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品尝-
段朝泠没移开她的手,温热气息从她指缝间溜走。
目光不像往日那样平静,平添一抹不易察觉的起伏,几乎要将她生生看穿。
宋槐对上他的眼睛,心脏跳得极快,险些蹦到嗓子眼里。
大抵是心虚,明明他没出声,碍于本能的求生反应,她还是要来捂他的嘴。
电话那头陈静如说了些什么,她注意力明显不在这上面,含糊其辞地应对两句。
过了会,段朝泠攥住她的手腕,稍微使力,将她的手从嘴边拿开,径自向下,归到原来的位置。
他攒足了耐心,带她缓慢推进的同时,细密的印记落在她左肩,追着濡润的轨迹去寻更深层次的柔软。
宋槐强行咽下即将脱口的娇呼声,看着他无声地品尝粉色果实。
后半程在压抑的环境中进行,电话挂断那刻,段朝泠掀开储物盒的盖子,拿出纸巾,帮她仔细擦干净手。
打开车窗,让新鲜空气灌进来。
段朝泠看了她一会,指腹拂去她眼角的氤氲水珠,低声问:“她打电话过来什么事。”
宋槐还沉浸在刚刚他帮她系衣服暗扣的那几十秒里,恍惚了片刻,将电话内容简单概括一遍:“……方阿姨又住院了。阿姨叫我改日和她一起去医院探望,好像还说了些注意身体之类的话。”她当时没精力顾及这些,勉强听了个大概。
段朝泠说:“许歧的母亲病情恶化,的确该去探望一下。”
“那许歧现在岂不是……”
“许呈潜说,他最近状态不是很好。”
宋槐说:“我明天找个时间去看看他。”
终究是这么多年的朋友,抛开喜欢与否不谈,事关许歧,她没法真的做到坐视不理。
没在车里逗留太久,两人回到公寓。
时隔多年重新出现在这里,宋槐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想到了高考后那个不算愉快的晚上。
时过境迁,如今陪在段朝泠身边的人是她自己。的确有够不可思议。
趁段朝泠洗澡,宋槐拿出手机,打开外卖软件,叫了过夜用的几样必需品。
外面已经开始打雷,天色昏暗不明,灰蒙蒙的,像泼了墨的油画布。
落地窗旁边单独隔了扇能开合的小窗,原本虚掩着,被风一吹,敞开了更大的缝隙。
宋槐从沙发上起来,过去关窗,瞟见墙根立着半米高的Ai机器人,脚步顿了下,凑近细看。
那机器人像是感应到了她的注视,眼睛立马亮了起来,发出盈盈的光,脑袋机械转动两下,乖巧和她“对视”。
她伸出手,揉了揉它的脑袋。
紧跟着,听见它朗声喊一句:“槐槐!槐槐!”
宋槐不由一愣。
正要开口和它对话,余光注意到段朝泠朝这边走过来。
她扭头看了他一眼。
屋里开了低温的空调,足够凉爽。他换一件黑色的长袖居家服,搭枪灰色休闲裤,被吹得半干的短发随意散在眉宇间,看起来更显随和,比平时多几分少年感。
段朝泠站到她身后,靠近,双手环住她的腰肢,“站这儿做什么。”
刚洗完澡的缘故,他身上很烫,混着沐浴后的薄荷香气,隐隐能闻到须后水的味道。
宋槐朝机器人的方向努了努下巴,轻声说:“你很多年前送我的那台被我室友不小心碰到了地上,直接坏掉了。我后来托了好几个人来修,还是没能抢救回来,现在只能当个摆件。”
因为这个,她当时伤心了好久。
听出她言语间的惋惜,段朝泠哄她:“你如果喜欢,我复刻一台送你。”
“可是,就算再像也不会是原来那台了,orange始终只有一个。”
“那台是最初版本,更迭换代了几年,新版的性能和续航比以往好太多。你可以先试试,感受一下。”
宋槐几乎没什么犹豫,“算了,我还是最喜欢orange。”
段朝泠低头看她,“这么念旧?”
宋槐想也没想,意有所指地直接回一句:“你不也是吗?”
两人都适时沉默了下。
安静十几秒,宋槐挣开他的怀抱,笑说:“我去冲个澡。等会儿有外卖送上门,记得帮我取一下。”
段朝泠没说好与不好。
宋槐越过他,径自往里走,在路过主卧门前的时候,微微顿住,没由来地生出一种执拗心理,直接选择了客卧浴室。
在里面待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出来。
段朝泠坐在客卧的单人沙发上等她,面前的烟灰缸里蓄了两三根烟头。
听见脚步声,他掀起眼皮瞧过去,目光投向她还在滴水的长发,“怎么没吹干就出来了。”
宋槐用毛巾擦拭几下发尾,“懒得吹了,想让它自然干。”
段朝泠站起身,拉着她的手臂,将人带到浴室。
空气中还泛着湿漉漉的潮气,用作隔档的玻璃门表面凝结了整片水珠,置身在里面有难捱的闷热感。
段朝泠顺手按下排风按钮,扯过吹风机的线,调到热风模式,示意她过来。
宋槐犹豫一霎,照做。
一时无人出声,室内只剩下排风系统和吹风机交杂运作的声音。
她一头快齐腰的长发,发量也不算少,打理起来并不容易,但他还是耐心地一遍遍捋顺发丝,将头发分层吹干。
三五分钟过去,段朝泠把吹风机放到台面,掰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着他。
对视,似乎猜到他准备说什么,宋槐抢先一步开口:“我想去休息了,有些困……昨晚熬夜赶设计稿,没睡几个小时。”
段朝泠盯着她看,终是没多言其他,只说:“陪你一起。”
来到主卧,宋槐随他一起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阖眼开始假寐。
段朝泠将人圈进怀里,掌心贴向她的腹部,低声说:“肚子疼不疼。”
宋槐睫毛颤了颤,没睁眼,“……有点儿。”
段朝泠拉过被子给她盖上,“好好睡一觉。”
宋槐没应声。
经过今天一番折腾,的确疲乏得很,酝酿没多久,睡意不知不觉涌上来,连同思绪也变得绵长。
醒来时,刚好是傍晚,段朝泠已不在身旁,枕边触感温热,估摸着他刚起床不久。
外面下起瓢泼大雨,雨点疯狂砸在玻璃窗上,密密匝匝,汇集成一道水帘。
室内点了盏幽清的台灯,床头柜上放着一杯冒热气的温水,还有她惯常吃的止痛药。
宋槐从床上爬起来,拿起那粒药片,就水吞服,穿上室内拖,出了卧室。
刚睡醒的缘故,走起路来头重脚轻,整个人昏沉得厉害。
段朝泠人不在客厅,书房的门半敞,微弱的光线顺着缝隙透出来。
宋槐走过去,敲开房门。
段朝泠坐在书桌旁,面对电脑屏幕,鼻梁上架一副防蓝光的薄片眼镜,双手时不时敲击两下键盘。
瞧见她进来,微微抬眼,“醒了?”
宋槐点点头,“你什么时候醒的?”
“我一直没睡。”段朝泠说,“饿不饿。”
“还好。”
“让助理打包了奉点居的餐食,大概要四十分钟能送到。”
那是家开了百余年的老字号馄饨店,宋槐自觉爱吃,平日里没少去。
唯一的缺点是不外送,目前只能堂食,需要排很长时间的座位号。
睡了一觉,状态回升不少,宋槐已经有力气同他开玩笑:“感觉做你助理好辛苦,工作之外还要处理生活中的各种琐事。”
段朝泠挑了挑眉,缓缓报出一个数字,“不算提成和奖金,他工资是这些。”
她忍不住笑问:“段总,您觉得我适合做助理吗?”
玩笑了几句,宋槐瞧见不远处摆了两架古筝,是她前些年一直在用的那两架。
突然看到,觉得很是怀念,坐到软凳上,用手轻抚琴面,好奇问道:“它们怎么会在你这儿?”
段朝泠摘掉眼镜,起身,扯过另一把软凳,在她身旁坐下,“前两年把琴送去做保养,乐器行离这边比较近,顺手带回来了。”
宋槐了然,从竹筐里翻到护甲,戴上,简单拂过一遍琴弦,低喃:“太久没碰过,技艺都有些生疏了。上次弹古筝,还是在大一的迎新晚会上。”
段朝泠缓声说:“我还记得。”
宋槐疑惑看他,不明白他口中的“还记得”具体是指哪方面。
段朝泠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肌肉记忆往往比你想得要更持久些。”
“真的吗?”她倒是半信半疑。粗略回想一遍,前些年背过的好多曲谱如今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段朝泠用实践证明这话的真实性,流畅地弹完半曲《雪山春晓》。
这是宋槐第二次见他弹奏曲目,距离上次所闻所见已经过去了七八年。
段朝泠无故问她一句:“你认为我喜欢这门乐器吗?”
宋槐微怔,思索几秒才答:“应该是喜欢的——你当年不是说过,是因为一个人才学的古筝。”
爱屋及乌的心理,她比任何人都要懂。
段朝泠面上分辨不出悲喜,没应这话,淡淡道:“我母亲在嫁给我父亲之前,曾是琴行的教务。”
宋槐呼吸凝滞。
从没听段朝泠提起过关于他母亲的任何往事。
她不知该回应些什么,只好泛起沉默,听他继续往下讲——
说起来的确是场处心积虑的谋划。
段向松不惑之年时,对传统乐器颇感兴趣,每次去琴行都是邹蔓负责接待。日复一日,两人维持着不深不浅的联系。
邹蔓家境一般,又不得父母偏爱,为出人头地,只得引段向松入局。
后来,她如愿住进北院,成了段向松的第二任妻子。
两人本身没有太多感情基础,婚后自是少不了磕碰,为保这桩岌岌可危的婚姻,又将赌注下在了刚出生没几年的段朝泠身上。
段向松喜欢听筝,她便让段朝泠学筝;段向松偏爱楷体行书,她便让段朝泠刻苦钻研书法。
那些年,段朝泠成了她讨段向松欢心的最直接、最有效的工具,但凡有一丝懈怠,她不会动辄打骂,但会做比出手或动口更可怖的冷暴力,用这种方式生生斩断了他们之间仅存不多的情分。
最后一个尾音落地,书房里重新恢复安静。
寥寥数语,段朝泠总结了他自己的童年,语调过分平静,好像在讲述一段别人的故事。
这一刻,她了解的不再是段朝泠本身,仿佛触碰到了他的灵魂。
宋槐听完,静默半晌才开口:“所以,那个人是……”
她一直以为段朝泠是因为周楚宁才学的古筝,原来不是。
可是眼下,这个既定事实并不能让她觉得有多欣喜,反而有种压抑的沉重感。
真相有时要比她遐想得更为残酷。
作为局外人,她不知该如何评价这段往事,只攥住他的两指,用陪伴当作无声的安慰。
段朝泠回握住她的手,面色冷静,“槐槐,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获取同情,只是想告诉你,很多往事只有摊开去看,才有机会让它彻底过去。”
宋槐隐隐明白,又隐隐糊涂。
她实在不想去深思这句暗示的实际含义,也不愿去联想。
有些事可以摊开,有些事不可以。
比起明着将自己的骄傲踩在脚下、坦然面对自己和另外一个人的“相像”,她宁愿一直做个糊涂人-
第二天中午,宋槐主动联系许歧,想约他见一面。
接到她打来的电话,许歧没觉得有多意外,跟她要了地址,叫司机过去接人。
两人约在了医院附近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堂厅。
许歧不放心别人来照顾方婉如,但凡能做的事基本都亲力亲为,近日一直守在病床前,为来回方便,直接住进了酒店。
宋槐赶到的时候,他正坐在靠窗旁边的沙发上打电话,同方婉如的主治医生沟通下一阶段的治疗方案。
等了大概五六分钟,见他挂断电话,关切问道:“方阿姨身体怎么样了?”
“不太乐观。”许歧将手机放到桌上,“肿瘤长在局部,有向其他器官转移的趋势,现在已经不适合再手术,目前只能保守治疗。”
许歧讲话时,宋槐一直看着他。
上次见面还是在同学聚会上,时间没过去太久,他却有了极大的变化,似乎一夜之间饱经沧桑,整个人比以往成熟太多。
她没法叫这样的他节哀顺变,顿了顿,从包里翻出手机,扫码点餐,“你还没吃东西吧?多少吃点儿,状态不佳没办法好好照顾方阿姨。”
许歧没拒绝,忽然问:“最近怎么样,过得还好么?”
“就那样。没什么好不好的,生活照常在过。”
“和他在一起了?”
“……嗯。”
像是在预料之中,许歧无声笑了笑,“在四合院那次,看到你以那种状态下了他的车,我当时就已经明白了大概,只是没想到你们会这么快就走到了一起。”
宋槐说:“是稍微快了点儿,但也算是顺其自然吧。”
她和段朝泠之间貌似没有太多确定关系的过程,两个人过往太熟悉,有些事反而更容易心照不宣,只差一个身份上的确认和转变。
更重要一点是,私心里反倒希望再快一些。她的患得患失不允许她再行差踏错。
明白过往那样的相处模式不是她想要的以后,只想赶紧尝试一种新的模式。囫囵吞枣也好,飞蛾扑火也好,起码得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她想和段朝泠在一起。
至于最终结果如何,眼下她根本顾及不了这些。
许歧说:“祝你幸福,真心的。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好好跟他在一起。”
“你也是。希望你早日找到那个对的人。”
“我还是算了,目前的生活一团糟,估计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想着谈恋爱。”
宋槐安慰他:“方阿姨一定会好起来的,你别多想。”
“从知道她病情那刻开始,我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天。”许歧说,“虽然做过无数次心理准备,坦白讲,现在还是有点儿接受不了事实。”
“我最近会抽空过来帮你照顾方阿姨,你也可以趁机好好休息一下。”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没过多久,工作人员端上来两碗虾仁面,外加几碟小食。
知道他没什么胃口,宋槐只点了些清淡可口的,量不是特别多,两个人刚好光盘。
饭吃到一半,收到段朝泠发来的消息,问她还要多久结束。
宋槐回说: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吃完饭得立马赶回展厅那边。
段朝泠:地址发我,等会去接你。
宋槐没再回复,打开微信上的定位板块,发过去一个位置。
吃完,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酒店。
宋槐回头看他,“你不用送我,回楼上睡会儿吧。我自己等车就行。”
许歧态度很坚持,“你帮我这么大一个忙,我不送你出门,明显说不太过去。”
听他这么说,宋槐自然不会继续相劝。
陪她在路边站了会,许歧突然提到:“对了,有个事儿,不知道你听没听说。”
宋槐问:“什么?”
“家里在商量我叔叔的婚事,谈得拢的话,明年年初会结婚。”
“……那阿姨怎么办。”
“不知道。她没跟你提过这些吗?”
“没,这些年我从没听她聊起过许叔叔。”
许歧说:“家里虽然催得紧,但以我叔叔的性格多半会敷衍过去。这次同意相亲,八成是他自己的意愿。”
“也就是说他们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基本吧。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么多年两人都没什么结果,估计早晚会散。”
宋槐不置可否。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宋槐催促他回去。
许歧点了点头,没急着离开,抬起手,像过往那样轻揉她的发顶,“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彻底回到从前,继续心无芥蒂地做你最好的朋友。”
宋槐微微蹙了下眉,看着他,“许歧,别再勉强自己。”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在勉强?”许歧笑了声,“我走了。自己路上当心点儿。”
“等等。”
宋槐叫住他,正打算说些什么。
有辆公交车鸣笛路过,她下意识往旁边挪动几步,恰巧看到熟悉的车辆停在马路斜对面的暗巷口。
车窗全开,段朝泠坐在驾驶座,手臂随意搭在窗框边沿,正沉静看向他们这边。
表情几分寡淡,不确定等候的耐心是否告罄。
第42章
42/像缠住一根稻草-
等上了车,宋槐笑问:“你公司离这边挺远的,怎么想着来接我了?”
段朝泠关上车窗,顺手启动引擎,平和说:“来这边开会,猜到了你们会在医院附近见面,顺路送你回去。”
宋槐又问:“吃过午饭了吗?”
“还没。”
“早知道我帮你打包一份好了。”
“没事。晚点儿再吃也不迟。”
静默一霎。
宋槐看着正前方的红灯亮起,微微晃神,偏头去看段朝泠。
他面上情绪平平,从中瞧不出什么异常,完全不像是不高兴的样子。
晌午高峰期,堵车堵得厉害,一路停停走走,将近一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艺术中心最近有几场重要展会,人比较多,周围不太好停车。宋槐指了指不远处,对他说:“在前面那个路口放我下来就行。”
等车子停稳后,宋槐解开安全带,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段朝泠看她一眼,“有话要说?”
听他如此问,宋槐没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问:“你介意吗?”
“你和许歧的事?”
“嗯。”
“无论和谁来往都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干涉。”段朝泠抚了下她的脸颊,“别因为这个多想。”
宋槐没再说什么,“那我走了,路上开车小心。”
“去吧。”
宋槐迈下车,掌住车门,稍微弯下腰身,朝他挥了挥手以示告别。
等车尾消失在岔路口,径直走向人行横道,随三五人群过马路。
很奇怪的矛盾心理,一方面不希望段朝泠因此而不高兴,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期待看到他不同寻常的反应。
不知道是自己的恋爱经验太匮乏,还是段朝泠过于体贴。
她总会不自觉地去认为,如果真正对一个人有所青睐,醋意和占有欲无论如何也藏不住-
接下来的一周,宋槐每天加班加点,尽量提前赶完当日的工作进度,空余时间前往医院,跟许歧轮流照顾方婉如。
日常琐事有护工帮忙,倒也不用她特意做什么,只需待在病房里陪方婉如聊天,偶尔出去散散步。
宋槐对方婉如的实际印象还停留在患病前——在官场混迹多年、手腕和谋略不输任何异性的女强人,如今瞧着她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心里难免伤感。
周六傍晚,刚下过一场雨,气候不算炎热,宋槐陪方婉如出来遛弯。
许歧昨天陪夜,中午才回酒店休息,刚刚打电话过来,问她们晚饭想吃什么,待会让厨房送去。
瞧着方婉如面色不太好,少有胃口,宋槐简单点了些清淡的开胃小菜。
挂断电话,听见方婉如问:“你跟许歧那小子前些日子是不是吵架了?”
