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致远楼是京大教室数量最多的楼栋。
以往这栋楼每周五上完课便没什么学生了,可这周不一样,每个楼层都闹哄哄的,热闹得很。
今儿人没来全。
说是一场赌注,但其实也不强迫,来不来全看个人意愿。耿直仗义的是真枪实干,耍点滑头的要么遁走,要么来过后看一两眼,找个由头便溜了去。
这会儿留下来的,都是凑热闹来玩儿的。
孟聿峥半倚在一楼洗手间盥洗池边上,支着那根拖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闷烟。
学校清洁阿姨勤快每天都冲洗一遍,压根没什么好打扫的,身后那堆男生也多是在闹,闹完了他又去闹别人,没几个是真干活儿的。
刚开始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孟聿峥到的时候,里头一圈人还在叫嚣狂啸,只当是玩,等他人一进去,那群人转头瞟一眼,又回头,而后再一个猛地甩头看过来。
打闹戛然而止,全体愣在那儿。
而孟聿峥杵着那根拖把棍,抬头。
大眼瞪小眼。
啪嗒。
不知谁的拖把倒了地。
风萧萧,卷草地。
一个两个跟见了鬼似的。
“峥哥?你咋来了呢?”
“哦哦哦用厕所哈?没事儿没事儿,你用你用,甭害臊。”
“兄弟们让条路,别让咱峥哥憋着!”
“你有病啊,”还是其中有个男生最先反应过来,震惊八百年,“吃饱了撑地玩自己的赌注,还他娘的押错了,你自己喜欢谁你不知道啊?”
孟聿峥当时忍着一口气,没吭声。
他知道个屁。
要知道,早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这条消息匿了,也不至于被张铭阳那厮胁迫着来这儿。
“你们弄你们的,”孟聿峥往那边一坐,郁闷吐息,“当我是空气,甭管我。”
说完就开始一个人抽起了烟,坐到现在。
旁边的王斐然发完消息后,抱着手机等了半天,最后实在忍不住,还是问了他:“我这都跟嫂子说了,嫂子咋还不回我呢。”
孟聿峥衔着烟,瞥了一眼手机屏幕。
王斐然是个情商不怎么高的技术宅,这下突然来了劲儿,凑近他,开始八卦道:“峥哥,真嫂子假嫂子啊?”
“假的,”孟聿峥睨他一眼,冷声道,“我特么是真喜欢厕所才特意跑这儿来打扫的。”
王斐然:“……”
恰好这时外面又涌来了一波人,乱哄哄的吵人得很,仔细一听才分辨出来,全是听说孟聿峥正主亲自来了,不信,非得凑过来看热闹的。
有个眼尖的一进来就瞧见了他。
“还真在这儿啊?!”
“哟,这不是我峥哥吗?”
“您老人家挺卖力啊。”
“嘛呢,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儿,赶紧呐,这儿一堆活儿呢。”
说说笑笑之间,站得七零八散,却将他围了一圈,一字一句的,尽是毫不顾惜的奚落阴损。
孟聿峥:“……你们很闲么?”
这句话没什么威慑力,倒有股子颓败,这群人更来劲儿了,勾肩搭背地就开始在他面前怪声怪气地说着些气死人的话。
孟聿峥最后都给逗笑了。
也就是现在实在没功夫搭理,心思早漂洋过海不知道去哪儿了,说了没两句,便直接挥散了这群来看好戏的大爷们。
大爷们你戳我我戳你,愣是盘旋了好一会儿才肯走。
等人都走后,孟聿峥回头,与王斐然对视了一眼。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处。
像是有感应似的,王斐然手机在这时候突然响起,孟聿峥垂眼。
果然是归要打过来的。
王斐然特激动,嚷着:峥哥峥哥,嫂子找你来了!!
孟聿峥倒是不惊不澜,王斐然接起来之前,淡声来了句:“说我忙着,进来找我。”
王斐然愣了愣,哦了一声。
接通后王斐然开了扩音,孟聿峥听见那姑娘果然藏不住心事,直抒来意,没几句话就转到了他在哪儿的话题。
归要清清脆脆的声音特好听:“同学,请问孟聿峥在哪层楼?”
王斐然说一楼。
归要轻唔:“我现在就在一楼,进男厕不太方便,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找找他?”
王斐然想也没想:“哦,峥哥说他忙,让你进来找他。”
哐当。
身后有人不知砸了个什么东西。
孟聿峥那根烟差点儿没叼住。
而归要那边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
笑得温柔悦耳,也笑得孟聿峥没了骨气。
他死掐着王斐然,听见归要故意提高了声,又道:“那我在外面等他吧,等他什么时候忙完了再说。”
说完就挂了。
这是故意吊着他呢。
孟聿峥心知肚明,撑着荒芜的意志在那儿干坐着,一分钟没到,霍地一下起了身,拎着拖把就往外走去。
王斐然在身后笑裂了。
这事儿要是传开了,能笑他个三年两载不停歇。
好没出息啊,峥哥哥——
等着孟聿峥的空隙,归要接了个归祺的电话。
大致意思是听说京大最近有招生组要去他们学校高三部做宣传,听说也有信息部的人,拜托她打听打听,孟聿峥今年去不去。
归祺是个网安技术迷,就喜欢孟聿峥,跟个小粉丝似的。
她还没答应,便看见一楼男厕的位置走出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险些脱口而出孟聿峥三个字,念着听筒里的归祺,生生吞了回去。
匆匆挂了电话,孟聿峥也正好散步似的走到她的面前。
怎么说人家也是替她劳作,归要心怯怯,对着他笑了一下,软了声唤他:“孟聿峥。”
就说这冰清玉洁的姑娘玩起娇弄起乖是件要人心肝的事儿,这把嗓子拖着绵柔的调唤他名字,唤得人神经都跟着酥颤了两下。
孟聿峥两手揣在裤袋里,愣是憋着没说话。
见状,归要走上前,主动上手抱住他的腰:“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孟聿峥垂眸,却见她仰起脸来,白皙细腻的皮肤在夕阳下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
骨子里最是执拗果断的姑娘,此刻却有违和的乖巧温雅,像只灵气十足的小狐狸。
她说:“有一天,鸭鸭陪她的男朋友去逛街,街上特别拥挤,鸭鸭慌乱之中握住了一只手,结果却发现竟然不是她男朋友的手……”
说到这儿,她刻意停了一下,等到孟聿峥低头看来后,她才贴在他胸膛,探进他眼睛,换了个语气继续道:“于是鸭鸭就很慌乱地对男朋友说——握错了鸭、握错了鸭……”
对不起。
我错了嘛。
俗套的老段子。
却说得那么认真严谨,说完还不忘朝他勾出一抹笑,温驯可人得紧。
孟聿峥终于忍不住哼出一声笑。
微微抬起下颚目视前方,脸色却以肉眼可见地缓和。
学心理学的姑娘,为人谦和亲切,就连哄人这种事儿,也哄得是恰到好处的欲罢不能。
就是那双眼睛,颇具穿透力,时不时爱分析他人微表情。
什么臭职业病?
跟周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孟聿峥报复似的摁住她的脑袋,不让她分析自己。
男生劲儿大,将她羁在怀里一动不动,很快归要便觉得呼吸不畅,不满地折腾起来,轻挠着他的后背,叫他放开她。
孟聿峥散漫一嗯,在她耳畔低语,声音说实话有点儿欠:“求我。”
归要哪里会求人,怎么都不肯。
纠缠大半天,孟聿峥来了劲儿就不是放过她,她情急之下,忽然想起先前他逼着她叫过的那一声——
“阿峥。”
这个称呼骤不及防地便蹦出来,孟聿峥的手几不可见地顿了顿,低头浅笑:“你叫我什么?”
归要直觉有效。
于是女孩子软绵绵的嗓音又传来,带了点儿顺他意的央求与商量:“阿峥,你放开我。”
直捣人理智与心窝。
乖死了。
果真,这么一声唤,困着她的胳膊渐渐松了力道。
归要得以解脱,抬眉去看他,他却松了神色,抬唇而笑,看了她一眼后,往回走去。
这人好像变得怪怪的。
归要说不上哪里怪,不解道:“你去哪儿?”
他头也不回:“还拖把。”
“还哪儿去?”
