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更好或更糟-
等她反应过来时,段朝泠已经退回原位。
他身上的味道卷进风中,隐约还能闻到一丝尾调。宋槐感觉心脏无端飘忽了一下。
好一会,她听见自己佯装如常的声调:“许歧生日,好多朋友在,所以喝了几杯。”
段朝泠盯着她的眼睛,“很晚了。”
宋槐大概清楚现在什么时间,但还是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手机,点亮屏幕,象征性地瞧了一眼。
原本的确打算通宵,但是眼下,她不好意思叫他再等,便说:“等我几分钟,我去拿包。”
宋槐刚要动身,突然想起什么,仰头看他,“对了,你晚上吃饭了吗?”
“还没。怎么了?”
“里面有刚做好的冷餐,我带份给你。”
段朝泠没同意也没拒绝。
回到屋里,宋槐单独跟许歧和毛佳夷打完招呼,问厨房要一个打包餐盒,避开海鲜类的辅料,将食物放进去,顺便用干净的保温杯装了些热水。
出了清吧,刚走到门口,被追上来的许歧叫住。
许歧摘掉自己身上的拼色围巾,抬手帮她戴上,“围着吧,夜里冷。不用特意还我了。”
宋槐点点头,说了句“谢谢”。
许歧看似不经意地问:“他来接你了?”
“他”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宋槐眼睫颤动两下,没说话,算是默认。
“宋槐,有件事我想问你。”许歧没藏着掖着的打算,直奔主题,“你对他是不是还是……”
没等许歧说完,她不着痕迹地接过话茬:“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吧,我清楚分寸,总不能在同一个人身上栽倒两次。”
许歧意有所指:“你身边还有很多人,不一定非要是他。”
“慢慢来吧,时间总能冲淡一切。”
“四年可不短了,还没冲淡?”许歧睨她,“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够专一的。”
宋槐无奈笑说:“……我一直都很专情好不好。”
“行了,不跟你开玩笑了。快回去吧。”
“那我走了,你们玩得尽兴。”
许歧朝她摆了摆手,目送她过马路。
为方便驶离,车子没停在原位,直接候在了街道尽头的分岔路口。
宋槐往前走了二十多米,拉开车门,坐进去,闻到一股浓重的烟味。
段朝泠打开车窗,让新鲜空气灌进来,看她一眼,平静说:“打完招呼了?”
“打完了。”宋槐浅应一声,将食盒和保温杯搁到储物格上,“你要现在吃吗?”
“先放那儿吧。”
过了会,路过一家药店,段朝泠叫正在开车的助理去买盒解酒药。
知道是给她买的,宋槐适时出声:“不用了。我没喝醉,头也不是很疼,暂时不需要这东西。”
段朝泠问:“酒量什么时候练出来的。”
“没刻意练过,慢慢就能喝一点儿了。”宋槐说,“我有个大学室友在酒吧兼职调酒师,以前经常在宿舍研究新配方,我和另外两个室友时不时就会被抓去当小白鼠。”
说话时,她眉眼带笑,眼里闪过粼粼水光,整个人处于一种鲜活的状态。
似乎就是在这一刻,段朝泠突然意识到,他缺席的究竟是怎样的四年。
凝视她数秒,想起她回北城第一天时说过的话,他作出评价:“果真成长不少。”
“可能人真的会被时间改变吧。”宋槐敛了敛笑意,“年岁渐长,习惯和喜好也会慢慢变得不一样。”
这话明显有一语双关的暗示意味。
话题戛然而止,一时无人言语,周围只剩下引擎的运作声。
凌晨两点半,车子停在胡同口,原打算直接开进去,被宋槐及时制止。
她侧身看向段朝泠,“我有话想对你说。”
坐在驾驶座的助理听闻,忙找个借口下车,说要去附近的便利店买点东西。
车门被阖上,发出沉闷声响。车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段朝泠没作声,耐心等她的开场白。
城西到城东,回程时间不长不短,足够她组织好任何措辞。
情绪被沉淀得差不多了,余下的只有心平气和,“段朝泠,我们之前的这一页彻底翻过去吧。”
段朝泠掀起眼皮瞧她,“我以为在你这里早就已经翻过去了。”
“……是这样没错。”宋槐坦言,“可是,如果不把翻篇的事明确跟你讲出来,我没法重新定义我们俩之间的关系,也怕你会误会我对你还有别的心思。”
“重新定义我们俩之间的关系。”段朝泠淡淡重复一遍,直截了当地问,“你希望我们俩是什么关系?”
俨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宋槐微微怔住,很快理清头绪,按照自己的思路讲明:“那晚你问我,礼物的意义是不是真的一样。我后来仔细想了想,发现对现在的我来说,其实没什么不一样。无论是你还是许歧,于我而言都很重要,无非是亲人和朋友的区别。”
自欺欺人的话说得连她自己都险些信以为真。
借着酒劲,跟他主动作出保证,何尝不是在逼自己面对现实。
段朝泠探寻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过分悲喜不惊的眼神,叫她完全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宋槐率先移开目光,不再同他对视,转头看向窗外。
夜景整片漆黑,像跌进无边无际的漩涡里,叫人生生喘不过气。
时间仿若静止。
就在她以为段朝泠不会有所回应的时候,听见他平静地说:“抛开其他不谈。槐槐,告诉我,你希望我们俩是什么关系。”
半晌,宋槐轻声说:“如果真要有一个准确定义的话,我希望我们能回到最开始,我没说过喜欢你,你也没听过这样的胡话……我想去认识新的人,去尝试一段新的感情。”
外头的风忽然停了。
春寒料峭的季节,想必明日定会下场冻雨。
段朝泠在这时说:“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我答应你。”-
三月初,宋槐和薛初琦一起去新公司报道。
在人事部那边做完员工登记,两人被领到八楼展厅设计部。
总部和分部的人员结构差不多,部门类别分各个小组,陈曼带的队伍单独划成一组,和隔壁项目组有密切合作。
宋槐和薛初琦刚熟悉完环境,工位的椅子还没坐热,立马被同组的同事喊去开会。
和分部一样,这边的部门例会每周开两次,一次和其他部门对接,一次由各个小组汇报手头上的项目进度。
大会议室在电梯拐角的位置。
穿过长廊,薛初琦在她耳边小声说:“今年一整年估计都要忙到飞起了。”
宋槐捧着笔记本,转头瞧她,微讶:“才刚办完入职不到半小时,这么快就知道内幕消息了?”
“我前天在国贸附近逛街,碰见王瑞可了。”
“那个跟你一块儿调过来的创意部同事?”
“对,就是他。”薛初琦说,“他跟我说,公司Q3季度会参与一个重要项目的投标,招标方是家挺有名的科技公司,据说是准备搞全球化的品牌效应,需求体系庞大。如果中标,我们整个部门加上一个项目部,前期筹备加后期策划,到时候肯定有的忙了。”
宋槐耸耸肩,笑说:“其实都一样,在分部的时候好像也没怎么休息过。”
“这边节奏更快啊,压力也大。”薛初琦长叹一声,“槐槐,搞不好我们真的会被卷死在部门里。”
宋槐笑笑,没再接话,拉着她快步走进会议室。
两个部门的例会,大概有上百号人出席。
宋槐拉着薛初琦在倒数第三排落座,刚坐下没多久,意外看到一道熟悉身影。
定睛去瞧,确认是谭奕没错,不由愣了下。
薛初琦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怎么了?”
宋槐凝神,摇了摇头,“没什么,好像看见一个熟人。”
“哪个?”
“第一排左数第三个。”
“那是项目部副总监啊……应该姓谭?我听王瑞可提起过这人,好像还蛮有才华的。”薛初琦轻撞了一下她肩膀,笑问,“怎么说,有情况?”
“哪有。”宋槐笑说,“他是我以前的邻居,我们已经好多年没联系过了。”
“我懂了,原来是失联多年的青梅竹马。”
“差不多吧。”
“瞧着还挺帅的,是那种温文尔雅的邻家哥哥型。我要是你,开完会立马去找他,分分钟和他再续前缘。”
宋槐笑着打岔过去,“好了,正经点儿,准备开会了。”
临近午休前,例会结束。
从会议室出来,宋槐婉拒了薛初琦的午饭邀约,打印好策划案和设计稿,反复核对完上面的信息,去办公室找陈曼。
待会要陪她见个客户。
陈曼刚被调到总部不久,还没站稳脚跟,能相信的人并不多。
知道自己是这为数不多中的一个,宋槐自然不会辜负她的信任,一直以来都尽量做到事无巨细。
晌午高峰期,堵了好一会车,快两点才到达目的地。
宋槐左右都没想到,陈曼要见的客户竟然是谈景。
北城说小不小,同一座城市,有时候半年都未必能见上一面,这种巧合更是小概率性事件。
约的地方是家中式私人会所,一楼茶厅,二楼包厢。
两人被谈景的助理领到二楼,直行,在走廊尽头停住脚步。
包厢门被打开,宋槐第一眼看到坐在茶桌旁边的段朝泠和谈景。
隔一道屏风,单独摆了张麻将桌,另外的两男两女在打牌,谈笑声清晰入耳。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闯进段朝泠平时的社交圈,以这种叫人意想不到的形式。
助理走过去,同谈景交代两句。
谈景点点头,站起身,朝门口走。看到门前站着的宋槐时,不着痕迹地笑了下,知道小姑娘没有要同他相认的意思,也就没声张,跟陈曼到隔壁单间聊正事。
宋槐没跟着进去,独自在门口等候。
她这个位置刚好能注意到段朝泠的一举一动。
他靠坐在软椅上,姿态几分颓散,手里握着素瓷茶杯,指节分明,皮肤模拟白玉的质地。
喧嚣环境下,整个人有种格格不入的清孑。
许是察觉到了这记黏在自己身上的打量目光,段朝泠掀了掀眼皮,直直瞧过来。
宋槐猝不及防地闯进他的视野范围内。
对视数秒。
段朝泠率先收回目光,面色如常,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起伏。
不好奇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也没有同她进一步交流的打算。
他们中间隔得不算远,不过寥寥几米的距离。
宋槐缓慢地转过身,不再看他。
原来这就是她想要的最终结果。
像一脚踩进洇满水的空纸箱里,失重感再明显不过。
第32章
32/主动权-
等陈曼和宋槐离开后,谈景重新回到包厢。
坐到软椅上,看向一旁的段朝泠,“宋槐现在在陈隽安的公司任职,这事儿你知道吗?”
段朝泠缓缓喝了口茶,“一直都知道。”
“我说呢。”谈景笑了声,“那你应该也知道,陈曼是陈隽安和他第一任老婆的孩子。”
段朝泠睨他一眼,没作声。
“比起他那两个草包儿子,这个从基层做起的陈曼明显有手腕多了。小姑娘跟在她身边,的确能学到不少东西。”
段朝泠缓声说:“无论做什么工作,我只希望她能舒心,其余都是次要。”
“刚刚没见她过来跟你打招呼,吵架了?”
段朝泠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向后靠,“不算。她有自己的节奏,我随她走就是。”
听出话外音,谈景笑说:“你可别告诉我,你对小姑娘存了什么别的心思。”
段朝泠不置可否。
当初同意宋槐离开,是希望她能有更多的选择空间。
如果她有更好或更合适的选择,他会成全。
时隔四年,得知她没交往对象。
他向来不是什么心怀大义的人,这份成全心理自是不复存在。
原打算慢慢来。
那晚的问话,无非是想看清她的内心,也想让她看清自己的内心。
只是稍有意外,她的反应出乎他的预料。
之前问的问题似乎起到了适得其反的作用。
在车里,她讲话时的表情分外凝重,不像是释怀,倒像是在逼自己就范。
这让段朝泠不由怀疑,那些话是否给了她不一样的信号,他们或许并不同频。
他也就由着她,答应回到最开始,将主动权交到她手里。
知道她有不少顾虑,也知道他们之间存在很多无形的歧义,他需要时间一点一点去试,最后抽丝剥茧地连根拔除。
敲门声突兀响起。
穿白色厨师服的工作人员进来送餐。
谈景往门口瞧一眼,对段朝泠说:“许呈潜的侄子属意宋槐挺多年了,你心里应该比我清楚。”
段朝泠淡淡开口:“那又如何。”
谈景明显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揶揄道:“两家家长早就有撮合他们俩的打算,你这个隔辈的上去凑热闹,不怕你家老爷子跟你翻脸?”
“我在意的从来不是这些。”段朝泠说,“如果她有意愿跟我在一起,我无妨多做几次坏人。”-
周五早晨,宋槐险些迟到。
惯常走的那条路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两辆车横在马路中间,通道迟迟没被疏散。
没办法,只得叫司机临时绕路,从另一条街道走。赶到公司时,距离九点还有不到五分钟,乘电梯到八楼,勉强在前台打上了卡。
中午,在楼下餐厅吃饭时,薛初琦恰巧提到租房的事。
她是入职前三天到的北城,最近一直在住酒店,还没来得及找房子。
宋槐提议:“正好明天不用加班,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房子,等到时候我搬来和你一起住。”
“你不打算住家里吗?”
“目前没这个打算……主要是通勤时间太长了,来回有很多不确定性。”
“那敢情好,这下我们又能住一起了。”薛初琦笑说,“本来我还想着要不要找个同事合租,一个人住实在太没意思了,无聊得很。”
宋槐叉起一个蘸了沙拉酱的圣女果,放进嘴里咀嚼,思绪略微放空。
元宵节前两天,段朝泠的助理私下联系过她。
加了微信以后,发来几套公司附近的住宅套图,问她有没有喜欢的房型。
她还是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段朝泠的馈赠,索性以考虑为由,直接敷衍过去。这事一直拖到现在,迟迟没给对方答复。
以如今和段朝泠之间若即若离的关系,大概也不需要她再多此一举地作出回复。
这样也好。
正出着神,桌面光线被遮住,整片阴影挡在她的斜后方。
宋槐下意识抬头去看,发现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谭奕,不由顿一下,一时忘记出声。
谭奕端着食物托盘,含笑看她,“槐槐,还真是你。”
宋槐定了定神,笑说:“谭奕哥,好久不见。”
“是啊,还真是好多年没见了。”谭奕说,“你在这附近上班吗?”