宋槐捏手机的动作一顿,笑说:“没有,我们关系一直挺好的。”
“那就好……我自己的孩子自己了解,说实话,别看他平日里对人对事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闲散模样,实际上比任何人都要重感情。倘若你们俩最终能够走到一起,他定不会亏待你的。”
宋槐笑着将这话搪塞过去,“您放心,我们俩心里都有数的。”
考虑到方婉如近期的身体状况,许歧没同她解释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走向。
宋槐充分理解,倒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在外面待了不到半小时,瞧着又要下雨,宋槐扶着方婉如回到病房。
过一会,许歧比厨房那边的工作人员先到,手里拎着一把滴着水珠的雨伞。
见他来了,宋槐没留下用餐,拿起包,准备离开。
许歧说:“我送你吧。外面这会儿下雨,不一定能打得到车。”
“没事,我自己可以。阿姨这里更需要人陪。”
“那行,到家了给我发个微信。”
“知道了。”
从病房离开,乘电梯下楼,刚走到门口,突然被人叫住。
宋槐回头望过去,等看清那人的脸时,立马顿在原地。
北城实在太大,原以为这辈子都无缘再见的人,此刻就站在不远处。
对方朝她走过来。
宋槐凝神,含笑打了声招呼,“陈院长。”
陈敏芬看着她,惊喜道:“小槐,还真是你——刚刚在电梯里我就瞧着有些像,怕认错人,没好意思叫你。”
陈敏芬是当年收留宋槐的那家福利院的院长,也是街道办的工作人员。
父母刚去世的那段时间,她住了两周院,之后在表叔家借住了大概三个多月。出于情分,表叔一家对她还算不薄,但生活过得拮据,且没义务一直养着她,商量过后,将她送到了福利院。
宋槐在福利院待了不到一年。这一年里,陈敏芬明里暗里帮了她很多次,待她和待自己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后来被宋丙辉夫妻收养,就此和陈敏芬断了联系。
一晃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简单寒暄两句,宋槐看一眼陈敏芬手里的挂号单,“您身体怎么样?”
“老毛病犯了,没什么大碍。”陈敏芬微微一笑,“我前阵子做梦还梦到过你小时候,没想到今儿正好碰见你了。”
说完,陈敏芬握住宋槐的手,面露关心,“这些年过得如何?当初我瞧着那对夫妻还算面善,就同意他们把你带走了,只是没想到收养手续办完就没了后续,他们不肯配合定期回访,导致我至今也没有你的消息。”
知道再提以前的事并无意义,宋槐不想再复述那些矛盾点,只简单概括一遍:“他们前些年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就没再跟他们一起生活了。我这几年过得很好,您放心。”
“过得好就好……说实话,在福利院照顾过那么多孩子,只有你我最放心不下。”陈敏芬叹息一声,“当初你刚来没多久,跟自称是你姑姑丈夫的人走了,后来我是在派出所找到的你……因为这事儿,我背地里自责了好久,如果当时反复确认对方的身份,你也不至于被丢在路上,一个人在外流浪了两三天。”
宋槐面色一僵,低喃出声:“……我不记得发生过这件事。”
“你从派出所回来那会儿发了场高烧,几乎烧得不省人事,再加上那时候年纪太小,不记得也正常。”
沉默良久,宋槐听见自己问:“陈院长,您还记不记得带我走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时间太久远,样貌和穿着打扮我是真记不得了……其他的倒还稍有印象。”
“您能尽量跟我详细描述一遍当时的情况吗?”
陈敏芬回忆道:“……他登门那日,我把他带到办公室,之后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发现他在抽烟,就好声提醒一句屋里禁烟。”
顿一下,陈敏芬又说:“后来他就走了,说直接去前院找你。我当时手头有急事,就没跟着过去,再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看见茶几上多了包烟,猜想应该是他不小心落在那儿的……那烟盒上刻了朵花,牌子还是外国的,我从没见过,觉得新鲜,所以至今还记得。”
……
这消息来得太意外,完全没容她做好心理准备。
像被当头打了一棒,晕头转向,完全不知该从何捋起。
后面又围绕这个话题说了许多,宋槐已然听不太进去,脑子里嗡嗡作响。
聊完,互换了手机号码,将陈敏芬送上车,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雨势渐大,地面被砸出透明水洼,周遭空旷无人。
宋槐单手撑伞,耳朵里听雨水敲击伞面的沉闷声响。
莫名觉得很像哭声-
大概是在雨中逛了太久,回去当晚,宋槐嗓子干痒得厉害,等第二天睡醒,疼得几乎讲不出话。
这场感冒来势汹汹,接连病了三四天还没迹象好转,反而有加重的趋势。
见吃药不管用,只好临时请了半天假,独自去医院打吊针。
中午,薛初琦拎着打包好的餐食到输液室找她。
看到来人,宋槐朝她伸出手,笑着撒娇:“饿了。”
薛初琦轻拍一下她的掌心,笑说:“大小姐,还知道饿呢。我要是不主动过来找你,你打算一个人挺到什么时候?”
说完,将拎包丢到隔壁空座上,坐到她身旁,扯过可移动的餐桌,将食盒放上去。
宋槐接过薛初琦递来的餐具,笑说:“还有一个多小时挂完水,实在不行就晚点儿再吃。”
“别人也就算了,你家那位不知道你生病了吗?也不过来嘘寒问暖一番。”
宋槐敛了敛笑意,淡淡地说:“是我没告诉他。”
薛初琦一愣,“你和叔叔怎么了?”
“好像也没怎么,就是不太想联系他。”
“你这是又被矛盾星人占领了?”
“这次不一样。”
薛初琦问她哪里不一样。
宋槐思索片刻,没答话,而是说:“初初,我问你个问题。”
“你问。”
“如果两个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是其中一方因病去世了,你觉得另一方会爱上其他人吗?”
薛初琦想了想,如实说:“坦白讲啊,我觉得会。活着的人总要继续活下去,谁也不可能为谁守寡一辈子。”
宋槐垂下眼帘,“那如果他喜欢的是跟去世那方很像的一个人呢。”
“无非就两种可能,要么是‘莞莞类卿’,要么就只是单纯喜欢,跟像或不像没什么关系……不过我觉得前者的概率会大很多。”
停顿两秒,薛初琦又说,“你想啊,谁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找一个跟前任那么像的。先不说日常相处,就光说做.爱这方面,他跟你身心合一的时候,想的究竟是你还是别人?这事根本没法深思,更没法追究。我如果是当事人,要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就直接分手——主要还是看甘不甘愿做死去白月光的替身。”
沉默半晌,宋槐搭腔:“也许还有第三种可能。”
“什么可能?”
“因为愧疚不得不负责,因为自责不得不成全。”-
跟段朝泠见面,是在感冒见好的第三天晚上。
从展厅出来,原打算直接去医院,刚走到门口,瞧见段朝泠的车停在二三十米开外的车位上。
知道他在等她,宋槐给许歧发了条微信,说自己今晚不过去了,转头上了那辆车。
路上,段朝泠没问为什么这些天没联系他。这类问题他向来不会多问。
听他简单询问几句近况,宋槐针对性地回答完,两人谁都没再讲话,任由各自的心事发酵。
到了公寓,宋槐觉得热,先去洗澡。
从浴室出来时,看到段朝泠站在开放式厨房的备餐区域,正用刀背剔除口蘑的尾部,衬衫袖口被挽起,露出一小截素白手腕。
宋槐瞧了眼砧板上放着的青虾,随口问道:“准备做什么?”
“口蘑蒜蓉虾。”
“我记得这道菜做起来有点儿繁琐,而且你也吃不了。”
“你喜欢吃,无所谓繁不繁琐。”
宋槐看着他的侧脸,喉咙有些发涩,过了几秒才说:“我想帮你打下手。”
段朝泠没拒绝,“冰箱里有剥好的蒜,用搅蒜机搅成蒜末。”
宋槐应声称好。
着实温馨的画面,日常得像是婚后某一个细碎场景。
宋槐隐约觉得恍惚,多按了两下搅蒜机的开关,不等机器运作完便将手伸进去,刀片当即刮到了食指。
细微的痛楚从指腹传来,她下意识“嘶”了声。
没等她有所反应,右手已经被段朝泠拉了过去。
趁他帮她仔细检查伤口的时候,宋槐说:“……我没事,只是破了层皮,又没见血。”
段朝泠没回应她的话,放下刀具,拉着她往客厅走,将人安顿好后,去储物柜里拿药箱。
从中翻出碘伏和棉签,对她说:“手伸过来。”
宋槐抬起手,照做。
指腹传来冰凉的触感。
等他帮忙消完毒,宋槐站起身,打算去厨房处理没做完的事。
没来得及站稳,手腕被他一把握住,她被拉着坐到了他腿上。
四目相对,段朝泠问她:“刚刚在想什么,这么不专心。”
宋槐扯唇笑了笑,“好像也没想什么。”
“还好那机器搅速不快,不然你手指没了。”
“哪有那么夸张。”
他在她腰上轻掐一下,淡淡提醒:“下次注意点儿。”
听出他语调里的认真,宋槐说:“……记住了。”
在他怀里待了会,宋槐双手缠住他的肩膀,声音轻如鸿毛,“这些日子想我了吗?”
段朝泠看她一眼,“你说呢。”
“我不知道。”
“那你想我么。”
“……想。”
“想我怎么不联系我?”
“你不也没联系我吗?”
段朝泠似有若无地轻笑一声,“如果我今天不去找你,你打算什么时候找我?”
“我还没想好。”
“别扭什么。”
“……我不知道。”
“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宋槐抿唇不语。
下一秒,听见段朝泠在她耳边说:“既然不想说,不如直接做些别的。”
没容她思考太多,他掌心已经贴向她的腹部,低声说:“算算日子,应该结束了。”
瞬间听懂了他的暗示,宋槐讲话的尾音不自觉地软下来:“不吃晚饭了吗?”
“你饿不饿。”
“……有点儿。”其实不太饿,但她还没完全准备好,暂时需要时间来缓解紧张。
段朝泠看着她略微泛白的脸色,心里有了数。
抱着她待了会,重新回到厨房,继续做没完成的那道菜。
宋槐原本打算跟过去帮忙,被他明令禁止,不许她再进厨房半步。
她只好拖了把椅子过来,坐在距离他最近的位置,托腮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看着极具美感的一双手耐性十足地去除青虾的虾线。
一直都知道,段朝泠的厨艺几乎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用餐时,可能因为心思不在这上面,宋槐觉得有些食不知味,不想白白浪费一桌美食,只尝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段朝泠将她的心不在焉看在眼里,出声半哄。
一整盘口蘑蒜蓉虾总算没了三分之二。
四十分钟后,宋槐主动提出收拾饭后残局,把沾了油渍的餐具搁进洗手池,简单用水涮一下残羹,又尽数放到洗碗机里。
按完洗碗机开关,站直身体。
腰间突然多了只没什么温度的手,熟悉的木质香后调扑进鼻息。
宋槐回头去看身后的段朝泠,站位紧凑的缘故,只能看到他的侧脸,皮肤冷白,接近于无暇。
她听见他说:“今晚如果不想,我们可以日后再说。别有太多顾虑。”
宋槐转过身,同他面对面,“……很明显吗?”
“和英勇就义没什么区别。”
难得见段朝泠开玩笑,宋槐不由笑出声,隔一会,扶住他的肩膀,小声说:“其实不是不想,只是担心会做不好……段朝泠,我好像比你更想走到那一步。”
对视,灼热的不明意味在空气中交汇。
段朝泠深深看她,将人抱到台沿上,低头,轻吻她的耳垂,“乖,放心把一切交给我。”
她微弱的低喃声被他全部吞进嘴里。
一会,段朝泠抱着她辗转到客卧浴室。
宋槐凭借仅存的理智出声提醒:我已经洗完了。
回答她的是简洁一句:陪我。
所有的前奏都是在逼仄、闷热的房间里完成。
热气向上笼罩,几乎模糊了视线。
视野范围内是一整片白雾,依稀能看到他,但也只能看清他的面部轮廓。
触手可及的一切都是濡潮的,像被柔软的水布包裹。
早就不记得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中途歇场,她被他放到床面。
感觉她的状态适宜,段朝泠收回用来探路的两指,换成另一种全新的方式去开拓。
实在难捱,宋槐承着他的取悦,下意识攥紧被单。静谧环境中,水声泛滥成灾。
极致的感觉瞬间涌上来,她忍不住呜咽出声,眼角噙泪,目光频频发直。
段朝泠抬起头,伸手拂去嘴角残留的水渍,倾身去开灯。
还没碰到开关,被她颤着手阻止,他也就由着她,绕过台灯,摸黑去翻床头柜。
等真正到了那一刻,宋槐不由自主地弓起身子。
因他一直在照顾她的感受,轻微的撕裂感过后并无太多不适。
时间开始变得绵长,眼前的事物晃得不成边角。
她好像在水里,又好像在火里,唯一能做的是紧紧缠住他,像缠住一根稻草。
帷幕落下,喧嚣也随着暂时告一段落。
段朝泠点开灯,扯过毛毯帮她盖上,将人揽进怀中,拿起烟盒跟打火机,缓缓点了支烟。
烟雾缭绕,他掀了掀眼皮,低头看着她。
她额间积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皮肤晕染成嫩粉色,锁骨及以下的痕迹尤为明显。
默不作声地观察了会,忽地用手碰了碰她的耳侧,这举动更像是在安抚。
结合当前的环境,很容易让他想起多年前的晚上。
她醉酒,被他抱到这张床上,带着哭腔对他说:等我离开了,我们以后别再见面了,求你。
那时是什么心境,他至今还记得。
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宋槐迟缓地睁开眼睛。
无声对视几秒,段朝泠率先出声:“怎么了。”
宋槐摇了摇头,哑着嗓子问:“没……我只是想问,刚刚为什么不去主卧。”
段朝泠平声说:“临时兴起。”
宋槐显然不太相信,“如果是临时兴起,床头柜里为什么会有……”
被空调一吹,她皮肤带了丝凉意。
段朝泠将盖在她身上的毯子往上扯了扯,顺手调高了空调温度。
做完这些,和缓开口:“有没有可能,这几个房间里都准备了。”
听到他的回答,宋槐没再追问,重新阖眼。
她的确累得不行,已经没力气再去分辨虚实。
窝在他怀里平复了许久,宋槐勉强坐起来,拿起床尾的衣服,想去冲个澡。
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段朝泠接过那件衣服,随手丢到一旁,将人拦腰抱起,径自走向浴室。
盛夏的夜,潮湿且漫长-
第二天,宋槐睡到将近晌午才醒过来。
身体疲乏得厉害,明显是昨晚熬夜的后遗症。
赖了好一会的床,终于爬起来洗漱,双腿软得不像是自己的。
简单收拾完,穿戴整齐出了卧室,越过一条走廊,看到段朝泠坐在吧台旁边的高脚椅上,指间夹带细细一根,表情隐匿在烟雾中,忽明忽暗。
听到动静,段朝泠抬了抬眼,“早。”
“……早。”
“过来坐。”
宋槐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台面放着的两本不动产权证书近在眼前,红得刺眼。
她粗略扫了一眼,将目光投向段朝泠。
他穿一件宽松的白衬衫,领口微微敞开,能清晰看见从脖颈延伸向下的红色抓痕。
是她当时不小心留下的杰作。
室内光线充足,不像昨晚那么昏暗,宋槐觉得有些不自在,正要移开视线,他接下来的动作打断了她的行径。
段朝泠没拿烟的那只手拿起其中一本房产证,将它推到她面前。
对视一霎,他平静说:“我们聊聊周楚宁的事。”
第43章
43/动情后的余热-
宋槐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紧盯着放在台上的东西,始终没去接他的话。
在这之前,她几度认为“绝口不提和周楚宁有关的所有事”是两人早就达成的心照不宣的共识。
一时间静默,氛围趋近于凝固。
见她迟迟没作声,段朝泠先行开口:“这是她留在北城的一套房产。”
宋槐勉强找回一点思路,看向旁边那个红本,“那另一套呢。”
“另一套是你公司附近的住宅。两套房子现在都在我名下,找个时间带你去过户。”
“……为什么把它们送给我。”
“你跟她有血缘关系,理应继承她的遗产。她的遗愿也是如此。”段朝泠说,“至于公司附近那套房子,是我早前对你的承诺。”
但凡他承诺过的事,没有一件不会做到,这次也一样。
宋槐干涩笑了下,将临近自己这边的房产证推回原来的位置,“我不太想要。跟你睡一次就能得到这么多,这个补偿未免太划算。”
理智上知道话不该这样讲,伤人伤己是一方面,到头来还很难自圆其说。
但她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
突然形容不出此刻的心境,貌似谈不上有多难过或酸涩,更多的是种无以名状的羞惭感。
像敷在手背上的创口贴被全力撕掉,看到的不是化脓的伤口,而是一整块已经完好无损的皮肤——创口贴不过是张掩耳盗铃的遮羞布。
段朝泠不动声色地注视她。
片刻,他熄灭燃着的烟,走到她身旁,执起她的一只手,在掌心印下一吻,温和哄道:“我们之间没有补偿这一说。送你这些没别的意思,只是想保障你的物质基础。”
掌心传来一阵微弱的痒意,他的手触感冰凉,和温热的呼吸形成鲜明对比。
宋槐定定望着他们十指相扣的样子,思绪飘忽得厉害。
静默的时间太短促,不足以让她完整筛过一遍复杂的情绪。
维持这个站姿待了会,段朝泠放开她,直奔主题:“多年前我偶然跟你提起过,你很像周楚宁。”
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白。
宋槐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置若罔闻地“嗯”一声,没说别的。
段朝泠说:“你和她在外貌和性格上的确有相似之处,但这从来不是我对你好的理由,也不是因果联系。无论你像不像,我们都会在一起,我和你中间从来没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相像自始至终都只是一种巧合。”
讲话时,他一直看着她的眼睛,以一种俯视的姿态,没给她躲避视线的机会。
她并没觉得这样的对视有哪里不舒服,因他的语气过分真诚,似乎在主动向她剖析自己,也在引导她坦然面对过往。
宋槐好像隐约明白了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些,但还是说了句中规中矩的场面话:“其实你没必要跟我讲明的,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们不能一直带着这个误解走下去。”
思来想去,她忍不住问:“真的只是误解吗?”
“槐槐,你是不信我还是不信自己。”
宋槐没作声。
话已至此,他将她的退路全部堵死,由不得她继续逃避。
按理来说应该是完全信任段朝泠的,毕竟他从没对她说过谎,可是又不想否认,心里还是会认为这些话有哄人开心的嫌疑。
段朝泠没继续这个话题,缓缓开口:“接下来要说的,是我和周楚宁的事。”
在他讲出下句的前一秒,宋槐主动打断谈话的节奏,轻声说:“一定要在今天跟我聊吗?”
