟她血脉相连的宋槐漂泊在外多年。”
听他提到这件事,章暮也收敛笑意,默默良久才开口:“我当年的确答应楚宁要把小姑娘接回家,结果却食言了。我知道,即便这些年你表面不说什么,内心也一直在怪我。”
段朝泠没说怪与不怪,只说:“宋槐被送进福利院的时候左右不过八岁。”
章暮也没吭声,拿起桌上的白色烟盒,指腹不断摩挲盒身表面印着的鸢尾花,额前几缕长发自然垂落,遮住了面部表情。
外面雨势渐涨,红木桌旁边的推拉窗开了条缝隙,雨水潲进来,搁在窗台上的画材被打湿。
他没去管,重新点了支烟,忽然说:“你还记不记得,她第一次教我们抽烟是什么时候。”
这话明显有转移话题的逃避意味。
没等段朝泠回答,章暮也自顾自喃道:“我倒记得好像也是个雨天……”
回忆如昨。
恍惚回到了很多年前。
章暮也高中没读完就来了北城,拜了个名不见经传的画手做师父,随他生活了将近十年,跟着学到了不少东西。
后来师父因病去世,他回老家待了一段时间,给父母置办完新房,离开家,用为数不多的存款在北城租了套老破小,开了间勉强能维持生计的画室。
他并非正经美院毕业,好在还算有些才华,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而立之年办了两场画展,个人招牌逐渐鹊起,慕名而来的学生自是不少。
周楚宁就是其中之一。
说起来,她算是他众多学生中天赋最差的那个,但他还是愿意教她,待她更是比待任何人都要有耐心。
那时候周楚宁不过才十九岁,在音乐学院读完大半个学期,中途任性辍学,一个人在外闯荡。她浑身裹满了刺,性格叛逆,既不在乎世俗,又不喜欢受人约束。
他觉得她很像年轻时候的自己,也因此对她极是特别。
周楚宁租的房子到期后,拖着行李箱住进了画室的单间,日复一日,一晃住了四年。
章暮也至今还记得,在她住进来的第五年,春寒料峭的季节,刚下过一场冻雨,她带回来一个浑身湿透的男孩——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穿一件单薄的黑色卫衣,个子很高,皮肤接近羸弱的素白,冷眉冷眼,几乎很少讲话。
周楚宁简单介绍了情况,和章暮也商量完,将人安顿在了画室的另一个单间。
自此,三人开始相依为伴。
周楚宁很喜欢像弟弟一样存在着的段朝泠,在他面前尽量收起乖张的性子,于他亦师亦友,教给他很多过来人的经验。
遭遇类似的两个人总是更容易共情。
有次两人趁章暮也上课的时候偷溜到天台。
周楚宁坐在台阶上吞云吐雾,叫段朝泠帮忙放风——章暮也之前严令禁止过,不许她再抽烟。
她明面答应,顺着他的意思来,实际背地里阳奉阴违。
没过多久,天气发阴,下了场骤雨。
周楚宁将烟头丢进花盆里,正要回去,跟迎面过来的章暮也撞了个正着。
章暮也看着他们俩,难得没说什么,夺过盒烟,故意逗她:就这么好抽?
周楚宁耸耸肩,试图引诱他: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章暮也挑眉,没由来地笑了两声。
他这人向来没什么道德感,早些年间跟着师父,能做的出格事基本都做了个遍,唯独没学着师父抽烟。他讨厌烟味,反而更迷恋酗酒带来的醉生梦死的麻木感。
雨还在下,周楚宁拉着他们走到能躲雨的空地,分别给两人分了支烟。
那天具体聊了些什么,章暮也已经彻底忘了,但依然记得当时周楚宁咬着滤嘴的样子,黑发、红唇,介于青涩和醇熟之间,有种恰到好处的媚态。
他想,他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喜欢上的她。
现如今时过境迁,章暮也不得不承认,比起爱周楚宁,他其实更爱自己。
他对周楚宁的爱可能不足以让他做到爱屋及乌。
一根烟彻底燃烬。
章暮也回忆完,无声笑了笑,“其实这烟抽着没什么劲儿,这么多年一直没换,不过是因为习惯了这个味道。我习惯性地怀念她,至于你,怀念的不过是那段时光。”
段朝泠不置可否,没理会他的怅然,更不打算和他一起追忆往昔,在离开前丢下一句:“东西已经给你送过来了,我以后不会再来。各自珍重。”
章暮也看着他的背影,苦口婆心地说:“别再拘泥于过去。这话我和楚宁都曾跟你讲过,如今我还想再跟你讲一遍。”
段朝泠停住脚步,却没回头。
“当年在加州的时候,临回国前我送你一幅画,楚宁送你一本《等待戈多》,我们的意图很明显,不过是想劝你忘掉和家人之间的不愉快,回国和他们好好相处。”章暮也说,“至于这次,今时不同往日,事情因我而起,我没资格再劝你什么了,但还是希望你能向前看。”
“与其劝人,不如好好规劝自己。”
章暮也不以为然,“她都已经不在了,我也不过是苟活,劝自己又有什么用。”
话题仓促结束。
临行前,段朝泠说:“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和你本质上并非一类人。”
章暮也顿了下,无可无不可地笑了一声,“可能吧。”
“如果换作是我,但凡答应过她的事一定会做到,即便做不到,也不会用说谎来欲盖弥彰,更不会对当事人不闻不问这么多年,毫无愧疚可言。”段朝泠平淡地看了他一眼,“说到底,你比我想得还要自私。”-
从画室出来,雨还没停。
段朝泠淋雨前行,穿过旧巷口,驱车回到住处,在玄关换完室内拖,往里面走。
宋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捧着ipad,在查和报考有关的注意事项。
瞧见段朝泠进来,怔了下,迅速切掉了屏幕上显示的页面。
段朝泠脱掉沾了雨水的外套,坐到她对面,轻捏发疼的眉心,随口问一句:“在看什么。”
宋槐答说:“已经开始报考了,我在想报哪所学校。”
“以你的分数,报北城的哪所学校都不成问题,重点无外乎在专业的选择上。”
“我知道,我会仔细斟酌好再做决定。”
简单聊了两句,宋槐寻了个由头回房间了。
客厅只剩下段朝泠一个人。
自从回到北城,一切看似回到正轨,实际两人之间隔着一层透明薄膜,相处起来自是不尴不尬。
段朝泠不是没察觉出宋槐对他似有若无的疏离,不由想起了前不久在加州,她抽烟被他看到那次。
他当时的确想到了周楚宁,顺带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周楚宁和章暮也于段朝泠而言,既是领路人,又是亲密无间的朋友。有一点章暮也说得没错,他的确怀念在画室的那段时光——那是他十几年中难得放松的一段时间。
从画室离开那日,周楚宁删光了他的联系方式,对他说:我们都知道你该处于什么样的世界里,要走的路方向不同,就此别过,以后好好生活。
段朝泠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同他们断了联系,专心忙于学业。
时隔两年,在加州意外偶遇,三人这才恢复联络。
来加州旅游是章暮也提议,目的是为了给她过生日,同时暗中筹备表白事宜。
印象中,周楚宁一直喜欢章暮也,两人明里暗里暧昧了很多年,时至今日终于走到了一起。
作为共友,段朝泠对这段感情不作任何评价,不代表就真的赞成——很多事不过是当局者迷,他们之间并不对等,大多时候都是周楚宁在付出,类似于飞蛾扑火。
对于盲目执着的感情观,他很难做到苟同。
在加州待了两个月,周楚宁过完生日,和章暮也回国。
没过多久,传来他们分手的消息。
除夕前几天,段朝泠思虑再三,终于决定试着坦然面对父子间的隔阂,回北城过年。
年后,他同周楚宁见了一面,得知她突然怀孕,便带她去了趟苏城,寻祝老爷子面诊。为保周楚宁的名声,谎称她是自己的女朋友。
没过多久,怀孕一事被章暮也知晓,两人和好,迅速领了证。谁都没有办婚礼的意愿,索性选了个黄道吉日,邀请关系亲近的十几二十好友一同吃了顿饭。
隔月,周楚宁身体状况极差,意外流产,调养了大半年才勉强有所好转。
周楚言夫妻于十月因交通事故双双离世,章暮也最先知道消息,考虑到她的精神状态,没如实相告,准备先瞒一段时间再说,便托段朝泠去参加葬礼,自己则守在她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纸包不住火,周楚宁最终得知实情,两周后突发心源性疾病被送进医院,意识涣散之际,托章暮也照顾好宋槐,对段朝泠说:我不在了以后,尽量多帮帮他们。