孟聿峥闲闲开口:“底楼库房。”
归要上钩,说着就跟在了他身后:“那我陪你。”
陪吧,好姑娘。
孟聿峥心不在焉地想。
等到把那碍眼的拖把丢回库房,归要站在那门外等他,还想着待会儿问他是回学校外的住所,还是继续待实验室。
下一秒就被他扯了进去。
阴暗潮湿的库房里,空气中泛滥着霉菌气息,这里在底楼最角落,没什么人经过。
没有人,更没有监控。
她被他死死抵在背后的门上,双手被反扣,丝毫动弹不得,任由他恣意索取。
他吻得用力,唇腔也被强制撬开,舌尖被他吮吸而去,发着麻地与他胡乱纠缠。而她的手从抵着他肩膀,到后来紧紧挽住他脖子,他摁住她的后背,叫二人贴得密不透风,吻得歇斯底里。
他吻过她的下颚、耳垂、耳后,轻轻噬咬她的脖颈,衣服被微微上推,手抚摸过她的腰与后背,搭上了她微微凸起的里衣暗扣。
归要完全无意识地轻轻哼出一声靡音,还是他克制住理智,方才没叫两人彻底失控。
这一场亲热,浃髓沦肤,食髓知味。
而归要也终于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小吵怡情”。
她面颊潮红,微微喘息,昏暗中,感觉到他的呼吸稍重,再次低头来与她亲吻缠绵。
二人有身高差,他托起她的下颚,让她头更上扬应承,宛如对心爱之物恋恋不舍的孩子,执着而热情,不求回应。
最后他抵着她的额头,她轻轻抬眼,撞进他深黑莫测的眼眸里。
经历一夜煎熬最后和好如初的情人总是腻味。
她看出他若有所思,起了好奇心,问他:“在想什么?”
他听后轻浪一笑,徒生一股野心勃勃的占有欲/望。
两人紧靠门板,他却沉腰而去,紧紧贴住她。
与此同时,后背捧着她的那只大手突然一旋,胸前猝然没了禁锢,全线松开。
归要僵住。
接着,听他低哑弄缱绻,氛围被他陡然扭转向一个疯狂而恶劣的方向——
“在想c你。”
第32章
内/衣扣被解开的时候她没有任何防备。
猝然而来的空荡感让人瞬间从旖旎沼泽中惊醒。
她惊诧地瞪着他,刻意压低憋屈语气里,是对他的轻浮行径满满的指责:“孟聿峥,你成心的吧?”
男生压着她不让她动,低眸看过来时,有捉弄人后的恶劣笑意。
他的吐息就在她额边,胸膛间震颤着点笑,面上理所应当的表情是在肯定她的质问——
对啊,怎样?
归要是真拿他没办法,里衣半掉不掉,特别难受,她性子的确温和,却也不是完全没脾气,这会儿耻辱感涌上来,一上头,垫起脚往他身上一挂,张口,死咬在他肩膀上:“孟聿峥,你给我穿上!”
孟聿峥疼得直咧嘴,却还轻闷哼笑出一句“哎哟”,扣着她的后脑勺,在她发顶亲了一口。
他这人,听话的时候是真听话,可在某些事情上作起恶来,归要是一点儿都招儿都没有。
就譬如此刻,这人肩上疼着,手上却一点儿也没让自己吃亏,大掌抚摸过她光滑后背,接着一缩,往前面直直捉去。
异样感刹那间充斥她的所有感官,归要心惊胆战,浑身迅速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惊呼一声,松开了他。
可跑不掉。
他束缚得她没一点儿自由空间,屈身抵住门板,应承着那些朽烂的欢情。
男性的手掌心略有粗糙,划过少女尚且青涩水嫩的肌肤时,微有磨砺,叫那肉麻的感觉愈发明显。
他像怎么也吻不够似的,又低头来与她亲吻,上位者姿态,将她的身体悉数牢牢把控。
阴凉的风钻进衣来,女孩子被欺凌得水光潋滟,如同浸泡在一汪温泉里的晶润珠蚌。
她被他咬着嘴唇,喉间婉转出一声湿润的咛音,似哭非哭的,像是被欺负得不行了。
她忽然就想起了当初与冉冉坐在校外那间餐厅时,看见他与樊小雨共处,冉冉说过的那句话——
「跟孟聿峥这种男生谈恋爱,肯定很疯狂很刺激」
那时候她没反驳,是因为曾经喜欢他的时候就料到过他这副倜傥不羁到几近浪荡的德行。
可事实却还是惊心动魄到远超她的意料之外。
人类骨子里有最原始的,却被文明冲淡的野性,没有礼义廉耻道德荣辱。这一个观点,此刻在他身上完美体现。
孟聿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臭流氓。
他后又偏着头去吻她的耳垂,归要尚且还有一丝危机意识,断断续续艰难道:“你快……松开……待会来人了。”
连控诉警告的声音都开始染上了情味。
孟聿峥上了瘾,手从她后背裤腰滑了进去,一点儿要放过她的趋势都没有。
她忽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
耳畔传来他懒散的,却横得要命的声音:“我不。”
“……”
归要一天内难得被同一人气着两次,眼见着对方越来越过分,她红着脸,抬起头一口咬在他的下颚骨。
下定了决心的力道,牙齿生生磕碰在他骨头上,孟聿峥这次是真给咬疼了,吃痛倒吸一口冷气,抽回手,总算放开了她。
得到自由的归要索性将外套死死一裹,裹得结结实实什么都看不出来,她钻了出去,掉头离开前,回头道:“每次都这样,你就那么喜欢被咬?”
那语调生没生气难说得很,孟聿峥揣摩着,倒觉得有点爱恨交织的意思。
归要说完就跑了出去。
她想寻着这层的女厕,将自己整理规整。
步履匆急地转过一个拐角,旁边这时候正好走过来三四个男生,远远的,举着扫把往这边库房的方向来。
见到她,那几个男生刚想打招呼,可归要头也不回地从另一边转身走去,与他们背道而驰。
几个人还怪异,说姑娘怎么神神秘秘的,这脸都红成什么样了?干嘛了这是?
然后一转头,就看见孟聿峥慢慢悠悠地从那库房里面出来。
男生面上笑着,有点坏,有点爽,手指还捻着腮帮子,那块儿似有点见红,视力好点儿的,能隐约看见那上面有排齿印。
齿印。
姑娘。
这种事情根本不必多说。
几个男生顿时就炸开了锅。
三四个人全都哄笑起来,揶揄八卦瞎打听,嘴里骚里骚气也没个好话,其中有一个人声音最大,大到穿过走廊上方,回荡进归要耳朵里——
“峥哥哥,你玩挺开啊!”
声声调侃,没一个是往好处想。
孟聿峥不知道接了句什么,几个男生竟然全都开始吁他。
可听不清不代表猜不着。
归要在这边耳根子发臊。
孟聿峥,王八蛋!——
扫厕所这事儿后来就这么轰轰烈烈地过了。
打那天起,几乎人尽皆知,归要是孟聿峥唯一一个公开承认的正牌女友。
据说孟聿峥宝贝得紧,以前不是工作就是实验室竞赛,现在好了,多了个女朋友,有时候实践项目教授都找不着人,一问哪儿去了?嘿,人家陪女朋友上课去了!
听听,说出来都嫌丢人,堂堂信息学尖端科技的学子,去听人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心理学的公开大课。
叛徒!
冉冉听说这事儿的时候也小小震惊了一下。
可姑奶奶比外头那些人灵性,回过头一想,琢磨着两人先前暧昧不清的时候,路过的狗都能看出孟聿峥那对她志在必得的架势,如今追到手,也不出奇。
比起那些,冉冉其实更好奇另外一件事儿。
冉冉凑近归要,笑得神秘兮兮的:“要要,跟孟大佬是不是特别爽特别猛?”
归要懵:“什么?”
这姑娘平时挺聪明,关键时刻怎么呆呆的。
冉冉轻啧,依然语不惊人死不休:“床上呀!我白冉冉看人就没错过,你就说,猛不猛?!”
归要早喜欢冉冉这一向直白又露骨的风格,只是这事儿,她说不出个一二三,便直接选择闭嘴。
姑娘半天不吭声,冉冉看出点儿门道,心里咯噔一下:“我去不是吧,你俩没做啊?”