明明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在同床共枕,就连身上的味道都几近相同。
此刻的反差过于明显,他的冷静、清醒和自持像是让她照了一面完全相对的镜子。
段朝泠看着她,“早晚都要面对。”
“可是你想说的话,不一定是我想听的。”
“如果我说,我和她没有过别的关系,你也不想听么。”
宋槐呼吸凝滞,抿住唇,迟缓地摇了摇头,干涩开口:“好像……还是不想听。”
陈敏芬的话无形中对她敲了个警钟。
能以“丈夫”这个称呼自居,又何止是关系匪浅。他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与其看到段朝泠为了哄她而说谎,还不如直接充当一个什么都听不见的聋子。
默不作声许久,在心里做完一个决定,宋槐跳下高脚椅,仰头看他,微笑着说:“段朝泠,我们以后别再提这件事了,让它彻底过去,好不好?”
段朝泠没回答好或不好,看她的目光顿时深了几分。
不想被他瞧出异样,宋槐踮起脚,环住他的脖颈,主动凑上去吻他,试图用这种方式转移他的注意力。
两人的气息缠绕到一处,她口腔里有清淡的薄荷味道。
察觉到他的不予回应,宋槐有些着急,搂他搂得更紧,有样学样地出手撩.拨,举止生涩。
这过程没持续太久,他戴着腕表的左手抚过她的颈侧皮肤,化被动为主动。
回到卧室,窗帘自动合上,整片阳光被遮住,当即回到昨晚那个节点。
段朝泠面上没什么多余表情,耐心为她铺垫前奏。
见她准备得差不多了,他闯进来,直接探到最深层,没给她留有太多缓冲的时间。
宋槐忍不住闷哼一声,无端掉了两滴眼泪。
有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闷在心里,如何也化解不掉。
段朝泠俯身,吻她沾了水珠的眼睫,低声问她为什么哭。
宋槐摇头,断断续续地说不知道,她没精力去想这些,实际已经快要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在这个游戏里,他是技巧娴熟的引导者,太知道该怎样才能让她体会到忘我的快意。
甚至瞬间忘了烦恼。
到最后,已经不记得具体是几番轮回,嘈杂声终于休止。
段朝泠用手捋顺她被汗水洇透的发丝,嗓音微哑:“槐槐,你告诉我,该拿你怎么办。”
宋槐累极了,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自动屏蔽了这句话,缓缓阖上眼睛。
刚刚拄在床沿太久,手指不受控地轻微颤动。
半梦半醒的间隙,她恍惚在想,似乎更喜欢看到段朝泠在床上时的眼神。
比起平静、审视和探究,那时候的他眼里起码有动情后的余热。
她既看得懂,也猜得透-
七月初,段朝泠公司的项目做完资格预审,提前一周确定了开标时间。
周一上午,宋槐和薛初琦跟着陈曼赶往招标会现场,随行的还有设计部一组的两个同事。
这是她第一次以下游合作方的身份来段朝泠的公司,在前台登完记,正要乘电梯上楼,中途碰到段朝泠的助理。
对方似乎有过来同她打招呼的意愿,见她眼神闪了闪,瞬间明白过来,只朝她微微点一下头以示招呼,没做别的动作。
会议室在十二楼,他们刚到不久,Antoine也到了现场,径自在第一排落座,身旁的位置是空着的,桌上摆了段朝泠的名牌。
直到招标会正式开场,段朝泠仍旧没出现。
台上,主持人在讲评标的注意事项和原则,宋槐心不在焉地听着,时不时瞧一眼最前方的座位。
会议进行到一半,薛初琦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在她耳边悄声说:“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
宋槐问:“什么?”
“前阵子王瑞可跟我讲了个八卦,说评标委员会里有工商那边的人,据说职位不低,过来友情帮忙的。”
“……这算哪门子八卦,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好像也没不符合流程标准。”
“哎呀,我还没说完。”薛初琦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对方是个女性,跟这家公司的老板私下里有渊源,这么说你懂了没?”
宋槐微顿,隐约明白了什么,听到薛初琦又说:“这年头到处都是聪明人,如果不是关系匪浅,谁愿意主动替企业站边?但凡以后出事了,保不齐会被一起拉下水。听王瑞可的意思是,这其中不一定是友情,更像是为爱襄助。”
宋槐没说话,下意识往旁边扫一眼。
隔着一条过道,果真在前排看到了郑知宜的名牌,只不过坐在那位置上的是个中年男人,郑知宜今日并没到场。
半小时后,会议结束,众人陆续离场。
陈曼没第一时间离开,低头看了眼腕表,交代说:“你们先在一楼大厅等我,我去见个人。”
薛初琦听闻,跟另外两个同事打了声招呼,叫他们先下楼,拉着宋槐直奔洗手间。
一两分钟过去,里面传来薛初琦的求救声:“槐槐,快去帮我买样东西,我见血了。”
宋槐说:“那你先等我几分钟,我马上回来。”
“好好好——没事,我不着急,但是你最好尽量快点儿,不然我怕血流成河。”
宋槐无奈笑说:“知道了。走了。”
想着去便利店一来一回太费时间,宋槐直接去了段朝泠办公室所在的楼层,打算问前台借两片。
借完东西,正要赶回十二楼,余光瞟到走廊尽头有两道人影,瞧着背影很像段朝泠和陈曼。
定睛望过去,两人已经消失不见。
在洗手间外面候了一会,等薛初琦收拾完自己,两人乘电梯来到一楼。
没多久,陈曼出现,手里多了个装文件的牛皮纸袋。
回去路上,宋槐看似不经意地问陈曼:“曼姐,您和段总认识吗?”
陈曼看她一眼,“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随便问问。”
“不算认识。”陈曼说,“毕竟是未来可能会合作的客户,之前打过两次照面。”
宋槐了然,心里存了丝疑惑,终是没说什么-
周六晚上,宋槐正在展厅加班,被薛初琦临时叫到市中心的一家清吧。
到了地方才发现,谭奕也在。
薛初琦半月前就刷到过这家店的营销贴,盼了很长时间总算盼到开业,自然要赶紧过来打卡。
店面不大,颇有老上海时期旧日古堡的感觉,拍照很出片。二楼是间阁楼,靠近楼梯口的位置装了整面的旋转酒架,光线一晃,像置身在一座巨型的琉璃灯盏里。
宋槐坐到卡座上,问工作人员点了杯百利甜酒,看向身旁闷闷不乐的薛初琦:“怎么不开心了?”
薛初琦没说话,挽住她的胳膊,将脸颊埋进沙发椅背间的缝隙。
坐在对面的谭奕适时接过话茬:“刚跟男朋友闹完分手,估计这会儿正伤心呢。”
宋槐面露不解,“他们两个这么多年了,从没闹过分手——什么情况?”
谭奕耸耸肩,“这个就不太清楚了,她没跟我说。”
等工作人员将酒水端上来,薛初琦坐直身体,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面无表情地说:“槐槐,他好像背着我有女朋友了。”
“……你是怎么发现的?”
“就昨天晚上,我跟他视频,然后无意间看见他衣柜里挂着条围巾,瞧着样式不像是网购或者是在实体店买的,真的很像手工织出来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宋槐想了想,出声安慰她:“我懂,只是事情没搞清楚之前最好先别轻易下结论,可能性真的太多了,不一定只有出轨这一种。”
“道理我都明白……但我就是忍不住胡思乱想。三个小时前我给他发微信,直到刚刚他才回我,这个点又不是睡觉的时候,我一时没忍住,就跟他吵了一架,直接说了分手。”
宋槐问:“那他呢,怎么说的。”
薛初琦回答:“他什么都没说,让我先好好休息,等冷静下来再和我聊。”
“初初,其实我觉得他的回应是对的。”
“可我总觉得他是在逃避。”
“人在不冷静的情况下做的决定多半会后悔,如果他真的有心逃避,或者试图欺瞒,就不会想着主动找你聊了。”
谭奕说:“我觉得槐槐说得没错。很多事说出口是需要深思熟虑的。人跟人之间在意的点不一样,说出来不一定能相互理解,不然这世上也就不会存在那么多误会了。”
宋槐一愣,捏着酒杯的力度微微收紧。
不为别的,单单为谭奕无意间说的这句话,无故让她想到了和段朝泠聊起周楚宁的那天。
自那日之后,他们都默契地没再联系彼此。
其实谈不上不欢而散。从公寓离开的时候,段朝泠亲自开车送的她,在她下车前,甚至温和嘱咐了两句,叫她适度工作、有事及时跟家里说。
唯独没提出什么时候再见。
最近一直在弄技术标的收尾工作,展厅那边有彭珊盯着,倒也无需她具体做什么。
总得来说不算特别忙,期间还回四合院待了两天。
明明有很多空闲时间,不知怎么,却一直拖延着,迟迟不去联系段朝泠。
他们之间看似说开了,又好像多了层更厚重的隔膜,看不见、摸不着,完全不知道该从何解决。
像一团错乱的丝线球,找不到根源,压根没法拨乱反正。
三人就着薛初琦的感情问题分析到最后,陆陆续续几杯酒下肚。
即便宋槐自诩酒量见长,被室内刺眼的投影射灯一扫,还是觉得有些头晕。
将身体微微向后靠,闭着眼睛,听薛初琦和谭奕畅聊,时不时掺和两句,发表几句评价。
楼下边角的唱台上,有个年轻女孩在弹唱,用标志性的烟嗓唱完了一整首《我怀念的》。
——“自尊常常将人拖着,把爱都走曲折。”
——“假装了解是怕真相太赤/裸/裸,狼狈比失去难受。”
宋槐正听得出神。
谭奕叫了她一声,将刚上来的果盘递给她,“你们俩当心些,别喝多了,吃点儿水果压压。”
宋槐睁眼,随手接了过来,正要道谢,抬眼瞧见不远处的隔间里多了两个人。
推拉门敞开着,段朝泠和程既非坐在沙发上喝酒。
大概是察觉到了这记目光,他随意地抬了抬眼,直直看过来。
宋槐比他先一步移开了视线,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举止几分生硬。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她佯装成若无其事的模样,跟薛初琦和谭奕谈笑风生。
续完最后一杯百利甜,觉得闷,想下楼走走,顺便把单给买了。
来到收银区域,跟工作人员报了卡座号。
等结算的时候,谭奕靠向这边,先她一步亮出收款码。
谭奕笑说:“怎么说我也虚长你几岁,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你买单。”
听他这么说,宋槐也没客气,熄灭手机屏幕,笑说:“那下次我请回来。”
谭奕说“好”,又说:“对了,你朋友应该没事了吧?我瞧着这会儿状态还可以,已经不伤心了。”
“说实话,我目前看不太出来,以前从没见过她失恋。”
简单聊了两句,谭奕问她:“你等等回哪边?”
宋槐略微思索几秒,“展厅那边吧,明天要跟彭珊核对进度,就不来回折腾了——谭奕哥,可能要麻烦你把她安全送回家了。”
谭奕笑说:“包在我身上。楼上楼下而已,有什么麻烦的。”
宋槐笑了一声。
等工作人员开完发票,宋槐和谭奕并肩回到二楼。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三人从清吧离开。
临走前,宋槐下意识瞟向隔间的方位。
段朝泠依然坐在那里,和程既非交流了两句,拿起茶几上的酒杯,呡一口酒。
从南到北,不过间隔二十几米。
她突然发现这条路长得叫人诧然,似乎永远也抵达不了尽头-
隔间里,段朝泠扫了眼楼梯口,收回投出去的目光,听见程既非问:“兄弟,你觉得我这家酒吧怎么样?”
段朝泠说:“快餐经济,没什么投资前景。”
“真受不了你们这些资本家的嘴脸。”程既非笑着打趣道,“赚那么多钱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浪漫至上。”
“所以你给钟盈开了这家酒吧?”
“我还没跟她讲,打算等她生日的时候给她个惊喜。”
说完,程既非看向一楼正在弹唱的女歌手,随口提起:“细瞧才发现,你觉不觉得这姑娘的脸型长得跟你们家宋槐有几分相似?”
段朝泠没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自顾自倒酒,言简意赅地回一句:“没发现。不感兴趣。”
“说到这个我才想起来,之前听老谈说,你跟宋槐的什么亲戚有点儿渊源?好像她们俩长得蛮像的。”程既非说,“说说,当时什么情况?”
段朝泠睨他,“你以为我有什么特殊癖好,喜欢专门找相像的两个人谈恋爱。”
“我们是能理解你,人姑娘能理解吗?我瞧着宋槐岁数不大,这年纪的女孩子心思都重,要想长久走下去,还是得哄着来。”程既非额外补充一句,“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务必记住。”
段朝泠懒得再理他,拿起冰夹,夹起两个冰块放进杯里。
烈酒入喉,反倒叫人清醒不少。
坦白讲,他几乎将毕生的耐心全部耗在了宋槐身上。
知道过往两人会有不同频的情况,担心冒然解释周楚宁的事会将人逼得太紧,最后适得其反,所以在给了她安全感、让她充分了解他的各方面以后才酝酿开口。
在这之前,屡次暗示无果。原本的确打算顺其自然,等她什么时候想通了自己来问,他再一一告知。或者等他探出她在意的所有点,再找机会连根拔除。
只是如今有了实质性的关系,他需要对她负责,需要为他们之间筹备以后,不可能由着她继续逃避,也不准备等她自己想通。
周楚宁的那套房子是他拿出来用作结束过去的节点,以此完成章暮也几年前的委托。
他无法跟宋槐进一步讲清,也不会直接道出章暮也的存在。
一方面担心牵扯出当年的事,让她再次因章暮也受到伤害,另一方面出于私心——无论怎么算,他都是间接害她在外流浪多年的“刽子手”,潜意识里不想让她知道真相,以免就此心生芥蒂。
她那日的反应,既在预料之中,也在预料之外。
饶是再如何洞察人心,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拿捏不准跟一个人相处时的轻重缓急。
说出去倒也稀奇。
喝完最后一杯酒,段朝泠拿起搭在沙发靠背的外套,作势要走。
对面的程既非说:“就这么走了?漫漫长夜,这才哪到哪啊,直接抛下我了?”
段朝泠说:“我可以帮你联系钟盈,让她从南城赶回来陪你。”
“那算了,好不容易回一次娘家,让她多待两日——我给老谈打电话,喊他出来。”
出了清吧,段朝泠回到车里。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他,礼貌问他去哪。
段朝泠说:“艺术中心。”
隔两秒,又说:“算了,回公寓吧。”
四十分钟后,段朝泠出现在公寓楼下。
输入指纹,正要进去,余光注意到几米开外有道熟悉的纤瘦身影背光坐在花坛上。
松开门把手,视线扫过去。
宋槐安静待在那里,身上穿了件黑色收腰连衣裙,方领,背部是分叉的绑带设计,净白皮肤若隐若现。
她其实早就看到他了,只是没出声,似是在固执地赌一口气——他能发现她最好,如果发现不了那就算了。
周围移栽了整簇花丛,香气四散,偶尔有几声蝉鸣。
段朝泠走向她,将手里的外套披在她肩上,淡淡道:“坐这儿也不怕喂蚊子。”
宋槐吸了吸鼻子,裹紧身上的衣服,笑说:“能怎么办,我又进不了你家的门。”
这话一语双关的意味着实明显。
段朝泠垂眸看她,“只要你想,随时都能进去。”
“里面不会有别人吗?”顿了顿,宋槐又说,“——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原以为这次段朝泠也会任由她将话题随意糊弄过去。
静谧的夜,她听见他缓缓开口,语调似哄非哄:“只有你。不会再有旁人。”
第44章
44/宝贝-
在上楼前,宋槐突然提议说想去个地方。
段朝泠自是随她,打电话叫司机重新把车开过来。
路上,宋槐对司机说:“麻烦先往怀柔那边开,晚点儿我再告诉您具体怎么走。”
司机应声点头,“好的。”
宋槐点亮手机屏幕,打开微信,找薛初琦前段时间发来的一条安利贴。
正翻得起劲,察觉到段朝泠打量的目光,翻聊天记录的动作微顿,抬头看他,笑问:“你怎么不问我要带你去哪儿?”
段朝泠说:“无所谓。”
宋槐难得听懂了他的弦外音——无所谓去哪,只要是和你一起,都可以。
时隔多日再见,两人之间的相处氛围好到不忍轻易破坏。
宋槐实在不愿在这种时候说些节外生枝的话,转念同他开起玩笑:“也不怕我把你论斤卖掉。”
段朝泠又说了句“无所谓”,口吻比上句还要纵容。
浅聊了些有的没的,宋槐继续做手头上的事,点开那篇帖子,默默记下上面的地址,直接切导航app,顺便提前把住的地方订好了。
正值深夜,道路没白天那么拥堵,车程将近两小时,到那边已经快凌晨一点。
有条窄路通往深山,两侧修建了高耸的岩石隔档,直行到底,石体堆砌的自助式山房酒店坐落在半山腰上。
这个时候不是旅游旺季,出游的人不多,车位和空房间都绰绰有余。
房屋边上有栋独立的小屋,占地面积不大,门上挂着24小时营业的指示牌。
透过车窗,宋槐往外瞧一眼,转头对段朝泠说:“等我一下,我去问工作人员要点儿东西。”
段朝泠看着她跳下车,快步走到玻璃窗旁边,轻按屋外的响铃。
等窗户被拉开,含笑同屋里的人交谈几句,怕对方听不懂,用手在空中比划出一个模糊的形状。
讲话时眉眼弯起,神态清灵、鲜活,一颦一笑有独属于自己的韵味,任何人都替代不了。
不由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和她在加州酒吧的那个晚上。
一时间,连同心脏也柔软几分。
跟酒店的工作人员聊完,宋槐绕过车身,将段朝泠拉下车,和他十指相扣,缓步朝山野最边缘的方向走。
边走边解释:“这地方是我室友发现的宝藏景点。本来我们打算趁国庆假期过来玩儿的,今晚突发奇想,决定先来和你探探路。”
“只单纯过来住一晚上?”