住了一段时间院,最终因抢救无效被宣告死亡。
整理周楚宁的遗物时,段朝泠当着章暮也的面拿走了她常用的打火机,其余的没动任何。
年初,段朝泠准备赶回加州着手毕业设计的收尾工作。
原打算在临走前和章暮也一起去将借住在亲戚家的宋槐接到画室,因学校临时有事,只得提前买了机票,动身赶往那边。
章暮也送他到机场,叫他安心,说自己会将这事置办妥当。
中途打电话问过一次,章暮也没接,发来一条信息:已将人接回。勿念。
段朝泠也就放下心来,全身心投入到忙碌中。
往后的几年时间里,创业几乎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和章暮也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
起初第一年他问过宋槐的近况,章暮也说,北城对小姑娘来说有很多糟糕的回忆,索性将人送往国外寄宿读书,声称最近几年都不会回来。
直到第五年,周楚宁生日这天,章暮也醉酒意外道出实情,段朝泠才得知,当年宋槐从亲戚家离开以后直接被送去了福利院。
和章暮也分开,找谈景连夜寻人。
无关周楚宁当年的嘱托,也无关章暮也不负责任的欺瞒,只单纯对宋槐而言,他对她有绝对的愧疚,之后做的种种皆是为了弥补她这些年所受的伤害。
时至今日,宋槐在商场说的话,以及她拿着烟的样子,叫他产生一种恍惚感,和印象里周楚宁的言行举止渐渐重合。
原本性格并不相似的两个人,在某些方面竟能做到一样的固执。
宋槐越来越像周楚宁。
可他并不希望宋槐和她相像,以至于最后步入她的后尘。
如果能改变现状,段朝泠不介意矫枉过正。
为宋槐,也为他的私心。
第26章
26/我只喜欢你-
宋槐在截止期的前一天填报完了志愿。
下午,换了身衣服,化好妆,从家里出发,带着机器人打车去了段朝泠的公司。
正赶上周末,公司人不算多,寥寥几人在加班,各司其职。
宋槐穿过正厅,原打算直奔段朝泠的办公室,路过会议室,听见里面有人讲话。
透过玻璃门的缝隙,发现段朝泠在座位上坐着,周围坐满了人。
他背对着她,没发现她的存在,反倒是对面的Antoine含笑朝她摆了摆手。
会议室将近二十人,除了段朝泠,全部被他的动作吸引,顺着目光看向她这边。
宋槐不由有些尴尬,扯唇冲他们笑了笑。
经Antoine提醒,段朝泠掀起眼皮,偏头看了她一眼。
一番对视,宋槐突然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滞在原地短暂踌躇。
紧跟着,她看见他站起身,同Antoine简单交流两句,拿起桌上的手机,径自走了出来。
段朝泠阖上玻璃门,问她:“怎么突然过来了?”
宋槐举起机器人,在他面前晃了晃,“它最近响应有些延迟。我前段时间问过Antoine叔叔,他说驱动可能需要定期优化一下,叫我有空的时候带到公司给他瞧瞧。”
“没必要特意去问旁人,这问题我就能解决。”
“之前正好在外面碰到他了,就顺嘴问了一句。”宋槐说,“不过……我今天过来,不止是为了送机器人。”
段朝泠不准备言语,耐心等她把话讲完。
她看着他,认真说一句:“我想见你。”
有个重要项目的新品尚在研发阶段,为缩短通勤时间,段朝泠叫人把公司附近的一套闲置公寓打扫出来,在那边住了几日。
他们已经有将近一周的时间没见过面了。
这表达再浅显不过。
她说得坦然,直白凝视他,视线没有一丝一毫闪躲,眼里泛着澄净的清灵。
时隔多日,两人之间的僵持局面因这句话有隐隐破冰的趋势。
段朝泠盯着她看了会,敛回目光,从她手里拿过机器人,“走吧,先去办公室。”
宋槐没动身,疑惑问:“你不去开会了吗?”
“不是什么重要的会。陪你要紧。”
宋槐晃了晃神,抬腿,跟上他的脚步。
段朝泠先一步进门,把机器人放到桌面,打开电脑,连接数据线,“先坐那儿待会。”
宋槐将托特包放到沙发上,没过去坐,径直走到他旁边,看他调节驱动。
中途,机器人自动开机,眼睛闪烁两下,主动喊了两声“槐槐”。
宋槐看了眼电脑屏幕,其中一行代码加了单引号,运行指令中输入了两个汉字。
他在用她的名字给机器人做测试。
五分钟后,段朝泠关掉驱动软件,“可以了。”
等他拔掉数据线,宋槐凑到机器人面前,随便挑了个常用功能试了下,感叹道:“感觉比以前丝滑好多。”
“设置了新参数,以后不会再出现类似的问题了。”
宋槐弯下腰身,抚摸机器人的脑袋,笑说:“orange,跟段叔叔说谢谢。”
机器人立马理解了她的话,机械地扭转脸部,面对段朝泠,朗声说了句“谢谢”,眼睛比刚才还要亮,明显有讨好的意思。
段朝泠没去看机器人,目光锁住她,“什么时候起的名字。”
“前些日子。”宋槐解释说,“之前一直想不出合适的名字,有天早晨突然就有了灵感。”
段朝泠眯了眯眼,“当初不是说要和许歧一起商量着取名。”
想起自己以前好像是讲过这话,宋槐只好寻了个理由圆谎:“我们意见不太统一……所以我就没再同他商量。”
她语调掺杂了不自知的生硬,削弱了这话的真实性。
段朝泠心里有了数,却没声张。
短时间内,谁都没有寻新话题的打算,空调运作声显得几分空旷。
宋槐将机器人关机,站直身体,没由来地提及:“今晚有空吗?”
“怎么了。”
“我想跟你一起吃个饭。”停顿两秒,她轻声补充,“就我们俩。”
“我叫助理定餐厅。”
“……不去餐厅。”
段朝泠看她一眼,目光带几分探究。
“我想去你那儿。家里有何阿姨在,不是很方便。”
他没问她不方便的原因,而是问:“想吃什么。”
宋槐想了想,笑说:“只要是你做的都可以,或者我来做——我最近跟着短视频学了好多做菜的技巧,只是目前还没实战过,不知道做出来会是什么样。”
没在办公室待太久,两人乘电梯去了地下停车场,直奔附近一家进口超市。
这个点并非下班高峰期,但人流量也不少,进口倒还算畅通,出口的位置已经排成了一条长队。
取完推车,他们并肩朝生鲜区走。
路过零食区,段朝泠问她:“要吃什么吗?”
宋槐摇头说不要,拉着他去了隔壁酒水区,选了瓶基酒,又拿了两瓶果饮,打算晚点回去调酒喝。
段朝泠睨她,“也是跟短视频学的?”
“这个不是。之前去咖啡厅帮忙,钟涵阿姨教我的。”
“你酒量一般,尽量少碰这些东西。”
“我明白的……只是今晚和你在一起,我想喝一点儿。”
宋槐其实还想说些什么,话没来得及讲出口,肩膀突然被他揽了过去。
有人推着推车跟她擦肩而过,距离近得几乎能看清对方衣服的纹路走向,但凡再近一厘米恐怕都会撞到。
段朝泠拥着她,往旁边挪动半步,松手,将她手里拿着的饮品丢进推车,“走吧。”
宋槐讷讷应了一声,一时忘了自己刚刚要说什么。
买完食材,宋槐跟段朝泠回到公寓。
这地方闲置多年,她从没来过,眼下一瞧难免觉得新鲜——装修风格偏意式,以枪灰色为基底,吊顶做了磁吸轨道,格栅灯洒在墙面,倒中和了冷调的单薄。
环视完一圈,宋槐去洗手间洗手。两分钟后,来到厨房,段朝泠已经开始着手备菜。
她提出要帮忙,他说不用,用眼神示意她去客厅等。
想着干等无聊,不如给自己找点事做,她从酒柜里翻出两个威士忌杯,冲水洗净,又去拿了个托盘、果饮和冰桶,把东西放到上面,端着托盘去了岛台那里。
靠墙的位置立了台留声机,樱桃木板材,边框镶了金属围边,看上去很有上了年代的复古质感。
宋槐走过去,自顾自研究了会,用手机连上蓝牙,随便放了首抒情的英文歌,拉开岛台旁边的椅子,就坐。
浪漫氛围容易造成一种过分空洞的假象,将人的情绪无限放大。
她这会实在提不出力气再去伪装开心,抿住唇,呆坐在位置上,思绪不断放空。
两首歌的功夫,调整好自己,拧开酒瓶的盖子,按照之前钟涵教给她的步骤开始调酒。
过了会,段朝泠备好餐具,将芝士冷盘座到岛台上,在她对面落座。
周围只开了盏幽黄色的落地灯,地面隐隐映出两个人的影子。
宋槐看着他,无端感慨一句:“我以前从没想过,在未来的某天还能跟你一起面对面喝酒。”
“时间还长。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宋槐干涩笑了下,低头,紧盯着杯里的酒液。
贴在杯壁的指腹微微泛白。
饭吃到一半,段朝泠问:“报完志愿了?”