“……”
“孟聿峥这种的,把你追到手了竟然能忍到现在?!长了一张特会做的脸,结果你告诉我他是柳下惠真君子?!”冉冉拍案而起,悲愤结论:“他是不是真男人,是不是不行?!”
归要其实很想说不是。
可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怕自己说了以后冉冉又兴什么乱七八糟的风浪。
归远山叫她回家一趟,司机已经在校门外等候,归要不敢再同这姑奶奶多待,心虚地摸过一旁的背包,简单同她交代过几句后,便赶紧夺门而出。
身后的冉冉却还同她闹呢,说你今晚还回不回来?回来了还爱我么?
归要边走边笑,回头给她比划了一个手势。
爱你。
归远山的司机就在校门外,归要上了车,给孟聿峥发了个短信,只说今晚不在学校。
他这个时间点正忙,回复也不准时,她习以为常。
归远山这一趟叫她回家吃饭没别的目的,单纯就一个家庭聚会。
其实不叫她也没关系,她不会同归远山计较生气。
去了反倒显得尴尬。
尴尬程度就譬如那天她刚一进门,没见到归远山和归祺,阿姨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厨房里只有唐珂一个人在忙活。
整座房子只有她与唐珂两人。
她没与唐珂单独相处过,呆愣了一下,无措感顿时晕染而开,只觉得自己平时学的那些咨询技巧在这一刻全作了废,一文不值。
她蹑手蹑脚,放下手上的水果补品后,才轻咳一声,叫道:“唐阿姨。”
唐珂也没想到两人能这么巧就撞上,愣怔回头,见到她,不尴不尬地嗯了一声。
厨房有饭菜飘香,她闻到熟悉的香味。
大概是归远山特意交代,今天做了几道合她口味的菜,摆在桌上,一眼便看见。
她忽然很想求助孟聿峥,他这么个上哪儿都如鱼得水的人,一定知道此情此景她应该干点儿什么。
可惜他忙,这时候不看手机,谁来都不搭理。
归要其实没拿这儿当过自己的家,没那么多自然随意的归属感,这会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后只能干看着唐珂在厨房里一手篮子,一手排骨,手忙脚乱格外局促。
原来尴尬得手脚不知道放哪儿的人,不止她一个。
她终于看不下去,主动走过去:“阿姨我帮你吧。”
说着,接过唐珂手里的东西。
为防止冷场,她随口问起这屋里人都去了哪儿。
唐珂低头洗菜,说阿姨扔垃圾,归远山带着归祺去小区超市买食材去了。
对话干巴巴的,一来一回也没什么营养。
归要不怎么喜欢这样无意义的谈话,索性到最后直接放弃。
只是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唐珂突然问她:“学校还好吗?”
归要正走神,闻言怔怔,点头:“还好。”
唐珂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没钱了一定要告诉你爸,女孩子别过得太憋屈,看上什么就买,别心疼钱,咱家不缺。”
没想到唐珂会突然说这些话。
归要抱着一颗菜站在水池前,心底里仿佛有一块地方被撬动,摇摇欲坠,说不上到底是什么滋味。
随后她低头,说了句好。
唐珂也没再继续挑起话题。
直到阿姨回来之前两个人都沉默着没再发过话。
可某一刻归要却有一种错觉,她拿不了唐珂做自己的母亲,唐珂也当不了她做女儿,两个人若说是姐妹,兴许尚且还能自然一些。
她与唐珂是可以说上话的。
思及,她心中忽然便有些难过。
是想到了顾晓敏。
如果顾晓敏没那么倔,如果顾晓敏当初没为归远山放弃去外地大学读书的机会,会不会如今的顾晓敏,就会是唐珂这样?
归要轻轻叹惋。
她的傻妈妈,终还是为一个男人毁掉了自己一生。
那顿饭吃得心事重重。
席上归远山做尽了一个好丈夫好爸爸该做的事,替唐珂盛汤添菜,又挨个问起归祺与她的功课。
归祺成绩好,报了竞赛班,想冲京大信息学,教竞赛的老师说他有天赋,好好学考京大自然有希望。而归要不必多说,京大一切都好,更多的她也说不出口。
算是她闭塞凉薄,不愿交心。
晚饭过后,她坐在院子秋千上消食。
她喜欢这个季节的京城,不冷不热,一切刚刚好,栅栏下种着的几束不知名的花草,夜里翻滚着幽香。
心里正掐算着时间点准备打道回府,归祺这时候却贼头贼脑地跑到她身边,还没开口她就猜到了这小子的来意。
一开口果然也是。
“姐,打听到了么?孟聿峥去不去咱们学校?”
她敛眉,早已准备好说辞:“他不去,听说忙着准备比赛呢。”
归祺一听,脸上露出浓重的失望,说原以为能见孟神一面,还专门给他准备了小礼物,送不出去可了惜了。
归要沉思着这句话,没着急发言。
手机响了一下。
这个时间点给她发消息的也没别人了。
归要提了个神,拍了拍旁边的归祺:“你去书房里替我拿两本书,我带回学校看,放在架子最上边……”
然后随口说了两本书名。
归祺没心思跟她唱反调,乖乖地耷拉着脑袋便转身上楼去了。
等确定人走后她才拿起手机查看消息。
Rebirth:【回来还爱我吗?】
归要:“?”
这话莫名其妙的熟悉。
她想着大概是巧合,没在意,回他:【晚上有空么?】
刚发出去一分钟没到,孟聿峥的电话便直接打了进来。
归要接通后,听见他背景音里有几声男生的笑闹。
应该是回了宿舍。
感觉到他换了一处安静的地方,杂音消散,安静许多,对方散漫的声音响起:“没什么话想对我说?”
那口吻有那么点兴师问罪的意思。
归要握着手机的手一顿,觉得这人莫名其妙的,不明白不发话,等着他下文。
“我家姑娘没良心,白疼她一场,”这人拖着慢吞拉长的尾调,不怎么上心,也不怎么着调:“不念我的好,竟然在外面造我谣,说我不行呢?”
这话……归要恍若雷击,惊怔在那里。
孟聿峥却想起刚刚张铭阳和白冉冉那姑娘打游戏时说的那些没影的谣言,也想起那次归要醉酒后,姑娘罕见的甜腻粘人的娇嗓,还有曼妙曲线,细腻肌理。
心忽然痒了起来。
是真想把她要了。
他哂笑一声,回了她方才问他的那个问题:“我今晚有空。”
那边的姑娘估计还没转明白,听筒一片寂音默然。
他又压低了声,几分浮浪试探,意有所指——
“咱俩,试试?”
第33章
这话后,归要那边彻底没了动静。
孟聿峥起初还能听见点儿荡秋千的吱呀声,到后来却直接什么声儿都没了。
空气静了又静。
孟聿峥还纳闷,见人迟迟不回应,问了句人哪儿去了。
紧接着便听见归要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试你妹!”
那是归要头一次爆粗口,声儿不大,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她是真恼他了。
人家姑娘在那边都羞愤不平了,孟聿峥却在这边听得乐开了怀,笑声低低回旋,如同一位不以为耻的梁上君子。
孟聿峥,你瞧你把人家好好一姑娘逼成什么样了?
脾气那么好的人,今儿却被戏弄到破天荒地开腔骂了人。
真他妈作孽。
他举着电话,后脑勺抵着墙壁,望着面前白花花的墙板,头顶上是微弱白炽灯,照在走廊,视线不甚明朗。
脑海里莫名就浮现出这姑娘每次被他缚着窝在怀里时,总是故作自若,却又含羞带怯的样子。
再老成也终究是个不更事的女孩子,头一回谈恋爱,同他亲热时稍稍擦点儿火都能低头低半天就是不看他。
像今天这么骂人还是头一次。
“要要,”他笑意忽而便止不住,往死里撩拨去,“我今晚真有空。”
我是真想跟你做。
归要:“……孟聿峥你好好说话!”
听话听音,她有时候宁可自己不要那么灵性。
他这人,在外人面前正经得很,就在她就一改平常,换上这副吊儿郎当的死样子。
正经不过三句话,不是跑火车就是满嘴荤话,不堪入耳得很,偏他谑笑她时,话也从来不爱说全,吊着一半话头,剩下那一半她总能瞬间会意并且脑补。
屡屡控诉,却死不悔改。
他却弄着肉麻的腔调问她:“我怎么了?”