“不算,等会儿还有别的安排。”宋槐笑说,“就算没有安排,总比在公寓里待着强吧——经常在同一个地方约会有什么意思,你觉得呢。”
段朝泠没发表什么意见,由她怎么开心怎么来。
订的是一套中式宅院,典型的红瓦白墙,木梁尾端吊起一个弧度,形状模拟挂在树梢的锥形枝叶。
庭院的装修格调中规中矩,胜在地理位置极佳,身处在里面,能看见一望无际的远山和丛林。
宋槐没进屋,扯过两把椅子,和他坐在院子里赏景。
没坐太久,听见院外有动静,猜到应该是酒店那边着人来布景了,起身去看。
大门外面,两个穿工作服的男人站在距离宅院不到五十米的悬崖边上,手里拿着折叠餐桌和搭帐篷的工具。
她回身跟段朝泠打了声招呼,出门去迎他们。
半小时左右,盯着他们搭完帐篷,宋槐回到宅院,准备喊段朝泠出来。
他侧身站在紧靠墙根的梧桐树底下,手里夹带一根燃着的烟,时不时掸两下烟灰。
那位置背光,看不清他在做什么,她出声叫他:“段……”
尾音还没落地,段朝泠微微偏一下头,看向她。
宋槐这才发现他在打电话,用口型无声说一句“抱歉”,示意他继续。
段朝泠瞥她一眼,直接打开了免提。
听筒里传来陈静如的声音:“这么晚了,槐槐还在你那儿啊。”
宋槐僵在原地,觉得尴尬极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过了几秒,段朝泠平声回应:“嗯,你要跟她说两句话吗?”
另一边的陈静如说:“先不用了。今天太晚了,你让她早些休息。”
等那边挂断电话,宋槐才觉得气息勉强顺畅了些。
缓了一会还是觉得惊魂未定,索性抓住他的手臂,凑过去,当着他的面浅浅吸了一口烟。
吐烟圈的动作介于青涩和醇熟中间,表情罩在白雾里,有种不自知的媚态。
段朝泠盯着她看,忽地抬手,轻抚她的后脑,“吓到了?”
“……嗯,我没想到阿姨会这么晚打电话给你。”
“她时差一直是这样。”
“我差点忘了这茬……其实她有时候也蛮喜欢在深更半夜找我的。”宋槐说,“对了,阿姨找你什么事?”
“问许呈潜的近况。”
宋槐犹豫一下,试探着开口:“阿姨和许叔叔……”
段朝泠看她,“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多年前了,当时我和许歧无意间撞见过他们在一起。”
段朝泠没继续这个话题,问她:“外面弄好了?”
宋槐点点头,笑说:“我正要叫你过去看看。”
她拉着他出了院子,来到帐篷旁边的地毯上就坐。
周遭是四面环山的悬崖峭壁,薄雾弥漫,山谷对面立了两三个帐篷,有人在附近野营。
放眼望过去,隐约能看到不远处亮起的几盏马灯,像桔色星星连成一串。
这里的风景比预想中要美得多,宋槐赏看一会,笑着问他:“怎么样,这里是不是还不错?”
段朝泠没看景色,而是在看她,“嗯。”
宋槐没由来地提及:“我看大众点评上面有人说,在这个角度能看到日出全貌,所以我才想着跟你一起过来的。”
印象里,从小到大她所有的遗憾好像都和段朝泠有关。
譬如,当年他带她去灵山看过一次日出,那时候太贪睡,生生错过了,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很可惜。
这是她如今为数不多的能自行弥补回来的遗憾,自然不想再次错失。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段朝泠却听懂了,揽过她的肩膀,让她枕在自己腿上,“睡会儿。到时间了我叫你。”
宋槐仰躺着看他,笑说:“可我现在还不怎么困。”
“想做什么。”
“不知道……”能和你一起发呆也是好的。
宋槐抬起手,食指触碰那颗长在他鼻侧的浅褐色小痣,顺势向下,用指腹描绘他的嘴角。
段朝泠自始至终没出声阻拦,任她随意动作。
宋槐想了想,随便寻了个话题:“我们的事万一被阿姨发现怎么办?”
段朝泠说:“大概率不会。你在我这儿留宿很正常,不至于让她怀疑。”
“我是怕有天被她看到我们两个……”
“我们两个怎么。”
“……牵手?拥抱?”
段朝泠用手缠住她的发尾,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我尽量克制一些。”
许是气氛温和得恰好,宋槐身心放松下来,不由笑说:“反正如果被发现了,你的责罚肯定比我重。”
“比如。”
“段爷爷肯定先骂你为老不尊。”
段朝泠低头看她,“老?”
“难道不是吗?”
他无端笑了声,“前些年也没见你对我这个长辈有多尊敬。”
宋槐不认这指控,“我叫了你那么多年叔叔,还不够尊敬吗?”
等了几十秒,见他没说话,她不确定地喊了两声“叔叔”,试图提醒他开口回应。
第二声没喊完,话音被他吞进嘴里。
段朝泠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去吻她。
等尝到她嘴里残留的百利甜酒的尾调,稍微退开了些,目光锁住她,“为什么喝这个酒?”
宋槐呼着粗气,勉强回神,没打算藏着掖着,坦言:“……因为你。”
高考后,在加州的酒吧里,他给她点的就是百利甜。自那以后,每次去酒吧她都会点这个酒,好像早就成了一种特定的习惯。
视线近距离交汇,下一秒,他再次覆上来,举止比刚刚要强势得多。
没过一会,宋槐就已经产生一种晕眩感,不知是酒精起的后劲,还是大脑分泌的多巴胺在作祟。
他没给她留有换气的余地,她只能被动地随着他的节奏走,从他那儿勉强夺得氧气。
回到帐篷里,有急有缓地发展到下一步。
之前几次都是他主导,宋槐不想一直这样,将他推倒在地,却迟迟没有下文。
正在心里盘算着该从何下手,听见段朝泠蛊惑一样地问:想主动一次?
宋槐没说话,呼吸急促起伏,眼里映衬出姜暖橘色的光晕,以及他的影子。
段朝泠握住她的手,按部就班地耐心教她,中途没出现一丝纰漏。
她是个极有天赋的学生,只需稍微点化,就能理解个大概。
将暗未暗的环境中,他帮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将主动权交给她。
进程刚到三分之一,她忽然用手蒙住他的眼睛,声线断断续续,软得一塌糊涂。
这样的攻势太绵软,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过半的时候,段朝泠已经重新掌握主动权。
宋槐难捱得很,下意识攥住了帐篷锁链,下拉瞬间,敞开一条缝隙,外面的新鲜空气涌进来。
山谷里,气温不高不低,被风一吹,汗水当即蒸发。
段朝泠用毛毯包住她,故意没将帐篷挡帘重新拉上,忽然说:宝贝,对面有人在看我们。
宋槐险些惊呼出声,脑中一片空白,急湍水流汇聚在湖面中心,于顷刻迸发。
天亮前终于得以恢复宁静。
她实际已经困得不行,但还是想看一看日出光景。
见她勉强打起精神,段朝泠哄她:“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困了就睡吧。”
宋槐摇了摇头,颇有坚持到底的意思。
到最后,身体终究负荷不住过劳的疲意,意识涣散前,她迷迷糊糊喊他:“……段朝泠。”
段朝泠将她额前的碎发捋了捋,“怎么了。”
“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宋槐断断续续地低喃:“我已经考虑好了……以前的事我们不要再争辩了,我想只有我们两个,哪怕是冷战,也不要因为别人,好不好。”
既然改变不了事实,又何苦继续揪着不放,根本没意义。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日都着实难得,不如及时行乐,为以后积攒回忆。
她早晚需要靠回忆度日。
段朝泠喉结滚了滚,终是妥协,哑声说:“好。”
听到想要的回答,宋槐在他怀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安心熟睡过去。
天色露出肚白,晨光乍现,骄阳被乌云遮住。
可能遗憾还是常有,时至今日,她依旧没和他一起看过日出。
第45章
45/叔叔辛苦了-
在这边补了几小时的觉,下午,两人准备往回赶。
宋槐发现,段朝泠的精力好得出奇,相反的,她整个人虚弱得厉害,像是下一秒就会被风吹倒一样。
他说她体力不支,平时需要加强锻炼,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调侃一句:任谁都禁不住你这样折腾。
段朝泠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将她系好的连衣裙绑带重新解开。
最终,出发时间比预计晚了将近两小时。
回程的路上,陈静如突然发来微信,说晚上会过来和他们一起吃饭。
宋槐一颗心瞬间悬了起来,忙从包里翻出遮瑕膏,对着脖子和锁骨开始涂涂抹抹。
段朝泠嘴里衔着烟,将她的忙碌看在眼里,和缓问道:“要帮忙么。”
她“啪”的一声合上盖子,微笑着说:“与其帮忙,不如下次直接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段朝泠低低笑了一声,没再逗她。
回到公寓,宋槐赶紧去翻各个房间的储物柜,将能找到的计生用品全部收了起来。
做完这些,直奔衣帽间。她来这边住的次数不多,但段朝泠为了她来回方便,腾出了半个衣帽间,定期叫人送来当季新品,从服装到各种配饰,一应俱全。
积攒了一段时间,柜子里已经被填满,收拾起来极为费力。
从衣帽间出来的时候,陈静如已经到了,正坐在吧台旁边的高脚椅上同段朝泠闲聊。
段朝泠在厨房调配冷餐拼盘。
看见她走过来,陈静如问:“槐槐,怎么脸色这么差,生病了吗?”
宋槐笑了笑,“没,可能熬夜熬的。”……总不能说是因为急的。
接连嘱咐了几句,叫她多注意身体,陈静如又说:“刚刚听朝泠说,你就职的设计公司跟他近期会有合作。”
宋槐微怔,偏头看向段朝泠,隔几秒才说:“中标通知没下达,我目前还不知道这事。”
段朝泠适时开口:“下周一会出公示。”
“是吗?”听他这么说,她自然是开心的,毕竟能中标是好事,说明这么久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陈静如说:“正好你在工作上能有人名正言顺地照应,我和家里都能放心些。我们都是外行人,直接插手职场的事反而会让你觉得不自在,与其这样,由你叔叔出面再好不过了。”
宋槐笑说:“这个项目不一定有我参与,主要还是看上头怎么安排,而且我也不太想搞特权。”
陈静如笑说:“我们槐槐有自己的想法。”
傍晚准点开餐。
瞧着桌上摆了三道做法不一的海鲜料理,陈静如笑说:“还是你叔叔疼你,明明自己对海鲜过敏,知道你爱吃,特意在家里备了食材。”
宋槐捏着汤匙的力道紧了紧,恍然明白了什么。
以前从没觉得哪里不对。仔细回想一遍才发现,无论是在家吃还是出去吃,段朝泠总会额外准备几道自己从不动筷的菜系。这样做好像已经成了一种雷打不动的习惯。
他对她的好体现在无数细节里,从没声张过。
这么多年,她好像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他的各种付出,回报却甚少。
回过神,宋槐拿起筷子,夹起冷碟里的风干培根,放到段朝泠碗中,笑着看他,“叔叔辛苦了,多吃点儿。”
言行举止过分乖巧,明显有讨好的意思。
对视一霎。
段朝泠微微勾了下唇,“不辛苦。你比较辛苦。”
听出他的意有所指,宋槐默默移开视线,忍不住在桌下轻踢他的脚。
中途,段朝泠去书房接电话。
宋槐陪陈静如聊了会天,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委婉提醒:“阿姨,前两天我听许歧说,许叔叔的婚期正式定在了明年年后。”
陈静如微微一笑,“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我是想着,还是有必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您的,因为许歧还说,许叔叔暂时不愿公开,我不清楚您知不知道……其实我和许歧早就知道你们俩的事。”
沉默片刻,陈静如说:“槐槐,抱歉,这么多年一直瞒着你。我的确应该早点把我和他的关系跟你讲明,我们母女之间不应该存在隔阂。”
宋槐摇了摇头,表示理解,“这不算是隔阂。您有您的难处,我都明白。”
“我总认为这是件不太光彩的事,有违榜样,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跟你聊,结果拖到了现在。”
宋槐思索两秒,忽然问:“您爱他吗?”
陈静如无声叹了口气,“有太多过不去的坎横在我们中间,不是一个爱字可以解决的。”
“可是我觉得,既然相爱的话,没什么是跨越不了的。”
“槐槐,我如果是你这个年纪,无论如何也会放手一搏,但是我现在根本没有试错的成本,也不想去冒险。”
看着陈静如面无表情地饮尽杯中半支白葡萄酒,宋槐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以上洗手间为由离开座位,给她暂时腾出独处空间。
来到洗手间,靠在落地镜旁边的墙上,解锁手机屏幕,回薛初琦发来的微信消息。
回复完,刷了会朋友圈,注意到玻璃门突然被推开。
段朝泠的身影出现在视野范围内。
宋槐看着他,“你不是在打电话吗?”
段朝泠走到她面前,“打完了。怎么在里面待这么久?”
“我刚刚主动和阿姨聊了聊许叔叔的事,没聊出什么结果,反而让她伤心了。我觉得她现在可能更需要一个人待着。”
“不是你的问题,不用自责。当事人如果拎不清,旁人劝再多也无用。”
宋槐说:“我想问你个问题。”
“你说。”
“在你和阿姨眼里,是不是觉得,人活着不一定真的需要爱或感情。”
“不是不需要。”
“那是什么?”
“这些不是被放在第一位的东西,但并非可有可无。”
宋槐了然,“也就是说,会优先考虑很多别的因素。”
“差不多吧。”
“……我一直认为自己现在成熟不少,但思想还是很理想化。”
以为只要相互喜欢就能排除万难地走到一起,以为爱大于一切。
察觉到她由内散发的隐隐丧意,段朝泠安慰她,“理想化不是衡量一个人是否成熟的标准。”
宋槐轻声说:“你发现了吗?我有的时候会很矛盾,还很容易想太多。”
段朝泠没否认,“所以我偶尔会抓不住你顾虑的点。”
宋槐笑了下,觉得稀奇,“这世上居然还有能让你做不到的事。”
段朝泠没作声,将人拽过来,压在台沿。
腰身被他圈住,宋槐下意识往后仰,想去搡他,“别……阿姨还在外面。”
段朝泠没想真的做什么,嘴唇碰了碰她的脸颊,退后半步,“早点儿出来,别在里面待太久。”
被这么一打岔,宋槐没功夫再去想些有的没的,胡乱点了点头,“知道了。”
段朝泠先行离开了。
等了大概五六分钟,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宋槐走出洗手间。
后续又聊了些不深不浅的话题,直到深夜才散场。
有陈静如在,宋槐自然不会留在这边过夜,跟她一同回到四合院。
第二天一早,赶到公司,果真在内部网站看到了一条中标公示,以及跟进此次项目的人员名单。
宋槐看到其中有自己和陈曼的名字。
开完例会,项目部和设计部三个组别又单独开了场研讨会,各自领完任务,回工位继续工作。
宋槐对着清单上划分给她的任务板块若有所思。
实在很难想通,以她在公司的资历不至于被如此器重。
觉得奇怪,旁敲侧击地问陈曼。
陈曼没提供给她什么有用的信息,只叫她听从安排,认真做好手头上的工作。
耳闻如此,宋槐自是不会多问,但还是在心里打了一个问号-
难得的一个双休日,薛初琦提前买好了到江城的机票,打算去见冷战多日的男朋友。
为避免自己到时候情绪失控,索性拉上宋槐一起前往。
落地江城已经过了凌晨,机场人不多,两人没在附近歇脚,打车去了江城大学。
在学校对面的酒店办完入住,薛初琦没跟宋槐进房间,直奔研究生宿舍,直到天亮人还没回来。
期间,宋槐给薛初琦发了条消息,问她需不需要自己过去救急。
等到早上六点多,迟迟没等到回复,隐约明白了——估摸着这会两人已经和好。
少了场血雨腥风的“恶战”,不再替他们捏一把汗,连同心境也平静不少。
窝在房间里睡了个回笼觉,醒来觉得有些饿,翻开外卖软件,准备叫点吃的。
随便选一家中餐馆,还没来得及下单,接到段朝泠打来的电话。
接起的瞬间,听见他问:“吃过午饭了么。”
“还没,刚刚想好吃什么——你呢。”
“我也没。”
听筒里的动静有些空旷,像是在走廊里,显得他嗓音尤为低沉。
宋槐不自觉地坐直身体,突然没了饿的感觉,只想缠着他聊天,“你在做什么?”
段朝泠说:“等人一起吃饭。”
宋槐没问等的是谁,不自觉地放软音调:“我也想和你一起吃饭。”他们实际已经一周没见过面了。
“想我了?”
“想。”
电话另一边隐隐传来脚步声。
没过多久,听见他说:“那出来吧。”
像是没反应过来,她不合适宜地沉默了下。
十几秒后,试探着问:“你来江城了?”
虽然觉得这种可能有些不太实际,但她不是没理由怀疑他就在江城。
毕竟从昨天到现在,她一直在跟他聊日常,顺便汇报了一遍自己这两日的行程。
段朝泠没搭腔,让她先挂断电话。
下一秒,敲门声响了起来。
宋槐将手机丢到床上,没顾得上穿拖鞋,快步跑到门口,握住把手,将门打开。
段朝泠果真站在门外。
他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面前,身上穿简单的白衣黑裤,手臂挂了件深色系的薄款风衣。
面上带几分倦意,脸色略微苍白,似是舟车劳顿的缘故。
宋槐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笑问:“你怎么来了?”
段朝泠最近行程排得很满,她不是不知道他忙得连正经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看到他出现在这里,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惊喜。
忙碌中的相见总是格外难得。
段朝泠回答她的问题:“你说的,经常在同一个地方约会没什么意思。不如换个地方。”
隐约记得自己是说过这话,宋槐笑出声,“也不至于换这么远的地方。”
“多远都可以。随你开心。”
“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段朝泠瞥一眼她光洁的脚面,“先去把鞋穿上。”
宋槐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等我两分钟,我去换衣服。很快的。”
“不急。”
回到房间,宋槐扭头去翻行李箱,换下睡衣,套上一条白色雪纺裙,将手机和房卡装进包里,和他一同出了酒店。
有辆车停在路边,京A的牌子。
坐进车里,发现段朝泠没带司机,宋槐转头问他:“你自己开车过来的?”
段朝泠说:“没。订了机票。”
“那这辆车……”
“之前来江城出差,顺带留了辆备用。”
“……这样。”
江城气候潮热,温度比北城要高。
车里空调刚开,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余热,晒在皮肤上,倍感温暖。
宋槐拿出手机,连上蓝牙,翻到Carplay,随便放一首《Soul Jazz》。
一首歌过半,瞧着车子开到了一条新的街道,她脱口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吃饭?”