“我们一个公司。”
谭奕微愣,“哪个部门?”
“展厅设计部。”
“这么说,周一开例会的时候我们就应该见过了。”
宋槐笑着解释:“当时人太多了,没能跟你打上招呼。”
谭奕失笑:“没关系,赶早不如赶巧,我们早晚会遇见。”
听他们简单寒暄几句,薛初琦吃得差不多了,谎称还有事,先走一步。
宋槐无视她的挤眉弄眼,低头继续用餐。
谭奕在对面坐下,笑问:“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你呢?”
“我也还好,姑且算过得不错吧。”谭奕说,“好像是从我去南城上大学开始,我们联系得越来越少。刚毕业那会儿太忙了,所有精力都放在工作上,慢慢也就没了你的消息。”
“可能没消息也算是最好的消息。”
彼此聊完近况,谭奕主动同她说起宋丙辉和杜娟。
杜娟后来生了个男孩,如今已经上小学,只是自小体弱多病,全靠中药吊着身体,大部分时间都在卧床休养。
宋丙辉嗜赌成性,没几年就将家产败光,又陆续欠了不少赌债,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得变卖房产,带着杜娟和儿子重新搬回城郊。
听完这些,宋槐内心其实没太大波澜,只觉得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这么多年来,段朝泠将她保护得太好,除非必要,鲜少向她展露人或事的阴暗面,她也就渐渐忘了当年因宋丙辉和杜娟的所作所为留下的阴影和创伤。
谭奕坦言:“看他们现在落得这种下场,我其实还挺唏嘘的,也算是恶人自有恶报。”
宋槐说:“无论他们现在什么样,都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你能想开就好。”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没什么可想不开的。”
谭奕适时转移话题,笑说:“对了,这周末有空吗?请你吃饭,我们到时候好好聊一聊。”
宋槐笑说:“这周末恐怕不行,我约了同事一起看房。”
“你们要租房子?”
“嗯,想先在公司附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谭奕说:“那正好。”
宋槐疑惑看他。
“我住的地方离公司不到两公里。有对情侣本来跟我住对门,前几天刚搬走,那套房子正好空出来了,房东还没来得及挂中介。”
“我们明天能去看房吗?”
“应该没什么问题。房东就住楼下,等下班我帮你联系一下。”
宋槐含笑道了声谢,“麻烦你了,谭奕哥。”
“跟我客气什么。”-
第二天上午,宋槐和薛初琦按照约定时间到达小区门口。
等了没几分钟,被谭奕带进门。和房东商量完租金和注意事项,当场签了合同,押一付三。
领完钥匙和门禁卡,跟谭奕告别,宋槐和薛初琦各自回去收拾行李。
用剩下半天搬家、配置家具,外加熟悉新环境,无论怎么算时间都特别赶。
周日,房子清扫得差不多了,两人正式安顿下来。
谭奕期间来过一次,帮她们买了不少必需品,没待多久,被同事喊去公司加班。
薛初琦晚上和朋友有约,洗完澡,化了个妆,拎着包匆忙出门。
宋槐有些累,回房睡了两个小时,醒来已经是傍晚。
随便穿了件外套,带上手机,准备到楼下便利店应付一下晚饭。
刚换好鞋子,听见手机震动声,是段朝泠的来电。
犹豫两秒,指腹划向接听键。
段朝泠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在哪儿?”
宋槐顿了顿,“新家这边。”
两人适时沉默了下。
段朝泠说:“何阿姨从老家回来,带了特产。给你的。”
宋槐想了想,说:“我下周末有空,到时候去拿。”
“来不及了,东西的保质期很短。”
“那……”
“地址发我。现在给你送去。”
挂断电话,宋槐打开微信,给他发完地址,又发一条:如果你忙的话,直接叫跑腿送过来也可以,我随时在家。
段朝泠迟迟没回复。
宋槐没心思再去便利店,脱掉外套,在客厅等他过来。
四十分钟左右,门铃声响起。
透过猫眼瞧见门外站着穿蓝色工作服的陌生男人,定在原地几秒,缓缓握住把手,将门打开。
对方递给她一个礼袋,跟她讲明缘由,直接离开了。
宋槐解开礼袋的包装绳,大致瞧一眼,里面装着一盒去皮的荸荠,外加一张纸条。
何阿姨的字迹,教她如何烹饪。
回到屋里,解锁手机屏幕,打算告诉段朝泠东西已经收到了。
打开聊天框,发现有未读消息,半小时前段朝泠发来一条:知道了。
消息栏没通知,她自然没能及时看到,也不知道他真的叫了跑腿。
明明是她自己要求的,不知怎么,反而有种无以名状的落空感。
像那日在包厢里,他移开目光,不经意地切断了和她交汇的视线。
两次似乎都是一样的感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想要怎么样。
既矛盾又奇怪。
没继续纠结,宋槐将东西放进冰箱,带着钥匙和门禁卡走出房门,想去外面逛逛。
出了单元门,没走几步,看见不远处停了辆打着双闪的车。
不是熟悉的车型,车牌号却莫名几分眼熟。
宋槐鬼使神差地朝这辆车走过去。
没等走近,车门被打开。
段朝泠从车上下来,缓步走到她面前。
宋槐仰头看他,没思考太多,脱口问:“……既然来了,为什么还要叫别人把东西送上去?”
四下无人,周遭静谧得恰到好处。
段朝泠说:“我之前说过,只要是你所希望的,我都答应你。”
再温和不过的语调,包容意味明显。
宋槐反倒不知该回应些什么了。
她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目光无意间落在他衬衫袖口的位置。
借着路灯映出的昏黄光线,能看见那枚齿轮袖扣的大致纹路——是她很多年前送给他的礼物。
段朝泠看着她的眼睛,平声说:“送过去的东西记得及时吃。”
宋槐轻“嗯”一声。
“怕你处理起来费力,何阿姨特意提前剥了皮,但存放时间会变短。”
“……我知道。”
段朝泠问她:“下楼要去哪儿?”
“随便逛逛,买些日用品。”
“既然搬出来住了,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嗯。”
段朝泠没再多言,“我走了。”
宋槐没吭声。
在他转身的后一秒,宋槐忽然伸出手,拽住他的袖口。
指腹蹭过他掌心的皮肤,触感冰凉。
她没去看他,只问了句:“要上来坐坐吗?”
第33章
33/暧昧关系-
宋槐刷完门禁卡,单手撑住单元门,让出过道位置,用眼神示意他先进。
段朝泠看她一眼,径自迈过门槛。
一楼大厅挂了盏水晶吊顶灯,亮如白昼,隔绝了外面的整片漆黑。
宋槐紧随其后进去,松开手,让门自动阖严。
身处这种过于光明的环境,能清晰瞧见彼此的一举一动。
她莫名有些不适应,快步走到电梯旁边,抬手去按开合按钮。
乘电梯直达六楼,两人全程没什么交流。
出了电梯,宋槐从外套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锁的空隙,听见段朝泠问:“明天什么时候下班。”
“不加班的话应该六点多。”顿了顿,她回头看他,“有什么事吗?”
“叫人来给你换指纹锁。”
宋槐低头瞧一眼手里的两把备用钥匙,想到来回带着确实不方便,终是没拒绝,“那我到时候尽量早点儿赶回来。”
说完,握住门把手,拉开了门。
租的房子面积不到八十平米,但住两个人足够了。原木的装修风格,低饱和软装搭木纹地板,家具不是很多,但整体看上去还算温馨。
宋槐稍微弯腰,翻开玄关收纳柜,从里面拿出没拆封的男士一次性拖鞋。
地毯上放着尺码和样式相差无几的另外一双,明显是被穿过的。
段朝泠平静扫了眼,“和你一起住的室友有男朋友?”
宋槐还在撕手里这双拖鞋的塑封条,一时没想太多,随口答了句:“有是有的,不过在江城,两人目前异地——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在想你住在这儿有多不方便。”
宋槐将拖鞋放到地上,笑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在宿舍练调酒的大学室友。”
段朝泠淡淡“嗯”了一声。
“跟我合住的人就是她。我们关系一直很好,这么多年也习惯互相陪伴了……好像没什么不方便的。”
穿过三五米的狭窄走廊,来到客厅。
宋槐拿起搁在沙发上的毛毯,和抱枕一起,全部揽到一旁。
等腾出空位,对他说:“你先坐,我去倒茶。”
段朝泠看着她拐进开放式厨房,掀开玻璃壶的盖子,接水、烧水,一气呵成。大概是刚搬进来没两天的缘故,对厨房的格局不算熟悉,找了好一会才找到装茶的罐子。
身上穿了件polo领的抽绳打底衫,领口宽松,露出分明锁骨。一头长发用皮筋扎住,随意绑了个低马尾,额前几缕随冲洗茶具的动作自然垂落,很快被缠在耳后。
不到十分钟,宋槐端着冲泡好的茶杯来到他面前。
“搬家搬得太匆忙,定制的家具和餐具还没到,还好当时多带了几个杯子。”
段朝泠接过茶杯,浅呡一口热茶,“还有什么东西没买,及时跟彭宁说一声,他会备好。”
知道彭宁是段朝泠的助理,宋槐不太想因为这点琐事麻烦别人,便说:“基本都已经买完了,其余的等什么时候想起来再买,暂时不是很急。”
段朝泠没再说什么。
短暂无言。
宋槐不知道该同他继续聊些什么,拿起茶杯,指腹沿着杯口有一下没一下地画圈。
段朝泠将她的局促看在眼里,淡淡道:“工作还顺利么。”
宋槐停住手里的动作,“还好,目前还算清闲,可能过段时间要开始忙了。”
“过阵子老爷子生辰。到时候来接你,我们一起回去。”
宋槐点点头,“我原本想着,等有空的时候去趟古玩街,找一找成色不错的黄杨木棋盘,准备送给段爷爷作贺礼。就是不知道下周末加不加班。”
“你忙你的。贺礼的事我来安排。”
恰巧聊到这里,宋槐看似不经意地问:“那心意算谁的?”
段朝泠看她一眼,反问:“你希望算谁的。”
宋槐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沉默开始无限蔓延。
宋槐思绪有些混乱,正要说些什么把话找补回来。
朝南那间卧室的门被风吹开,猛地撞在墙上,发出“嘭”的一声,又迅速反弹回去。
风过穿堂,呜咽声比拟哀鸣。
宋槐站起身,进了卧室,看到折叠门被吹开一条盘口宽的缝隙。
白天为了晾衣服,单独开了一扇窗通风,当时只拉上了阳台的折叠门,忘记关窗。
走过去,先行关上窗,又摸了摸衣摆,感觉晾得差不多了,踮脚去碰三角衣架的顶端,对准挂钩孔位,试图把它拿下来。
室内没开主灯,仅靠客厅透进来的光线照明,有些看不太清。
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她终于放弃,正要去门口开灯,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段朝泠站在她身后,帮忙取下衣服,手臂自她耳旁越过。
将两件衣服丢到不远处的床上,没急着退开,维持原来的站姿,低头看她。
宋槐下意识转过身,和他面对面。
他们中间只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或许更近。她实在无法精准衡量。
呼吸不由自主地放慢。
黑暗的环境下,更容易让人感到放松,连同紧绷的神经也变得弛懈下来。
宋槐听见自己轻声说:“段朝泠,我不明白。”
他的声音犹在耳侧:“不明白什么。”
“你为什么会答应跟我上来?”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叫我上来。”
宋槐抿住唇,没应声。
她当时根本没想那么多,眼下自然无法在短时间内完全追根溯源。
片刻,她放弃自证,伸手,去触碰他衬衫的袖扣,“那你为什么戴我送你的袖扣?”
似是不准备听他回答,缓几秒,自顾自又说,“你的衣帽间里明明有很多。无论哪一枚,都比这枚强。”
段朝泠说:“答案不是已经被你说出来了。”
“……什么。”
“因为是你送的。”
宋槐呼吸一滞。
段朝泠将她的手从袖口的位置轻扯下来,单手握住她的掌心,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
宋槐觉得有些痒,下意识想躲,反被他握得更紧。
他的手一如既往的凉,将体温逐渐过渡给她,由不得她拒绝。
无声僵持了一会,她仰起头,同他四目相对,从他眼神里能捕捉到似有若无的侵略意味。
从没见过这种状态的段朝泠,强势得几乎让人招架不住。
她听见段朝泠问:“槐槐,你究竟想要什么。”
宋槐微顿,重复不久前的答案:“我不知道。”
“答应你的事,我在做。”
宋槐没说话。
“告诉我,这是你想要的吗?”
好像不是。
宋槐在心里回答。
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即将冲破这道摇摇欲坠的防线。
她隐约明白了,但还是不太能够确定,又或者是不敢确定。
气氛烘托到一半,有戛然而止的趋势。
段朝泠却不再引导什么,松开她的手,“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宋槐垂了垂眼,“我送你到楼下。”
“不用。你早些休息。”
宋槐没再坚持,但还是穿上外套,送他出门。
两人并肩朝电梯口走。
等电梯的间隙,段朝泠说:“过两天我要出差。如果遇到什么麻烦,等我回来解决。”
宋槐脑子有些乱,隔几秒才说:“工作和生活都还算顺遂,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
“槐槐,你总要给我一个见你的理由。”
宋槐愣住,偏头看他。
电梯门自动打开。
段朝泠走进去,按下一楼,意味深长地看她,“下周见。”
宋槐一时忘了搭腔,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
在门口站了会,直到看见楼层数字由“6”变成“1”,才抬腿往回走。
将茶几上的两个茶杯收起来,放进水池,简单冲过水,擦净双手,回到卧室。
折叠门还维持着半敞不敞的样子。
宋槐走到阳台,重新打开那扇窗,让新鲜空气灌进来。
拿起放在床上的两件衣服,丢到地毯上,将自己整个陷进柔软的床面。
即使已经入了春,寒风还是刺骨。
她觉得冷,但懒得掀开被子盖上,对着天花板频频走神。
没过多久,钥匙插进锁芯的声响传进来。
宋槐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手肘撑住床沿,起身,从卧室出来。
薛初琦换好室内拖,低头瞧见地上的男士拖鞋,随口问:“你的那位竹马又来了?”