“……嗯。”
“报的北城哪所学校。”
宋槐没说话。
前阵子陈静如整理出全国排名靠前的大学,从中晒出最适合她的几所,校区都在北城。
家里人自是希望她能留在本地上学,这样也能时常回来,不至于聚少离多。
宋槐原本的意愿也是如此。
只是最近,有些事横在中间,叫她彻底改了主意,瞒着所有人报了别的城市的大学。
片刻,宋槐终于开口,声音飘忽,像一根鸿毛,“学校不在北城。”
段朝泠似乎不觉意外,平声说:“这就是你今天想单独和我说的话。”
宋槐将杯里的酒饮尽,辛辣的液体涌入喉咙,呛得她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这酒度数太高,明明在喝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到头来还是起不到任何宽慰的作用。
不适合她的终究不适合,强求也无用。
宋槐平顺好呼吸,对他说:“不是,我有别的话要说。”
“什么话。”
宋槐稍微仰起头,对上他的眼睛,轻喊他一声:“段朝泠。”
段朝泠看着她咳得泛红的脸,“怎么了。”
“……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喝醉酒的时候我跟你说过,我有很多秘密。”
段朝泠没作声。
思绪乱成一锅粥,她已经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到最后,仅凭直觉说:“我其实没喜欢过许歧。从开始到现在,我只喜欢你。”
第27章
27/凛与雪-
酒劲涌上来,宋槐觉得有点头晕,下意识将身体向后靠。
柔光地砖映出两人的影子渐行渐远。
她没去观察他的表情,似是不准备听他回应,忍着难受自行往下说:“……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可能在上高中以后,也可能更早。原本我打算等高中毕业就跟你表白……因为我觉得,人总要拼尽全力为自己争取一次。”
蓝牙卡顿,留声机播放的英文歌适时中断,衬得她声音更显空乏。
段朝泠注视她的眼神过分沉静,隔了许久才缓声问:“现在呢,什么打算。”
宋槐长呼一口气,抬眼看他,尽量维持平静:“我感觉现在这样真的好累。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控制住自己,不准备再喜欢你了。”
其实一直都清楚,段朝泠或许比想象得还要了解她,她于他而言几近透明,实在很容易被看穿。
可唯独在喜欢他这件事上,这么多年过来,她藏匿得极好。
因为贪恋段朝泠给予的片刻温暖,所以即便他们中间有周楚宁的存在,她还是想默默陪在他身边,以为只要他不明说,自己就可以一直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装作什么都不知情。
坦白讲,那句“你太像她”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她彻底打入了死牢。
在这之前,她可以自欺欺人地继续伪装下去,反复内耗,不断自我调解、自我安慰,所有情绪自行消化。
现如今,仅剩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她再这样任性妄为。
她只单纯是她自己,绝不可能成为任何人的替身。
时间流逝得缓慢,足够将思路拉长,形成一条完整的闭环。
半晌,段朝泠说:“槐槐,无论怎样,你都没必要走这么远。”
宋槐摇头,声音放得很轻:“只有离开这里,不再和你见面……我才能尽快忘了你。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这样做也是因为不想再给你添负担。”
氛围趋近于凝固,空气凉得好似快要结冰。
段朝泠开口,分辨不出喜怒的语气:“已经想好了?”
“是,已经想好了。”她答得极为笃定。
“如果这是你最终的决定,我尊重你。”
段朝泠拿起水壶,倒了杯温水,将水杯和提前备好的解酒药推到她面前,又说:“这样也好。离开北城开始新的生活,去过属于你自己的人生。”
宋槐垂了垂眼,一眨不眨地盯住杯口往外延伸的热气。玻璃杯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水雾覆盖,像一团迷障。
也许是人的劣根性在作祟。一方面希望决定能被认可,另一方面又期待对方能驳回她的说辞,告诉她一切并非如她所想。
头疼得越发厉害,宋槐勉强寻回理智,对他说:“阿姨和陈爷爷他们还不知道我改了志愿。”
“我会解决这些问题。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去见你想见的人,做你想做的事,其他无需操心。”
宋槐很轻地“嗯”了一声,“……谢谢。”
原以为今晚的袒露定会如履薄冰。
事实证明,无论是段朝泠的反应,还是他们之间的对话模式,都比预想中要平静太多。
她突然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形式完美收场。
宋槐温吞地喝了口水,试图将口腔里泛着的酒精苦味压下去。
等喝完水,她跟他商量:“……我今晚能住在这儿吗?这个样子回去,满身酒味,何阿姨看到会担心。”
“主卧隔壁有空房间。”
宋槐站起身,没去碰那粒解酒药,“我吃完了,先回房休息了。段……叔叔,晚安。”
段朝泠目光微沉,“嗯。”
酒精太容易麻痹人的神经,四肢变得僵硬,几乎快要不听使唤。
宋槐扶住桌沿,稳了稳身体,不想被他瞧出异样,强撑着仅存的意识,挪动脚步,朝客卧方向走去。
客卧的门没被阖上,虚掩着,留了条缝隙,进去的人似乎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关门。
周遭只剩下段朝泠一个人。
片刻,一瓶酒被喝掉三分之二,冰桶里的冰块融化成水。
段朝泠无端生出一种烦闷心理,放下酒杯,倾身去拿烟。
雾气向上缭绕,迅速在空中散开。一整支烟抽完,情绪没得到平复,反而闷得更厉害。
客卧猝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段朝泠蹙了下眉,三步并作两步走向那边,使力推开房门。
室内没开灯,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光亮,能看见浴室的门半敞。
宋槐身上裹着条浴巾,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段朝泠按下灯控开关,走进浴室,将人拦腰抱到床上。
两人一同陷进柔软的床面。她浑身湿漉漉的,皮肤表面沾了不少水珠,足以将他的衬衫洇湿。
许是灯光太刺眼,宋槐不适地嘤咛一声,眼睛睁开一条缝隙,视线迟迟没能聚焦。
他身上冰凉,熟悉的木质香冷调扑进鼻息。喝了酒的缘故,外加刚洗完澡,她体温烫得惊人,双臂牢牢缠住他的脖颈,凭本能降温。
段朝泠手臂撑在她耳侧,低头看她。
场景重现,仿佛又回到了在加州的那个晚上。唯一不同的,大概是眼下的心境比那时还要复杂几分。
他单手握住她的手腕,想将她的手从身上拿开。
偏这个时候的她力气大得惊人。
段朝泠空闲的另一只手轻抚她的额头,将她眼角的几缕湿发缠到耳后,低声哄她:“听话,先松开。”
听到熟悉的嗓音,宋槐茫然地看着他的眼睛,眼神呆滞。
酒精在作祟,意识模糊,情绪却被放大,时隔多日积攒出来的委屈于顷刻间迸发。
她一下子红了眼眶,眼泪止不住地流,顺着眼角滑落到枕头上。
段朝泠松开她的手腕,用指腹拂去她的眼泪,温和开口:“哭什么。”
她吸了吸鼻子,边抽泣边喊他的名字,“……段朝泠。”
“嗯。我在。”
“我之前……总是忍不住去想。”
“想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就算像她的话,也没关系的吧。”
恍然明白了什么,段朝泠喉结滚了滚,没说话,掌心覆住她的后脑,稍微施力,将人按进怀里。
宋槐只顾着哽咽,泪水渐渐打湿了他的衣领。
到最后,止住哽咽,嗡着嗓子断断续续地低喃:“等我离开了,我们以后……别再见面了,求你。”
很长时间过去,宋槐没再说些什么,许是太累,窝在他怀里直接睡了过去。
呼吸声似有若无,眉头紧紧蹙着。
段朝泠盯着她看了一会,将人安顿好,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又去拿了条干毛巾,擦净她发尾的水珠。
一系列做完,没逗留太久,关掉灯,阖上房门,重新回到客厅。
嘴里发苦,想抽支烟。将白色烟盒攥在手里,没拆包装,扫了眼这牌子,突然没了想抽的欲望。
隔几秒,直接把东西丢到桌上。
宋槐说,知道他不会喜欢她。当时有那么一瞬间,他险些开口澄清。
这想法转瞬即逝,很快被压了回去。
她的决定未尝不是最好的抉择。
开阔眼界,去结交更多的人,才会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她年纪太小,跟着他未必就有好结果,难保以后不会后悔。
无论是基于长辈的立场,亦或是私心里的其他,他总该为她作出长远考虑,给她提供更多的选择空间。
如果到那时她有了所爱,他亦会祝福-
八月下旬,宋槐收拾好行李,准备隔天动身去机场。
她这段时间没回段朝泠的住处,一直住在四合院陪陈静如和两位老爷子。
得知她报了别的城市的大学,陈平霖和陈静如表示理解,同时也担心她一个人在外能不能照顾好自己;段向松没说什么太重的话,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生了好几天闷气。
吃过午饭,宋槐问余叔要了一把工具铲,将埋在树下的桂花酒挖出来,拎着它们出了院子。
这酒原是半年前酿的,想等明年除夕的时候配奶酪和牛肉下酒。知道明年没法再回来了,打算送去北院,给段向松和陈平霖泡枸杞喝。
段向松这会在午睡,不在堂屋。
陈平霖坐在屏风内围,正在理棋子,瞧见宋槐进来,问道:“行李收拾完了吗?”