“一家粤菜馆。快到了。”
“前面那条街离我以前的公司很近。”
“我有印象。”
宋槐面露疑惑,正想追问,抬头看到车子驶进巷口,最终停在了粤菜馆对面的车位上。
那张熟悉的浮雕实木牌匾近在眼前。
跟着候在门口的迎宾人员进门,两人寻了个靠窗位置落座。
宋槐给自己和他倒了杯茶水,简单回忆:“这家店刚开业的时候我来过一次。”
店铺装修偏八十年代港风,视觉体验良好,以至于她至今还记得。
段朝泠浅呡一口温茶,淡淡道:“这儿的老板是谈景的女朋友。”
宋槐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你和谈二哥都来这里吃过饭……不会就是开业那日吧?”
段朝泠投给她一个眼神,以目光告诉她:你猜对了。
倏然记起什么,宋槐说:“我记得当时结账,收银台的人告诉我单被买过了,是你吗?”
段朝泠看她一眼,“不然你以为是要你微信的那个?”
宋槐笑,“其实他没要到我微信。”
“我知道。你跟他说你有男朋友。”
“你都听到了?”
“嗯。”
宋槐不由想起回北城那天晚上,他赶回四合院,寒暄中,他问她是否交男朋友。
结合此情此景,似乎有种难言的微妙感。
她忍不住问:“……既然在这家店偶遇了,你当时为什么没出现。”
段朝泠平和说:“槐槐,我不觉得你想见我。”
宋槐喉咙有些干涩,喝一口茶,没应这话。
用餐时,薛初琦发来一条消息,说今晚不回酒店了,叫她自己注意安全。
宋槐回了个“ok”。
饭后,趁天色还早,两人散了会步。
宋槐本想提议带他去母校逛逛,思来想去,觉得眼下的时间太宝贵,不应该耗费在闲逛上面,索性直接算了。
心猿意马地沿街逛了会,回到酒店。
门刚阖上,段朝泠一把将她拉过来,让她背部贴到墙上,低头,咬住她的唇。
在原地纠缠了好一会,他拥着她往浴室走。
不用言语,眼神和肢体动作足以表达思念。
许久,辗转回房间,按下触控屏,挡光窗帘缓缓拉上。
室内整片漆黑,勉强能看清彼此的面部轮廓。
段朝泠要去开灯,宋槐环住他的肩膀慌忙阻止,颤着尾音对他说:……我想就这样。
黑暗中,传来塑料包装被撕开的声音,混着段朝泠的一声轻笑。
那声音几乎贴在她耳边:这么多次了,还不习惯?
她害羞得厉害,想收回脚,被他顺势握住,细密吻痕落在脚踝的位置。
体感酥麻,这举措足以让她彻底沦陷。
台灯亮起,房间恢复光明。
段朝泠点一支烟,空闲的另一只手轻揉她发红的膝盖,试图缓解她的细微不适。
她皮肤太娇嫩,没怎么使力就能在上面留下印记。
洗过澡,身上的黏腻感不见了,思绪却变得绵长。
宋槐靠在他怀里,打了个呵欠,“你什么时候回北城?我和室友明天中午的飞机,要一起走吗?”
段朝泠拿起搁在一旁的腕表,扫了眼时间,“等等就得走了。一摊事儿。”
“你忙的话,其实没必要特意赶来江城见我的。”
“你自己在酒店我放心不下。”
宋槐承认,于她而言,不经意间表达的关心比任何告白都要受用。
她稍微侧过身体,缠住他劲瘦的腰,“什么时候出发?”
段朝泠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她柔软的发丝,“等你睡着再走。”
“我本来还想着,要不要送你到酒店楼下。”
“不用送。睡你的。”
宋槐没再坚持,裹紧被子,缓缓闭上眼睛。
的确很累,但一想到等她睡着他就不在了,始终不太想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酝酿出一丝困意。意识还在,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他握住。
腕间传来微凉的触感,像是被戴上了什么东西。
眼皮仿佛粘在了一起,无论怎样都睁不开。
她放弃挣扎,不再跟自己的潜意识作对。
额间被他印下轻柔一吻,紧跟着是微弱的关门声。
他的气息抽丝剥茧地散开,如何也抓不住,最后彻底趋近于无。
第46章
46/一己私欲-
宋槐在隔天早上才看到腕间多了条银链。
很细一条链子,暗扣末梢模拟同心结的样式,链条中间穿一颗质地极佳的羊脂级白玉跑环,两端用两颗白奇楠作点缀。
尺寸不长不短,像是严格按照她手腕的围度定制出来的。
记得北院有间库房,里面放的全部是珍宝级别的藏品,每一件都大有来处。
这些年她跟着段向松和陈平霖见过不少好东西,眼光独到,自然知道手上戴的并非寻常俗物,甚至可以说是有市无价的稀品。
拉开窗帘,找个角度拍一张照,给段朝泠发过去,附上留言。
——有点重。
段朝泠似乎在忙,半小时后回了她一个问号。
宋槐试图同他开起玩笑:感觉像戴了好几套房在手上。
段朝泠:喜欢么。
宋槐:喜欢的。
段朝泠:那就安心收着。
宋槐回了个“谢谢”的表情包,把手机丢到床上。
小心摘掉那条手链,腾出一个空的首饰盒,不再多看一眼,直接将东西放了进去-
新一轮的项目开启,宋槐在工作上有了跟段朝泠接触的机会,但实际并没和他在公共场合打过照面。
她主要负责这项目的前中期对接,以及几个科研产品的针对性展厅数字化设计,理论上来讲,只需跟负责这个板块的对接人交流就已经足够。
事实也确是如此。毕竟以她目前这个级别,实在不至于能联系到上游客户公司的决策人。
趁着工作日还没结束,宋槐和谭奕一同前往科技园区,跟甲方对接人敲定第一阶段的策划意向方案。
见面地面约在了十二楼会客厅。
宋槐没想到段朝泠也在现场。
偌大一间会客厅,他坐在主位上,距离她不远不近,两人中间隔着一张会议桌。
屋里十几人,一时无人出声,安静得能清晰听见投影仪的运作声。
坐在段朝泠斜对角的男人率先开口,拘谨地讲了段开场白。
将近一个半小时的商讨时间过去,段朝泠全程没作声,手臂懒散地支着扶手,时不时抬眼看她。
目光平静,瞧不出任何异样,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
轮到宋槐概述ppt上的内容,视线无意间和他交汇到一处。
捏着翻页笔的动作一顿,直接移开目光,缓一缓思绪,继续专心讲自己的。
结束,段朝泠和助理先行离开。
快速整理完新增条例,宋槐和谭奕一起走出会客厅。
穿过长廊,谭奕忽然说:“槐槐,你觉不觉得里面的空调开得很低?”
宋槐说:“还好,感觉温度跟上次来的时候差不多。”
“奇怪,我怎么这么冷。”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好像有点儿头晕。”
宋槐停住脚步,用手背轻碰他的额头,简单试了试体温,“谭奕哥,你在发高烧。”
谭奕苦笑道:“是吗?我自己居然没发现。”
宋槐正想嘱咐他去打个退烧针,听见电梯提示音响起,余光瞟到段朝泠上了不远处那辆专梯。
思路被打断,她转头望向声源处,和段朝泠短暂对视了一下。
电梯门很快被合上。
两人乘另外一部电梯下楼。
刚到一楼,收到段朝泠发来的微信,言简意赅的两个字:上来。
预料之中的消息,宋槐倒没觉得有多意外,没回复,将手机放回包里,随便扯了个理由,跟谭奕分开。
临走前不忘告诉他,隔两条街有家西医诊所,可以去那儿挂个诊号,比去医院方便些。
来到十五楼,段朝泠办公室所在楼层。
段朝泠的助理彭宁正在前台跟秘书处的人交代工作,瞧见来人,朝她略微点一下头,主动打了个招呼,礼貌问需不需要带她进去。
宋槐回以一笑,说不用,径自迈过玻璃门隔断,缓步朝里走。
站在办公室外面,敲开虚掩着的门。
段朝泠靠坐在沙发上假寐,瞧见她进来,睁眼,朝她招了招手。
宋槐走过去,被他拉着坐到腿上,看着他眼底的倦意,轻声问:“没休息好吗?”
段朝泠说:“昨天盯着底下人做一个重要模块的自然语言处理技术,到今早才结束。”
“一晚上没睡?”
“差不多吧。”
宋槐无奈笑说:“我觉得你应该趁这个时候好好睡一觉,而不是来旁听我们聊策划案。”
段朝泠单手抱她,另一只手去摸烟,“是我自己想见你一面。”
他说得随意,像在诉一件日常琐事,但宋槐还是不自觉地心下一软。
想了想,终是没接这话茬,用玩笑的语气说:“原来‘以权谋私’是这种感觉。”
段朝泠咬住滤嘴,没急着点燃,淡淡道:“什么感觉。”
“叫人胆战心惊的。”宋槐笑说,“你不来的时候我和他们谈得很愉快,你一来,气氛很快变局促了。可能大家都没想到你能出现在这么小的一个交流会上。”
段朝泠不置可否。
本就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话题,这段插曲顺其自然地过去。
过了会,有人端着茶水和点心敲门进来。
宋槐从段朝泠身上起来,坐到旁边的位置。
无意间看到茶几上放着一份文件,右下角落款处签着郑知宜的名字。
段朝泠顺着她的目光扫一眼,“这是和你们公司合作项目的标书附页。前两日拿去补印,才送过来。”
宋槐疑惑看他,“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个?”
“避免我们之间徒增误会。”段朝泠说,“标书只在郑知宜手里过了一遍,她在其中没起到任何帮衬作用。当初老爷子授意让她参与进来,我不好驳了两家的面子。”
他在向她解释自己和郑知宜的关系。
宋槐听完,顿了顿,如实说:“当时我的确在招标现场看到了她的名牌,但我没误会。端午节那日,你和我聊过以后,我就没再介意她的存在了。”
说白了,她还不至于分不清是非黑白,因为郑知宜和他在工作上有关联就随意吃醋。
段朝泠看她的目光略微发深。
可能宋槐自己都没发现,她潜意识里对他的信赖已经达到了根深蒂固的地步,但唯独在周楚宁一事上,她始终不肯相信,不论任何缘由。这才是最叫人抓不住的地方。
早晨没吃东西,宋槐这会有些饿了,拿起一块栗子糕放进嘴里,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变化。
突然想起什么,她重新看向他,“对了,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段朝泠给她倒了杯温茶,“说来听听。”
宋槐在心里组织好措辞,直言:“我刚调回总部不到半年,资历尚浅,却能参与你们公司动辄上亿的项目……真的不是你在从中相助吗?”
“如果是我,我会提前知会你一声。”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晌午,彭宁安排了人过来送餐。
吃完饭,宋槐从储物柜里翻出一条毛毯,躺在沙发上,打算睡个午觉再回公司。
段朝泠手头还有事,没陪她一起,坐在电脑桌旁办公,偶尔抬头看她一眼。
室内很安静,敲击键盘的声音几乎趋近于无。
宋槐始终没睡太熟,感觉时间差不多了,缓缓睁开眼睛。
她没去里面的休息室午睡,最主要的原因是,沙发这位置刚刚好,只要放眼就能看清段朝泠的全貌。
他今日穿了件枪灰色衬衫,领口做了复古拼接设计,搭鼻梁上架着的那副银丝边眼镜再妥帖不过。
印象里实在很少见他戴眼镜,觉得新鲜的同时,莫名想到了一个形容词——斯文败类。
用来形容眼下的段朝泠合适极了。
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段朝泠掀了掀眼皮,“怎么不多睡会儿。”
宋槐用手撑住沙发边沿,稍微坐直身体,软着嗓子说:“等等得赶回去了,有个设计稿还没画完。”
她讲话时,段朝泠一直不动声色地看着。
刚睡醒的缘故,她面色微微泛红,一头长发随意散在肩后,眼里蓄了些朦胧水汽,看起来过分乖巧,柔软得很。
宋槐将毛毯放在膝上,捏住四角,折叠成方块的形状。
还没叠完,看到段朝泠随手摘掉眼镜,站起身,朝这边走了过来。
没给她反应的时间,他将人打横抱起,径直走向一墙之隔的休息室。
毛毯落在地毯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两人一同陷进柔软的床面。
段朝泠从后抱住她,在她颈窝寻了个舒适区域,低声说:“陪我睡二十分钟。”
腰身被固定住,她无法回头去看,忍不住出声提醒:“……我可能要来不及了。”
他吻了吻她光洁的肩头,“来得及。晚点儿叫司机抄近路送你。”
知道他急需休息,宋槐适时噤了声,想让他多睡会。
她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只能凭呼吸频率感知他的状态。
夏日午后,落地窗外的日光透进来,被纱帘过滤得柔和几分,不再那么刺眼,反而感觉格外温暖。
宋槐不想承认,她实在过于贪恋这种温存感,明知不可多得,还是想要一再挽留,最好可以让时间停滞得再久一点-
月底,确定完初步的概念设计方案,等预付款到账才能正式开始筹备展项设计的落地工作。
辛苦暂时告一段落,设计部和项目部组织了一场聚餐。
宋槐正在生理期,身体难受得很,原本不太想去,又担心酒品极差的薛初琦喝多了会出事,只得强撑着化了个精致的妆,遮掩一下苍白脸色,和薛初琦一起赶到了现场。
陈曼平时很少参加这种集体活动,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平时太忙,没时间吃喝玩乐。
这次难得腾出空来玩,众人也不客气,餐桌上不在乎职位高低,说说笑笑地灌了她不少酒。
酒过三巡,大家都玩得格外尽兴。
宋槐作为场上为数不多的保持清醒的人,一边照顾薛初琦,一边关注着陈曼的动向,偶尔还要注意一下生着病的谭奕是否哪里不适。
吃完转战ktv,直到后半夜才散场。
谭奕将薛初琦送了回去,宋槐没跟着走,拿出手机叫了代驾,打算先把陈曼安全送到家。
陈曼住的公寓离ktv不远,大概半小时左右的车程。
到了地方,宋槐扶着她从车上下来,无意间碰到了放在后座的牛皮纸袋。
东西掉在地上,里面的几张A4纸散了出来。
宋槐将陈曼安顿好,回到车里,打开车顶灯,准备将文件整理好,再一起放回去。
捡起第一张纸,看到上面的内容时,不由一顿——是她在江城分公司的综合评析,以及之前做过的展厅设计成稿的复印件。
接连捡起剩下几张,发现内容大差不差。
猛地想起了什么,忙去看装文件的牛皮纸袋。
招标会那日,陈曼在结束后去见了什么人,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的就是这个。
原来她见的人真是段朝泠。
除了他以外,谁会想去了解这些。
宋槐没在车里逗留太久,面无表情地将这些东西塞进纸袋,直接放回原位,扣住把手,迈下车。
突然起一阵风,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北城的凌晨这么冷-
早晨七点多,宋槐顶着黑眼圈去见了段朝泠,跟他单独吃了顿早餐。
原本也是要见的,并非临时起意。
段朝泠晌午的飞机,去南城出差,估计要小半个月才能回来,昨天就跟她约好了见面时间。
宋槐坐在他对面,心不在焉地用吸管搅着杯里的牛奶,自始至终低着头,不肯去看他。
段朝泠呡一口咖啡,问她:“怎么又不高兴了?”
宋槐顿了下,扯唇笑说:“哪有。”
“有什么事及时说出来,憋在心里不会解决任何问题。”
宋槐深呼一口气,抬头看他,“你和陈曼很久之前就认识,对吗?”
段朝泠没否认,“因为这个才不高兴的?”
“所以,她让我一起跟她调到北城工作,让我单独接项目,甚至让我跟进你公司的项目……这些都是因为我和你的关系。”
段朝泠和缓开口,语调有哄她的意味,“很多事没必要追究太深,只看表面没什么不好。如果不是因为你本身足够优秀,任谁提携都不会有所成效。”
宋槐没搭腔,勉强理出思绪,继续往下说:“我前段时间问她是不是和你认识,她否认了……这也是你授意的吗?”
“不是。如果是我,我会提前知会你一声。”这是他之前对她讲过的原话。
宋槐泛起沉默,一眨不眨地同他对视。
她其实并不是介意靠他的关系得来什么,虽然不想搞特权,但也没高尚到要将他给的特权拒之门外。
她介意的从来不是这些。
半晌,她听见自己说:“……我实在没办法不让自己认为,你是因为一己私欲才来左右我的工作调动。”
段朝泠看着她,眼里难得生出细微波澜,淡淡重复她的话:“一己私欲。”
“槐槐,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第47章
47/到底是被他养大的-
段朝泠出差的这段时间,宋槐和他完全断了联系。
自那天早晨过后,他们之间像缠了一团死结,明显有解不开的趋势。
对于这种错综复杂的僵局,她自知目前没有转圜的能力,也实在不愿去深思,索性逼迫自己不要去想,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工作上。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九月中下旬,天气渐渐转凉,这个夏天正式告一段落。
宋槐抽空回了趟四合院,去看望段向松和陈平霖,顺带将放在西院的那些陈年旧物整理封箱,待日后随时搬走。
飞龙桥胡同这边如今已经没什么人在住,谈家前两年就已经举家搬离。
上了年代的宅邸,饶是平日里经常修葺断瓦残恒,到底也经不住自然天气的摧残,弄得满目疮痍,需要找专业人士大面积翻新。
四合院没法继续久住,两位老爷子商量过后,决定搬到静明园附近的古舫洋楼里去。
那儿是前两辈人留下的祖业,地方宽敞,周遭也安静,这些年虽空着,但有人定期过去打扫,倒还算干净。
国庆前两天,宋槐特意请了半天假,陪老爷子理好贴身家当,移居别处。
在这边住了数十年,积攒的东西自是不少。前不久已经挪去一批,这次连人带物一起过去,动用了七八辆车才算足够。
段向松上了年纪,身体大不如前。到了地方,宋槐扶着他缓步走进院子,没直接进屋,在黄花梨的木椅上就坐,打算中场歇息一会。
他们来之前,工作人员已经布好了茶具,煮茶的水也是一早就温好的。
宋槐熟练地点火、洁具,捏住壶柄,将沸水倒进紫砂壶里。
庭院朝北一侧,有两人在洒扫地面,还有两人在挂灯笼,弄出的动静不大不小,足以惹人注目。
她全程没去理会,只顾低头做自己的事,时不时瞧一眼茶叶在水里的舒展程度。
段向松瞧着她的举止和神态,忽地开口:“现如今你倒是越发有你叔叔的影子了。到底是被他养大的,身上那股稳重劲儿有几分像他。”
宋槐眼睫颤动两下,很干涩地笑了笑,不知该说什么,便没应这话。
恰巧提到段朝泠,段向松又说:“搬迁虽算不得什么十分要紧的事,但也实属难得。原想着找个吉利日子叫你们这些小辈来吃个团圆饭,前两日叫人联系朝泠,听说他人还在南城,至今没回来。”
宋槐说:“最近都忙,我和叔叔好久没联系过了,走之前一起吃过饭,知道他要出差半月。”
“他何时离开的北城?”