宋槐有气无力地说:“没……是我叔叔。”
“你叔叔?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位,你们关系不好吗?”
宋槐靠坐在沙发上,拿起手机,打开外卖软件。
翻到超市板块的酒水区,边看边说:“挺好的,不过我暗恋他,所以几乎没跟你们提起过我和他之间的事。”
薛初琦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地看她,“……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暗恋他。不过早就应该算明恋了。”
“你先等等,容我反应一下。”薛初琦说,“可是,那不是你叔叔吗?”
“我们不是亲叔侄。”
薛初琦坐到她旁边,拉着她问了好些问题,最终得出结论:“所以,你之前一直没回北城,是因为他。”
“……虽然的确跟他有关系,主要还是因为我自制力太差。”
“如果真的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我觉得那就不算是真的喜欢了。”
宋槐笑了笑,“可能吧。”
半个小时左右,酒水被骑手送上门。
宋槐给薛初琦和自己分别开了瓶啤酒,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薛初琦问:“那他今天为什么来看你?”
宋槐答:“给我送些东西。”
薛初琦又问:“我很好奇,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宋槐犹豫一下,回答:“好像是……暧昧关系,我其实还不确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自作多情。”
薛初琦一副磕到了的样子,认真说:“我跟你说,感情这东西其实是能相互感应的。有时候你的直觉不一定就是错的,明白吗?”
宋槐没说话,回想刚刚和段朝泠相处的细节,打算深究,却又无从下手。
酒过三巡,薛初琦去洗手间。
宋槐放下酒瓶,带着手机回到自己房间,打开通讯录,输入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的电话号码,拨过去。
待接铃声响了几声,被接通。
谁都没第一时间开口,彼此的呼吸声被无限放大。
段朝泠率先出声:“还没睡?”
宋槐吸了吸鼻子,声音轻得像根羽毛,“嗯……和室友喝了会酒。”
“喝了多少。”
“没多少,起码没醉。”但足以给她拨通电话的勇气。
简单聊了两句,宋槐主动提及:“对了,你出差几天?”
“大概两三天吧。具体要看项目进度。”
“我想问个问题。”
“什么。”
“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我回来跟你说。临时再约。”
宋槐视线落在地毯上,弯腰,捡起那两件衣服。
面料柔软,像在抚摸质感极佳的布帛。
“我不想临时再约。”宋槐停顿一下,“等我主动约你,可以吗?”
电话那头的段朝泠似乎轻笑一声,“随时恭候。”
第34章
34/几近纵容-
新一周,宋槐开始忙起来。
陈曼把手头一个重要客户交给她,让她全权负责内外对接。
这是她第一次以主设计师的身份接项目,很多事都需要亲力亲为,反复推敲各种细节。
设计部和项目部相辅相成,有不少工作要协同完成,跟谭奕的接触自然而然地变得多了起来。
接连半个月都在加班赶进度,忙到没机会好好吃完一顿饭,闲暇时间更是少得可怜。
周五上午,和项目部同事确定完最新一版的概念设计方案,宋槐直奔艺术中心,准备盯一下展厅的施工进度,顺便过去找找灵感。
刚到没多久,接到谭奕打来的电话,问她要不要喝咖啡。
宋槐说:“谭奕哥,我现在没在公司。”
谭奕笑说:“我知道。我在艺术中心附近呢,马上就去找你。”
宋槐也没客气,笑说:“那帮我带一杯冰美式上来吧。”
“好,等我。”
十五分钟左右,谭奕出现在楼上。
宋槐接过他递来的咖啡,道了声谢,笑问:“你怎么来了?”
“展厅刚开始动工,我担心你一个人顾不过来,所以开完会就赶紧过来了,想陪你一起盯着。”
宋槐从包里翻出一张空间设计图纸,摊开纸面,无声叹一口气,“时间实在是太赶了,上周刚预估完工程造价,前天就联系人开工。施工图的很多细节还没来得及深化,不知道呈现出来的最终效果会偏离多少预期。”
谭奕说:“没办法,客户那边催得紧,把原本十个月的工期压缩到了半年,有些步骤能省则省。”
“说实话,我第一次遇见边动工边做展项设计的项目。”
谭奕笑了一声,安慰她:“等以后从业久了,你慢慢也就习惯了。甲方出了钱和资源,只要不违规,有权提出任何奇葩要求。”
宋槐跟着笑了笑,“道理我都懂,只是过于急功近利,难免会毁了数字化设计的初衷。”
又聊了几句,知道楼下有个即将运营的工业科技展厅,两人跟前台打了声招呼,随工作人员进去参观。
展厅以数值化体验为主,划分了不同的模块类型。正厅中间有面白墙,上面设立一块投影幕布,正在放映虚拟模型组成的大数据界面。
宋槐凑近细瞧,按下其中一个红色按钮,和展品交互。
简单体验了一遍,她看向身旁的谭奕,“这是我们部门谁设计的?感觉好有意思,交互模式很新奇。”
“这个模块是我设计的。”谭奕解释,“其实我之前一直在展厅设计部,直到去年才来了项目部。”
“那你后来为什么突然转部门了?”
“我母亲生病了,做手术需要一大笔钱,项目部来钱快,时间也更自由些。”谭奕说,“你刚才说,过于急功近利会毁了数字化设计的初衷。我觉得你说得没错,可惜现在生活节奏太快,很难让人变得纯粹。”
宋槐询问两句病况,又说:“谭奕哥,我刚才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刚刚是在就事论事。我都明白,所以不用跟我解释这些。”谭奕笑说,“槐槐,换句话说,我反而更羡慕你的纯粹。”
“我好像……也不是很纯粹。”
谭奕问她原因。
宋槐说:“我当时选择做这行,是因为曾经有个人让我觉得,数字和代码这些东西跟科技结合起来很有意思。”
“想来那个人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
“是很重要。”
聊完题外话,又在里面逛了会,宋槐大致做好见闻记录,和谭奕一起回到施工现场。
谭奕边走边说:“这边估计要将近年底才能竣工验收,期间要麻烦你经常来回跑了。”
宋槐点点头,表示理解。
“其实让助理设计师来也没什么问题,主要还是看你自己的安排。”
“不亲自过来盯着,我还是不太放心。”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谭奕表情几分无奈,“务必记得劳逸结合,不然身体会受不住。”
“没关系,忙只是暂时的,等这个项目结束我会好好休息。”
“顶层有间专人休息室,里面设备还算齐全。”谭奕说,“回头我把钥匙给你,你可以过去暂住,这样或多或少能方便些。”
想着现在住的地方离这边确实不算近,宋槐笑说:“那我就安心住下了。”
“放心住吧,平时不会有人来打扰。”谭奕同她开起玩笑,“房租和水电都不收你的,从你工资里抵扣就行。”
宋槐笑出声-
主动约段朝泠,是在第三周的周六,比预计晚了一段时间。
原打算在他出差回来的当周就见面,偏偏最近忙得昏天黑地,腾不出多余精力琢磨和他之间的千丝万缕,再反应过来时,已经拖到了现在。
期间段朝泠微信联系过她,没问近况,只告诉她贺礼已经备好,叫她无需再操心这事。
那晚她对他说会主动邀约,他也就真的耐心等候,丝毫没有催促的打算。
他向来尊重她的意愿。
见面地点约在了展厅附近的沿河公园。
她白天闷在休息室画图,直到傍晚才下楼。
肚子饿得难受,到便利店解决完晚饭,准备过去散散步,消化一下胃里积存的食物。
绕着河边走了大半圈,看到段朝泠的车拐进停车区域,宋槐原路折返,直接去那边找他。
等靠近时,缓步绕过车身,弯腰,伸手去敲后座车窗。
过了三五秒,车窗缓缓降落,露出段朝泠的侧脸。
冷调车灯映衬下,他皮肤更加偏于羸弱的素白,显得神色几分疲倦。
瞧着他眼下布着极淡的乌青,宋槐轻声问:“最近没休息好吗?”
段朝泠抬起手臂,轻捏两下眉心,“嗯。公司一堆事儿。”
“晚饭吃了吗?”
“还没。”
宋槐想了想,说:“对面有家中餐厅,味道还不错——要不要去尝尝?”
段朝泠抬眼瞧她,“你吃了么。”
“我已经吃过了。那会儿太饿,就没等你一起吃。”她后退半步,给他腾出下车的空间,“现在去吗?”
“先不去了。没什么胃口。”段朝泠从车上下来,“走吧,陪你到处逛逛。”
宋槐和他并肩朝河边走,步调不自觉地放得很慢。
早春料峭,气温还是有些低,冷风钻进脖颈,凉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宋槐拢了拢开衫的衣摆,正要系上纽扣,肩上忽然多了件衣服,熟悉的气味涌进鼻腔。
紧跟着,左手被他握住。
段朝泠空闲的另一只手帮她理好披在身上的黑色风衣,“穿着吧,这会儿降温了。”
宋槐缓缓点了点头,主动回握住他的手。
周围喧嚣声一阵胜过一阵,几个小孩围着喷泉玩带灯的回旋飞碟。
桔色光点飘在空中,形成一个首尾相连的弧度,很快落到地面,发出清脆一声细响。
宋槐盯着看了会,忽然出声:“其实你可以不用特意抽时间来找我的。哪天见都好,也不一定非要是今天。”
段朝泠说:“槐槐,如果是见你,我不会爽约。”
宋槐顿住脚步,仰头看着他,“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不太能想得通,为什么会是我。”
说完这话,不等段朝泠开口,她猛地踮脚靠近,用手捂住他的嘴,“算了,你别说……我也不是太想听。”
她暂时还没准备好听他回答。
她的手没完全碰到他的嘴唇,中间留了条缝隙,但还是能清晰感知到他的一呼一吸从指缝溜走。
气息温热,不断洒在掌心,平添一丝难耐的痒意。
在她收回手的前一秒,被段朝泠适时攥住,听见他低声说:“真的不要我说?”
“我只是觉得,凡事没必要这么较真。”
“有时候较真一点没什么不好。”
宋槐摇了摇头,目光有隐隐坚持的意味。
段朝泠终是没说什么,指腹贴近她的手腕,感受从中不断跳动的脉搏。
过了会,他牵住她的手,两人来到长椅旁边落座。
段朝泠随口问:“怎么跑这边来了。”
“来工作。”宋槐说,“公园对面有家艺术中心,我负责给其中一间数字化展厅做设计。”
“我记得这附近不好打车。”
“是有点儿……不过也还好,我最近一段时间没怎么回去。”
“住哪里。”
“展厅顶层有专门给设计师准备的休息室。”
“驾照考了么。”
“大学期间就考完了。”宋槐转头看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明天叫彭宁给你送车钥匙。”段朝泠说,“先开我的。等你忙完这阵子,带你去买辆自己喜欢的。”
“段朝泠,我不想再花你的钱了。你其实不欠我什么。”
段朝泠缓声开口,语调几近纵容,“没必要跟我分得这么清。”
宋槐笑说:“我现在已经长大了。”
“我知道。”
“房和车我以后可以自己买。”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听出他的不容商榷,宋槐没继续围绕这个话题去说什么,放眼去看浮在河面的水波纹。
突然安静下来,两人适时泛起沉默。她倒不会觉得尴尬,反而很享受这段独处时光,仿佛彼此的情绪达到了同一层面的共振。
没在长椅上坐太久,宋槐低喃一句:“好像下雨了。”
段朝泠瞥一眼沾了雨点的地面,“回去吧。”
两人回到车里。
雨势渐大,雨水胡乱打在车窗表面,淅淅沥沥,形成一条透明直线。
宋槐正瞧得出神,感觉肩膀一沉。
段朝泠靠着她的右肩,淡淡道:“我睡会儿。过十分钟喊我。”
宋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稍微挺直背部,调整好坐姿,方便他靠得舒服些。
周围只剩下绵长的白噪音和他似有若无的呼吸声。
她没什么事做,索性打量起他。
实在是很精致的一张脸,睫毛长而密,眼型狭长,鼻侧的小痣算是锦上添花。
皮囊太优越,倒显得少了几分真实的朝气。
不知过了几个十分钟,雨早就停了。
宋槐没刻意叫醒他,面对着窗外,视线略微发直,在脑子里构思当时画了一半的设计稿。
又过了会,下意识动了下肩膀,试图缓解酸楚感,余光注意到段朝泠缓缓睁开了眼睛。
宋槐看他,“我把你吵醒了?”
“没。”段朝泠哑声说,“现在几点了。”
宋槐点亮手机屏幕,看一眼时间,“快八点了。”
段朝泠没说话。
宋槐说:“我该回去了,明早得早起。”
“送你。”
“不用,过条街就到了,你送的话需要绕远。”
“有什么事记得跟我说。”
“我知道,放心吧。”宋槐笑了下,“那我下车了。”
“嗯。”
宋槐迟缓地呼出一口热气,单手扣住把手,打算下车。
车门刚拉开一条缝隙,被他拉住。
她疑惑看他,“怎么了?”
段朝泠视线紧锁住她,目光幽深如暗礁,“要不去我那儿?”