“你……”
不许无端端勾引人。
可惜归要没孟聿峥的厚脸皮,这种话说不出来。
还在思索要如何回怼这人才够舒坦,身后归祺这时候却拿着两本书,脚步噔噔几下的便冲了过来。
听见动静,归要赶紧收起手机。
归祺跑得快,她都没来得及挂断通话。
归祺走过来的时候嘴里还在嘀咕这书怎么那么难找,将书丢给她后,没着急走,挨着她坐下。
可归要手机还通着呢,她顷刻间如坐针毡,想直接挂了,又怕归祺看见了四处宣扬节外生枝,便就这么直愣愣地扣在掌心。
归祺没发觉她的不自在,手搭在她肩上,叹了口气,像个小大人似的:“姐,有男朋友了?”
归要被毫不留情地戳破,呛了一下。
归祺见状,嘿嘿笑道:“被我猜中了吧!我刚刚在那儿观察你半天了,对着手机屏幕,一会儿傻笑,一会儿红脸,啧,这恋爱中的女人,果然都一个傻样儿。”
归要被这通实话辱得面子掉了一地,她握紧手机,忍住即刻挂掉的冲动,轻描淡写地回了句:“你看错了。”
“不可能,”归祺捏住她的耳根子,提高了声叫道,“你耳根子还热着呢!恋爱中的女人,嘴比死鸭子还硬!”
“……”
归祺聪明也机灵,见她不反驳,就知道这事儿大概率成了,笑得特别猖狂,又开始穷追猛问地打听她男朋友是谁?是不是孟聿峥?不是他可不认这姐夫。
俨然是认定了孟聿峥这个准姐夫。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狗都嫌烦。
归要受不了,起身就往里屋走,背过身的同时,想也没想便掐断了某人的通话。
指不定这会儿正得意着呢。
那晚归远山把她留在了那里过了夜。
唐珂也没说什么,转头就让阿姨替她收拾干净房间去,还是那样周到客气,可经方才那一番对话,归要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或许以前真的是自己对这种事儿太敏感,唐珂其实并没有驱逐她的意思。
不然,归祺如此爱护家庭爱护母亲的男孩子,怎么会这么热情慷慨地喜欢她拉拢她。
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翻覆了一会儿,大抵是心境变了,那晚竟也没辗转难眠,沾了枕头很快便睡了过去。
是第二天一早起来才发现孟聿峥凌晨给她打过好几个电话,而她一个都没接着。
他这段时间做项目常常熬夜,估摸着是熬夜到凌晨,无聊得慌,一时起意,想故意捉弄吵醒她。
却没想到她睡那么沉。
没办法,他只能在凌晨四点给她留了个言:【猪猪,睡那么香,梦里有没有我?】
猪猪。
有没有想我?
归要被这话弄得心头一跳。
脑中一瞬间补上他若站在她面前说这话时,一定笑得格外溺人。
大清早刚醒过来,一个人心理自我防范意识最薄弱的时候,突然来这么柔情蜜意的一句,是真点神魂颠倒不知所向。
凌晨四点那个时间,人要么都睡了,要么困得睁不开眼,谁还能跟他似的,有那份精力与闲情逸致与她谈情说爱。
说不准儿又是歪靠在哪个窗口抽烟提神,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的,身边没人陪着说话闷得慌,便点开与她的消息,打电话肯定是不接,于是干脆动动手指,给她留了这么一句话。
留这句话时,他的神情,他的心境,归要此刻统统轻易领会。
她蒙着被子,对着手机屏幕笑了。
原来高中的时候身边也有女生说过,说他性子多有不羁,今后若有女朋友,怕是难管难教,得受委屈。
那时候大伙儿是照着黄岚岚的标准臆测想象,当时都谣传孟聿峥喜欢那样的,可眼瞧着喜欢人家,却还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恐怕今后身边有了正主,也大差不差就这样。
所以那时压根就没人能想到,他有朝一日认真起来,竟是这样腻味宠溺。
孟聿峥。
她轻笑,戳着屏幕上他的头像。
外人口中的“大佬”,老师眼里的天才,同龄人里望其项背的存在。
——却是归要的粘人精。
第34章
前夜,孟聿峥熬了个通宵。
手头那项目到了收尾阶段,没施行阶段那么忙,孟聿峥是为别的事儿操劳到半夜。
这次甲方算是导师于教授引荐的人,如今稍有规模的企业自成一套系统,安全隐患数据维护这块儿自然,这段忙过去后总算能稍稍安顿,只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老这么零零散散漫无目的,始终不成气候。
他的导师于教授之前点过他,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干这一行,要真想做点儿事儿出来,还得把国安谈下来才算得上数。
可那边哪儿是那么好谈的?
孟聿峥同这块的负责人饭都吃过好几次,愣是次次没下文。对方明明话里话间都是对他的欣赏喜爱,可下了桌子,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理,孟聿峥想不明白,直接上人家必经之地截堵,一盘问原因,永远都是——小孟啊,哥哥不是故意不理你,是真忙啊,你看我,这儿又一堆报告要写呢。
上回是那堆报告,这回又是那堆报告,永远都是那堆报告。人家这么避着她,什么原因他心里最清楚。
孟南君想让他回孟氏,耍阴招有意无意地截他的路,他是去年才察觉反应过来,这一路走那么艰难,合着是自己人在背后使绊子搅浑水呢。
听说孟南君当时去试探那边人对孟聿峥的态度想法时,打听到原来那边早有意将他收入麾下,如今正处在暗中考察等待时机阶段。
结果孟南君一去,这事儿便从此不了了之。
于教授到现在提起这事儿都叹惋。
可叹再多,也没了其他的话。
孟聿峥闹心,坐在电脑面前想着这事儿,睡不着,一坐就是一整夜。
当天直接睡在校外柏颐府。
睡得不算安稳,神经时而紧绷时而放松,醒了睡睡了醒,深度睡眠加起来拢共也没两个小时。
是早上八九点的时候才勉勉强强睡了会儿。
可刚睡一会儿就被电话吵醒。
孟聿峥接起来的时候戾气横生。
那边的陈朔一愣,听他那哑沉的声音就知道头夜准是通宵了还会儿没从被窝里爬出来,于是咳了一下,拿出免死金牌:“我看见归要了。”
那边气焰果然瞬间强压下去。
孟聿峥转而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陈朔是个最有眼力劲儿的,简洁明了道:“她这会儿在学校门口。”
半天憋不出个屁,给了机会也不中用。
孟聿峥又闭上了困倦的眼,准备直接挂了丫的。
谁知道下一秒,故意似的,陈朔又不紧不慢地来了一句:“你情敌,上次被我俩关进厕所那男生送回来的。”
就这么一句,孟聿峥陡然惊醒,睡意全无。
而陈朔功成身退:“照片儿发你了,不用谢。”
说完也没等孟聿峥吱声儿,抢先断了线。
陈朔的微信消息弹出来,是几张照片。
孟聿峥点开。
陈朔照片拍得那叫一个张弛有度,有故事有情节。
第一张便是李弘嘉拉着他的姑娘正纠缠不清,归要回头瞧李弘嘉,眼中略有讶然。
第二张是李弘嘉又凑到归要面前,低头与她耳语。
第三张是归要不知听见什么,错愕偏头,与他对视。
……
……
照片上二人看着亲密得很。
孟聿峥紧抿唇线,快速浏览过那几张图片。
翻来翻去也就那些,他越看越碍眼。
高中造他谣就算了,害他与归要闹了好大误会的事儿他还没计较,这孙子,倒自己先送上门来了。
孟聿峥扔了手机,倒回床上。
冷不丁笑了一声。
至今都记得当年同那孙子打完那场架后,那人鼻青脸肿的,却愤怒地指着他:“孟聿峥你那破怂样儿跟我有什么区别?你别他妈太狂了,照你这样的,迟早栽跟头!”