“上月月初。”
“这都快一个月了,也没见他回来。”
“……我也不是很清楚。”
段向松轻哼一声,“和当年一样,想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跟家里打。”
宋槐哄道:“可能临时有急事,不得不多驻足几日。叔叔其实很在意您的,只是偶尔会不知道该怎样跟您相处。”
耳闻如此,段向松面色和缓了些,叹息一声,“这三个孩子里,只有朝泠最像我,也最得我心。只可惜……因为我和他母亲的缘故,造就了他如今这样过于寡漠的性子。”
宋槐自知没立场评价上一辈的纠葛,将蓄了茶水的传香杯搁到段向松面前,笑说:“您尝尝,里面放了松针和竹叶,之前叔叔教给我的,说您入秋的时候很爱喝这个。”
段向松拿起茶杯浅呡一口,默默良久,开口:“其实这幢洋楼是单独留给朝泠的,算是一个念想。我自知活不了几年,只想趁余下的日子赎一赎当年对他的亏欠。”
宋槐说:“您身体康健,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人有旦夕祸福,难保哪日突生变故。”段向松放下茶杯,朝她摆摆手,“罢了,你进屋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宋槐点点头,问工作人员要了条薄毯,披在老爷子身上。
离开前,她转头看向段向松的背影。近在眼前的,不是权柄过盛的位高者,就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渴望亲情而不得,想想何尝不是另一种层面的悲哀。
胸口没由来地发闷,宋槐中途折返,绕过建筑,径自出了院子,想出去随便走走。
穿过天井区,雕花墙外种了一整排梧桐树,走到底,临靠路边有幢四层洋楼,墙面背阴处覆满了爬山虎。
刚好路过这里,透过敞开的栅栏,宋槐随意地往里面瞟了眼,看到十米开外的位置站着一个穿绸缎衬衫的男人,在指挥别人往院子里放什么东西。
正要移开视线,那男人像是察觉到了这抹目光,侧身看过来。
几秒后,微微颔首,朝她勾唇笑了笑。
宋槐脚步微顿,知道非礼勿视,只好跟着自来熟一番,礼貌回以一笑。
不经意间的一段插曲,她没放在心上,逛得差不多了,加快脚步,直接原路返回-
今年年初,投资部整理出将近20个和Ai技术相关的融资项目,经过层层筛选,最终落实了不到5个。
段朝泠此次前往南城,一则为了实地考察,二则为了搭建一支做云计算概念赛道的专业运营团队,以备不时之需。
进展比预想中要艰难得多,原计划只在这边停留两周,到最后,直接顺延了一周。
准备回北城的前两日,程既非打来电话,说他和钟盈现在也在南城,想约着见上一面,还说谈景晚点也会赶过来。
段朝泠叫助理改签了机票,前往目的地赴约。
约的地方是家私人club,谈景和人合伙开的,三层楼的店面,会员制,算得上是半个酒庄。
赶到包厢的时候,另外三人已经到了,正坐在软椅上闲聊。
程既非搂着钟盈坐在靠门的位置,最先看到段朝泠,笑说:“怎么才来?我们都已经喝完一轮了。”
段朝泠睨他一眼,没搭腔,在对面坐下,给自己缓缓倒一杯酒。
一旁的谈景看了眼段朝泠,笑说:“他来南城我知道原因,你们俩怎么得空来这儿了?”
钟盈说:“我母亲生病了,他陪我过来探望,估计一时半会都不会回北城了。”
“阿姨身体怎么样?”
“老毛病犯了,虽然不严重,但得做手术才能恢复。”
聊了两句正经事,气氛一上来,话题也变得轻松了不少。
程既非原本想抽支烟,想到近期要备孕,刚拿起烟盒,很快放下了,转头问钟盈:“想吃点儿什么?要不要叫人送份甜品上来。”
钟盈随手捋了下长发,笑说:“晚些时候再说吧,目前没什么胃口。”
“好。”
将他们旁若无人的亲昵行为看在眼里,谈景“喂”了两声,“你们够了啊。对面还坐着两个孤家寡人呢。”
程既非笑说:“你们俩又不是没女朋友,怎么还看不得别人秀恩爱?”
谈景说:“我这刚分手。至于我旁边这位,估计现在和分手也没什么区别。”
段朝泠适时出声:“别把我当成你。我们情况不一样。”
谈景笑了声,打趣道:“皇帝不急太监急。说实话,我感觉你这头的情况比我还要糟糕。”
段朝泠没作声。
糟糕么。
实际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陈曼的事其实很好解释,不至于被当成横在他们中间的心结。
只是那日,她的那句“一己私欲”叫他难得失了冷静,不想将这种负面情绪传递给她,索性等从南城回来再作打算,给两人腾出更多的思考时间。
在这期间,他抽空联系陈曼,问清了事情缘由,大概明白了宋槐因何知晓他们是认识的。
和陈曼相识的确是偶然。
段朝泠和陈隽安最近几年私下有过不少往来,有次登门,遇见了来拜访父亲的陈曼。
之后去江城,无意间得知宋槐在陈曼手底下任职,他当时没说什么,只托陈曼将人照顾好,倘若她遇到难处,简单点化一二即可,无需帮衬太多。
他了解宋槐,比谁都知道自己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小姑娘自尊心究竟有多强。因为了解,自是不会轻易出手干涉,不会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替她规划事业,亦或是其他。
直到招标会过后,陈曼带着宋槐的就职资料来了十五楼。
段朝泠心里大概有了数,明白之前种种许是陈曼会错了意,又或者将宋槐当成一个极为有用的上位筹码,于是奋力提携。
他当时没去接那个牛皮纸袋,委婉警告完,叫彭宁礼貌送客。
陈曼带着东西直接离开了。
先不论过程如何,单纯就结果而言,这样没什么不好。
无论陈曼因何动机,起码不会伤害到宋槐,且算得上是她在工作中的良师益友。
只是,他能想明白,不代表宋槐能真的理解。
事已至此,段朝泠自然不会主动提及陈曼的事。
他担心她一旦得知这些,本身的执拗会否定自己在职场上的优秀,会觉得得来的一切只是因为陈曼和他的关系,同时也不忍心看她陷入自证的怪圈,既矛盾又无措。
唯一没预料到的是,宋槐会阴差阳错地看到陈曼放在车里的牛皮纸袋。
说到底,越在乎越顾虑,越容易抱有侥幸心理。
许是喝了太多的酒,让人褪去清醒克制的外皮,一再变得感性。
结束后,从club出来,段朝泠直接去了机场,路上订了连夜回北城的机票。
想争分夺秒去相见,想当面和她讲清楚这些事。
他们之间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
即便她是他的不冷静,他还是甘之如饴地认栽-
宋槐从公司回来,简单吃完晚饭,捧着ipad和资料坐到沙发上,准备把手头上的工作进行收尾。
墙上挂钟指向凌晨两点。
原本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做完,棚顶的吊灯猝然熄灭,室内顿时整片漆黑。
宋槐晃了晃神,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起身去按灯的开关。
接连试了几下都没反应,猜想应该是停电了,点亮手机屏幕,给谭奕发了条微信,问他睡了没。
谭奕那头很快回复:还没,怎么了?
宋槐问他那儿是否停电。
谭奕说没有。
宋槐:奇怪,我家突然就没电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谭奕回复:你等我一下,我过去帮你瞧瞧。
宋槐回了个“好”,转头去翻鞋柜里备用的一次性男士拖鞋。
三五分钟后,谭奕进来,就着手电筒的光检查一遍电表箱,发现没跳闸,猜道:“我觉得应该是里面单独某个线路的开关坏掉了,造成电线短路。不算什么大麻烦,好解决,但是你跟隔壁共用一条线路,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他们。”
宋槐说:“要怎么解决?”
“家里有钳子之类的工具吗?”
“有的,我去给你找。”
“好。”
谭奕将开关修好,拉下总闸,室内瞬间灯火通明。
宋槐忙道了声谢,拿起工具箱,走进储藏间,将东西放回置物柜。
谭奕看着她的背影,看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个,你朋友最近怎么没回来?感觉好久没看到她了。”
宋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她男朋友来北城做学术交流,初初跟他出去住了。”
“这样啊。”
“怎么了吗?”
“没什么。”
谭奕正要说些什么,敲门声突然响起。
想到可能是邻居来问刚刚停电的事,宋槐说:“谭奕哥,你帮我开一下门。”
谭奕“嗯”一声,走过去,握住门把手,打开门。
看到外面站着的男人时,微微怔住,礼貌问一句:“您是?”
他不记得隔壁住的邻居长这样。
段朝泠没答话,淡淡看了眼对方身上穿着的睡衣,以及那双一次性室内拖。
第48章
48/满腔爱意-
储物间长时间没打扫,积了些灰尘。
掌心黏腻得厉害,宋槐拐去洗手间,简单用水涮了下手,没来得及擦拭干净,走到门口。
门外空无一人,声控灯紧闭,安全出口的指示牌发出盈绿色的光。
宋槐疑惑问道:“这么快就交涉完了?”
“好像不是邻居。”谭奕将手里拎着的纸袋递给她,“这是来的那位让我转交给你的,但他没说具体是谁,很快就走了。”
宋槐接过来,低头扫了眼,发现里面装着长方形的藏蓝色丝绒盒子,打开一看,是枚镶了玉的欧泊吊坠。
吊坠背部雕刻了镂空的复古齿轮机芯,这设计无端让她想起了多年前送给段朝泠的那对袖扣。
脑子里轰然闪过什么念头,宋槐“啪”的合上盒盖,将东西放到玄关柜上,去拿外套和门禁卡。
回身换鞋的空隙,对谭奕说:“谭奕哥,你走的时候记得帮我带上门。”
“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下去看看。”
没时间讲太多,宋槐径自冲出单元楼,身影融进茫茫夜色。
十月的气温极具下降,凌晨更是呵气成雾,模糊的视线里,她没寻到任何一个人,哪怕只是个背影。
在原地环视四周。
还是有些不太甘心,往远处挪了二三十米。
居民楼高耸入云,只有十几户人家开了灯,汇聚成朦胧的一个冷调光点,看起来实在不算温暖。
除此以外,什么都望不见。
宋槐没在楼下逗留太久,垂了垂眼,裹紧外套,抱着双臂往回走。
进门前,下意识回头看,只感觉无边无际的黑暗几乎要将人完整地淹没-
国庆当周,秦予和段斯延的孩子出生。
是个男孩,段向松亲自给起了小名,叫昭昭,“介尔昭明”的意思。
趁着周末,宋槐陪着段向松去了趟医院。
在病房待了没多久,看到段朝泠和陈静如一同赶了过来。
一个月的时间未见,他似乎清瘦了不少,难得穿得这样休闲,枪驳领的棉质内搭,配了件剪裁熨帖的卡其色风衣,比往日更显平易近人。
不经意地看了段朝泠一眼,宋槐收回视线,走到病床旁边,弯腰,逗弄躺在婴儿床里的宝宝。
一旁的秦予笑说:“看来他很喜欢你呢。刚刚还哭闹得厉害,看见你倒是安静下来了。”
宋槐跟着笑了笑,稍微抬手,指腹轻碰一下他圆润的小肚子。
秦予笑问:“要不要试着抱抱他?”
“可以吗?”
“当然可以。”
按照秦予教的,宋槐双手托住宝宝的头部和腰身,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起来,动作迟缓,生怕哪一步做错将人惹哭。
低头瞧着怀里粉嫩嫩的一团,连同心脏也柔软了不少。
陈静如笑说:“以前怎么没发现,我们槐槐这么喜欢小孩子。”
段向松拄着拐杖走到靠窗位置,缓声道:“虽说如今讨论这个为时尚早,但有些事也该提前考虑清楚了。”
陈静如一愣,“您是指槐槐和许歧的事吗?”
宋槐将宝宝轻放回床上,转头看向段向松,委婉开口:“爷爷,我和许歧会看着办的。方阿姨如今身体不太好,我们暂时都没心思考虑谈婚论嫁。”
她和许歧很早以前就统一了口径,对方婉如是这套说辞,对这边也是。
“也罢。”段向松说,“连你叔叔我都劝不动,更别提相劝旁人了。也不知我这老头子余生还能不能享到儿孙绕膝的清福。”
宋槐正想好声哄他,听见段朝泠说:“如果有合适的,我会带回来给您过目。”
话锋不着痕迹地转移到段朝泠身上。
大概清楚他在帮她打圆场,宋槐喉咙越发干涩,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病房不适合久留,众人探望完段斯延一家,相继离开医院,准备赶回静明园那边。
陈静如还有事,没跟着一起回去,临行前,嘱咐宋槐照顾好老爷子。
到家时,宋槐发现洋楼别院搭的那间戏台已经初见雏形。
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正式完工,没看到全貌,如今细瞧——剪边琉璃瓦,屋檐四角翘起,正中间挂了张“福禄”匾额,基本复刻了七八十年代的建筑风格,看起来别有韵味。
段向松喜欢听豫剧,今日恰好有戏班登门,便点了首《五世请缨》。
宋槐原本在旁陪同,中途去洗手间,回来时看到陈平霖从外归来,貌似在跟段向松聊正事,也就没急着凑过去,直接坐在了座位最后一排。
没过多久,段朝泠出现,手里拿着还没息屏的手机,应该是刚打完电话。
她坐的位置紧挨围栏入口,很容易跟他打上照面。
四目相对,两人谁都没出声。紧跟着,段朝泠坐到了她旁边的位置。
熟悉的冷杉松针气息涌进鼻腔,混着浅淡的烟草味道,有些清苦。他大概刚抽完烟。
段朝泠率先开口,语调很淡,“最近怎么样。”
隔几秒,宋槐轻声回答:“还好,日子照常在过。”
沉默开始无限蔓延。
戏台上的花旦用拖腔和假嗓演绎曲目最激烈的部分,腔调高亢,由急到缓,最后彻底归于无澜。
好半晌,宋槐找回思绪,听见自己问:“那晚是你着人过来送东西的吗?”
段朝泠没承认也没否认,不答反问:“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我不知道你还想听什么,该讲的话我好像都已经讲过了。”
又是一阵沉默。
段朝泠突然说:“如果有新感情的可能,你又正好想去尝试一番,虽说我不干涉,但凡事总该有个先来后到。”
宋槐背部微微僵住,不明缘由地偏头看他。
身体如坠冰窖,为他游刃有余的冷静语气,也为他毫无缘由的体贴和大度。
脑子里紧绷的弦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弹簧,于顷刻间断裂。
宋槐扯了扯嘴角,面带微笑,“你又怎么知道我想去尝试一番?叔叔,你教过我的,无凭无据最好不要妄加定论。”
段朝泠看她一眼,第一次没做出迁就和让步,“我还教过你,不要过早给自己打预防针。”
一段实在不算愉快的对话,似乎谁都没有给对方台阶下的打算。
宋槐没再说什么,从椅子上起来,绕到他身后,径直离开戏台。
一曲终了,的确到了该散场的时刻。
她回到屋里,去拿搁在沙发上的包,摸出夹层里的烟盒和打火机,快步出了大门。
开始只是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不知不觉走到四层洋楼的墙面背阴位置。
站到梧桐树底下,胡乱抽出一支烟,夹在指间,垂眼,按动打火机。
接连试了几次都没点着火。
已经很长时间没碰过这两样东西,她压根不知道会是这种情况。
像是跟自己过不去一样,明知点不着,还是接二连三地继续往下按。
又试了数十次,宋槐终于妥协,正要放弃,听见斜后方传来极低的一声轻笑。
捏着打火机的动作微顿,她回过头,望向声源处。
穿黑灰撞色衬衫的男人翘腿坐在爬山虎映在地面的阴影处,左手支着额头,嘴角噙笑,正饶有兴致地瞧着她。
没等她开口,他拿起台面放着的金属打火机,朝她扔过去,懒散开口:“行了,别折腾了。先用我的吧。”
猝不及防,宋槐不得不接过来,金属自带的冰凉质感传递给手心,很快被捂得温热。
刚刚没注意到,眼下才惊觉,她这是又不小心走到了别家地界。
当着外人的面,她没了吞云吐雾的心思,将烟塞进盒里,顺便礼貌对他说了句“谢谢”。
男人没说“不客气”,而是问:“要是没记错,上次有过一面之缘了吧?”
宋槐装作不知情,“是吗?我记不太清了。”
男人笑了笑,也没在意,继续说:“新邻居贵姓?”
宋槐没答话,不着痕迹地说:“我不住这边的。”
男人看她的眼神带了些意味深长,“这样的话,更让人有所期待了。”
宋槐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没追问。
“不期而遇,想想还挺有意思的。”
即便宋槐再无暇分心,也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不愿纠缠过多,挪步过去,将打火机放在了距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同他说了句“再见”,转身离开。
没等走远,听见男人漫不经心地开口,几分意有所指,“东西坏了就是坏了,强求也无用,你说是不是?”
宋槐没作声,步履不停地继续往回走-
月中,展厅那边即将竣工,终于到了综合调试阶段。
将近半年的努力就要有所成,宋槐倒没觉得有多轻松,反而提了一口气,担心会突发什么变故,时刻不敢懈怠。
果真不出所料,越担心什么越会发生什么。
调试多媒体设备时,数字影像和各种互动元素出现严重卡顿,画面断流得厉害,运行起来极为困难。
彭珊在一旁急得跳脚,问她是不是技术问题。
宋槐说:“我可以负责任地跟你说,不是。当时设备进场的时候,我担心因为产品质量的参差不齐发生这类问题,尽量在合理范围内压缩了交互的功能和画质,结果还是不行。”
彭珊忙问:“那现在怎么办?下午客户那边要派人来初步验收了。”
“只能实话实说了。要么临时换设备,要么停工整顿一段时间。”
“不行,这样做的话,损失谁来赔?”