车里开了空调,温度适宜,她却莫名觉得有些热,耳廓更是烫得厉害。
见她半晌都没应声,段朝泠松开了她的手,嘱咐道:“回去好好休息。”
宋槐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讲话时的语速比平常快了些,“那我走了。你也好好休息,别再熬夜了。”
“去吧。”
迈下车,她没立马离开,在原地站了几秒,倏然回过身,反手拉开车门。
转瞬对上段朝泠探究的目光。
宋槐垂了垂眼,忍住没看他,半个身子探进车里,手臂环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小声说:“今晚来不及了。下次。”
似乎没有听他回答的打算,她扶着他的肩膀,借了些力气给自己。
等站直身体后,笑说:“一路顺风。”
尾音还没落地,径自关上了车门-
四月中旬,段向松生辰,众人在正式开餐前陆续赶到四合院。
段朝泠提前一个多小时来接她,路上没堵车,比预计时间早到了二十分钟。
胡同口停了整排的车,型号不一,车牌号大多是连号。
知道今天来了不少人,临下车前,宋槐对着挡光镜补了个妆,换了个饱和度更高的口红色号,不至于让自己看上去太憔悴。
昨天突发灵感,连夜设计出一套Ai模型,直到天亮才睡觉。
通宵的后遗症就是黑眼圈过于明显,无论怎么用遮瑕都遮不住。
段朝泠今天没带司机,自己开的车。
将车停好后,打开车窗,随手点了支烟,靠在座椅上,耐心等她补完妆,顺便抬眼打量。
难得见她化类似的妆容,唇形饱满,眉骨涂了带细闪的高光,眼尾微微挑起,像只骄矜的狐狸。
两三分钟后,宋槐拧上口红盖子,笑说:“我好了,我们走吧。”
拿起包,作势要下车。
段朝泠烟还没抽完,也没急着捻灭,平声提醒她:“安全带。”
车里放了英文歌,音量不小,宋槐没太听清,疑惑看他。
段朝泠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倾身靠向副驾,没拿烟的另一只手去扯她的那根。
两人之间隔着似近非近的距离。
宋槐不由自主地动了下身体,头发险些碰到燃着的烟头。
段朝泠将烟拿远了些,不至于让火点烧到她。
对视数秒。
段朝泠抬手,两指钳住她的下巴,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宋槐任由他看着,心脏跳得厉害。
就在她以为他的唇会这么落下的时候,段朝泠不着痕迹地退开了。
来不及反应,宋槐看到有辆车缓缓驶进胡同。
许歧率先从车上下来,后座坐着他母亲方婉如。
许歧在同一时间瞧见了她,跟方婉如打了声招呼,走向她这边。
宋槐下车,朝他点了点头。
许歧盯着她看,脱口问一句:“你脸怎么这么红?”
第35章
35/攻城略地-
宋槐用手背碰了下脸颊,试探一下温度,“……可能车里太热了吧。”
许歧面露疑惑,但没说什么,将她的包拿过来,帮忙拎着。
余光看到方婉如朝他们走过来,宋槐整理好思绪,面带微笑:“方阿姨。”
方婉如笑说:“槐槐,有段时间没见了——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工作有点儿忙。”宋槐说,“您身体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前阵子复查,病情有加重的趋势。”
“之前听许歧说,您第二次手术的时间定下来了。”
“嗯,就在下月。”
宋槐环住她的胳膊,出声安慰:“您一定吉人自有天相。等手术那天,我和许歧一起陪着您。”
方婉如失笑:“还是女儿最贴心,这些话换作许歧,是如何都讲不出来的。”
一旁的许歧无奈笑说:“您现在把我变成女孩儿可来不及了啊。”
他们聊天的空隙,段朝泠从车上下来,手里拿着给老爷子准备的贺礼。
互相打完招呼,四人走进院内,一前一后拐进环形露天通道。
北院这会已经来了很多人,入户门旁边的隔间摆了几张红木桌,茶水和点心供应齐全。
自退休后,或许也是为了避嫌,段向松同过去那些下属能不见就尽量不见。难得今年老爷子松一次口,前来捧场的位高权重者不在少数,其中有几位平日只出现在主档新闻里。
趁开餐前,宋槐去了趟西院,将之前遗留的几件换季衣裤装进购物袋里,准备到时候一起带走。
打包完,收到许歧发来的消息,问她现在在哪。
没过多久,许歧来这边接她。
回北院的路上,许歧问:“方女士做手术那天,你真打算来医院陪我一起等?”
宋槐说:“阿姨和你平时对我都很好,如果能有机会尽一些绵薄之力,我自然愿意。”
许歧忽然认真说一句:“她很喜欢你。”
宋槐笑着看他,“你不会吃醋了吧?”
许歧笑了声,“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小心眼?总不至于谁的醋都吃。”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穿过游廊。
没等走到尽头,跟迎面过来的段斯延和秦予撞了个正着。
秦予挽着段斯延的胳膊,穿一件宽松的针织衫,小腹微微隆起。
大概是怀孕的缘故,整个人比以往还要柔和几分。
宋槐停住脚步,开口喊人,称呼由“秦老师”变成了“二婶”。
上次见面还是在除夕当天,他们刚蜜月回来,那时候秦予怀孕不到两个月,还没显怀。
一晃已经过去这么久。
秦予含笑问他们:“马上开餐了,你们这是去哪儿了?”
宋槐笑说:“偷溜出来逛了会,里面人太多了,说话和做事都不太方便。”
秦予看向身旁的段斯延,“看来我找借口喊你出来是对的,不止我一个人觉得里面闷得慌。”
段斯延轻笑,“跟我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学不会应付这种场合。”
“我尽量努力适应。”
“不适应也行,都依你。大不了多喊我出来几次。”
秦予笑出声,“那我一定多想几个借口。”
站在原地聊了会,宋槐和许歧先行回到北院。
刚进堂屋,两人立马被段向松和陈平霖喊了过去。
宋槐坐到陈静如旁边,下意识看了对面的段朝泠一眼。
正要收回投出去的目光,听见不远处的方婉如开口:“我们刚刚还在聊你们这些小辈的事儿,转眼就瞧见你们俩一起进来了。”
氛围还算和谐,没察觉出哪里不对。
知道这场合不适合多讲话,宋槐什么都没说,只回以一笑。
方婉如又说:“许歧和槐槐如今已经到适婚年龄,有些事赶早不赶晚,也该提前商量一下了。”
宋槐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
许歧没想到方婉如会突然提起这个,委婉相劝:“我们都有自己的安排。您先安心养好身体,以后再商量也不迟。”
方婉如说:“就是因为马上要上手术台,不知道结果如何,才想着先帮你们俩安排好。”
陈静如看向宋槐,“槐槐,你有什么想法吗?”
宋槐没吭声。
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把她和许歧当成了默认的一对。
好像他们在一起是顺其自然的事,以后也早晚会结婚。
他们之间的感情在所有人眼里并非友情,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需要被人捅破这层窗户纸,才能修成正果。
橄榄枝被抛到了她这里,一屋子长辈都在等她答话。
宋槐无法装作没听懂,更无法沉默以对,只得说:“现在谈婚论嫁太早了,我们都没有过早结婚的打算。”
看着方婉如过于期待的眼神,心生不忍,还是决定补充一句,“总要先试着相处几年。”
一锤定音,这段插曲很快过去。
宋槐心乱如麻,以上洗手间为由离开堂屋,想寻个四下无人的地方待一会。
眼下急需一支烟来调解情绪,偏偏今天没带出门。
一时烦躁得更厉害。
沿着鹅卵石子路走到底,偏屋近在眼前。
宋槐靠过去,握住挂在门前的锁,稍微使力,把锁打开。
雕梁画栋的木门自动敞开一条缝隙,沉香混着纸张的草墨香扑面而来。
宋槐将锁放到窗台上,迈过门槛,顺手关上门。
屋子里一尘不染,有人会定期进来打扫,空气中有股很干净的阳光味道,使人闻着静心。
书桌另一侧摆着桐木琴架,上面的古筝早已不见。
宋槐坐到软凳上,对着空空如也的琴架发呆,时不时会想起当年和段朝泠一起进这间屋子的场面。
静坐了几分钟,听见门被推开,发出“嘎吱”一声。
宋槐回过神,转头看向门口,见段朝泠走进来,轻声说:“北院都是人,只有这里清净,所以我就进来了。”
段朝泠倚在书桌旁,垂眼瞧她,“快十二点了。”
宋槐明白他的意思,勉强笑了下,“再待一小会儿就去餐厅。”
说完,她站起身,来到他面前,仰头笑问:“能给我一支烟吗?”
“在口袋里。自己翻。”
宋槐顺势去摸他的风衣口袋,从里面掏出烟盒跟打火机。
她没退开,维持着原来的站姿,咬住滤嘴,点燃,浅浅吸了一口。
努力试了两次,还是不太适应这种辛辣的味道,宋槐轻咳一声,喃道:“……不好抽,不想抽了。”
段朝泠看她一眼,接过她递来的烟,直接衔在了自己嘴里。
隔一道烟雾,宋槐对上他的眼睛,“我不是真的想和许歧相处。”
段朝泠平静说:“我知道。”
“方阿姨快做手术了,我不想她因为这件事影响心情,就此耽误了治疗。”
“我知道。”
“等她出院,我会找个机会和她解释清楚。”
段朝泠把没抽几口的烟捻灭,掌心覆在她的腰后,将人拥进怀里,“槐槐,你不需要跟我说这些。”
宋槐抿了抿唇,转瞬明白了他的话外音。
——不需要说这些,他照样能懂她的不得已。
她踮起脚,脸颊埋进他颈窝,嗡着嗓子说:“是不是我的想法很容易被你猜透?”
“想听实话?”
“……嗯。”
“以前是,现在不全是。”
宋槐笑了一声,“为什么现在不全是?”
“越了解反而越容易出现盲区。”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我好像都没怎么猜透过你,也不怎么了解你。”
段朝泠将她的头发捋到肩后,“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
宋槐从他怀里离开,退后半步,看着他的眼睛,笑说:“我没什么想知道的。”
段朝泠目光发深,隐有审视的意思。
手机铃声急促响起。
宋槐拿起搁在桌上的手机,瞧一眼来电显示,发现是许歧打来的,犹豫一下,接起。
听筒里传来许歧的声音:“你跑哪儿去了?找你一圈没找到。”
“不用找我,我马上回去了。”
“你先别回来。”
“……怎么了?”
“我们单独见一面。”许歧说,“我有话跟你说。”
“吃完饭再说不行吗?”
“不行。我现在必须要说。”
见他坚持如此,宋槐只好说:“我在游廊边上等你。”
“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宋槐说:“许歧找我有事,你要不要先回去……我待会儿直接去餐厅。”
段朝泠看着她,没同意这提议,但也没拒绝。
宋槐有些拿捏不准他这记眼神的实际含义,低头扫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
发现快来不及了,一时没想太多,靠近,虚虚地抱了他一下,“那我先出去了,晚点儿见。”
正要转身离开,手臂忽然被他拉住。
天旋地转的间隙,他们换了站位。
身体骤然失去平衡,宋槐凭本能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腰身贴在书桌边沿,后脑被他扣住。
下一秒,他俯下身,捕捉到她的唇。
宋槐险些忘记呼吸,无措地攀附住他,从他眼睛里能看到属于自己的影子。
她的经验实在匮乏,不会换气,甚至不会吞咽,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被动地等着他攻城略地。
像是溺水,有窒息的晕眩感,叫人无所适从。
整个人几乎快要被水吞噬,想动也动不了,只能任由自己浸泡在柔软的水的漩涡里。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声接连响了两遍,段朝泠终于放开她。
宋槐浑身无力,险些站不稳,双手扶着他肩膀,胸口急促起伏,不断呼着热气。
好一会才勉强缓过来,等平顺好呼吸,宋槐软声询问:“……是不是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微微发颤的尾音出卖了她的故作镇静。
段朝泠紧盯着她,目光落在她不断颤动的眼睫,再到被口红晕染的嘴唇和下巴。
伸出手,拇指拂去她嘴角的水渍,缓缓答了一句:“不知道。”
到底也不是真的好奇时间,她也就没接着追问,手从他身上移开,掌心拄着桌角,等时间分秒流逝。
等她彻底平复好情绪,段朝泠说:“走吧,先送你回西院。”
宋槐很轻地应了一声。
周围没有镜子,但她能想象出自己现在大概会是什么样。
起码需要先回房整理一下再去见人。
出了偏屋,宋槐走在最前面,脚步时快时慢,毫无节奏可言。
段朝泠自始至终都在随她的步调走,耐心充沛,没出声催促,给足了她充分思考的时间。
直到进了西院,宋槐凝神,缓步走到段朝泠身边,主动牵起他的手,同他十指相扣。
空旷无人的院落里,他们是唇齿相依的同谋-
月底,展厅基础施工完成,到了初步验收阶段,宋槐的繁忙终于可以暂时告一段落。
在多媒体施工团队正式进场前,大概有四天半的假期。
她最近累得不行,实在懒得出门,窝在家里睡了整整两天。
第三天,被薛初琦拉到SKP逛街。
宋槐原本没什么兴致,逛完一整圈下来,也陆续买了不少东西。
两人逛到筋疲力尽才结束今天的行程,打车往回赶。
回去路上,薛初琦靠在她肩上,透过车窗,瞧着马路中间乌泱泱的几排车辆,随口感慨一句:“槐槐,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
宋槐顺着这话往下问:“搞不懂什么?”
“他明明送你一辆车,就在我们家楼下的车库里。如果我是你,早就拿来用了,不会放在那边当摆件。”
宋槐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别扭什么。从小到大,我的吃穿用度都是他负责的,虽然没具体计算过,但绝对是一笔不菲的花销。”
“所以我说,我搞不懂你。”薛初琦试图同她分析,“不过换个思路想想,我好像又能理解你了……亲人和爱人之间本来就有一条模糊不清的界限,你这样做倒也不是因为别扭,估计是太想分清这条界限。”
宋槐不置可否,“我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才应该是对的。”
“为什么这么说?”薛初琦疑惑看她,“按理来说,暗恋成真不是一件非常值得开心的事吗?”