当时他往旁边吐了一口血沫子,低骂了句,想这孙子是还没被打服,猛一个起身又朝那边扑了过去。
其实说不清李弘嘉对他是嫉恨多点儿,还是羡慕更多。
这厮总有意无意招惹他喜欢的东西,好似抢过来了就能证明自己比他强,没个消停。
以前那些个什么名誉,什么成绩,什么光荣,他孟聿峥统统不在乎,就是拱手赠让给李弘嘉也绝对不眨一下眼。
但归要不一样。
归要,就是不行——
李弘嘉出校替实验小组采购零件,思虑再三,去之前还是给归要发了个消息。
【昨天抱歉,是我失态】
发出去后,他内心多少有些忐忑,逼着自己别太在意她的回复,开上车去了老师要求的批发市场里,挑选了许久的小零件。
单片机这种东西又小又杂,他列了个单子,三极管、锡丝、LED灯……全在上面,数量虽然多,可到手上的时候就那么点儿,娇气吧啦的一小包,也扎手得很。
老师喜欢他,将这些事儿交给他,换做以前他指不定开心成什么样,幼稚得以为得到权威的认可,这便是胜利。
可如今反倒没了那份心思。
大概因为最想赢的那个对手,早已经与他分了层,也很难再见着。
这一年眼界与见识慢慢增长,李弘嘉清醒过来,心态也成熟了许多。
不得不承认,有的人天赋异禀学什么都轻轻松松,有的人却需要费很大的力,才能追上其尾背。
你就是争不过的。
孟聿峥同他从来不在一个层次,而他是走运,才能见识到这样的人。
他开着车回校,启动前看了一眼手机,从下午到现在天完全黑下来,他发过去过的消息,归要一条也没回。
态度昭然若揭,他也明白了。
他坐在车里良久,不甘的滋味回荡缭绕,回程一路都折磨着他。
那天归要看见了。
他给她的备注:【sweet heart】
甜心。
姑娘当时的眼神他到现在都忘不了,荒谬、震惊,甚至是不敢相信。
那么聪明的姑娘,她一定能猜出来,那其实是他很早之前,高中的时候便已经备注上的。
那时候非主流,矫情扭捏,喜欢一个人生怕被旁人猜出来,现在是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只是时间长了,这个称呼看习惯了也就随了它去。
却没想到能有被正主发现的那一天。
快到校门口了,路段开敞通畅起来。
李弘嘉望着前方空旷的大路,突然便后悔自己走错了那一步,又或者,晚来了一步。
正在懊恼,旁边却突然窜出一辆黑车,如同鬼魅一般,猝不及防地拦腰撞了过来!
黑车那架势很明显是下了死手,故意冲他来的。
李弘嘉大惊,那一瞬间汗毛倒立,幸得反应极快,猛地往另一边打了个方向盘,险险避开那辆黑车。
吱——
刺耳撕裂的刹车声响破天际。
无人的马路上,一辆巴博斯亮着大灯,晃得人眼睛生疼,嚣张至极地横亘在他面前。
李弘嘉缓过劲儿后浑身发虚,心跳猛烈跳动,却在刚刚某一瞬间险些停滞。
夺目闭眼的白色灯光里,他扭头,勉强看清对面车里坐着一个男人。
对方面上丝毫没有做过恶劣事的愧疚与惊魂未定,反倒手肘懒懒散散地半搭在车窗,指尖似有一根烟,不紧不慢地燃着。
李弘嘉抬起手去遮挡对方刻意闪人的车灯,透过忽明忽暗的指隙,他终于确定了车内的人。
那男生五官精致,淡淡困乏的眸色却藏着洪水猛兽,紧盯着他,几许蔑然,半分退让的意思都没有。
李弘嘉突然就放下了挡住眼睛的手,直直地与车里的人对上视线。
他拧起眉,慢慢地轻喃出那位不速之客的名字——
“孟聿峥。”
第35章
天幕黯黑,夜色浓重。
今夜无月无星,远处校门外一盏白灯忽明忽灭,瑟瑟耸动的风中卷起青草香气,仿佛大雨欲来,乌云黑压压地沉闷笼罩在城市上空。
孟聿峥凝望他的眼神如同无尽深渊,车刹骤停,他无动于衷,在那儿静坐良久,目光平静却隐隐发狠。
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是控制着分寸,却将这分寸拉至生与死的最极限。
李弘嘉意会过来,徒生一种万事被他人尽数掌握,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耻辱,火气顿时冲了上来,拧开车门。
砰地一声,车门被关得震天响。
“孟聿峥!你疯了吗?!”
李弘嘉快步到孟聿峥车窗前:“你不要命了吗?!万一我没躲开,咱俩都得完蛋你知不知道?!”
孟聿峥压根不理会他的叫嚣。
从小玩车的人,这点儿场面他不可能控制不住,撞上来的时候心里就有底。
只是他没那个习惯拖泥带水,要掐,就得往死掐断了才肯罢休。
他抽完最后一口烟,指尖一弹,烟蒂便被抛至一侧。
孟聿峥终于开口,声声警示:“李弘嘉,以前咱俩小打小闹我懒得再计较,就算是过了。”
“但是归要,”他转头直视窗外的男生,眸光冷冽,字字清晰,“你别动。”
她是我的。
李弘嘉愣了一下,总算是知道了他这趟的目的。
手机里是归要迟迟不回的抗拒,跟前是她最喜欢的人前来宣示主权。
他在这二人之间,宛如一个跳脚的小丑,看他们相爱,看他们为彼此情动又牵扯。
他李弘嘉又算什么?!
李弘嘉被彻底激怒,在孟聿峥再次启动汽车之前,猛地一拳锤在他的车门上,随即拦在他的车前不叫他离开,指着他,吼道:“孟聿峥,你凭什么这样耀武扬威地跑到我面前说这种话?!你就那么自信,当真就能守她一辈子了吗?!”
“论家世论条件,我李弘嘉比你更门当户对!你又高高在上什么?!”
余音响彻,二人隔着一道车玻璃相望,气氛在一瞬间飞扬跋扈。
孟聿峥朝他摁了声喇叭,谁知李弘嘉伫立不动,誓不退让。
像是今日铁了心要同他拼个你死我活,谁高谁低。
孟聿峥等得不耐烦,终于怒了,眯了眯眼,抬手。
滴——
滴——
聒噪的车笛声久长刺耳,反复拉扯着人的神经,猖獗一如某人。
车里车外两个人都分毫不肯妥协,孟聿峥继续启动,沉闷的引擎声不断,直接抬手挂上了挡,表明的立场也已经相当明显。
滚开!——
临近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
接到孟聿峥电话的时候,归要正在图书馆,对着一本外国心理学史昏昏欲睡。
接起来后就听见那边喧闹的交谈欢笑声,孟聿峥还没说话,便先听见有人对着电话里的她说了句:“弟妹,你家这位喝大了,赶紧来接他!”
归要微怔:“你们在哪儿?”
那边像是正要报出地名,却被人挥开闭了嘴,接着孟聿峥携着点儿笑的声音响起:“甭听他们瞎说,我没醉。”
那边顿时一片哀叫埋怨,说老大犯规,扫大家的兴,不成不成,罚一杯酒。
看这样子大概是在与他工作室的同事吃饭。
孟聿峥柔和的嗓音在那片吵闹声中传过来:“玩游戏输了,这群人闹着玩,非得让我给女朋友打电话。”
归要合上书,没细问,而是道:“你们在哪儿呢?”
“他们真闹着玩呢……”
“我想见见你。”她说,“孟聿峥,我想见你。”
姑娘难得直白一次,孟聿峥以为自己听错,愣了一瞬后,又笑开,给她报了个地址。
归要速度很快,收拾整理、出校门、打车,赶到地方时,也就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
她给孟聿峥打电话,刚翻出那人的名字,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女孩儿声音:“老大,那是不是咱们嫂子?!”
归要闻声看去,看见正对面的一家中式餐厅里坐着一桌子人,一女孩儿蹦蹦跳跳地指着她这边,全桌人都朝她看过来。
孟聿峥也随着众人一并瞥来。
中央大街熙来攘往,人影散乱。
那姑娘今天穿了条黑色V领长裙,修得整个人高挑瘦长,头发软软地搭在肩头随风摇曳,安静站在那里等他的模样,有那么一刹那,竟让孟聿峥生出一种她会永远相伴左右的错觉。
嘴角轻轻扬起来。
他懒懒悠悠地起身,往着她的方向去。
归要等他走近后才确定这人是真没醉。
步履平稳,眼神不乱,还能笑盈盈地搂住她的腰,说今儿这么主动,是不是想我了?