宋槐放下桂花酒,在他身旁坐下,笑说:“收拾完了,装了足足三大箱。”
“你呀,光任性一次就够我们两个老头子受的了。”陈平霖无奈叹了口气,嘱咐道,“等到了江城那边,万事多加注意,遇到麻烦或者零花钱不够了记得及时联系家里。”
宋槐笑着应下这话,“好。”
陈平霖问:“明儿几点出发?”
“下午两点多的飞机,十点左右出发就来得及。”
“我们到时候一同送你去机场。”
宋槐没拒绝,应声称好。
犹豫一霎,明知不该问,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叔叔他明天也会来送我吗?”
“方才听你段爷爷提过一嘴,说朝泠前天去海城了,估摸赶不回来。”陈平霖说,“你若是舍不得,改日我叫他飞去江城探望你。”
宋槐顿了顿,笑说:“没事,不麻烦叔叔了。他工作要紧。”
第二天中午,到了机场,办完行李托运,宋槐目送他们离开航站楼,瞧着时间还早,没急着过安检,打算去星巴克买杯喝的。
路过电梯口,无意间扭头,余光瞟到一个熟悉的高挑背影,穿着打扮很像段朝泠平时的风格。
顿住脚步,她定睛看向电梯斜对面的地库入口,发现那儿早已空无一人。
缓了好一会才收回视线,乘电梯上楼,直奔星巴克。
进店,扫码点完单,寻了个靠窗位置坐下。
店里这会没什么人,有工作人员从库房搬来一棵两米多高的圣诞树,放到前台,手里拎着清洁桶,用毛巾擦拭枝干上粘着的污垢。
造景用的雪花散在空中,最后轻飘飘地落到地面。
宋槐托腮瞧着,不由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最开始。
凛冬,昏茫雪夜,她第一次遇见段朝泠。
他用车灯帮她照路,问她害不害怕,用极淡的语调出声安慰,叫她早些回去。
那时候她不过才十五岁。
如梦初觉。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第28章
28/再过几个冬天-
难得休息一天,宋槐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爬起来洗漱,对着异形浴室镜,想起自己昨晚做的那个模糊的梦。
梦里,时间倒退回了四年前。从北城离开那天,她在机场恍惚看到一个人的背影,很像段朝泠。她朝他冲过去,想看清他的脸,结果只是徒劳。
一个虚无的梦延伸不到现实,梦里的失落倒可以精准复刻。
整整一天,宋槐完全提不起力气,婉拒了薛初琦的午饭邀约,拉上窗帘,窝在家里睡觉。
再醒来已经是傍晚。
躺在床上刷了会短视频,起床,随便叫一份赛百味外送。等外卖的空隙,听见密码锁“嘀”一声。
房门被拉开,薛初琦手里拎着电脑包和过夜用的卸妆套盒,单脚迈过门槛。
看到来人,宋槐愣了下,“你今晚不是要去和男朋友约会吗?”
薛初琦在玄关换好室内拖,无声叹了口气,边走边说:“说到这个我就冒火……他临时被导师叫去学校了。我真的服气,这已经是本周的第三次了。”
宋槐表示同情:“没办法,我听说他们学院的实验室最近缺人,等忙完这阵子估计才能闲下来。”
“如果早知道是现在这种情况,我当初还不如直接跟他一起保研。”
宋槐笑了笑,安慰说:“人各有志。现在这样其实也还好,起码你们没异地。”
薛初琦大喇喇地坐到沙发上,挽住她的胳膊,“槐槐,还好我们俩能互相陪伴,不然我一个人真的会孤独死。”
宋槐和薛初琦同在江城大学,学的是视觉传达设计,于今年六月本科毕业。
两人是大学室友,毕业以后被同一家展厅设计公司录取。宋槐在设计部做数字展厅设计师,薛初琦在创意部负责平面及多媒体的视觉创意。
三个月实习期一过,两人在公司附近分别租了套单身公寓,一梯两户的格局,门户间隔不到十米。
宋槐懒得做饭的时候,基本都会跑到薛初琦那儿蹭饭,一来一回很方便;薛初琦偶尔出差,会托宋槐帮忙照顾自己养的两只银渐层。她们互相知道对方家里的门锁密码。
在沙发上静坐了会,骑手打电话过来,说餐食放到楼下外卖柜里了。
宋槐道了声谢,挂掉电话,将针织开衫披在肩上,正要下楼,被薛初琦拉住。
“不如我们出去吃吧。”薛初琦提议,“附近有家粤菜馆,今天刚好开业,据说还蛮好吃的。”
想着在家无所事事,不如出去透口气,宋槐答应下来,回房换了身衣服,和她一同出了门。
江城沿海,潮气重,昼夜温差极大,不过十月中下旬,温度直逼北城的寒冬腊月。
在这边待了四年多,宋槐还是不太适应这样的气候。
步行十五分钟,一家粤菜馆近在眼前。
浮雕实木牌匾的边沿围了红布条,店内装修偏八十年代港风,身临其境有复旧如初的氛围感。
开业第一天,客流量爆满,见没有空位,宋槐和薛初琦只好随工作人员去偏厅等位。
等了将近半小时,收银台斜对面的拐角位置空出一张单桌,勉强能坐下两个人。
几乎快要饿得前胸贴后背,薛初琦自然不会计较地方大小,拉着宋槐坐到位置上。
点完单没多久,菜肴相继被端上桌。
饭吃到一半,薛初琦满足了口腹之欲,开始说起正事:“对了槐槐,你听说了没?”
宋槐拿起汤匙呡了口汤,“听说什么?”
“设计部和创意部有几个被调去北城总部的任职名额,估计年底会正式公布下来。”
听她提到北城,宋槐微顿,隔一会才说:“两个部门合在一起有上百号人,大概率轮不到我们。”
“也不一定,主要看被调任的组长到时候会选谁一起。”薛初琦说,“其实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在分部终究不如在总部有前途。”
宋槐赞同地说:“这倒的确是个好机会。”
“我是不太想去的,毕竟我从小到大的人际关系都在江城这边。”薛初琦看着她,“槐槐,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争取一下。”
宋槐打趣道:“刚才是谁说,如果我不在了,一个人可能会孤独死。”
薛初琦笑出声,理性同她分析:“我是想着……先不谈事业上的机缘,单论你是北城人,能回去工作定是件好事。”
宋槐自然明白薛初琦的意思。
事关过往,她终究没明说,寻了个由头将话题搪塞过去。
吃完饭,两人商量着等会去哪逛逛,还没商量出结果,余光注意到有人靠向这边。
邻桌穿黑色冲锋衣的男生径自站到宋槐面前,直白地问她要微信。
宋槐礼貌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
男生跟着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薛初琦连“啧”两声,“老实交代,本月的第几次了?”