宋槐明白她的顾虑,但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想了想,说:“尽量往后拖一周,给我腾出修补漏洞的时间,但不一定真能起到什么有用效果。”
彭珊说:“好,先试了再说,我这就去联系那边,随便弄个说辞先应付过去。”
电话还没打过去,负责人提前到了现场。
见瞒不过,彭珊只好避重就轻地道出实情,声称会在最短时间内解决问题。
对方自是不会为这话买单,毕竟涉及到数据存储的问题,如果连带展出时公司的重要信息泄露,这责任不是谁都能承担得起的。
这事很快捅到了领导层,甲方不断施压,宋槐被陈曼连夜喊去问话。
说小不小的一次事故,主要还是因为当初采购的那批原材料质检难过关,但这其中涉及到太多人和事,她没法直接这样跟陈曼汇报,只得选择迂回,说可以先从技术层面进行优化,看看能不能弥补一下。
连续熬了七八个大夜,总算找到了解决方案。
宋槐将压缩后的源代码文件拷贝下来,马不停蹄地赶往客户公司,临走前不忘灌一杯冰美式提神。
到了目的地,跟前台说明来意,在一楼大厅等了将近两小时,迟迟不见有人下来对接。
宋槐没再等下去,打算换个突破口,正要从公司离开,突然被人叫住。
对方自称是胡董的秘书,面带歉意地说了句让她久等,礼貌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说这就带她上去。
来之前有简单了解过,知道对方口中的胡董是这家公司的实际控股人。
相对比来说,这项目微不足道,其重要程度实在不至于要惊动整个董事会。
等见到当事人,宋槐很快解了疑惑——段朝泠在不久前着人来打过招呼。
办公室里,胡董将她带来的U盘和方案书拂到一旁,没有要看的意思,面带笑意,和她聊了几句不深不浅的家常,最后跟她明确保证,会叫手底下的人收敛些,叫她只管放手做自己的,无论什么结果他们都能承受。
这话的弦外音再明显不过——完全不在乎盈利情况,单单拿出这个项目来讨好她,或者说,是拿出诚意来讨好她背后的段朝泠。
宋槐心里有了数,收起U盘和方案书,离开了办公室。
乘电梯下楼,路过垃圾桶旁边,想将手里的东西丢进去,犹豫一霎,终究没这么做。
晚上,到餐厅吃饭,薛初琦不解地问:“槐槐,你是不是觉得有些愤懑?”
宋槐喝一口兑了酒精的果饮,疑惑看她,“为什么这么说?”
“自己通宵达旦多日的努力到头来不如叔叔的一句话有用。如果换作是我,可能真的会有心理落差。”
宋槐不打算隐瞒,如实说:“坦白讲,是有点儿不甘心,但我还不至于清高到你说的这种程度。能解决问题不是件好事吗?”
薛初琦一语中的,“主要是,你事先并不知道他会帮忙,如果知道,就不会浪费时间去做解决方案了。这才是让人觉得有落差的地方。”
“……解决方案还是要做的,不过我和他最近确实缺少沟通。”宋槐说,“其实抛开这点不谈,我心里多少也明白,就算我再努力,如果今天见不到他们公司的人,一切都是白搭。”
这段时间一直过得浑浑噩噩,好在通过今天的事让她想明白一个道理。
但凡段朝泠有心相助,一定是以类似这种最直给的方式,而不是在暗地里委婉行事,他向来不屑于做这些。
陈曼的事,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当时怎么就想不通,甚至因为一时冲动对段朝泠说那样的话。
只是如今,即便容她想通,他们之间的矛盾也早就升级,不只是因为那天早晨的不欢而散。
很多思路看似捋清,实际仍旧一团乱麻,根本无从下手,好像过往存在着的桩桩隐患突然被全部揪了出来,弄得人毫无防备。
明明早就抱着随时准备抽身的得过且过心态,但不知怎么,还是有种逐渐在失去的恐慌感。
和薛初琦分开,宋槐叫了辆网约车回家。
等车的几分钟里,给段朝泠发了两条消息,“对不起”和“谢谢”。
刚上车,接到段朝泠打来的电话。
接起的前两分钟,两人谁都没出声,静静听彼此似有若无的呼吸声。
过了会,听筒里传来段朝泠的声音:“在哪儿。”
宋槐吸了吸鼻子,嗡着嗓子说:“回家路上。”
“喝酒了?”
“喝了一点儿,很明显吗?”
“声音不太对。”
短暂无言。
宋槐轻声说:“这次的事……谢谢你,还有那天早晨,对你说了那么重的话,抱歉。”
段朝泠说:“这些都不重要。”
宋槐看着窗外快速轮换的霓虹夜景,思绪略有飘忽。
晃了晃神,没由来地说:“段朝泠,我们找个时间见一面吧,想跟你好好聊聊。”
“你想什么时候见。”
“随时都可以,只不过这两天时间有些挤……或者等我忙完这阵子,展厅那边需要收尾。”
段朝泠没继续这个话题,问道:“下周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宋槐思索两秒,故作轻松地回答:“我还没考虑好,可以先欠着吗?”
“随你开心。”
“……那你早些休息,我先挂了。日后再联系。”
主动挂断电话,抬手去开车窗,让冷空气灌进来。
环城高速公路上车速极快,寒风刺骨,吹在脸上有很明显的割裂感。
宋槐一再犹豫,还是试着将手伸出窗外。
恍惚以为能抓住些什么,到头来直观感受到的,只有皮肤表面被吹得发胀的痛楚-
宋槐生日的前天晚上,知道她未来两天可能有约,薛初琦和谭奕提出要提前给她庆生。
三人约在了之前打过卡的那家清吧,来之前跟工作人员订好了位置,还是二楼那张卡座,在楼梯口斜对面,能看到整面的旋转酒架,角度全场最佳。
刚落座没多久,服务生靠过来,礼貌问他们喝什么。
宋槐咽下即将脱口的“百利甜”三字,随便换了杯其他品类的调酒。
等人离开,薛初琦说:“开始庆祝前,我想先跟你们俩说件正事。”
鲜少看到她露出如此严肃的表情,宋槐稍微坐直了些,“什么正事?”
“我和男朋友分手了,这次是认真的。”
“……原因呢。”
“你如果让我说具体原因,我其实形容不太出来,用一个笼统的词概括大概就是,不合适。”
谭奕接过话茬:“哪里不合适?”
薛初琦说:“以前凭着满腔爱意很容易忽略这一点,觉得只要喜欢怎么都好。自从我来北城以后,发现我们之间的问题越来越多,意见很容易出现分歧,就连沟通都不在同一个频道上。我们俩谁都不愿意摊开来说,不过是因为有太多顾虑,舍不得打破常规,都想继续维持表面,其实那些喜欢早就被磨平了。如果不及时止损,以后可能连朋友都没得做——我们两家是邻居,不可能彻底断联的。”
谭奕问:“所以你们这回是和平分手?”
薛初琦说:“算是吧,他前天回的江城,我去机场送他了。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们实在是太了解对方了,就算什么都没说,也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以后除非必要,应该不会再联系了。”
听着谭奕和薛初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宋槐有些心不在焉,拿起桌上的酒杯,呡一口,放回去时,不小心碰到了薛初琦面前的那杯酒,酒液顺着桌沿淌到腿上。
薛初琦连忙抽出两张纸巾,递给她,“快擦擦。”
腿上黏腻得厉害,宋槐将用过的纸巾丢进垃圾桶,对他们说:“我去洗手间清理一下,你们先聊。”
洗手间在二楼朝南拐角的位置。
一路走到底,路过其中一间包厢,熟悉的嗓音传进耳朵里,听语气很像谈景。
放慢脚步,直到听见那人提到程既非,她才确定里面的人就是谈景。段朝泠似乎也在。
原本没打算继续听下去,抬腿要走,段朝泠的声音传过来:“当年的事我的确有责任。”
宋槐猛地顿住脚步。
谈景说:“就算真是你的责任,这么多年了,你尽心尽力把小姑娘养大,也该赎清了吧?”
段朝泠说:“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也不至于在外漂泊多年,无所依靠。”
“你还是觉得自己愧对她姑姑,有违将死之人的托付。”
“没有别人。我愧对的始终是宋槐。”
“先不说这个,之后打算怎么办,就这样照顾小姑娘一辈子?你们家老爷子真能同意?”
“其余都不重要,我只在乎她的感受。”
……
后面说了些什么,宋槐不想再听,快步离开,逃离似的直奔洗手间。
在里面待了将近二十分钟,走到水池旁,弯腰,冲了把脸,重新回到座位。
蛋糕已经被端上来,蜡烛还没点。
见宋槐回来了,薛初琦喊谭奕一起插蜡烛。
宋槐平静地看着他们动作,摸到角落里的手机,打开和段朝泠的聊天对话框。
——我想到了,今年的生日礼物。
直到切完蛋糕,才收到段朝泠的回复,简洁两个字:什么。
宋槐:想出去度两天假,只有我们两个,没有旁人。
接过薛初琦递来的勺子,挖一口奶油,送进嘴里。
甜得发腻,很快失去了味觉。
小半块蛋糕吃完,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段朝泠:好,答应你。
第49章
49/给我个孩子-
宋槐一夜没睡,隔天天不亮,去储藏间翻箱倒柜,找到了尘封许久的车钥匙,拖着行李箱来到地下车库,启动引擎,将车开往郊区的城中村。
外面刚刚下过一场冻雨,路面潮滑,空气中的寒意如丝如缕。
太久没开过车,不好掌控太快的车速,抵达目的地已经是两个半小时以后。
这边有很大变化,基础设施比多年前规整很多,破旧平房翻新成了棚户区。
沿着主街一直走,上了个朝南方向的斜坡,又陆续走了几十米,从前的住处近在眼前。
宋槐越过锈迹斑驳的朱红色铁门,坐在了不远处的长椅上。
如果没记错,这里是她和段朝泠实际意义上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她当时敲开车门,递给他一颗桔子硬糖,言行举止简直生涩得可以。
那时候足够天真,只想着一期一会,从没想过以后会和他有这么深的纠缠。
原来人跟人之间的牵绊从最开始就已经完全注定。
坐在那儿发了会呆,收到段朝泠发来的消息,问她在哪,说晚点来接她。
宋槐迟缓地打开功能模块,发了个定位过去。
那头没再回复。
将手机放回包里,随手理好衣摆的褶皱,正要离开,听见“吱吖”一声。
铁门被推开,杜娟牵着儿子的手从里面出来。
完全没想到多年未见的人会突然出现在对面,杜娟很明显地顿一下,似乎不太敢认,视线在对方身上滞留很久。
直到宋槐朝这边走过来,主动出声打了个招呼,她才确定站在眼前的就是当初跟在自己身边六年的养女。
杜娟张了张嘴,瞳孔微闪,隔了好一会才讷讷开口,让出过道位置,请人进来坐。
宋槐原本没想进去,见她坚持,也没继续推辞,跟着进了门。
屋子里的布局跟以前相比大差不差,家具换了套新的,柜子表面有不少痕迹,像是磕碰或撞击导致。
看杜娟脸上有两三块不太明显的淤青,基本明白了大概。
杜娟打发儿子去外屋玩,对宋槐笑笑,有些局促地说:“家里冷,我去给你倒杯热水暖暖身子。”
宋槐想说不用麻烦,没等开口,见她拿起水壶作势要倒水,适时止住话匣,随口问道:“叔叔出去了吗?”
杜娟点点头,“嗯……年底了,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去打打牌。”
宋槐没说话,看着她的背影,依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上次见她还是雍容华贵的穿着,一转眼尘归尘,由奢复俭,被时间彻底打回了原形。
杜娟将冒热气的玻璃杯放到桌上,犹豫再三,忍不住问:“……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新家家长对我还不错,和视如己出没什么区别。”
“小槐……”
听出她的欲言又止,宋槐坦言:“阿姨,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既然我今天选择跟你进门,说明早就已经完全不在意了,你也不需要再多说什么。”
这声称呼生生阻断了所有刻意的讨好和叙旧。
杜娟忽然眼眶一热,自顾自说:“你也知道你爸爸……不,你叔叔的脾气秉性,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如果不放弃你,他会把我也赶出家门……现如今,我也只能庆幸你当初遇见的是那位先生,他把所有事都处理得很妥当,为了不让我们一再拖累你,还说以后有事可以直接联系他。”
宋槐微微蹙了下眉,“这些年你们还找过他吗?”
“找过两次……第一次又给了我们一笔钱,第二次直接派了律师来,你叔叔害怕担官司,后面就没敢再去找了。”
宋槐面露严肃,语调柔和带刺,“他不欠你们什么,也不是摇钱树,请你们不要再为了我的事去打扰他。退一万步讲,我也不欠你们的,在这里住了六年,就算是个包吃包住的苦力也早就还清你们的养育之恩了。如果被我知道宋丙辉以后还有小动作,我不介意亲自报警把人送进去。”
不是发火的语气,却有十足的震慑力。
杜娟显然有些被吓到了,支支吾吾半天,始终不敢再出声。
宋槐不准备久留,拎起包要走。
临行前,看着她脸上的伤,想嘱咐些什么,终究没说出口。
永远都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又何必浪费口舌,完全没意义。
出了大门,抬眼看到段朝泠的车候在街道尽头。
宋槐缓缓吐出一口气,移步过去,没急着上车,伸手敲了敲车窗。
等窗户打开,看向坐在后座的段朝泠,笑说:“现在就出发吗?”
段朝泠看着她脸上挂着找不出一丝纰漏的笑容,浅“嗯”一声,“到那边刚好是晚上。”
宋槐摸出口袋里的车钥匙,在他面前晃了晃,“我开了车来的,行李箱还在里面。”
“先上车。等等叫司机去拿。”
“好。”
宋槐拉开车门,矮身坐进车里,看到彭宁坐在副驾驶座,手里拿着亮屏的ipad。
彭宁稍微侧过身子,笑着说:“宋小姐,我来给段总汇报工作,等到高速收费站再下车。”
宋槐回以一笑,“你好。”
段朝泠问她:“怎么突然来这边了?”
“可能怀旧吧,就是突发奇想过来看看,也没什么。”宋槐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低喃,“……外面好冷。”
段朝泠揽住她的肩膀,把人带进怀里,将自己的体温渡给她,顺带叫司机调高空调温度。
宋槐看了眼副驾,“别,还有别人……”她不确定彭宁知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没事。”
听他这么说,宋槐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我们要去哪儿?”
她昨晚只说了想出去度假,其余的暂时还没来得及考虑。
凌晨接到段朝泠打来的电话,叫她提前收拾好行李,早上出发。
段朝泠说:“江南方向。”
宋槐没问太多,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你们继续聊工作吧,我先不打扰了。”
段朝泠轻抚她的一头长发,亲了亲她的眼角,低声说:“路程还长,先睡会儿。”
宋槐点点头,阖目开始假寐。
城郊的路有些颠簸,实在很难睡着。
宋槐闭着眼睛,耳朵里听彭宁条理清晰的汇报声,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段朝泠未来三天的行程安排日不暇给,事情多得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听段朝泠的意思是,能取消的取消,不能取消的全部延后。
至于顺延不了的,直接在来回路上解决。
到了收费站,彭宁迈下车,有些为难地说:“段总,从原则上来讲我不该随意阻挠您的决定,但是如果这几日联系不上您,我担心有些重要的事没法及时处理。”
段朝泠说:“公司没了我不是完全运转不了。有决策方面的为难及时去找Antoine商量。”
等彭宁离开后,宋槐缓缓睁开眼睛。
察觉到她的目光,段朝泠垂眸,“不睡了?”
宋槐没作声,忍住想放弃出行的冲动,装作不经意地抱紧他,将脸颊埋进去。
就任性这一次,最后一次。
进了高速入口,她稍微坐直身体,对他说:“我刚刚遇到了我以前的养母,听她聊起一些从前,宋丙辉的事……我该跟你说声抱歉,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至于被他几次三番地上门纠缠。”
“这些都不重要。槐槐,我们之间无需说抱歉或感谢的话。”
宋槐歪过头,靠在他肩膀上,笑说:“那不说这个了。等到了地方,我送你一个礼物。”
“你过生日,不用反过来送我礼物。”
“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我好像没特意为你做过什么,也到了该回报的时候了。”
段朝泠掀起眼皮瞧她,看到的仍是那张无懈可击的笑脸。
精致妆容似乎成了一张面具,眼底泛着隔膜一样的空洞和清静。
玻璃窗外,簌簌风声一阵胜过一阵,直到远离北城地界才有休止的趋势。
越往远走气候越暖,有种正处在春季的错觉。
段朝泠掀开笔记本上盖,开始处理工作的事。
宋槐简单吃了些东西,困意涌上来,枕在他腿上小憩。
开始没什么睡意,到后来不知不觉熟睡过去,再醒来已经出了高速公路。
太阳将落山,天边晕染出蓝调的桔色光晕。
她盯着瞧了片刻,用手机拍照,留作纪念。
车子穿过闹市区,最终开到了临山傍水的一桩围院门前。
方圆十里只有这一个门户,白墙黛瓦,雕花红窗,附近种植了大片梨树。
这季节竟能看到梨花满堂,实在有够惊艳。
像置身在世界之外的尽头,远离喧嚣,没有旁的人和事,自始至终只有他们两个。
他的用心昭然若揭。
宋槐惊喜地问:“周围这么隐蔽,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段朝泠单手环住她的腰身,带她进去,“只要有心就能找到。”
行李箱已经被司机送到了朝阳的卧房。
这边气温不低,宋槐洗过澡,换了条过膝的浅色连衣裙,长袖,领口类似中式旗袍的盘扣设计,整体搭配起来还算应景。
出了卧房,穿过长了青苔的羊肠小路,拐进堂厅。
段朝泠比她先洗完澡,这会正坐在靠椅上抽烟,衬衫的前两颗纽扣被解开了,衣领松散地垂在两侧,露出半截锁骨。
茶几上摆着刚送来的新鲜食材,荤素齐全,刚好是三天左右的用量。
见她目光落在购物袋上,段朝泠说:“晚上想吃什么?”
宋槐思索几秒,反问:“你想吃什么?”
“看你。”
“我暂时还没想好,不过我一会打算亲自下厨。”
段朝泠瞥她一眼,以眼神询问:你确定?
“你教我做菜吧,好不好?”宋槐笑说,“我虽然能照着傻瓜食谱做,之前也不是没尝试过,但做出来的味道跟你做的不太一样。我不知道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
说完,她夺过他指间夹带的烟,随手捻灭,丢进烟灰缸里。
拉他起来的同时,撒娇似的又说:“段老师,麻烦受累教我一下。”
段朝泠回握住她的手,稍微使力,将人拉到面前,团团柔软紧贴他的胸膛。
“我是生意人,没有酬劳的工作基本不会做。”
宋槐被迫踮起脚,为了稳住平衡,只得攀住他的肩膀。
她迎上他的目光,笑问:“我明天可是寿星,这点儿要求都不能满足我吗?”
段朝泠不依,缓缓丢下一句:“无利不起早。”
“那你想要什么酬劳?”
“你说呢。”
宋槐凑过去吻他的嘴角,“这样?”