而后低头来亲吻她。
大概是顾及身后那群小兵小将,他吻得不似平时那样又重又欲,只轻轻咬了咬她唇边,浅啄了几下后便作了罢。
“进去坐坐?”他低声问她,添补了一句:“里面那些人都挺重要的。”
那意思是想将她介绍给他工作室的人。
是他最热爱最重视的东西。
归要心神一晃,点头答应了他。
里面那堆人早就等不及了,个个眼巴巴地好奇探头,看见他们老大抱着姑娘腻歪,一堆单身狗啧声一片,说这俩感情真好,哄哄闹闹的又没一会儿,便瞧见孟聿峥牵着人走了进来。
冬冬平时就是个社交悍匪,最先憋不住,等到归要一落座就开始告黑状:“老大这人不厚道,老觉得咱们是洪水猛兽,把嫂子藏着护着,非不让咱们见,嫂子你千万别听老大的,咱们可都是好人,大大的好人!”
能跟孟聿峥混在一堆的有几个好人?
归要忍俊不禁。
孟聿峥却一巴掌过去:“你丫算哪门子好人?一桌子玩游戏就数你看热闹的声儿最大,滚蛋!”
冬冬疼得哎哟一声。
方才那个欣喜叫唤的姑娘也发了话:“没眼力劲儿的,敢告黑状,得亏是老大今儿心情好,不然今晚别想完完整整回去。”
一桌人全都跟着嘲笑起来。
可笑归笑,闹归闹,照面招呼还是要的。
归要同他们一一问好,温和有礼,特别好接触,大概是气质亲人,话没怎么说,桌上好几个年轻男孩子女孩子却都喜欢她。
孟聿峥在他们笑闹的时候,在桌底下悄悄抓住她的手,凑过来:“再待会儿就回去,嗯?”
指的是柏悦府。
话里是试探,可意思却已经心照不宣。
如今柏颐府那边前前后后添置了多少归要的东西,最开始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可现在想想,却发现不知不觉之间,那地方都快成了她除宿舍之外的第二去处。
周围许多情侣谈恋爱也会去校外租房,可大都是少男少女男欢女爱,没几个是真的柏拉图。
一点也不像他们。
难说清这算不算正常,她没忘细处想,只点了点头。
桌上是他们又开始谈起行业走向,这种话题最多的便是当下行情与未来发展,有人惆怅网络安全这行业萧条,人才稀缺,将来也不知要如何发展。
孟聿峥在旁边静了半晌,这群人怎么讨论他都没吭过声,是听见有人唱衰,才突然说道:“信安衰不了,这几年互联网飞速发展,信息数据这块慢慢被发掘重视,今后也只会更全面更深化。”
“安防问题小到个人,大到国家,这一点我们自己清楚,东南亚、欧洲的那帮人也清楚……”
他没挑明其中的利害,只意味深长地点拨了句:“不是所有的战场都有硝烟,咱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话一说完,那群人便立即附和认同起来。
“老大说得对!咱们国家什么时候都缺这样的人,总不能等着国外那帮孙子攻击咱们窃取咱们数据信息的时候,我们连个能站出来防守的人都没有吧!?”
“对对对,嗐,我刚钻牛角尖,杞人忧天了,”那人道,“还得是咱们老大英明神武眼光长远意志坚定,佩服佩服。”
丧气的话本就敏感,大家也都知道,于是又开始打趣着,转瞬间便将这话题带了过去。
可归要却静默沉思许久。
今日一群十八九岁的少年坐在这么一间其貌不扬的餐厅里,讨论国家安全行业的未来,只当是一次最寻常的餐后闲聊。
却殊不知坐在这里的他们,也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只身深入那片战场,甚至足够资本引领一个行业的蓬勃发展。
她转首看向孟聿峥。
胸中有丘壑,眉目作山河。
她好像,喜欢了一个这样经世济民的人。
论起这些他所热爱专注的理想事业,就像是变了一个人,那模样,可以正经严肃到哪怕露出一丝笑便觉得是亵渎玷污。
少年人从不普通,于尘埃未定之处绽放出光芒万丈。
孟聿峥,绝非泛泛之辈。
那天后来,孟聿峥被这群人轮番敬酒,像是故意弄他似的,怎么也推拒不了,到最后,仿佛还真染上了些醉。
归要瞧他故作醉姿,扶着额头,说自己不胜酒力。
她垂下眼,没戳破。
孟聿峥在她跟前演得费力,他人却看不出痕迹,于是这人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抱着归要耍赖,一口咬死自己就是喝醉了,一边推诿,一边搂着归要就迅速撤出了餐厅。
走之前结了帐,样子看着清醒得很。
归要忍住笑,等到二人出了餐厅,她看见孟聿峥拉着车门就准备上驾驶室,她头皮一凉,慌忙拦住他:“你真醉了?”
这种事儿也敢犯?
说完就扯着他往马路边走,孟聿峥明晃晃的故意,笑着反拉住她,牛头不对马嘴地对她胡言乱语:“别气,我就是想换辆车,这车开腻了。”
开腻了也不能违反交通。
这人平时吃什么用什么,行为习惯都与普通人无异,最是不讲究。也就这会儿,才看出点公子哥儿生来的骄矜脾性。
归要低头看着网约车信息,孟聿峥这时候却从后面完完全全抱住她,两手交叉搭在她腰侧,下颚抵在她的肩窝,语气有点儿粘腻:“要要,你说咱俩买个什么车?”
还上劲儿了。
归要盯着马路边一辆辆过去的车辆车牌,在他连声追问里,也难得做了一次俗人,歪头笑着问他,买的车都记我名下么?
“记,怎么不记?”他笑起来,也开始配合她,吊儿郎当的声音里掺着点儿认真,“一辆车算什么?你想要什么我全都给你,到时候全记你名下,好不好?”
孟聿峥这张嘴甜,女孩子被哄得开心。
归要轻轻笑了,想了想,说:“那就买幻影吧。”
他特爽快:“行啊。”
“不问我为什么要幻影?”
孟聿峥慢慢哼出一声笑,勉为其难地继续配合:“为什么?”
归要说:“到时候把它卖了换钱,它还能自己跑回来呢。”
孟聿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汽车人,变形金刚。
真行啊。
当时他就在车后座笑得肩头耸动,怎么都止不住,也不顾前排还有司机叔叔,捧着她的脸又是亲又是咬:“我家要要怎么这么好玩啊?”
他是真喜欢她,明眼人都能瞧出来的喜欢。
归要却窘迫地想推开他,最后却被他强制地搂在怀里。
余光里透过镜子看见司机叔叔咧着嘴,笑得开心,她窘蹙更甚,头埋进了孟聿峥胸膛里。
同他下了车后,这人恬不知耻,仍一个劲儿装醉,赖在她肩膀后背,同她一路闹着到了家门口。
门口的指纹锁怎么解都解不开,归要低头去按密码,孟聿峥后背靠着一旁的墙等着,闲闲懒散地低头看她。
月光泄出一丝朦胧,姑娘妍和美妙的曲线轮廓在月色之下独有一股风韵。
今夜他已忍得够久。
滴滴两声,密码锁开启。
门开出一条小缝。
孟聿峥却在归要直起身后的一瞬间,长臂一揽,将她的腰死死摁在了自己腰腹之间。
归要不受控制地向他扑过去,男生斜着身子,姿势没怎么挪动过,她被迫倾斜着趴在他身上,惊讶之余,动了动想起身,却发现这人用了十足的力道,她怎么都使不了劲儿。
一梯一户的楼栋安静得很。
慢慢的,她听见了他逐渐粗重悠长的呼吸。
她怔怔然抬头,滚烫的唇瓣霎时便压了下来。
他扣着她的后脑,掠夺占据,攻略城池。明明是他在被动位,却迫得她全身都主动迎向他。
他吻得急促而深长,舌尖搅弄着她的意识沦陷崩溃。
依然熟悉的气息,依然蛮横的个人风格,她总是承受不住他太过持久的热情,很快便再次呼吸困难,轻轻抗拒起来。
他放开她,尚未平息的呼吸里,他又低头留恋在她晶泽的唇瓣之上。
这一次的吻很不一样。
归要能很敏锐地察觉出来,那低头一波又一波的,尽是他向她传递的喜爱,与欲/望。
勾着,也诱着。
与平时戏弄时的欲/望,完全不是一个感觉。
猜到他的意图,她的心突然就狠狠跳动起来。
“孟聿峥……”她无意识唤道。
她被吻得意识模糊,身子发软,看见他喉结微动,早已经喑哑的声音蕴着三分不同寻常的动容。
“要要,你可以随时叫停。”
那执意而果决的样子,不是在征询她的意见,也不再顾盼她纠结退怯的意识。
而是直接向她坦明——
要要,咱俩今晚做吧。
第36章
男性躯体裹挟着女生娇薄身体,双双抵在门上,贴得严丝合缝。
归要手撑在他胸前,混乱间,衣衫早已经半褪至手臂,光裸细滑的少女肌体寸寸展现,他吻到她的耳后,吮吸噬咬,痒得她浑身一颤,呼吸骤然变得深切短促。
她忘了两人进屋时有没有开灯,世界昏昏沉沉忽明忽暗,凌乱的意志也跟着起起伏伏。
孟聿峥指尖挑过她的,轻车熟路,叫她再没了任何束缚。
她的身材纤秾合度,握在手里很舒服,这在原来二人的数次擦枪走火中早已经熟知。
从门外到门内,从门内到客厅,衣物一层层褪离,脚步错乱地移向卧室,房门被他一脚顶开,嘭地一声撞在墙上,甚至等不及反手关上,便迫不及待地拥着她倒在床上,陷进柔软被褥中。
一切荒唐在意乱神迷之中顺理成章。
归要最茫然无措的时候,他俯下身来亲她,轻缓提示她:“要要,得弓长开。”
就是这句话晕出一室风月,也让归要倏地睁大眼,审视起二人这不成样子的德行,慌乱羞耻地叫住他:“等等……等等!”