宋槐耸耸肩,表情几分无奈,“谁没事会记这个。”
“你这张脸,我真的是羡慕死,今天没化妆都这么能打。”
宋槐同薛初琦玩笑了两句,拿起手机,去前台结账。
负责收银的工作人员扫了眼电脑屏幕,告诉她这单已经被买过了。
以为是刚才那男生买的,宋槐跟工作人员说明情况,坚持要把账结了。
对方拗不过她,下意识朝二楼包厢的位置瞟一眼,等她付完款,将打印出来的发票递了过去。
从店里出来,气温又低了两度。
薛初琦轻抚隆起的胃部,长叹一声:“……好撑啊,好久没吃这么多了。”
宋槐拢紧外套,笑说:“真有你的,当心消化不良。”
“没事,我睡觉之前会吞一片健胃消食片。”
天气太冷,没了闲逛的心思,两人动身往回赶。
路上,薛初琦随口问:“槐槐,北城的冬天是什么样的?也这么冷吗?”
宋槐思索两秒,答说:“温度差不太多,但气候会更干燥些。”
算起来,她已经好久没呼吸过北城的新鲜空气,也好久没见过段朝泠了。
不知道还要再看几场江城的雪、再过几个没有他的冬天-
年底,人事部正式下达通知,调任设计部A组组长陈曼于明年三月到总部就职。
陈曼是宋槐的直系领导,也是招她进公司的主面试官。自打她进公司,陈曼一路提携、点化,于她有知遇之恩。
看到个人调令后,宋槐隐有预感,觉得余下的名额大概率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果不其然,一周后,陈曼把她叫到办公室,简单同她说明了情况。
陈曼想要带走的,无非是受器重的自己人。
宋槐心里清楚,再拒绝就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索性欣然答应,趁调职前做好交接工作。
她刚进公司没几个月,手头项目不多,交接起来相对容易些,空闲时间自是比以往多出不少,便联系好中介,打算将现在住的这套公寓转租出去。
没过几天,薛初琦那边传来调职消息。
宋槐见她愁眉不展,出声安慰了几句,顺手将她住的公寓一同丢到了中介那里转租。
一月底,宋槐处理好江城这边所有事宜,跟陈曼告了假,提前回到北城。
落地已经是晚上。
距离除夕还有不到一周时间,北城各个街道张灯结彩,不乏洋溢年味。
看着熟悉的环境和陈设,连同她的心境也变得惆怅几分。
临上飞机前,宋槐特意给陈平霖打了通电话,告诉他们自己今晚到家。
四年没见,老爷子高兴得很,在电话里嘱咐她路上当心,说等她回来会亲自下厨做平日里她爱吃的菜。
她笑着说好,故作轻松地挂断电话,坐在位置上,忍了很久才没让自己落泪。
来机场接她的不是余叔,是跟在段向松身边的助理兼司机,可堪心腹。
不到一个小时,车子停在四合院门前。宋槐推开车门,迈下车,抬眼便看到站在门口等候的段向松和陈平霖。
见面第一句话是段向松说的,简短一句:“比走之前瘦了不少。”
陈平霖忙关切道:“在那边过得可好?”
宋槐笑说:“挺好的。现在流行骨感美,瘦点儿更好看。”
段向松轻哼一声,“我倒瞧着以前那样更好些。”
宋槐扶着两位老爷子进了屋。
堂屋布局还和四年前一样,基本没什么太大变化,那道屏风换成了素锦缎料,比以往更耐看些。
红木桌上摆了瓷瓶,里面插了修剪得当的两株红梅,凑近细闻,能闻到淡雅的梅香。
陈平霖将两盘糕点端到她面前,“快尝尝,厨房那边现做的,还热乎着。”
宋槐拿起其中一块,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在口腔蔓延。
“如何?还合不合口味。”
宋槐鼻子一酸,讷讷说:“……好吃的。”
等她吃完两块糕点,坐在主位上的段向松问道:“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宋槐喝了口温茶,如实回答:“我被调到北城工作了,短时间内不会离开这里。”
“你若想工作,何苦去外面打拼,家里这些产业无一不任你挑选。”
“不一样的。”宋槐摇了摇头,笑说,“爷爷,我有我自己的追求。”
时隔多年未见,要聊的自然不少,这个话题结束,很快又跳到了另一个上面。
不知不觉将一整盘糕点吃掉了三分之二。
过了会,宋槐问:“对了,阿姨怎么没在家?”
陈平霖说:“白天去你叔叔那儿了,说是有事找他——方才给她去了电话,约莫着这会儿应该在回来的路上。”
宋槐捏着糕点的手微微收紧。原以为在回来前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此时此刻,还是没由来地生出一种紧张感。
不知道待会能不能见到段朝泠。
十多分钟后,厨房那边着人来敲门,说食材已经备好。
宋槐搀着陈平霖来到后厨,帮忙打下手。
陈静如在开餐前准时赶回来,身旁没有别人,只携了一股外面的冷气。
没见到预想中的人,宋槐莫名松了口气,许是刚才糕点吃得太多,这会已经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强行吃了不少。
饭后,陪陈静如在院子里散了会步,聊了很多近期发生的事。
叙完旧,没回西院休息,带着烟盒和在机场便利店买的打火机,想寻个偏僻的地方抽支烟。
这些年,她几乎没什么烟瘾,只有心情起伏不定的时候才会想着拿出来抽一抽。
比如眼下这个节骨眼。
偏屋朝北一侧没有路灯照明,是绝佳位置。
宋槐走过去,坐到石凳上,垂眼,按动打火机,点燃一支烟。
浅浅吸完一口,突然想起这里是很多年前段朝泠带她放长明灯的地方。
当时除夕夜,他问她有没有什么新年愿望,她傻乎乎地跟他说,想叫他的名字。
还真是有够天真。
半支烟的功夫,宋槐情绪平复了不少。
正准备将烟捻灭,还没来得及动作,抬了抬眼,瞧见斜前方出现一抹熟悉的颀长身影。
两人之间的间隔不过十余米。她背对着光,段朝泠却站在灯影下。
她隐约能瞧见他身上穿一件黑色毛呢大衣,过膝中长款,身形轮廓影影绰绰,有种寂寥的孤孑感。
他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她投来的视线。
大脑有一瞬间空白,耳朵里传来长而缓的低鸣声。
宋槐定定看着他朝她走过来,在距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停住脚步。
指间夹带的烟已经蓄了长长一截烟灰,被风一吹,在空中四散开来。
借着微弱月光,看到烟灰落在他衣领的位置。
宋槐缓过神,掐掉燃着的烟,走到他面前,踮脚,忙用手拂去粘在他身上的烟灰。
没等擦拭干净,听见段朝泠出声,平静的口吻:“回来了。”
第29章
29/一段新感情的可能-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雪。
落地北城的时候没有要下的迹象,宋槐原以为也就不会再下。
谁知不过在外面待了一会,雪花零零散散地飘在空中,要落不落。
将他衣领位置的烟灰掸掉,宋槐后退半步,浅浅“嗯”一声,扯出一抹笑,“好久不见。”
同样是平静的口吻,却有勉强维持的意味。
两人都沉默了一下。
隔了会,段朝泠问她:“回来过年么。”
“不光是为了过年。”宋槐微微垂眼,“我被调到了总部,以后会留在北城工作。除非必要,应该不会再去江城了。”
“公司在哪儿。”
“城西那边。”
“到时候把具体地址发给我。”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宋槐顿了下,疑惑看他。
“你在城东住,来回通勤不方便。”段朝泠说,“等年后我着人在公司附近购置一套房产给你。”
宋槐张了张嘴,想说不用。
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段朝泠适时开口:“槐槐,别拒绝我。”
这声称呼太亲昵,无意间拉进了距离,逐渐消磨掉横在两人中间的陌生感。
宋槐终究没说什么,低头整理两下袖口的褶皱,自行转移了话题:“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大学四年,时常跟段向松和陈平霖视频通话,偶尔会听老爷子提起段朝泠的近况。简单概括大抵就是,事业方面隆隆日上,感情生活无迹可寻——段朝泠鲜少跟家里提及这一层面。
每每听完,她都不会发表任何看法,自动将他的消息屏蔽掉,让自己不去好奇。
只是眼下实在不知道该同他寒暄些什么,索性凭直觉问了一句。
段朝泠没急着搭腔,不答反问:“你指哪方面。”
宋槐险些被他问住,思索好一会才说:“……哪方面都可以,只要你想说。”
“一切顺利。”他没具体指哪方面,笼统回答一句,又说,“你呢,交男朋友了?”