“开心的确是开心的……但是会觉得很悬浮,患得患失。”
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像在做一场虚无缥缈的梦,以至于让她觉得没有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也像是身处游乐园,即将要挑战一个惊险无比的高空项目。
明知道项目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的余地,还是孤注一掷地想去尝试。
薛初琦说:“虽然说我也很没有安全感,但是我感觉我们俩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宋槐说:“是不一样。你和你男朋友虽然异地,但是感情很稳定。”
薛初琦叹了口气,安慰她:“反正不管怎么说,我只希望你能开心。感情只是生活的调味剂,实在不行就跟姐妹儿搞事业,我们一起赚大钱,到时候每隔一段时间就约一个帅哥做固定炮……”
没等她说完,宋槐忙捂住她的嘴,笑说:“好好好,我知道了,这个话题快过。”
被这么一打岔,反而想通了不少。
其实心里再清楚不过——无论如何,过往和段朝泠之间那种若即若离的相处模式绝不是她想要的。
人的劣根性,在权衡利弊的情况下,天平总是偏向自己想偏向的那一方-
一晃到了五月。
方婉如做手术那日,宋槐跟陈曼请了假,和许歧一起在手术室外守了将近四个小时,等人隔天醒了以后才离开医院,没回去休息,直接赶去上班。
过了一周,方婉如恢复得还算不错,无需家属时刻守着。
许歧得了空,联系宋槐,约她晚上见面。
下班以后,宋槐在前台打完卡,乘电梯下楼,边往家里走边给许歧发消息。
隔了会,许歧回复:医院临时有情况,你先回家,得空了我去找你。
宋槐:知道了。
到家,煮了碗青菜虾仁面,捧着ipad去了阳台,坐在躺椅上,勾勒展厅剖面图的线稿。
半小时后,许歧发来微信,告诉她已经到楼下了。
宋槐回了个“ok”的表情包,带上门禁卡,出门寻他。
等见了面,许歧直截了当地讲出开场白:“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想跟你说一件事。”
宋槐心里了然,问道:“是上次电话里要说的那件吗?”
段向松生辰那日,从西院出来以后,和段朝泠分开,她先去了趟游廊边上,没寻到许歧,只好回到餐厅。
饭后问他找她什么事,许歧说:没什么,以后再说吧。
这段插曲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过去,她至今不知道他当时究竟打算说什么。
许歧点了下头,表情难得一见的郑重,“宋槐,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截止到目前为止,你喜欢他多少年了?”
宋槐微顿,“……应该七八年了吧。”
“你喜欢他几年,我就喜欢你几年,甚至更长。”许歧看着她,“你有多喜欢他,我就有多喜欢你。”
“许歧……”
“你先听我把我说完。”许歧打断她,“其实这些话我本来是准备在高考结束的时候告诉你的。当时你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我身上,知道说了不会有好结果,我就没想着再告诉你了,就这么自欺欺人地又跟你做了四年朋友。后来我去参加你的毕业典礼,当时也准备告诉你来着。那晚你跟室友聚餐不小心喝多了,我过去接你,听见你一直喊他的名字。我当时就觉得,原来还是没到跟你坦白的最好时机。”
许歧无端笑了声,继续说:“如果不是方女士那天赶鸭子上架,我可能还要再拖上个几年。说出来有点儿好笑,你也知道,我本身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但事关于你,总是会忍不住犹豫。顾虑太多,反而没法付诸行动——如果我们俩真的说开了,也许连朋友都没得做。”
许歧断断续续讲了很多,宋槐一直听着,等他讲完,轻声说:“许歧,你觉得你了解我吗?”
“我知道你的所有喜好,这还不算了解吗?”
“其实我觉得……从性格上来讲,我们俩并不是特别合适。”宋槐说,“就比如说,上高中的时候,我们发现阿姨和许叔叔之间的事。你当时说,没提前告诉我是因为怕我知道了会多想,然后忍不住跑去质问阿姨。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情绪和思想达不到共鸣的两个人,根本没法在一起……抛开个人爱好不谈,我们没那么了解对方,这不是磨合就能解决的问题。”
沉默片刻,许歧问:“你和段朝泠之间就能达到共鸣吗?”
“我不是特别确定,但私心里的确会强行规劝自己,认为喜欢和爱大于一切。”
“所以,这只是对他的私心,不是对我的。”
“……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你只是不喜欢我而已,又没做错什么。”
“许歧,我太知道爱而不得是什么感觉。强行规劝自己会很痛苦,我不希望你跟我一样。”
话已至此,再聊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临走前,许歧说:“短时间内,我可能还是会忍不住联系你。我尽量控制住自己。”
宋槐说:“方阿姨那边……”
“你放心,我会跟她解释清楚。”
宋槐说:“许歧,对不起。”
“为什么又说对不起?”
“是我辜负了你的好。”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不知道。”
“别人对你好,你总会固执地加倍还回去,从来不计损失和后果。我这人比较自私,未必能做到像你这样,所以我才喜欢你。”许歧说,“抛开我对你的感情不谈,这些年你对我也很好,只不过我太贪心,想要的不只是这些好。这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你千万别自责,知道吗?”
宋槐说:“抱歉之类的话我就不再说了,回去路上当心。”
许歧勾唇笑了笑,“这才像我认识的你,别再跟我说什么对不起了。我今天来找你,原本也没做指望,只是想借机跟你说开,不再让自己留有遗憾。”
目送他离开后,宋槐心不在焉地回到楼上。
已经无心再画剖面图,靠在摇椅上,对着已经熄灭许久的屏幕若有所思。
门铃声忽然响起。
以为是薛初琦回来了,晃了晃神,没去看外面的情况,直接将门打开。
没想到来人会是段朝泠。
最近事情都很多,也就没约着见面,只靠微信联系。
段朝泠在社交软件上的话向来不是很多,但她只要同他聊起日常,他看到基本都会回复。
譬如不久前,她告诉过他,自己今天没去展厅那边,以及,室友今晚出去吃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见到他的这一刻,负面情绪不由自主地涌上来。
宋槐迈过门槛,向前半步,双臂缠住他的脖颈,主动凑上去吻他。
她的身体摇摇欲坠,吻技更是生涩得可以。
察觉出她的异样,段朝泠扶住她的腰身,低声问:“怎么了。”
宋槐没说话,稍微退开了些,喘着粗气看他,眼里泛着水汽。
唇色是淡淡的桃蕊粉,表面像覆了层透亮的薄膜。
身上有很甜的水果香,是天竺葵、柑橘和葡萄柚的后调。
段朝泠眯了眯眼,掐着她腰的力度渐渐收紧。
下一秒,低头,吮住她的唇。
第36章
36/悸动-
门已经被阖上。
段朝泠拥着她一路辗转到玄关,将她的左手按在墙上,由缓到急地吻她。
每个节点都充满了技巧,足以将人的理智吞噬。宋槐几乎招架不住这样的攻势,自乱了阵脚,氧气尽数被他夺取。
半晌,段朝泠放开她,顺势向下,在她锁骨的位置不断厮磨。
宋槐微微仰着头,眼神多了一丝迷离,攥他衣服面料的指节有些泛白。
在她以为会进行到下一步时,所有触碰戛然而止。
段朝泠站直身体,注视她的目光闪过不易察觉的波澜。
宋槐看着他,轻声问:“……不继续了吗?”
她不是感觉不到,刚刚覆在她腰上的那只手似乎带了几分克制。
段朝泠抬手,帮她整理好散开的衣领,轻抚一下她的脸颊,“太快了。槐槐,先慢慢来。”
她脸上的皮肤很烫,将源源不断的热意渡到他掌心。
在原地待了两分钟,段朝泠揽住她的肩膀,带她往里走。
宋槐扫了眼客厅的陈设,猛地顿住脚步,拉着他拐到跟开放式厨房衔接的餐桌旁边。
边走边说:“我们先去那边坐。”
他今天突然到访,压根没给她留出收拾屋子的时间。
放眼看过去,沙发周围杂乱无章。茶几表面摆着薛初琦卜到一半的塔罗牌阵,地毯上堆积了整整两摞参考资料,周围到处都是没用完的设计图纸,明显无从下脚。
知道她在不好意思,段朝泠盯着她看了会,无端轻笑一声,“你什么样我没见过。”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
宋槐没去看他,径自拐进厨房,打开冰箱的门,从里面拿出一壶冰镇过的柠檬水,又去找了两个干净的玻璃杯,端着托盘坐到他对面。
倒完水,单独往自己的杯里添一勺蜂蜜和百香果酱。
暖光灯映衬下,液体变成很漂亮的琥珀色。
安静待了一会。
段朝泠率先出声:“心情不好?”
宋槐垂了垂眼,“许歧刚刚来找我了。”
“说了什么。”
“很多。他说他喜欢我。”
预料之中的回答,段朝泠并没觉得有多意外,“然后呢。”
“……好像没什么然后。我们聊了聊,他就直接回去了。”
“让你不开心的点是什么。”
宋槐坦言:“我自认为不是一个顿感的人,却从来没想过他会跟我说这些。”
莫名生出一种很矛盾的自责心理。
实在不该理所当然地把许歧的好划定在友情的界限范围内。
这么多年,但凡再仔细想一想,就能发现一些不同寻常的点,是她自己全然没注意。
她的注意力从来只会放在段朝泠身上。
“槐槐。”段朝泠朝她招了招手。
宋槐顿一下,把水杯搁到桌上,绕过餐桌,走向他。
段朝泠捉住她的手腕,稍微用力,将人拉过来,让她坐到自己腿上。
身体有些失衡,她下意识搂住他。
两人之间离得足够近,连同气息也缠绕到一起。
宋槐放缓呼吸,视线落在他鼻侧的小痣上,听见他开口:“我之前跟你说过,越了解一个人越容易出现盲区。”
“嗯,我记得。”
“没人能做到完全预知一段关系的最终走向。”
宋槐似懂非懂,“可是我觉得,如果有心预知,很多事就可以直接避免。”
段朝泠勾唇,似笑非笑道:“为了许歧钻牛角尖,也不担心我会吃醋。”
宋槐微愣,这才发现自己的确有钻牛角尖的嫌疑。
见她没作声,段朝泠又说:“只因为这个心情不好?”
宋槐看着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我不认为这是让你不开心的主要原因。”
宋槐不说话了。
一语中的。
有种被一眼看穿的惊惶感。
许歧今晚的话,像是让她照了一次镜子——当年她也是这样面对段朝泠的。
明知不会得到圆满结果,还是将自己手里捏着的全部底牌扔到赌桌上,根本无所谓输赢,只为了摒弃遗憾。
她只知道当时的自己是什么感受。
如今换位思考,算是切实体会到了段朝泠当年的心境。
沉默片刻,宋槐干涩笑了下,对他说:“倒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双向喜欢很不容易。”
两个人在一起,有时候不一定是因为喜欢,还可能是因为内疚、责任,又或者是些别的什么因素,不得而知。
段朝泠看她一眼,缓声提醒:“别胡思乱想。”
“没乱想啊。”宋槐笑。
他用手捏住她的下巴,打量她的表情。
宋槐笑意不减,任由他瞧着。
她锁骨周围留有两三块没完全消除的红痕,其中一块延伸到起伏的胸口,被衣领遮挡了大半。
段朝泠目光发深,指腹覆上去,贴着净白的皮肤表面游走、摩挲。
被这么一打岔,宋槐自是顾不上心情好坏,呼吸瞬间乱了,连同思绪也变得粘稠。
一会,段朝泠松开手,替她系上被解开的衣服前两颗纽扣,问道:“下周末有空吗?”
“……不确定。”宋槐故作平静地说,“你要约我吗?”
“带你去见几个人。”
宋槐问是谁。
段朝泠没明着告诉她,只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不大不小的悬念,足以调动她全部的好奇心。
宋槐答应下来,“那我尽量抽点儿时间出来。”
墙上的挂钟指向晚上十点。没待太久,段朝泠准备离开。
宋槐照旧送他到电梯口。
等电梯的时候,段朝泠对她说:“没必要再纠结许歧的事。这么多年的关系,不会轻易心生隔阂。脓包只有挑开了才能彻底愈合。”
宋槐明白他的意思,轻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主动提起这个。”毕竟刚刚还在聊是否会吃许歧的醋。
“比起我的感觉,我更希望你能舒心些。”
电梯门自动拉开。
进去前,段朝泠在她额头印下一吻,“走了。早点儿睡。”
宋槐点点头,“你也是。”
这个吻过分温柔,无关任何情与欲,倒像是一种无形的安慰。
宋槐承认,这让她悸动极了-
周一,照例开了场跨部门的协同例会,下达了筹备竞标会的通知。
宋槐这才想起来,三月初刚入职那会,薛初琦提到过这茬,说过这次的竞标会对公司的重要性。
她手头有别的项目要忙,暂时不用跟着策划标书的设计标,也就没太放在心上。
开完会,宋槐和薛初琦去楼下轻食餐厅打包吃的。
排队取餐的间隙,薛初琦说:“对了,槐槐,我有个事情要跟你说。”
宋槐看她,“怎么了?”
“我男朋友跟导师来北城出差,大概能在这边待上半个多月。我最近就不住家里了,跟他一起住酒店。”
宋槐笑说:“小别胜新婚?”
“那是自然。”薛初琦长叹一声,“姐妹儿我都多久没见男朋友了,说不寂寞难耐那才是假的。”
“其实你可以住家里的,住酒店花销太高了。”宋槐说,“我最近基本都在艺术中心那边,不怎么来公司,可以一直住展厅休息室,正好给你们腾个地方。”
“他住酒店的费用学校会给报销,不用我花费什么。”薛初琦笑说,“我过去蹭个床而已,没事的。”
打包完,两人回到八楼。
午休过后,宋槐被陈曼单独叫到了办公室。
陈曼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将东西放到桌上,“里面装的是这次竞标会的图纸和工程清单,还有一张说明书。你先拿回去看看,有什么不懂的及时问我。”
宋槐拿起纸袋,粗略瞧一眼,“我记得开会的时候说,筹备前期主要由一组负责,我们组暂时不需要出人。”
“我刚刚跟一组那边打了声招呼,决定临时把你借调过去帮忙。等你忙完手头上的项目再过去就行,不是特别急。”
宋槐不明白,问她原因。
陈曼说:“这是次很好的锻炼机会。我希望你能好好利用,精炼一下自己。”
知道陈曼向来考虑周到,宋槐自然没什么意见,拿起牛皮纸袋,笑说:“您放心,我会好好看一遍的。”
“对了,你知道这次的招标方是哪个公司吗?”