姑娘手上用了劲儿,他被她轻推,下意识微微退开了些。
说是她可以随时叫停,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出尔反尔,兀自钳住她推搡自己的手腕,去吻着她的鬓边,咬着牙,硬生生逼着自己停下来。
他喘着气,无声看她,气息依然紊乱动情,就是那状态与眼神,不像是能饶过她的。
两个人都特么月兑光了。
这时候来这出,他是真能当场把命交代给她。
而归要根本不敢往下看,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软绵绵说道:“孟聿峥,你……我……”
半天也没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像是看出她这临时犯怂的小心思,勾着一抹笑,贴着她,道了句:“原先那么多次,也没能叫你准备好?”
归要轻怔。
原来那些都是对她的,适应性练习么?
这人!
归要嗔怒:“算计我?”
他笑得像只狐狸,亲在她唇上,又不满足似的,同她再次唇舌交缠。衔接住暧昧,愈发疯狂的走向里,他含含糊糊的声音递进她耳里:“这哪儿能叫算计?”
“要要,咱俩迟早有这一天。”
让他们彼此完全占有。
掠夺,占据,实际控制。
他吞没她所有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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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凝滞怔忡,恍若隔世一般,陷在软绵绵的云被里。雾色茫茫的目光也透过他的肩头,看见橘黄色天花板在头顶晃动旋转。
开了灯的。
是暖黄色的夜灯。
她没骨气地搂紧他,眼里早已晕了雾泪。
灯光昏弱朦胧,蒲伏着的身区体缓缓直起,舒出长长一声叹,臂膀宽阔,投下的阴翳里看不见少女身影。
男性的手臂青筋爆起,她抓住以求支撑,能感受到皮肤表面明显的凹凸。
从漩涡中清醒过来时,她眼里还透着蛊媚,里头有未褪的情愫。
声音也是。
她问他,这是第几个了?
孟聿峥哪儿有那心思数去地上和垃圾桶里的东西,随意扫了一眼,说七八个吧。
孟思源上次送来的。
尺寸小了点,同她用的时候老掉。
归要却忍着哭腔,轻声怨了句:“都快小半盒了……”
“七八个就小半盒了?怎么算的?”孟聿峥斜在她身侧,噙着笑,道:“跟我做到脑袋缺氧了?”
“……”
这话坦诚到没女孩子能接得住。
归要翻过身去回避他,孟聿峥只轻轻地笑,笑声如片片羽毛直往心里钻。
他再来的时候,她终于没忍住,抵抗他靠近的肩膀,是真想叫停了。
只是没什么太多力气,只弱哑地叫他:“孟聿峥。”
他反手便扣住她的腕:“叫阿峥。”
不知道他怎么就那么喜欢这个称谓,归要误以为自己叫了他便能饶过她,于是娇脆生甜地叫了一声——“阿峥”。
女孩子柔腔蜜调,也就这个时候才能叫出昔日梦中的半分感觉来。
孟聿峥笑得几分欲/气,又哄骗着她叫了好几声。
归要全都照做。
而再度与他沉沦的时候脑海里就一个念头——孟聿峥,大骗子!
那夜其实是下了一场暴雨,空气里都是潮湿的味道。
到底是屋内太过喧嚣,他们竟谁也没觉察。
是后半夜才偃旗息鼓。
再后来她懒得动,是孟聿峥伺候着她,替她整理清洗。
生理性的困顿叫人睁不开眼,她犯困的时候有几分任性恣意,到了最紧绷的关头,才不管自己身体与环境有多糟糕烦乱,还在浴室的时候,便就着他的肩头睡了过去。
她睡得沉,直到脑袋没颈骨似的耷拉着任意摇摆,孟聿峥才发觉这姑娘竟然趴在自己肩上睡着了。
他哭笑不得,想她最是仔细沉稳,可在睡觉这种事儿上,倒是一改平常的神经大条。
这厢孟聿峥耐着性子替她收拾,那厢归要早睡得不知年月几何。
她很清楚自己是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她在一个望城的冬季。
和陈南枫。
梦里面是顾晓敏带着她回外公外婆家,那一年全国大寒潮,许多南方城市都下了雪,可梦里她一点儿也不冷,系着一条大红色的兔毛围巾,蹲在雪地里,同陈南枫一起拿着一根树枝,寻了一块干净的堆积起来的雪地,比拼谁的字更好。
陈南枫自然是比不过她的。
她自小被顾晓敏逼着练书法,小时候的培训班没少上,小学中学的时候年级办了个文化交流展览会,她的字画还被老师拿出去作过招牌。
她那个“孟”字写得尤其好。
举着毛笔落下时,一气呵成,遒劲有力,潇洒得全然没有一个女孩子的婉约柔和。
可那天和陈南枫比赛的时候,她故意没写,站在旁边偷瞄着陈南枫的字,看见他落笔写了个“姚”。
姚陶的姚。
她狐疑,那时候还不知道陈南枫已经偷尝禁果,只以为他与自己一样,有了个暗恋的姑娘。
而孟聿峥么。
好学生学习好到一定程度后,名气莫名地大,就连在实验附中的学生那边都藉藉有名,她怕自己写出来陈南枫就猜着了,到了最后也没敢写,只行云流水地题下一排——“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时,脑海里首先蹦出的一句词。
少年骄傲如灿阳,意气风发。
陈南枫也不明白她,只笑着调侃,说我们家小要要这是胸有大志,不输男子啊。
她也不解释,只瞧着那排字默默地笑,可下一瞬,便被隔壁那堆打雪仗的小孩儿抛来的雪球毁了个稀碎。
想想,那时孟聿峥于她而言实在太遥远,两个人永远都在相交,然后相错,仿佛两条并不平稳的陌生平行线,她沉默地惦念,而他总是连看过来的眼神都带着陌路人的不上心。
所以她从未想过,那样遥远的人,会有朝一日,在事后的清晨里,作孽一般地将她亲吻戏弄至醒。
温馨平淡的梦境正暖人心,就这么被他毫不留情地破了。她不愿回到现实,不满地哼唧一声,闷闷的,有种被扰了清净后的恼。
她闭着眼,听他闲闲道:“今儿有个早课,来不及了。”
她分离意识,还心想既然来不及了不如赶快去上课,说不定还赶得上。
莫来打扰她的美梦。
然而孟聿峥的思维不是普通人,那脑子同她转的方向不大相同,说完这话后手不慌不忙地伸进被窝来,一紧一放一揉搓。
上一秒还说着快来不及的人,这一秒却从后面围抱着她,大有再共云雨的架势。
她猛地惊醒。
“孟聿峥!”她及时抵挡住他伸来的手,眼里是睡眼惺忪也挡不住的愤怒:“你过分了!”