说这话时,段朝泠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的宋槐。
似是刚用过餐的缘故,她没涂口红,但丝毫不影响妆容的精致度。穿一件方领针织衫,配奶白色短款收腰棉服,牛仔裤,黑色长筒靴。
整体穿搭不乏巧妙的设计感,言谈举止也比以往游刃有余了不少。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宋槐莫名有些难捱,低头,躲过他的注视,含糊其辞地说:“还没,不过我想应该快了。”
段朝泠无可无不可地说:“是么。”
突然起一阵风,刺骨的寒意顺着外套钻进内里。
她下意识打了个冷颤,裹紧衣摆的同时,听见他开口:“陪我去吃些东西。”
宋槐脱口问:“这么晚了,你还没吃饭吗?”
“嗯。刚开完会。”
“我去跟厨房的人说,让他们帮忙做碗面。”
“不用。”段朝泠说,“出去吃也一样。”
耳闻如此,宋槐没拒绝,跟着他走出北院。
段朝泠的车停在胡同口。
矮身坐进副驾驶座,橡苔熏香的味道扑面而来。这气味过于熟悉,宋槐不由晃了晃神。
她转头看向段朝泠,见他肩上沾了不少落雪,一时没想太多,习惯性地翻开储物格,从纸巾盒里抽出两张,抬手递给他。
动作足够丝滑,没有一丁点的犹豫。
直到他接过纸巾,指尖无意划过她的掌心,冰凉触感使她凝神,这才迟缓地反应过来。
悬在半空的左手顺势僵硬几分。
好在段朝泠没察觉到什么,又或者是不打算戳穿,将濡了雪水的纸巾丢进车载垃圾桶,调高副驾温区的空调温度,启动引擎。
十分钟左右,车子停在附近一家中餐厅。
周围没有空闲车位,段朝泠扫了眼马路斜对面,对她说:“你先进去。我过去停车。”
宋槐点点头,掌住车门,迈下车,径直走进店里,寻了个僻静位置落座。
拿出手机,扫码点单。选了几样段朝泠以前爱吃的菜,给自己点一杯常温柳橙汁。
下完单没两分钟,看见段朝泠被侍者领进门。
等他在对面就坐,宋槐报了几道菜名,问道:“这些可以吗?”
“可以。”
接下来是无止境的沉默,四年未曾相处的陌生感再度席卷而来。
宋槐最先受不住这种看似风平浪静的诡异气氛,端起杯子,喝了口橙汁,主动开口:“何阿姨和余叔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只是人上了年纪,容易落些头疼脑热。”
“过两天我想去你那儿看望一下他们……方便吗?”
段朝泠看她,“有什么不方便。”
宋槐干涩作出解释,“登门拜访总该提前问一下主人的意愿,毕竟我已经搬走很多年了。”
段朝泠语气很淡,“你跟我什么时候分得这么清了。”
宋槐捋顺思路,轻声说:“我以前太不懂事了,做过很多出格的事,也跟你说过很多不着调的话……过去这么多年,我成长不少,现在已经明确知道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先不论有些事该不该做。自你走后,何阿姨定期去你房间清扫,家里还有很多你过往留下的东西。”段朝泠说,“槐槐,那里也是你家。”
他的话让宋槐觉得有些不解。
她不相信以段朝泠的缜密心思瞧不出她的有意疏离、有意同他表明自己现如今的态度和立场,可橄榄枝已经抛了出去,他却没有接的打算,这让她茫然极了。
说到底,她又何曾是他的对手。
以前不是,以后也未必会是。
段朝泠食欲向来不是很旺盛,深夜更是如此,没吃几口便放下筷子。
结完账,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餐厅,重新回到车里。
他没急着送她回去,将车窗打开一条缝隙,把烟衔在嘴里,背风点燃。
桔色光点在昏暗车厢里忽明忽灭。
宋槐闻到烟味,喉咙有点发涩,不自觉地摸了摸外套口袋,只摸到了手机,这才想起自己那盒烟被不小心落在了石凳上。
她转头看他,“能给我一支吗?”
段朝泠瞥她一眼,递给她烟盒跟打火机。
宋槐接过来,拿在手里,低头瞧一眼,发现这烟不是他惯常抽的牌子,换成了劲道更强的男士烟。她只在机场免税店见过这牌子。
紧跟着又发现打火机也换了新的,样式并非之前那款。
一时没想太多,宋槐就着跳跃的火苗点了一支,只放进嘴里抽了一口就没再碰它。
这烟味道辣得不行,实在不适合她。
隔白茫茫的烟雾,段朝泠眯眼瞧她。
几乎齐腰的黑色长发散在肩后,有几缕顺着衣领钻进去,遮住了锁骨处的净白皮肤。
身体微微向后靠,手臂随意搭在窗框上,抽烟的动作既生涩又熟稔,整个人透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媚态。
这样的她不是没有前些年的影子,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很多新变化。
宋槐原本正对着窗外的霓虹夜景出神,觉得有些冷,关上车窗,转过头,对上他探究的眼神。
没容她闪躲,也没给她缓冲的机会,段朝泠问:“这几年都认识了什么人。”
宋槐想了想,答道:“很多,形形色色……有毕业以后还在联系的,也有不少形同陌路的。”
“身边人有来有往才是常态。”
宋槐忽然问:“那你呢。”
“我什么。”
“这几年就没结交新朋友吗?”停顿两秒,她忍不住补充,“或者……拥有一段新感情的可能。”
“到我这个年纪,不论朋友,只论人脉和资源。”
他没对她的后半句话作出回应,又似乎觉得没有回应的必要。
寻常闲聊而已,宋槐自然不会追问,整理好思绪,将手里的烟头扔进烟灰缸,笑说:“有些累了,送我回去吧。”
时间已经接近凌晨。
段朝泠将车停在四合院门口,顺带解锁了车门。
宋槐握住把手,在下车前回头看他,“我回去了,晚安。”
段朝泠及时叫住她,“过两日我来接你。”
“没事,你如果忙的话,我自己打车过去也行的。”
“这点儿时间还不至于抽不出来。”他看着她,“到时等我电话。”
“……好。”
从车上下来,宋槐不作停留地进了门,直到进入抄手游廊才停住脚步。
四下无人,路灯映出盈盈的光。
方才在他面前维持着的故作平静于顷刻间烟消云散。
当初决定去江城,无非是因为始终明白一点——她跟段朝泠之间,抛开单方面的感情纠葛,还有所谓的“亲人”关系,只要她人在北城,就一定会见到他。
她意志力着实薄弱,越是这样,越是忘不了他,所以孤注一掷地在外待了四年,一直没回来。
现如今,不过才见了他一面,就已经隐隐生出一种苟延残喘的感觉,像是一下子回到了解放前。
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做到真正释怀。
宋槐吸进一口凉气,不打算再去细想,径直拐到北院,取回了遗落在那儿的烟盒跟打火机。
回到西院,在浴室泡了个澡,纾解舟车劳顿的疲惫。
躺在床上,打开微信,查看最新的未读消息。
几个小时没看手机,对话框多了一整排数字不一的红点。
宋槐挨个点开,逐一回复完,正准备切掉微信后台,突然看见段朝泠的头像跳了出来。
他发来一条消息,简洁一句:睡了么。
宋槐顿了顿,打开和他的聊天框。
他们已经好久没聊过天,上面的对话内容还停留在四年前。
那次喝醉酒,她后来不是不记得同他说过的最后一句——大概是别再联系之类的话。
他也就应了她的请求,遵守承诺至今。
犹豫一霎,宋槐指腹敲击键盘,回复:还没。
段朝泠:有件事忘了说。
没等她回复,聊天框多了条新消息——
段朝泠:没有新感情的可能。晚安。
第30章
30/灼烧-
翌日,宋槐去赴了毛佳夷的约。
上次见面还是一年多以前,毛佳夷随团队来江城出差,找她匆忙吃了顿饭,彼此简单聊了几句近况,其余时间基本都靠微信联系。
两人平时都忙,聊天不算频繁,但不至于就此生疏。
见面地点约在了钟涵的咖啡厅。
宋槐赶到时,毛佳夷刚到不久,顺便点好了两杯热饮。
瞧见她走过来,毛佳夷含笑揶揄道:“大忙人,见你一面真不容易。”
宋槐将手里拎着的包放到座位上,笑说:“彼此彼此。”
“什么时候回北城的?”