宋槐如实回答:“不知道。”
陈曼没再说什么,“回去忙吧。”-
周六傍晚,宋槐赴了段朝泠的约,随他去了城郊的温泉度假村。
这地方是最近两年才开始正式营业的,她没来过,难免觉得新鲜。
山顶有栋独幢别墅,高空景观窗的设计,坐在二楼的露台上,可以俯瞰整片山林夜景。
宋槐很喜欢这个地方,周围到处都是中式庭院风的复古建筑,实在很有氛围感。
在露台待了会,两人出了门,坐观光车前往两公里开外的茶庄。
有间茶屋傍山依水,墙面用反观的单面玻璃制作,离远看像童话里的镜子房。
宋槐跟着段朝泠走进去,刚迈过门槛,听见谈景的声音混着其他人的谈笑声自隔档内间传来。
她疑惑看他,“谈二哥也在?”
段朝泠淡淡“嗯”一声,没多言。
直到见到里面的人,宋槐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要带她来见平时玩得好的三五好友。
临近门口的一个男人原本在打斯诺克,率先看到段朝泠,将球杆扔到桌上,笑说:“我们都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话音落地,瞧见在段朝泠身旁站着的宋槐,顿一下,正要接着说些什么,余光注意到谈景走了过来。
谈景嘴里叼着烟,意味深长地看了宋槐一眼,对段朝泠说:“这就把人带来了?今儿怎么说?”
男人接过话茬,饶有兴致地问:“什么怎么说?”
谈景打趣着说:“你问他。”
男人看向段朝泠,笑问:“这位是?”
段朝泠适时出声:“女朋友。”
第37章
37/融进黏潮的触感-
宋槐随着段朝泠在茶桌旁边的榻榻米就坐。
屋里人不多,除去她和段朝泠,满打满算也就五个。所有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好奇和打探再明显不过。
宋槐隐隐觉得别扭,在想要不要主动说些什么以作开场白,听见谈景笑说:“你们行了啊。差不多得了,别把人吓到。”
刚刚在门口打斯诺克的男人坐到对面,揶揄道:“今天也没说要带家属来啊,早知道我把我家那位也喊来了。”
段朝泠没理会他们的调侃,言简意赅地跟她介绍屋里其他人的身份。
宋槐这才知道,面前的男人姓程,叫程既非,早年间组建过一支摇滚乐队,之后单飞,跟合伙人开了家音乐制作公司。
难怪觉得他有些眼熟——上大学的时候,有次陪薛初琦到二手唱片行闲逛,薛初琦当时淘到一张宝贝到不行的绝版CD,专辑封面是乐队五人的合照,C位站着的就是程既非。
谈景这会也跟着坐下了,将品茗杯摆置一排,用热水冲泡紫砂壶,开始煮茶。
程既非低头瞧一眼他的动作,紧跟着抬眼看向宋槐,笑盈盈地问:“怎么称呼?”
宋槐回以一笑,“宋槐。”
“哪个字?”
“刺槐树的槐。”
“树以青槐,亘以绿水。好意境。”
谈景插话进来,对宋槐说:“能瞧得出来么?坐你对面这位当年别提有多瞧不上文人墨客,现在张口闭口就是咬文嚼字的古汉语。”
程既非笑说:“老谈,你过分了啊,怎么还提当年的事儿。”
宋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斗嘴。
一旁的段朝泠缓声解释:“他妻子是北大中文系毕业的。”
宋槐了然,小声笑问:“这算不算是另一种形式上的‘爱屋及乌’?”
段朝泠勾唇,“你觉得算么。”
宋槐迟疑了两秒,“算的。”
“那就算。”过于纵容的口吻。
趁着这话题还没过去,宋槐又问:“他和他妻子是怎么认识的?”
“因为一封信。”
宋槐面露疑惑。
段朝泠说:“他妻子是他的歌迷,曾给他写过一封感谢信。他觉得这封信的字迹比较符合审美,主动要了对方的联系方式。”
宋槐忍不住感慨:“……好浪漫的初遇。”
耳语了两句,茶已经煮得差不多了。
宋槐接过谈景递来的茶杯,含笑道一声谢,没急着喝,凑近闻了闻。
都匀毛尖的味道。段朝泠平时比较爱喝的一类茶叶。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段朝泠问她:“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宋槐想了想,“还不是特别饿。”
段朝泠没说别的,叫厨房那边备一份甜品,晚点再送过来。
跟所有人正式打完招呼,宋槐窝在段朝泠怀里,安静听他们聊日常琐事。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段朝泠还有如此鲜活的一面。
不像以往那么疏离,无形中拒人于千里。
此刻的他嘴角噙着浅淡的笑,偶尔回应两句别人递来的话,时不时低头看一眼她的状态。
这屋子里的气氛似乎叫他极为放松。
闲聊过半,程既非提议:“厨房那边刚空运过来两箱蓝蟹,配清酒正合适——等会儿怎么说?”
谈景朝段朝泠那边扬了扬下巴,“我们倒无所谓,这不是有个海鲜过敏的。”
“又不是没别的下酒菜了。我们吃我们的,不管他。”程既非看向宋槐,笑说,“酒量怎么样?”
宋槐如实答道:“好像不太行。”
“让你旁边那位教你啊。从认识他到现在,这么多年了,我就没见他醉过。”
宋槐看着段朝泠,笑问一句:“教我吗?”
段朝泠伸出手,将她额前的碎发缠到耳后,徐缓开口:“没法教。这个需要天赋。”
“这么说的话,那我的天赋是不是不怎么样?”
段朝泠瞥她一眼,以目光回应:你说呢。
宋槐不由笑出声。
又坐了片刻,宋槐去了趟洗手间,回来以后没待多久,跟着段朝泠前往隔壁餐屋。
餐食已经备好,整齐地摆放在实木桌上。温酒壶旁边放了杯常温的柳橙汁,不用想也知道是特意给她准备的。
酒过三巡,程既非说:“对了老段,有个事儿。”
段朝泠将剥好的蟹肉放进宋槐碗里,又给她盛了些奶油蘑菇汤,“什么。”
“你们公司下半年不是要弄科技巡回展么,开展前帮我搞几张票,等年会的时候我抽奖用。”
“到时候让助理给你送过去。”
饭后,众人重新回到茶屋,组了桌麻将局,准备通宵打牌。
段朝泠没参与其中,问宋槐:“现在回去还是再待会儿?”
宋槐其实有些困了,但兴致不减,打了个呵欠,答道:“目前还不太想回去。”
段朝泠扫一眼台球桌,“会打么。”
“不会。”宋槐弯起眉眼,几分故意地问,“学这个需要天赋吗?”
“暂时不需要。”
“为什么是暂时?”
“不是有我?”
宋槐顺着他的话轻喊一声“段老师”,佯装成虚心求教的样子。
段朝泠微微挑眉,将靠在墙上的球杆递给她,站在她身后,教她如何握杆,顺便提一嘴斯诺克的打法和规则。
借着他的力道一杆进洞,宋槐忽然扭头看过来,“段朝泠。”
段朝泠掀了掀眼皮,“怎么。”
“是不是除了谈二哥,里面的其他人都不知道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
段朝泠对外介绍她是女朋友,除了单纯的惊讶以外,没人觉得异常,待她像待同辈一样随和。
坦白讲,她更喜欢这样的相处模式,起码不会有任何负担。
段朝泠看着她,不答反问:“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
宋槐很明显地顿了一下。
喧嚣声时不时传来,能清晰听见麻将摩擦桌面的沉闷声响。
她下意识扫了眼隔间的方向,再三确定他们这边是视野盲区,连同胆子也变得大了起来。
放下球杆,将身子完全转过来,和他面对面。
短暂对视。
宋槐稍微踮脚,凑到他耳边,试探着喊了声:“叔叔?”
余光注意到段朝泠眯了眯眼。
他没作声,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她一时琢磨不透,正要继续讲点什么,听见他平静说:“还打吗?不打我们就回去。”
宋槐摇了摇头,软着嗓子说:“不想打了。”
段朝泠轻拍一下她的后腰,“在这儿等我。我去打声招呼。”
“好。”
有几辆观光车候在门口,两人上了其中一辆。
回去路上,宋槐同他感慨:“……还是感觉好神奇。”
今天见过的这些人里,各行各业,家世不一,做什么的都有,性格也是截然不同。
好像完全踏进了一个崭新的属于段朝泠的社交圈。
知道她指的是哪方面,段朝泠说:“我们之间没什么利益输送,关系更纯粹些。”
“谈二哥为什么也在其中?”
“程既非最先认识的是谈景,后面我们才慢慢相熟。”
“那许叔叔也和他们认识吗?”
“许呈潜?”
“嗯。”
“不认识。两个圈子,无法混为一谈。”
宋槐了然地点了点头,适时止住话匣,放眼去看不远处的路标,发现路程已经过半。
“对了。”突然想起吃饭时程既非说过的话,她收回投出去的视线,看向段朝泠,“前几天我看过一份招投标的文件,招标人那栏填的是Antoine——我这才发现招标方是你们公司。”
段朝泠说:“资格预审差不多在下月结束,到时候会提前确定开标时间。”
“我们公司也会参与。”
“我知道。”
宋槐随口说一句:“本来我不用跟着筹备前期的设计标,不知道为什么,我组长临时把我调去帮忙了。”
段朝泠面上分辨不出喜怒,没应这话,看了她一眼,温和开口:“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来问我。我不介意透露点消息给你。”
宋槐笑了下,“走后门吗?又或者是……友情提供资源?”
“不算。我的不就是你的。”
宋槐几乎没什么犹豫,轻声说:“不太想这样……如果真这么做了,感觉你会为难,而且我也不想失去竞争的公平性。”
于她而言,知道些内幕的确会受益,甚至可以因为这个项目让事业更上一层。
但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段朝泠没再说什么,自是尊重她的任何选择。
到了山顶,距离独幢别墅还有一小段距离,他问她:“想不想去泡温泉?”
宋槐眼睛亮了一下,“现在吗?”
“嗯。离住的地方不远,也在山顶。”
“我想去。”
“先回去拿衣服。”
听他这么一说,宋槐仅存的困意立马烟消云散。
等观光车停在别墅门前,跳下车,回楼上去拿事先准备好的泳衣。
泡温泉的地方离别墅只有不到两百米的距离,夹在休息室和层峦叠嶂的远山中间。
他们赶到的时候,工作人员已经备好清酒和水果,汤泉里铺了层浅粉色的玫瑰花瓣。
宋槐去休息室换好衣服,找出一条长毛巾,把它披在肩上,随手绑了个丸子头,原路返回。
段朝泠没急着下水,坐在软椅上抽烟,身上穿一件白色浴袍,腰带缠了个活结。
宋槐自顾自坐到汤泉旁边的石头上,伸脚往水里试探。
温暖的热意瞬间涌上来。
段朝泠抽完一支烟,把烟头捻灭,起身,走向她。
将裹着她身体的毛巾拿走,扔到一旁,搂着她一同迈进水里。
被一阵胜过一阵的热气笼罩,宋槐只觉得浑身烫得厉害。
时间没过去多久,她鼻尖冒了薄薄一层汗,很快在空气中蒸发掉。
段朝泠这时问她:“要喝酒么?”
宋槐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摆在边上的食物托盘,想也没想说:“要。”
段朝泠倾身去拿酒壶,往其中一个杯里倒了些酒水。
以为是给她倒的,宋槐下意识伸手去接,被他中途拦住。
她看着他稍微仰头,饮尽杯里的酒,沾了水珠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紧接着,掌心扣住她的后脑,垂眸,覆上去。
唇与舌相互勾缠,酒液顺着嘴角向下流淌,直接滴在水面。
细微的声响融进黏潮的触感。
宋槐大脑一片空白。
第38章
38/心跳和呼吸-
宋槐觉得自己像是身处在一团火里。
口腔里满是清甜的酒味,换气或吞咽全部随着他的节奏。
等这个绵长的吻结束,她身体软得厉害,只得牢牢攀附住他,不让自己完全陷进水里。
靠在他怀里平复了好一会,宋槐呢喃出声:“……段朝泠。”
段朝泠低头看她,“怎么了。”
“你今天……为什么带我来见你的朋友们。”
温泉往上冒着热气,浮在水面的花瓣起起伏伏,有两片粘在了她的胳膊上。
段朝泠抬起她的臂腕,拂去那两片花瓣,徐缓开口:“你之前不是说过,对我还不够了解。”
宋槐愣了一下,听见他又说:“除了工作以外,我平时的生活大致也就如此。其实没什么特别。”
听完这些话,宋槐彻底明白了段朝泠的意思。
他好像亲手交给了她一把钥匙,给了她不用打招呼就能擅自闯入他世界的权利。
安静片刻,宋槐吸了吸鼻子,轻声说:“你知道吗?上学那会儿我经常会好奇你的社交圈,很想知道除了谈景和许呈潜之外,你还有什么别的玩得好的朋友——因为想多了解你一点,但又怕会暴露对你的感情,所以一直没机会问这些。”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人会不自觉地变得更感性些,她主动同他提及往事。
这些年,以对他表白那晚为节点,潜意识里一直在逃避,只把它当作上辈子发生的事,有意无意地不想去面对。
段朝泠目光落在她颤动的眼睫上,嗓音微哑:“不急于一时。以后还有很多机会慢慢了解。”
宋槐缓了缓酸涩的复杂心境,笑着对他说:“所以,你前段时间说要慢慢来,指的是这方面。”
段朝泠说:“不全是。”
她疑惑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有别的什么?”