段朝泠没回答,猛地扣住她的腰肢,直接加深了这个吻。
太久没有过亲昵的举动,一触即发,彼此都有动情的迹象。
半晌,他放开她,指腹拂去她唇边的水渍,“晚上记得补回来。”
在堂厅又待了五分钟,两人来到拐角的一个小屋,里面有间专门做中餐的厨房。
宋槐简单挑了几样食材和辅料,刻意避开了海鲜,把剩余的东西放冰箱冷藏。
段朝泠扫了眼她手里拿着的托盘,“不吃虾茸和鱼肉了?”
宋槐摇了摇头,“以前你总是迁就我,总要让我试着迁就你一次。”
在厨艺方面,她好像真的没什么天赋,对于哪个节点该放什么调料、调多大火候实在拿捏不准。
段朝泠似乎全然不在意,过程中,攒足了耐心教她,时不时告诉她一些实用技巧。
等最后一道菜出锅的空隙,宋槐说:“我突然有个想法。”
“什么。”
“当初应该考虑出国留学的,像你一样独自在加州生活,自给自足,最后什么菜都会做了。”
“在国外人生地不熟,其实没什么好处。”
宋槐笑了声,“好像也是……那我撤回这个想法。”
开餐前,宋槐将碗筷和饮品摆上桌,点了两支蜡烛,调整好角度,摄像头对准餐桌,拍了张照。
突然想到他们之间似乎从没拍过合照,犹豫一下,把摄像头调成前置,将段朝泠框进画面里,以他为背景,悄悄自拍了一张。
虽然构图角度刁钻了些,好在画面清晰,也算是一种圆满。
晚餐很丰盛,两个人吃绰绰有余——碧根果鹅肝,脆皮乳鸽,松露牛肩,松茸丝瓜汤,外加一支佐餐的干型白葡萄酒。
她今晚的胃口好得出奇,大概是因为不想浪费自己和他共同的劳动成果,直到感觉到撑才肯撂筷。
口腹之欲过盛的后果自然是消化不良。
饭后,胃里撑得发胀,宋槐拉着他出了门,准备去院子里逛逛,顺便消消食。
天色彻底暗下来,庭院角落的位置立了几盏路灯,散出盈盈暖光。
周围到处都是梨花,花瓣簇成一团,偶尔被风吹到地面,动态的画面模拟枝头落雪。
宋槐盯着看了会,喃道:“……好可惜,现在不是下雪的季节。”
段朝泠问:“想看雪?”
“要是能在生日当天和你一起看雪就好了,可惜北城十月份不会下雪,这边自然更不会下了。”
“如果你想,等再过两个月带你去北欧赏雪。”
宋槐很短促地笑了下,“好啊,那我到时候提前办好签证,就是不知道曼姐肯不肯给我假了。”
“只要你开口,她会给假。”
“看在你的面子吗?”
见她提起得这般坦然,段朝泠说:“不介意这个了?”
“嗯……上次跟你道歉的时候我就想通了。”
“我和陈曼父亲有私交,和她认识纯粹只是偶然。至于你工作上的调动,不否认其中可能会跟我有关,但这并不是我本意。能跟你保证的是,我没出手干涉过。”
宋槐顿住脚步,同他面对面,很认真地说:“段朝泠,谢谢你愿意跟我说这些。”
胃里的食物消化得差不多了,两人回到堂厅。
茶几上摆着刚洗好的水果拼盘,还有些杂七杂八的罐装糖果和进口零食。
宋槐在储物柜里找到遥控器和碟片,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随便放了部国外的文艺电影。
不一会,段朝泠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揽过她的肩膀,让她仰躺在自己的双膝上。
宋槐看着他,眼里亮晶晶的,“想吃水果。”
段朝泠稍稍低头,“什么水果?”
宋槐想了想,“凤梨吧。”
段朝泠叉起一块凤梨,放进她嘴里。
宋槐缓慢咀嚼,头脑略微放空,无端觉得这种相处模式过分日常,温馨得叫人心悸。
混着电影的背景乐,她听见自己说:“你喜欢小孩子吗?”
“还可以。”
“上次在医院,没见你表现出很喜欢昭昭的样子。”
“他还太小,不至于让我产生太多情感共鸣。”
宋槐了然,又问:“那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段朝泠答道:“女孩儿。”
宋槐笑问:“为什么是女孩儿?”
“像你。会很漂亮。”
稀松平常的对话,很像婚后的两人在憧憬未来生活。
宋槐笑意凝在嘴角,眼眶莫名变得温热。
不想被他察觉到不对劲,她扶着沙发椅背坐直了些,伸手去够不远处的玻璃罐,从里面摸出一颗糖。
拆开糖纸,将水果糖塞进嘴里,浓稠的桔子味在口腔里融化开。
清甜的味道压住了涩意,感觉情绪缓得差不多了,这才重新躺了回去。
宋槐寻了个新的话题,“明天我们做什么。”
“给你过生日。”段朝泠轻捏她的下巴,视线落在她嫣红的嘴唇上,“好吃么。”
“挺甜的水果味,你要吃一颗吗?”
“不用。”
宋槐正要说些别的什么,见他低下头来,唇直接覆上她的。
那颗桔子味硬糖随着吸吮的力度来回翻滚,他舌.尖闯进来,不留余力地夺走她的理智。
她浑身一下子软成一摊泥,柔弱无骨。
前奏已经展开,两人似乎都不准备回卧房再做打算。
宋槐能清晰感受到他由下至上的探索,最终伸出手,耐心解开她衣领的几颗盘扣。
她眼色朦胧,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斜前方,那儿有盏落地灯,晃得叫人觉得有些眼晕。
段朝泠拿起遥控器,关掉了那盏灯,室内将暗未暗,只有电视屏幕散出柔和的光。
裙子被丢到地毯上,他尚处在穿戴整齐的阶段,衬衫面料不断磨着她的皮肤。
她的小腿被迫搭在椅背边沿,觉得难捱,想去抓他戴着腕表的那只手,反被捉住。
段朝泠攥住她的臂腕,将她的手按在沙发上,倾身去翻茶几底下的储物格。
宋槐呼着粗气,出声阻止,“……段朝泠。”
段朝泠动作一顿,“怎么了。”
“给我个孩子。”她说。
第50章
50/落地即融化-
昏暗环境中,段朝泠眼神变了变,“你还太年轻,现在提这个为时尚早。”
宋槐挣开桎梏,双臂环住他的脖颈,抬眼,直接迎上他的目光,有隐隐坚持的意味。
两人呼出的热气缠绕到一处,鼻息间混着清甜的桔子味。
无论怎样,段朝泠今晚似乎都不准备依她。
无声对视数秒,他拉过她的手,哄道:“听话,这事我们以后再聊。”
见商量不出结果,宋槐只好坦白:“柜子里没东西……刚刚处理厨余垃圾的时候,被我一起扔出去了。”
段朝泠看着她,紧要关头,呼吸比平时重了几分,眼里并非完全没有波澜。
片刻,缓缓向下,将两指完整融进,继续由缓到急地为她作铺垫。
宋槐身体僵得笔直,牢牢抓住他的臂膀,指甲几乎快要陷进他衣服的面料里。
刚刚那次,他有顾及到她,急促和温吞转换得恰好。这次不一样,攻势强得她完全招架不住。
已经不记得时间过了多久,宋槐大脑猛地闪过空白,情绪绷到极限,即将达到临界点。
段朝泠暂时没打算给她一个痛快,适时收了手,扫一眼沙发表面的整片水痕,沾了黏潮的右手去碰她发烫的脸颊,贴在她耳边说:感受一下,这些是你……
没等说完,被宋槐捂住嘴。
她颤着尾音警告他,不许再讲下去。
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实在虚空得厉害,眼下只想迅速解渴,无论用哪种方式。
她顾不上再去想些有的没的,抬起发抖的手,去解衬衫纽扣,指腹有意划过他的喉结。
段朝泠任由她作乱,低声重复她刚刚的话,故意提醒:“柜子里没东西。”
下一秒,嗓音哑了几分:宝贝,我要怎么进去。
宋槐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孩子……”
“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想法的?”
“……上次在医院。”
“别因为一时兴起做决定。”
“我如果说,不是因为一时兴起呢。”
彼此僵持了一会。
段朝泠依旧没退步,讲话的语调放软了些,“槐槐,我现在越发拿你没办法了。”
宋槐断断续续地回应:“……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我也不想要你对我有什么办法。”
漫长的时间里,谁都没再开口。
段朝泠将她送到顶峰,却不再有下一步。衬衫纽扣被完全解开了,他没理会,稍微坐直身体,点了支烟,衔在嘴里吸了两口,勉强压住一丝燥意。
等平复得差不多了,段朝泠捡起地上的薄毯,盖在她身上,“抱你去洗澡?”
宋槐出了一身汗,人有些犯懒,没应声,朝他伸出一只手,用眼神示意了下。
段朝泠看她一眼,把燃到三分之二的烟递给她。
宋槐接过来,咬住滤嘴,将气体渡进肺里,再缓缓吐出一层烟圈。
隔道白茫茫的烟雾,她隐约能看到他分辨不出喜怒的面部表情,以及衣衫半敞下分明的肌肉线条。
洗完澡,重新回到这里,那部电影早就已经放映完。
经过刚刚那么一遭,力气好像被吸走,身体疲软得不行。宋槐其实很累,但还不想回卧房休息,从包里翻出U盘,打开笔记本,坐在沙发上调试软件的适配参数。
二十分钟左右,段朝泠过来了,身上穿一件浅灰色睡袍。
短发没吹干,正滴着水。
听见脚步声,宋槐抬眼看他,“怎么洗这么久?”
段朝泠淡淡道:“你说呢。”
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宋槐抱歉地笑了笑,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段朝泠擦拭完头发,将毛巾放到一旁,“在做什么。”
“在测试一款app——是给你的礼物。”
“我看看。”
宋槐坐到他旁边,将屏幕面向他,解释说:“我之前想了好久还是不知道送你什么好,毕竟物质上你什么都不缺,好像也不需要我多此一举。前段时间,我突然想到或许可以做个手机软件送你,然后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段朝泠粗略扫一眼源代码,“功能类app?”
“嗯,准确来说,里面所有功能都是为你量身定制的。”
顿一下,宋槐又说:“比如说,其中有个模块,它可以定时定点告诉你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需要你特别设置,等它熟悉你平时的生活习惯以后,自己就会制定出详细计划,以弹窗的形式做出提醒——还有其他功能我就不多赘述了,等你到时候慢慢发掘。”
段朝泠盯着她看。
素面朝天一张脸,皮肤净白,眼底却泛着浅淡乌青。
宋槐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扯唇笑了下,“怎么了?”
“最近一直在熬夜做这个?”
“差不多吧,想尽量快点儿把这东西赶出来。”
“急什么,未来有的是时间。”
宋槐敛了敛笑意,没搭腔,话锋生硬一转,“虽然知道这方面你比我专业得多,拿这个给你看明显是小巫见大巫,但我自认为做得还不错,应该能入得了你的眼。”
段朝泠给出中肯评价:“如果你在我这儿工作,月末考核我会给满分。”
“真的?”宋槐笑了声,“那你喜欢这个礼物吗?”
段朝泠没作声,目光锁住她。
为了更方便讲解,她没完全坐下,稍微侧着身子,手撑住靠背,和他离得很近。
刚洗过澡,皮肤晕染成浅粉色,睡袍遮住了起伏的柔软。
忽地,他抬起手,一把扣住她颈侧皮肤,使她低下头来。
吻落下时,能感觉到彼此身上带着滚烫的余热。
宋槐落落大方地缠住他,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不过片刻,室温再次升高,明显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她被他拉过来,面对面跨坐到他膝上,腰带随着动作幅度松散开。
段朝泠将她的衣服往两边一扯,带着她的手覆上去,让不久前的事得以新的展开。
过程中,宋槐无端回忆起小时候跟父母去海洋馆看白鲸。
双手潜进水里,不小心触碰到它,体感滑腻又有些凉,跟眼下的感觉既相同又不同。
她一手掌握不住,但还是尽量裹住表面,让缓冲时间得以延长。
结束,空气中泛着一股浊气,往远处飘散,很快挥发掉。
段朝泠扯出两张纸巾,擦净残留在她腹部的米色痕迹。
简单清理完,用薄毯将人包住,来到卧房。
宋槐这会已经困得不行,打了个呵欠,突然想起什么,揉揉文十八禁纹都在疼训群四尓儿二吴旧意四企低喃出声:“……你知道我大学四年的生日是怎么过的吗?”
段朝泠就着她的问题往下问:“怎么过的。”
“跟朋友玩个通宵,然后……回到寝室,对着那个坏了的机器人发呆。”
“既然已经坏了,就别再为它分神。”
宋槐很平静地说:“是啊,我也准备开始这么做了。”
许久都无人讲话。
舟车劳顿大半天,外加上方才接连两次的劳心劳神,宋槐很快酝酿出睡意。
刚到凌晨,迷迷糊糊的间隙,听见段朝泠说了句“生日快乐”。
她似听非听地应了声,转身回抱住他-
近期时差还算正常,即便再累,宋槐还是严格按照生物钟醒来了。
段朝泠已经不在身旁。
没急着起来洗漱,赖了会床,翻看朋友们发来的生日祝福。
聊天框里,显示着数字不一的整排红点,挨个回复完,看到最底下许歧发来的消息。
和往年一样,零点准时出现在列表。
——生日快乐,今年就不额外给你准备礼物了,祝开心。
宋槐回了句:谢谢,也希望你开心。替我问方阿姨好。
见消息发送过去,直接切掉后台,倾身去够放在床尾的睡袍,随便套上,起床。
化完妆,穿戴整齐出了屋子。
掀开门帘,没顾得上关门,等看到庭院里的景象时,直接顿在原地。
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
外面居然在飘雪,落地即融化。
满园梨花被露水覆盖,花瓣掉在地面,惊动水洼,形成透明倒影。
周围的建筑全部被涮过一遍,像裹了层糖霜。
十月份,在本不该下雪的江南,看到了漫天飞雪。
宋槐收回投出去的视线,伸出手,接住雪花,看着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一滩水。
掌心传来冰凉触感,再三确认了这是真的。
余光注意到段朝泠出现在不远处,右手撑伞,缓步朝她这边走过来。
宋槐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轻声问:“怎么做到的?”
“人工造雪机。”
“你叫人连夜运过来的?”
“嗯。”段朝泠揽过她的腰身,将大半伞面移到她头顶,“现在的温度没法凝固,好在能看个远景。”
“……我昨天只是随便说说的,实在不值得你这么大费周章。”
“除了你没人值得。”
宋槐无端泛起沉默,良久才开口:“谢谢你给了我一个这么难忘的生日。我很喜欢,真的。”
段朝泠目光落下来,几乎要将她看穿,“最近怎么总跟我客套?”
宋槐笑了笑,“有吗?我没发现。”
段朝泠没再说什么,牵住她的手,带她来到凉亭,那处是赏景的绝佳位置。
桌上摆了小食、水果和茶品,还有一整块翻糖蛋糕,放在了透明的玻璃罩里面,还没拆封。
宋槐忽然说:“我今年不想许愿了。”
段朝泠看她一眼,询问原因。
“感觉好像没什么可许的。除了极个别的,过往的愿望几乎都实现了。”
“还有哪些没实现。”
宋槐笑说:“不能跟你讲。讲出来就不灵了。”
雪还在下,周遭没有风声,只剩下院外造雪机运作的白噪音。
宋槐手里捏着茶杯,指腹毫无节奏地摩挲温热的杯壁,和他像往常一样闲聊。
心脏止不住地飘忽,又瞬间下沉。
反复纠结,还是一再希望今天可以过得再慢些,甚至还想过,干脆就这样算了,维持现状也没什么不好。
或者怎样都好,别再这么较真,不如好好陪在段朝泠身边,安心过完这一生。
最后一盏茶喝完,宋槐站起身,“我们进去吧。”
“不看了?”
“嗯……最好不要看太久,保持一下新鲜感,还能给日后留些回忆余地。”
“走吧。”
刚刚在凉亭里吃了不少东西,两人这会都不饿,晌午也就没用餐。
整整一个下午,宋槐一直拉着他聊天,似是要把最近一段时间错过的话题一次性补回来。
她跟他讲了很多,大到工作中的矛盾,小到某时某刻的细微心境,还有不少从薛初琦那儿听来的八卦……如此种种,全部娓娓道来。
段朝泠一直在听,偶尔发表两句建议,全程没表现出任何不耐。
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她眉飞色舞地跟他汇报日常,没有任何顾忌。
已经不记得当年的自己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同他讲这些的,只记得从开始到现在,段朝泠永远对她无限包容。长辈或是情人,无论哪个角色,他都充当得太过完美。
她实在过分贪恋这种琐碎的相处常态,可时间还是这样匆匆流逝,比预想得要快得多。
晚饭后,天色将暗,段朝泠直接拥着她进了浴室。
许是昨晚太过欲求不满,今天他没打算轻易放过她,从堂厅的沙发、露台,最后转移到卧房。
直到将各种姿态和角度尝试一遍,宋槐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以前对她到底有多克制。
中途,她实在承不住,下意识抓紧他的手臂,另一只手顺势向下,想去推他,结果反被钳制住。
双手被按在耳侧,动弹不得,只好出声叫他缓些,回答她的是一记又一记的恶意。
后来,她被重重提起,又被重重放下,那种瞬间的落空感叫人神经紧绷,险些哭出声。
还有许多难以言喻的瞬间,他和她一起疯狂沉沦,海面归于沉静后,又被迅速调动波澜。
段朝泠将她折腾到深夜才堪堪放过。
喉咙干痒得冒烟,身上的痕迹着实明显,宋槐感觉身体已经不像是自己的,酸软得不行,但还是强撑着不愿过早休息。
见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段朝泠亲了亲她的额头,安抚道:“要喝水吗?”
过了会,宋槐回过神,迟缓地摇了摇头,嗓音哑得厉害,“……我有话想跟你说。”
段朝泠目光微沉,没接这话。
不去看他的表情,也不准备等他反馈。
宋槐无声吸进一口气,一字一顿,“段朝泠,我想我们还是分开吧。”
她浑身覆了层还没蒸发掉的汗水,脸色带有愉悦过后的红晕。
这种状态下,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冷静。
似乎做了一个深思熟虑的决定,就此踏上一条不会后悔、不见未来的前路。
死气沉沉的静默过后,段朝泠开口:“终于肯说出来了。”
他将她额前的碎发缠到耳后,“但是槐槐,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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