“昨天回来的。”
“好家伙,回来第二天就约我见面,可见我在你心里的重要性。”
宋槐直接笑出声。
简单寒暄完,毛佳夷说:“我猜许歧看到你肯定会很高兴……对了,他应该知道你回北城了吧?”
“前阵子就知道了,只是他最近在陪家人住院,我就没告诉他具体哪天回来。”
“这样也好,家里事要紧。”毛佳夷说,“反正你人在北城,早晚都能见到,也不急这一时。”
“是啊。”
难得见面,两人自是有很多话要聊。
中途毛佳夷接了通电话,等对面挂断,满脸歉意地看她,“不好意思啊槐槐,年前太忙了,有不少工作要收尾。”
宋槐表示理解,“没关系,你先处理重要的事。”
毛佳夷拉开电脑包拉链,拿出笔记本,边开机边吐槽:“我真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会选跨境电商这一行,越到节假日越没有闲暇时间,简直叫人头昏脑涨。”
宋槐笑说:“忙点儿倒是次要,工作还是喜欢最要紧,不然很难保持热情。”
“倒也是。”毛佳夷跟着笑,“如果不是因为喜欢,谁愿意每天忙得像狗一样。”
趁毛佳夷回邮件的空隙,宋槐托腮看向窗外。
昨夜下了场不间断的雪,今早骤然降温,枝干凝霜,裹了层薄薄的雾凇。
印象里,北城已经很多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思绪正飘忽,听见毛佳夷长叹一声。
宋槐转头看她,“怎么了?”
“我最近不是在做国际零售商的渠道布局嘛,跟我对接的是个法国人,喜欢用口语化的遣词造句回我邮件。我每次用翻译软件都不太行,译成中文就乱七八糟的……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
宋槐说:“给我看看。”
毛佳夷将信将疑,把电脑屏幕面向她。
宋槐大致瞧了一遍,去前台问钟涵要了纸笔,结合电子辞典,将译句写下来。
毛佳夷凑近,盯着纸面看了会,感叹出声:“这样一看通顺多了——槐槐,你什么时候学的法语?”
“上高中那会儿为了读懂一本书,自学了一段时间,听过很多节网课。不过当时没学完,算是个半吊子,太复杂的句式照样看不懂。”
“在我印象里,你可不是个会中途放弃的人。”毛佳夷感应到了八卦的味道,笑说,“老实交代,是不是跟你当时喜欢的那个人有关?”
“……嗯。”宋槐大方承认,“那时候太傻,以为和他看同一本书就能多了解他一些。耐着性子勉强读完了半本,后来发现事与愿违,就没继续读了,也没再去学这门语言。”
仿佛感受到了自己从前的处境,毛佳夷表情几分怅然,“谁年少的时候没暗恋过一个人呢,爱而不得才是常态。”
宋槐笑了笑,没说话-
见完毛佳夷第二天,宋槐在傍晚收到段朝泠发来的消息,言简意赅的一句:半小时后来接你。
她隔一会才回了个“ok”。
这个点过去,务必会留宿在他那儿。
宋槐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带些过夜用的洗护用品po文海,棠废文更新都在南极生物群四贰二贰捂旧义死泣,又往包里装了一套睡衣,外加一大一小两个化妆包。容量足够大的托特包被撑得满满当当。
穿戴整齐,等了五六分钟,见时间差不多了,径自出了门。
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段朝泠的车已经停在那里,不知道候了多久。
后座车门被打开,宋槐顺势坐进去,瞧见司机换成了她从没见过的一个年轻男人。
对方稍微侧过身,礼貌地朝她点了点头,以示招呼。
宋槐回以一笑,关上车门,将包放在座位中间。
身旁的段朝泠淡淡瞥来一眼,“带这么多东西?”
明明是寻常一句问话,莫名让她有种被抓现行的窘迫感。
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回应,索性故作镇定地“嗯”了一声。
车厢内顿时安静下来。
段朝泠似乎没有继续说些什么的意愿,将身体向后靠,阖目假寐。
宋槐额头抵着车窗,一呼一吸在玻璃表面形成浅薄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成原样。
二十分钟左右,车子拐进一条新街道。
宋槐回过神,瞧了眼路标,对司机说:“麻烦在前面那条路口停一下,我去取些东西。”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向段朝泠,见他没什么反应,便说:“好的。”
段朝泠缓缓睁眼,问她:“要去拿什么。”
“前面有家老字号陶瓷馆。”宋槐出声解释,“我想着何阿姨和余叔平日里爱喝茶,所以前些日子托朋友在这家店定制了两套茶具,打算回来的时候送给他们。”
正说着话,那家门店出现在视野范围内——黑檀木匾额,白底楷体作题字,墙根种植了一整排白梅,跟周围其他家商业店铺比,有很明显的不同之处。
宋槐扣住把手,正要下车,左手手腕突然被他攥住,力度不轻不重。
腕间皮肤像被灼了一下,她下意识转过头,同他四目相对,目光融进他深不可测的眼底。
段朝泠松开她,徐缓开口:“我跟你一起去。”
“没事……不用麻烦了,我很快的。”
“陪你。”不容商榷的温和口吻。
两人穿过人行横道,进到店里。店铺面积不大,以简古风为主,很有天马行空的设计感。
宋槐跟前台说明情况,被领到休息区。上完茶水,工作人员让他们稍等片刻,转身进了隔壁储藏室,从里面拿出两个包装精致的礼盒。
宋槐打开其中一盒,自觉成色还不错,拿给段朝泠看,“怎么样?”
段朝泠大致看一眼,“仿宋汝窑?”
“你懂这个?”宋槐显然有些惊讶,又说,“这是玛瑙入釉的汝瓷,当时店主推荐的,我觉得很适合余叔,就直接敲定了这套。”
“去年去瓷都考察过项目。”
“原来是这样。”
段朝泠说:“那套也检查一下,没什么问题就走吧。”
宋槐说“好”,打开另一套,没瞧出任何瑕疵,便整理好包装用的刺绣茶巾,合上盖子,叫来工作人员结尾款。
在她打开收款码前一秒,段朝泠已经将卡递了过去。
宋槐适时开口:“其实这些年我攒了不少钱的,这两套还不至于负担不起。”
“礼物是你准备的,心意算我们俩的。”
“我们俩”。
宋槐呼吸微不可察地凝滞一下,没再说什么。
到达目的地刚好是晚饭时间。
何阿姨正在厨房忙碌,听见动静,忙探头过来,笑说:“槐槐来了。”
余叔背对着站在洗菜区,听见何阿姨的话,忙擦净双手,端起提前备好的水果和点心招呼她。
宋槐陪着他们聊了会天,自顾自讲了很多大学期间发生的趣事。
何阿姨全程笑呵呵的,边切菜边回应她的话。
说话时,她余光偶尔会落在不远处的段朝泠身上。
他靠坐在沙发上,黑色衬衫的纽扣被解开两颗,面色无澜,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像在回复什么人的消息。
何阿姨问她:“学校里有没有中意你的男生?”
宋槐思索两秒,说:“有倒是有,但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也到了该谈朋友的年纪了。”何阿姨笑说,“千万别像你叔叔一样,过了而立之年还没成家的打算……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看在眼里,无论怎么劝都劝不动。”
“我明白的。”宋槐笑说,“如果有男朋友了,到时候一定会带回来给您瞧瞧。”
今晚的开餐时间比平日晚了些,因食材较为繁琐,耗时又费力。
一顿饭吃得和谐极了,何阿姨和余叔轮流给她夹菜,让她多吃点。
饭后,帮忙收拾完碗筷,宋槐从包里翻出一片健胃消食片,穿上外套和鞋子,独自去了后院,想去瞧瞧那棵刺槐树如今长成什么样了。
后院不知道什么时候扎了个蔬菜暖棚。透过模糊的塑料膜,能瞧见地面长出了不少青菜,还有一小块地种了草莓。
零下近二十度的天气,外面冷得好似快要呵气结霜。
宋槐快步穿过暖棚旁边的石子路,走到刺槐树旁边,仰头观察树干表面的纹路。
六年时间,已经长成了盘口粗的大树,主干高达六到七米,纹路更是清奇。
正要凑近细瞧,听见一阵脚步声,宋槐站直身体,望向声源处。
段朝泠走到她旁边,平声说:“有什么好看的,在外面待了这么久。”
宋槐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除了这儿,你还会去哪里。”
倒也是。宋槐不说话了。
在原地静静站了会,宋槐问:“它开过花吗?”