段朝泠的手紧贴她腰腹的位置,隔着薄薄的泳衣面料不轻不重地揉抚。
细微的动作被淹没在水中,表面瞧不出任何异样,语调更是平静得可以:“不要明知故问。”
没作太多思考,宋槐立即恍然。
难耐的痒意不断传来,她暂时顾不上害羞,右手伸进水里,攥住他的手指,“别……有点儿痒。”
他偏不如她的意,完全反着她的想法行事。空闲的另一只手将她的双手固定住,不动声色地迂回或佯攻。
似有若无的攻势,足以挑起她的每一根敏锐神经。
到最后,宋槐率先败下阵来,软着声线告饶。
段朝泠松开对她的桎梏,随口同她闲聊:“前天陪老爷子吃了顿饭。他跟我问起你的近况。”
宋槐用手背碰了下发烫的脸颊,问他:“……段爷爷吗?”
讲话时的尾音微微发颤,大概是刚刚情绪崩到极致产生的后遗症。
段朝泠“嗯”一声,又说:“找时间回去一趟,他们都想见你。”
宋槐解释:“我前阵子是打算回去看看的,好不容易空出半天时间,结果展厅那边临时出了状况,连加了几天班才把问题解决掉。”
“数字展厅设计这个行业的确辛苦。如果你有意愿,换个同类型的其他职业不是什么难事,还能相对轻松些。”
“暂时不想换,我喜欢做这行。”宋槐笑说,“其实我刚学编程的时候真的完全不懂,什么Java、C++……碰到这些几乎就是两眼一抹黑,但还是硬着头皮一路学过来了。”
段朝泠看她一眼,“我记得你的专业不需要学编程。”
“嗯,我大学的时候和室友一起报了校外的线下速成班。”
“为什么会坚持选择做这行?”
宋槐迎上他的目光,坦言:“因为你是我的目标。”
一直知道段朝泠很优秀,他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熠熠生辉。
即便当时已经下定决定放弃喜欢他,她还是想涉足跟他相关的领域,想让自己变得和他一样优秀。
他自始至终都是她前进的方向。
话题适宜地中止在这一秒。
段朝泠无声注视她片刻,无端问一句:“回去么。”
宋槐低头瞧一眼被泡得发皱的指腹,点点头,“走吧。”
经他这么一提醒,好像确实有些困了,想早点回房休息,睡到日上三竿再起床。
段朝泠率先起身,伸手去拉她,扯过一旁的毛巾,帮她擦净皮肤表面残留的水珠。
五月中下旬,温度隐隐上升,有提前迈入夏季的趋势。
山里气候潮湿,风过拂堂,偶尔穿梭几声蝉鸣,静谧和喧嚣衔接得恰到好处。
回到别墅,宋槐换了件干净睡袍,带上护肤品,准备去洗澡。
半个小时后,从浴室出来,路过二楼露台,看到段朝泠倚在围栏边上抽烟。
他在另一间浴室洗的澡,短发这会已经被风吹得半干,有几缕随意散在额前,遮住了眉宇。
指间夹带的桔色光点忽明忽灭,看上去像光轨边沿的一颗星星。
宋槐抬腿靠过去,笑问:“你要喝点儿什么吗?我去楼下拿瓶水喝,顺手帮你带上来。”
段朝泠没回答,将烟蒂丢进垃圾桶,牵住她的手,“一起下去。”
一楼没开主灯,只点了盏姜黄色的壁灯,不算很亮,勉强能用来照明。
宋槐懒得绕路去开灯,径直走到冰箱旁边,打开门,从里面拿出一瓶依云,拧开瓶盖喝了几口。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延伸进胃部,立马解了渴。
余光注意到段朝泠走过来,站到了她的侧后方。
宋槐回头去看,正要说些什么,见他拿过她手里的水瓶,把它放回冰箱。
冰箱门被关严的下一秒,她被他抱到了不远处的餐桌上。
昏暗的房间里,谁都没讲话,安静得只剩下她单方面的呼吸声,因太过急促而显得格外突兀。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根本没给她留出做心理准备的时间。
不久前在汤泉里的一幕得以延续,只是这次似乎不太一样,不再戛然而止,明显有步步紧追的趋势。
所有感官不断被他牵引,宋槐只能被动地节节衰退。
其实可以看清段朝泠的表情,但她始终闭着眼,不敢去看,攥他衣服的力道一再收紧。
像只身跌进急湍的水流中,从没体验过的新奇感觉于顷刻间迸发,险些叫她崩溃。
时间变得缓慢,每一秒都经得起仔细推敲。
过了许久,见她平复得差不多了,段朝泠掀开桌上的木质盒盖,拿出湿纸巾,擦拭一下右手,帮她系上睡袍的带子。
做完这些,他垂了垂眼,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耳垂。
宋槐已经没力气回应些什么,扶着他的手臂跳到地面,腿一软,险些摔倒,被他及时拦住。
似乎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段朝泠没开灯,摸黑将人抱到卧室。
两人共同陷进柔软的床面,身上混着同一个牌子的沐浴露,气味几近相同。
黑暗里,段朝泠掀开被子给她盖上,俯下身,吻了吻她的眼角,哄道:“睡吧。晚安。”
宋槐迟缓地眨了眨眼,看着他模糊的面部轮廓,“……你不睡吗?”
“我再等等。”说完,摸索到床头柜上放着的烟盒,按动打火机,点一支烟。
耳朵里听着烟圈被缓缓吐出的声音,宋槐手臂撑住床沿,借力坐直身体,直接点开了床头的触控台灯。
原本的确困得不行,身体也疲累,经过刚刚那么一番折腾,眼下反而睡不太着了,意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冷白光晕一下子洒进来,突如其来的亮度让人觉得不太舒服,缓了几秒才算适应。
她凑到段朝泠身旁,一个眼神投过去。
目光流转,段朝泠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将手里燃着的烟递到她眼前。
宋槐接过来,顺势吸了一口,忍着辛辣的不适感将气体过肺。这种时候,这样强烈的劲道反而刚刚好,予人一种飘然之后急速降落的快意。
她眼底还留存着朦胧的水汽,鬓角湿漉漉的,皮肤透着细嫩的浅粉色。
段朝泠不动声色地打量她,隔一会,问她:“怎么不睡了。”
宋槐重新躺回去,隔着被子抱住他的腰,喃道:“想你陪着我一起睡。”
周遭静悄悄的,举止言谈的细节被无限放大,连同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依赖一起,全部摆在了明面上。
段朝泠轻抚两下她的头发,捻灭了烟,跟着躺下,单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身。
似乎和以往不太相同,他的体温很高,横在她腰间的手更是滚烫,像贴了张干燥的暖贴。
宋槐觉得有些热,掀开被子一角,下意识动了下身体。
没等她大幅度动作,听见段朝泠哑声说:“乖点儿,别再乱动。”
宋槐微微顿住,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怎么了吗?”
“屋里没套。槐槐,别再招我。”
宋槐瞬间懂了,耳廓不自觉地开始发热。
有夜色作掩护,倒也无需故作镇静,这让她放松不少,闭上眼睛,开始酝酿睡意。
半晌,还是睡不着,宋槐索性睁开眼睛,声音放得很轻,“段朝泠,你睡了吗?”
过了十几秒,段朝泠开口:“没。”
嗓音低沉,掺杂了几分颓靡,像是刚刚进入将睡未睡的涣散状态。
宋槐说:“其实我今天很开心。”
“为什么开心。”
“因为你说,我是你的女朋友。”
段朝泠说:“槐槐,这是最基本的。我不会叫你无名无分地跟着我。”
宋槐心里多少清楚,这是他许给她的承诺。
氛围调和得恰好,没多一分没少一分,再说什么都稍显多余。
她不再开口,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重新闭眼。
她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心跳和呼吸。
好像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突然有了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第39章
39/调情意味-
从城郊回来,宋槐马不停蹄地投入到工作中。
展厅那边多媒体硬件施工的进度已经进行到三分之一,很多细节需要人来盯着,她自是半步也走不开。
除了宋槐以外,这项目还有个负责人——采购部的彭珊,主要负责工程的监督和验收。
两人各司其职,平日里自然少不了沟通。对方比她虚长几岁,话比寻常人要多,经常下意识地打探他人的隐私。
知道彭珊并没恶意,毕竟在工作中丁是丁卯是卯的人实际坏不到哪里去,但宋槐不太喜欢将私生活随意同外人讲,对她难免敬而远之。
五月底,施工进行到一半,彭珊照例来验收成果,顺便核对一下建设材料的余量。
宋槐原本不用过去的,但恰巧在前一天晚上无意间瞧见开工前的采购清单,粗略瞄一眼,发现展列类的物品价格比预估价便宜了大半。
觉得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想去问问。
彭珊忙完手头上的事,从库房出来,边走边同她解释:“这个项目的预算看似充足,但材料费、施工费和其他杂七杂八的费用加一起,细算下来是笔不小的开销。有些地方最好能省则省,谁愿意跟钱不过去呢。”
宋槐说:“原材料的质量决定展出的最终效果。如果把这些东西全部换成次等的,很可能达不到原有预期。”
彭珊不以为意,耸耸肩,笑说:“你呀,就是职场经验太少。说到底,我们不过就是按吩咐做事的,自然左右不了上头的心思。”
听出她的弦外音,宋槐心里存疑,面上却没声张,委婉提醒:“如果因为材料问题出了风险,我们谁都承担不起。”
“放心吧,基本不会出现什么事故。”彭珊说,吃肉文黄纹都在腾讯君羊丝儿尓儿无九宜四期“等多媒体设备进场,这些面上的功夫会被掩盖掉——你只管做好技术方面的调试就成。”
晚上,临时跟段朝泠约了见面。
在外用餐时,宋槐忍不住同他提起今天和彭珊的对话内容。
段朝泠瞧着她脸色不太好,没急着搭腔,问道:“最近没好好休息?”
宋槐说:“差不多吧,每天基本就睡五六个小时。”
“有些事急不来。再拼也要有个度。”
“道理我都懂,主要这是我第一次独立接项目,想尽量把所有事情都做到最好。”
“结果发现事与愿违?”
“……嗯。”
没等到他对这件事的见解,宋槐不由又问了一遍。
将挑完刺的鱼肉放进她碗中,段朝泠平声说:“先安心吃饭,一切等吃完再说。”
宋槐说“好”,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缓慢咀嚼。
等一顿饭接近尾声,段朝泠才跟她聊起这事:“一个项目会牵扯出很多你意想不到的关联,其中定会涉及到各自的人情和关系网。”
“可即便是这样,也该按照合同的流程报价走……不是吗?”
“合同上没有写明,不代表甲方不默认这种做法。”段朝泠耐心教她,“槐槐,职场上没有傻子。”
宋槐似懂非懂,“所以,我们服务的上游公司知道我们在压缩预算,但不会讲明,只当卖个顺水人情?”
“很多事见怪不怪才是常态。对方最初在收到你们的报价时,未必不会给自己留有余地。”
宋槐彻底领悟,无奈说:“我做助理设计师那会儿,跟在我组长手底下做事,压根没发现中间有这么多‘门路’。”
段朝泠说:“她对你还算维护。”
宋槐表示认同:“我确实还挺感谢她的。”
话虽这么说,只是人总得学会自己成长,靠别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跟他聊完,宋槐舒心不少,没再继续纠结这事,话锋一转,“感觉又了解了你一点。”
顿了顿,补充一句,“以前你几乎不会对我说这些。”
在对人对事上,他向来有独具一格的看法,只不过鲜少对她言明其中的阴暗面。
如今把这些告诉她,似乎有开诚布公的意思——他愿意跟她分享自己的见解,由事及人,方便她更深入地去了解他眼中的世界观和价值观。
段朝泠意有所指:“只要你想,我不介意在任何方面对你知无不言。”-
宋槐再次遇到许歧,是在高中同学的聚会上。
聚会地点约在了学校附近的烧烤店,这地方他们以前经常来。
店外有片空地,扎了个烧烤棚,足够容纳二三十人。陈设和布局几乎和当年一模一样,置身其中,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过去。
许歧在酒过三巡的时候姗姗来迟。
看见来人,众人皆是愣了一下,班长率先出声,同他开起玩笑:“之前无论怎么夺命连环call你,你都说不来,这会儿怎么自己巴巴地赶过来了?”
许歧在餐桌旁落座,拿起桌上放着的干净酒杯,给自己倒了杯啤酒,笑说:“我自罚三杯还不成?”
话音落地,场子再次热起来。
宋槐坐在他斜对面,瞧着他一杯又一杯地灌酒,有种无所适从的微妙感。
时隔多日未见,许歧似乎清瘦了一圈,整个人的状态倒还好,皮肤晒黑了不少。
在这期间,两人没有任何联系,如果不是刷到过他的朋友圈,她压根不知道他和朋友自驾去了滇藏。听毛佳夷说,他是前天晚上才回的北城。
这场聚会直到深夜还没结束。
难得见面,大家的兴致都高得出奇,迟迟不愿散场。
许歧自始至终没怎么看她,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听人聊起高中那会发生的糗事,时不时含笑应对几句。
他人缘向来很好,三言两语就能将气氛烘托到极点。
一旁的毛佳夷瞧出两人之间的不对劲,试探着问宋槐:“你们俩吵架了?”