“开过两次。”
“是什么样的。”
“圆锥形的一串白花。去年花期有两个多月,整个院子都是落花。”
“我好像能想象得到,感觉画面应该还挺美的。”
段朝泠说:“余叔觉得浪费,晒了一部分干花作药材。”
宋槐眼睛亮了一下,问道:“还在吗?”
“还在。”
“我走的时候想拿点儿,当个纪念。”
段朝泠垂眼看她,“纪念什么。”
宋槐微愣,一时语塞,好一会才作出中规中矩的回答:“它是我的生日礼物,对我来说有重要意义。就像之前过生日,阿姨送我的那盆木槿花,许歧送我的手链……意义都是一样的。”
裹在树枝上的雪被风一吹,成絮状落在她脚边。
宋槐低着头,脚踩上去,能清晰听见雪被碾碎的“嘎吱”声,打破了围绕在两人中间的沉寂氛围。
段朝泠无端轻笑一声,却没说什么。
短暂无言。宋槐觉得有些冷,吸了吸鼻子,将手揣进外套口袋,想提议说回去。
他比她先一步开口:“走吧。一起回去。”
石子路狭窄,容不下两个人同时通过。
宋槐走在最前面,可以准确感知到和他之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身上熟悉的清冽气息包裹住她,以一种叫人无处可逃的形式。
回到屋里,极端的冷暖温差使她的脸颊泛起细微的绯色。
宋槐脱掉外套,用手背试探脸上的温度,直觉烫得惊人,抬手扇动两下脸部周围的空气,试图用这种方法降温。
何阿姨和余叔这会不在,已经回楼上休息去了。
段朝泠拿过她手里的外套,将衣服丢到沙发上,“跟我来。”
他拉着她来到开放式厨房,从储物格里找出一条干净毛巾,拧开水龙头,调到热档,接水。做完这些,用眼神示意她过来。
宋槐犹豫几秒,照做,向前一步,走到他面前。
沾了水的毛巾被敷在脸上,触感温热。
宋槐睫毛颤了颤,听见他低声说:“在外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我其实没这么娇贵,缓一会儿就好了。”她说,“江城那边湿冷,更容易冻伤,比起北城的气候,大概就是大巫见小巫。”
“我知道。”
他说他知道。
她不明白他口中的“知道”是指她刚才讲的前后哪一句话。
宋槐放慢呼吸,想睁开眼睛看他,刚要抬头,后脑被他用掌心固定住。
段朝泠说:“乖点儿,还得再敷几分钟。”
他嗓音低沉,语调不乏宠与哄的意味,好像回到了最开始,他们之间相处最融洽的那两年。
她当时没有那么多多愁善感的小心思,只当他是敬重的叔叔、无话不谈的朋友。
毛巾表面冒出的热气渗到皮肤,有黏腻的潮湿感,连同她的心境也变得粘稠。
过了几分钟,宋槐重见光明,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看着他将毛巾放到台面,随手理了下挽起的衬衫袖口。
短暂且漫长的一段时间,足够将刚刚想问的问题自行消化掉。
宋槐觉得胸口堵得厉害,没了闲聊的欲望,寻借口回房,“我等等和朋友约了视频通话,聊工作的事,就先上楼了。”
段朝泠没说好与不好,缓声叫住她。
宋槐没应声,仰头看他,以眼神询问他什么事。
段朝泠看着她,目光隐有审视,“之前何阿姨整理你房间的时候,见过那条手链。”
“……什么。”
“如果真的重要,又为什么不带走。”
宋槐泛起沉默。
段朝泠靠近她,平静说:“生日礼物的意义对你来说真的一样吗?”
“槐槐,好好想想我今晚说的话。”-
刚毕业没多久,许歧决定开一家清吧,在二环以里盘下一家店,花三个月的时间费心装修。
二月中旬,生日当天,邀请众多朋友来店里庆生,顺便给刚回来不久的宋槐接风洗尘。
宋槐等毛佳夷加完班,两人一起前往清吧。
赶到的时候,已经酒过三巡。
抛开高中同学和大学期间单独认识的朋友,还有不少是她和许歧的共友。
看见多年未见的宋槐,大家轮流询问近况,其中不乏有开她和许歧玩笑的。
场子很快热起来。
毛佳夷中途去洗手间,许歧捏着酒杯坐到宋槐旁边,对她说:“怎么不祝我生日快乐?”
宋槐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礼物,递给他,笑说:“生日快乐。”
“是什么?”
“你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许歧笑了声,拆开包装纸,看见里面装着的东西时,愣一下,“在哪儿弄的?”
“我托朋友在国外存了瓶跟你出生年份一样的酒。这是那家酒庄的邀请函,等你什么时候想喝了,到时候我陪你一起过去。”
“我很喜欢。”许歧抬手去揉她的发顶,“说实话,我发现你现在对我可比前几年用心多了。”
宋槐拿起酒杯,和他轻碰一下杯壁,“将心比心。”
上大学期间,每年寒暑假许歧都会特意飞到江城来看她,风雨无阻。
大一军训,她得了场重感冒,他偷跑过来照顾她;她毕业典礼的花是他送的;实习期忙到没时间吃饭,他会提醒她按时就餐,帮她叫了无数份外卖。
有朋友如此,她总该回报些什么。
宋槐问:“对了,你妈妈身体怎么样了?”
“恢复得差不多了。做了个不大不小的手术,身体还好,人倒是比以前憔悴了不少。”许歧说,“她前段时间跟我提起过你。”
“那我抽时间去看望一下阿姨。”
“行啊。到时候提前跟我说一声,我陪你去。”
又聊了几句,毛佳夷回来了。
许歧原本还要说些什么,被旁人拉去摇骰子。
没过多久,毛佳夷也被叫去玩游戏。
宋槐兴致怏怏,婉拒了他们的邀请,一个人窝在卡座角落的位置,百无聊赖地刷起朋友圈。
第一条是许歧发的所有人的合照,外加一个定位。
她顺手给他点了个赞。
三五杯酒下肚,酒劲上来,宋槐觉得里面闷得厉害,拿起外套,准备出去透口气。
周围是繁华的商业区,大多数门店基本都是24小时营业,即便现在凌晨一点多,外面还是有不少人在逛街。
出了清吧,想四处逛逛。无意间转身,看到马路斜对面停着一辆再熟悉不过的车。
段朝泠倚在车旁,指间夹着烟,像在等什么人。
宋槐定在原地,直直看着他。
自从除夕之后,他们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见过面。
元宵节当晚,段朝泠回四合院吃饭,她寻了个理由外出,故意躲着没见他。
那晚和他相处的细节仍旧历历在目。
坦白讲,她实在过分高估了自己的忍耐程度,也低估了时隔多年段朝泠本身对她的吸引力——她无法再以晚辈的立场坦然接受他的好。如果单是作为异性,这些好根本不是她该得到的。
思来想去,最好的解决办法无非就是尽量不见面。
只是此时此刻,既然看到了,出于礼貌,总要过去打声招呼。
宋槐抿了抿唇,深呼一口气,抬腿走向他。
等走到他面前,笑问:“怎么来这边了?”
段朝泠看她一眼,“正好路过附近,听说你在这儿,顺路来接你。”
“我不知道还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段朝泠没第一时间应声,突然向前半步。
稍微俯身,鼻尖贴近她颈窝,轻闻一下,像在确认什么。
他的呼吸洒在她颈侧,予人一种难捱的灼烧感。
身上冷杉松针的后调渐渐同她的香水味中和,两种气味混在一起,分辨不出你我。
宋槐背部微微僵直,一时忘了退步。
隔几秒,段朝泠低声在她耳边说:“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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