“没吵架。”宋槐笑了下,“但最近确实不太适合互动。”
毛佳夷不解地看着她,开口询问原因。
大概清楚许歧未必希望被人知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宋槐委婉开口:“等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讲。”
凌晨两点多,众人陆续离开。
毛佳夷喝了不少酒,有些站不太稳,宋槐扶着她过了马路,将人安顿好,拿出手机叫车。
等车的间隙,瞧见许歧站在几米开外的路牌底下,看样子是在等代驾。
四目相对,谁都没有主动同对方打招呼的意愿。
不到十分钟,穿工作服的代驾赶到,接过许歧递来的车钥匙,去露天停车位取车。
直到许歧坐进车里,这段插曲才算过去。
被过堂风一吹,毛佳夷清醒了不少,将他们的无声互动看在眼里,忽然出声:“槐槐。”
宋槐凝神,以眼神询问怎么了。
毛佳夷说:“我跟你说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高中的时候喜欢过许歧。”
宋槐微愣。
没等她回应,毛佳夷自顾自又说:“我喜欢了他整整三年,后来上大学了,因为你不在北城,我们私底下基本不会碰面。没有见面的机会,慢慢也就忘掉他了。我一直都知道他对你有意,因为他注视你的眼神很不一样,在我看来实在是太明显了。”
多年以后聊到从前,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隔了许久宋槐才开口,语气掺杂几分歉意:“……突然觉得我这个朋友当得蛮失职的。”
过去毛佳夷该有多困扰,她不能够细想。
“真的不怪你,是我隐藏得太好了。”毛佳夷笑说,“其实不光是你,所有人都没发现,包括许歧本人。”
“……会觉得遗憾吗?”
“说实话,要说没遗憾是假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喜欢能得到回应,但这太奢侈了,完全是小概率事件。反正现在都过去了,我真的已经无所谓了,时间会冲淡一切。”
宋槐没作声,无端想到了段朝泠。
或许,她已经比这个世上的大多数人要幸运得多。
能陪在想陪伴的人身边,的确是件可望不可及的事。
实在没必要再去苛求太多-
端午节当天,宋槐跟段朝泠回四合院过节。
有段时间没回去,她特意排队去买了老爷子平日里爱吃的老字号糕点,打算哄他们开心。
路上,宋槐主动提及:“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段朝泠言简意赅地回应一句:“可以。”
宋槐笑着看他,“我还没说具体是什么你就答应我,也不怕吃亏。”
“我无所谓在你身上吃亏。”
再正常不过的平淡语调,在她听来,莫名有种调情的意味。
宋槐下意识瞥了坐在驾驶座的余叔一眼,不好意思明说,点亮手机屏幕,给段朝泠发消息。
——我们的事,可不可以暂时不要跟家里说?
段朝泠回复:怕什么,一切有我兜着。
宋槐:我不想打破常规……
段朝泠:什么算常规。
宋槐:就比如说,只有作为叔侄我们才能一起进门,即便被人看见也没关系。
发完这条,她听见段朝泠不明意味地低笑一声。
车厢逼仄,开了温度适宜的空调,明明不算炎热,她却莫名觉得有些难捱。
直到到了地方,这种感觉才稍微褪去一些。
车子停在胡同口,没特意开进去。
走到门口时,宋槐意外发现车位上停了辆黑色奔驰,车牌号从没见过,眼生得很。
她随口一问:“家里来客人了吗?”
段朝泠顺着她的目光往不远处扫了眼,“是郑家的车。”
宋槐脚步不自觉地放慢,在脑海里大致回忆一遍。
隐约对这个姓氏有印象,一时又想不太起来。
进北院前,段朝泠临时接了通电话,用眼神示意她先进去。
宋槐接过他手里的礼盒,缓步往里走。
隔一道屏风,谈笑声不绝于耳。
透过屏风折叠出来的缝隙,瞧见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女人,看模样大概不到三十岁,皮肤很白,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出于礼貌,只粗略打量一眼便收回视线。
将装糕点的檀木盒子放到桌上,走到段向松和陈平霖面前,主动喊人。
陈平霖关切说:“最近可是没好好吃饭?瞧着瘦了一圈。”
宋槐笑说:“天气热,胃口也不大好。”
简单聊了两句,陈平霖同她介绍起客人。
听到对方的名字,宋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面前这位是当年段朝泠的相亲对象。
第40章
40/禁忌感-
宋槐朝女人露出一个还算滴水不漏的微笑,以示招呼。
对方亦是回以一笑。
不想局促地杵在原地,宋槐走到落地窗旁,扯过红木桌上的焚香托盘,用灰压将香灰压平,启篆,点燃线香。
过程中需要极度的耐心,叫她舒缓了不少徒增出来的怪异情绪。
老山檀香的气味四处飘散,在空中形成一缕绵薄白烟。
正盯得出神,听见段向松开口:“说起来,的确有些时日没见过你爷爷了,上次相见还是年后垂钓那次。”
一旁的郑知宜笑说:“爷爷身体不太好,在家将养着,如今倒是不怎么爱出门了。他老人家时刻不忘跟您的约定,所以趁过节叫我来探望一下您。”
“务必叫他保重好身体。”段向松用拐杖轻点两下地面,叹息一声,“人老了难免力不从心,前些年不觉得,近两年我深有体会。”
里面正说着话,段朝泠掀开门帘,走进来。
第一眼看见宋槐倚靠在桌沿,正摆弄着托盘里的塔香模具,视线对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等他走近,郑知宜站起身,主动同他打招呼,笑说:“好久不见。”
段朝泠微微颔首以作回应,“怎么有空来这边了?”
“来送一幅字画,顺便过来蹭顿午饭——欢迎吗?”
段朝泠淡淡道:“这个家不是我做主,你得问老爷子。”
郑知宜笑了声,整理一下裙摆,坐回原位。
厨房的工作人员送水果和茶点进来,陈平霖喊宋槐过来吃一些,先垫垫肚子。
宋槐应了一声,将焚香用的各种工具放回原位,坐到陈平霖旁边,面色如常地喝了口茶。
半炷香的功夫,两杯都匀毛尖见底。
段向松同她话起家常:“听你叔叔说,你近日忙得连就寝的时间都没有?”
宋槐拿起果盘里的一颗草莓,目光盯着那抹鲜红色,笑说:“哪有那么严重,您别听叔叔的。”
也不知是否故意,这声称呼喊得格外清晰,倒无故添了几分赌气意味。
段朝泠不着痕迹地看她一眼。
段向松难得没有板着脸,嘱咐道:“你们年轻人哪有不贪觉的,别为了工作把自己搭进去,自己当心点儿身体。”
“我都明白的。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自己。”
没过多久,话题又转移到郑知宜带来的那幅字画上面。
极为罕见的一幅作品——北宋某文学大家的真迹,卷长近两米,有历代近十枚鉴赏印,流传有序,其珍贵程度不可估量。
聊到此,段向松和陈平霖来了兴致,当即提出赏看一二。郑知宜自是全程陪同,主动虚心求教。
趁着他们赏画,宋槐独自出了门,想去外面待会。
这会的天气实在是阴晴不定,上一秒艳阳高照,下一秒如坠铅云,明显有降雨的趋势。
庭院有棵梧桐树,背阴的位置埋了数月前酿好的桂花酒。宋槐缓步走过去,稍微弯腰,放眼去瞧土壤的干湿程度。
没等瞧个仔细,听见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回头看,发现是段朝泠,脱口问一句:“不陪客人了吗?”
段朝泠没应这话,走到她身旁,抬手,虚搂了一下她的后腰,“在看什么?”
没听到预想中的回答,宋槐也没追问,讷讷地说:“没什么,随便看看。”
“晚上有暴雨,等吃完饭我们提前走,早点儿送你回去。”
“嗯。”她始终低着头,不肯再去看他。
察觉出她的异样,段朝泠单手捏住她的下巴,使她抬头,“为什么不高兴了?”
宋槐露出一抹笑,“我没有不高兴。”
段朝泠注视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
宋槐不太能受得住这种眼神,同时也实在担心他们这样会被人撞见。
没作太多思考,凭直觉后退半步,跟他拉开一定距离。
这边离堂屋不算远,但凡有人开门出来,一眼就能看到他们。
原以为段朝泠会放任她退步,毕竟不久前在车里两人已经达成了共识。
却如何也没想到,他会就此向前一步,姿态几近强势。
宋槐的背部贴着树干,在他靠近的前一秒,忙伸手搡他,下意识瞟了眼堂屋门前,“段朝泠,别……”
段朝泠耐性十足地作出引导,“别什么。”
“……你别欺负我。我们刚刚可是说好了的。”她一时着急,不经意间放软声线,语气听起来倒像是在撒娇。
段朝泠目光发深。
到底没真的紧追不舍,他退到原来的位置,跟她面对着面。
宋槐看着他,正要说些什么,余光注意到郑知宜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手机。
偏过头,对视一霎,她莫名几分心虚。
郑知宜看向他们这边,礼貌朝她点了点头,指腹划向接听键,接通电话。
等打完电话,没逗留,转身回到堂屋,留下一连串高跟鞋踩地的清脆声响。
院子里又剩下他们两人。
段朝泠没去理会门口传来的动静,握住她的手,指腹覆上去,触感潮湿。
他摊开她的掌心,语调和缓:“不是你说的,作为叔侄,即便被看见也没关系。槐槐,你在紧张什么。”
他太了解她,几乎知道她所有的小习惯,包括但不局限于紧张的时候手心会不自觉地出汗。
论背地里调.情,她何曾是他的对手。
宋槐无声吸进一口凉气,快速调节好自己。
她踮起脚,凑到他耳边,似笑非笑道:“叔叔,我只是怕会耽误了你的行情。”
化被动为主动,举手投足间明显有豁出去的打算。
说完,没去看他的反应,准备直接离开。
越过段朝泠身边时,听见他似有若无地笑了声,“不一起进去么。”
宋槐没答话,一时走得更快-
饭后,天色比刚才那会还要阴,昏暗得像五六点钟的傍晚。
郑知宜下午还有事,吃过午饭匆匆离开了,临行前跟段朝泠在门口聊了几句。
宋槐装作什么都没看到,问厨房要了份哈根达斯,默默在里屋吃完了一整盒。
没过多久,段朝泠回来,喊她一起出门。
宋槐将手里的东西扔进垃圾桶,拿起包,跟在他身后出了北院。
余叔不知道去哪了,回程是段朝泠自己开的车。
车里放了音乐,有效缓解了僵持在两人中间不尴不尬的沉寂氛围。
她几乎没怎么讲话,手臂搭在窗框上,面对窗外,对着霓虹夜景频频出神。
过了许久,发现这条不是回她那里的必经之路,宋槐疑惑看他,“我们要去哪儿?”
段朝泠平静答道:“回家。”
等到了地方才发现,段朝泠要带她回的是他公司附近的那套公寓。
车子拐进地下车库,缓缓停到车位上。
宋槐扣住把手,正要下车,发现车门是锁着的。
接连试了两次都没反应,索性放弃,也不出声催促,只安静坐在那里等他解锁。
段朝泠侧过身,把搁在她膝上的包丢到后座,顺手解开副驾的安全带,将人拦腰抱过来,让她坐到自己腿上。
就着这个坐姿待了会,他缓声问:“因为郑知宜不高兴了?”
宋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段朝泠说:“我和她没什么。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见她迟迟不作声,段朝泠抚了下她的后脑,哄道:“槐槐,说话。”
两三分钟过去,宋槐吸了吸鼻子,嗡着嗓子说:“我不明白,你之前都没见过她,怎么这会儿这么熟了,而且还知道那是郑家的车。”
“去年还是前年,郑知宜的兄长结婚,我去参加过婚礼,跟她是在那时候认识的,后来在工作上也有些交集。”段朝泠说,“先不论这些。如果我和她有过什么,我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你和她在同一屋檐下相处。”
隔几秒,段朝泠温和开口:“你自己琢磨一下,为这事儿生闷气值不值得。”
宋槐不说话了。
理智上的确明白自己是在意气用事。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不是不清楚段朝泠做事的准则。只是今天不知怎么,看到郑知宜那一刻,想到她曾经差点就成为要和他结婚的人,便自行乱了分寸。
宋槐轻声说:“段爷爷之前提过她很多次,还说,论家世和性格,你们俩再合适不过。”
“你和许歧在外人看来也很合适,但合适不是两个人在一起的必要前提。”
由此及彼,仅剩不多的别扭彻底消散。
她伸手缠住他的脖颈,将脸颊埋进去,“你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件事。”
段朝泠看着她的侧脸,“什么事。”
“今天的事情让它彻底过去,以后别再提了……感觉自己好难为情。”
“我尽量。”他故意逗她。
宋槐撑着他的肩膀,稍微坐直了些,“上午在车里的时候,你还说什么都答应我的。”
“我说过这话么。”
“大致意思不就是这样?”
“可能你理解错了。”
见说不过他,她忍不住在他嘴唇下方咬了一口,没顾及力道,只想着怎么痛快怎么来。
看见他素白皮肤上多了块红痕,她立马就后悔了。
想来应该是很疼的。
段朝泠其实没觉得有多疼,只是这细微的痛楚可以激发另一层面的念头。
他将缠绕在她颈间的长发捋到肩后,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腰肢,低头,直接覆在她的脖颈,又顺势向下,一路延伸到锁骨周围。动作慢条斯理,带着捉摸不定的章法,却偏不去碰她的唇。这让宋槐觉得难耐极了。
她呼着粗气,想去推他,作乱的手被一把攥住,只好断断续续地喊他的名字。
段朝泠没搭腔,在她锁骨的位置轻咬一下。
宋槐显然会错了意,凭着仅存的理智对他说:今天不行。
原本没打算进一步,听她如此说,段朝泠笑着故意问:为什么不行?
宋槐说:我生理期……
她眼里蕴含了极亮的水光,身体软成一摊泥,倒像是被真的欺负狠了。
段朝泠深深看她,突然动念,带着她的手一路向下,在她耳边说:乖,帮我。蛊惑一样的语气。
她感觉掌心像被狠狠烫了一下,知道今天势在必行,干脆硬着头皮生涩地随着他的节奏走。
刚进行到一半,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宋槐勉强分了下神,想到工作上的电话必须要接,便腾出一只手,去摸放在副驾驶座的手机。
没太细看来电显示,胡乱接起,调整好呼吸,故作镇定地“喂”了声。
听筒里传来陈静如的声音。
宋槐猛地一顿,下意识抬手,连忙捂住他的嘴。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