她这才睡几个时辰?缺德。
而比起她的慵懒赖床,他倒是神清气爽。
早换好衣服,收拾打理得干净利落,衣冠楚楚地半躺在她身侧,撑着脑袋,瞧着她发笑。
这分明就是准备出门,临走前不死心非得来折腾烦扰她一道。
没完没了,作恶没个尽头。
归要瞪他。
他没什么扰人清梦的愧疚感,低头来亲了亲她,假意善心地提醒她:“记得下午的课,别睡过头。”
归要往上拢了拢被子,又听见他忽地压低了声,捏着正宗绅士的伦敦腔,却极为浪荡地吐出一句:“I was very satisfied last night,my puppy。”
昨晚我很满意。
puppy……
这个称呼,是昨夜她低头去与他接吻,他往下摁着她的腰一同沉浮时,他抵着她的鼻尖轻声唤出的。
当时灯影交辉,阴影同视线相叠,他性感羁野到不行,平时的放荡成了情境气氛最好的一把火,灼烧得她心神荡漾,一塌糊涂。
可此刻荷尔蒙退却,没了氛围熏陶,她羞耻到只想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别再见人的好。
被窝里的姑娘耳根子瞬间红透,她不搭理他,孟聿峥也不再逗她,沉沉一笑,在她鬓边轻吻,起身离去。
他开车算快,可那堂课还是迟到了。
所幸那门课的教授也是个随性洒脱的,那天同他一起迟到了十分钟。
他被扣学分,教授被扣工资。
坐下的时候张铭阳差点给他跪下,松了一口气:“峥哥,峥大爷!您要再不来,今儿这堂课的实验展示就得我上了,我他妈哪儿会这个?!”
孟聿峥却明显心不在焉,翻着那本崭新教材,出神想着些别的事儿。
张铭阳见他不理自己,覷了他一眼,却一愣,那话到嘴边硬生生地被折了个弯,贱兮兮地道:“哟,峥哥哥,昨儿晚过得挺激烈啊?”
这话总算叫孟聿峥回了个神,莫名其妙看他一眼。
张铭阳轻啧,指了指他的衣领边缘微微露出的那块皮肤,尽是男生之间应懂的默契与坏:“这是哪家小猫儿抓的吧?”
孟聿峥瞬间明白过来,不明不白缓缓哼了一声笑。
这是默认了。
“我说今儿早八你怎么还彻夜未归,敢情春宵一刻值千金,那点儿不上不下的学分儿算什么呀?来来来,让我看看哥哥伤得重不重……”
说着就扑了上去。
孟聿峥嘴角浸着点儿不明显的笑,轰开张铭阳:“上课呢!滚一边儿去。”
张铭阳笑嘻嘻的,也不恼。
偏这时候讲台上的教授正点名叫实验小组上机操作破译成果,一抬头,看见这边儿闹哄哄的,还是孟聿峥这个刺儿头,眉头一竖,紧声道:“孟聿峥,你们组先来。”
张铭阳技术半吊子,最怵这种环节,被点到名后瞬间老实,将U盘往孟聿峥手里一塞,扭过头就开始装死。
丫怂的。
孟聿峥哂笑一声,上机,控制全屏。
那天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
张铭阳负责的那串读取代码有毛病,电脑端连接上手机后,没走虚拟系统,反而倒流直接往他手机里乱窜,好死不死,正好钻进他通讯录里。
孟聿峥皱眉,抬头瞧了眼,却突然眼眸一紧,手疾眼快蹭地一下就拔了数据线。
没了屏幕显示,全班电脑屏幕一黑,跳回桌面。
饶是他速度再快,班里还是有好些人看见了。
世界安静一秒,就连教授也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而后课堂登时闹开,全班男生女生都偷偷笑起来,有几个猖狂点的,装腔作势地大声叹了口气,开始故意恶心揶揄孟聿峥。
张铭阳都他妈快看傻了。
这个年纪,正热恋的男生,通讯记录第一条是谁自然不必多说。
就是那备注……那备注……
起初以为是baby。
想着这不挺正常么。
再看晃眼以为是daddy。
嗬,小情侣花样还挺多。
可看着又觉得不太像,结果定睛一看,我靠!
一个腻歪矫情到极致的称呼,赫然在目——
puppy。
第37章
真够刺激的。
孟聿峥这一世英名算是毁了。
张铭阳在抱着手臂在旁边直摇头。
这边一堂课上得风雨飘摇,那边归要在孟聿峥走后,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临时被冉冉通知下午专业课老师要产检,给调到了周六上午。归要累得慌,挂了电话后又迷迷糊糊睡了好一会儿,最后是一个翻身,给疼醒的。
撕裂后勉强愈合的拉扯感疼得她神经一颤。
她缓过神后才后知后觉。
原来是会肿起来的。
长时间的张开导致现在合上都有些困难外加酸痛。
正胡思乱想,冉冉的电话再次打进来。
姑奶奶永远风风火火的,她刚一接起,就听见冉冉特气愤的叫嚷:“要要我要气死啦!我刚不是去给咱俩买奶茶么,出来的时候一抬头,正好碰见樊小雨了,奶奶的,这姑娘忒傲气了,居然白我一眼!”
归要一怔:“她白你一眼?”
“啊。”
“你没白回去?”
“谁不白回去谁孙子!”冉冉说,“老娘十七岁就替我妈上门抓小三,这场面输过谁啊?!”
北方小妞脾气虎,仗义耿直,两肋插刀,有什么事儿永远护着自己身边人。
归要笑,觉得她这秉性,与张铭阳是一路人。
她点开扩音,起身下床去穿衣服,找了半天内/裤没找到,却在角落瞥见一只用过的。
她微滞。
听筒那边冉冉聒噪的声音跟小喇叭似的,说要要你快回来吧,你最近老往校外跑,我一个人寂寞了都。
而归要却在这边生出一丝可耻,红着脸将它扔回垃圾桶。
昨晚扔它的时候是兴致戛然而止,这种情况并不舒服,两人吻得足够混乱急促,压根没注意它进没进垃圾桶,当时他伸手去够床头,似是说了句明儿去买盒新的。
她没注意听,只全神贯注在他咬牙撕开包装的动作里,背着光,自然随意,却格外欲。
冉冉见她迟迟不应,追问过来,她提了个神,哦了声,随口道:“这话张铭阳可不爱听了。”
冉冉一愣:“关张铭阳什么事儿?”
归要抿唇轻笑,不语。
张铭阳对冉冉的心眼子几乎人尽皆知,身边这几个人全都看着,冉冉性子直,脾气冲,若是挽了袖子铁了心要跟人干架,张铭阳那绝对是鞍前马后地先替姑奶奶杀出一条血路。
别看张铭阳这人平时贱兮兮的一副半吊子痞样,关键时刻却靠谱得很。
上次冉冉就抱怨了句抢不着演唱会门票,张铭阳连夜给她写了个挂,完事儿了还不忘耍帅,丢出一句:哥这技术,没毛病。
彼时归要正陪着冉冉站在食堂门口,下午一点的食堂没什么学生,冉冉捧着一杯奶茶,正感动呢,愣是被这句臭屁的话给逗笑了。
德行。
冉冉骂他。
张铭阳却笑呵呵地弯腰凑近冉冉,油嘴滑舌地说,这不是为咱姑奶奶效力,张某不胜荣幸么。
就是那个时候,归要才正视起张铭阳,发现他个子其实挺高,与孟聿峥不相上下,那张脸不若孟聿峥扑面而来的攻击凌厉,却也清秀讨喜,笑着的时候,叫人看着特别舒服。
算得上一枚淡雅治愈的小帅哥。
只是冉冉家里在学术界也算鼎鼎有名的大牛,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大小姐周围从小就绕着一圈献殷勤的人,这种事儿,特别容易不放心上。
冤家——
五月,春夏交替。
每周五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课,体育老师管得不算太严,上课点个名儿,下课前再点一道,中途爱上哪儿上哪儿,就是有个习惯,爱叫人跑800米,旷课直接挂科。
那天有点儿热,归要上半身穿着件棉质卫衣,思虑再三后,还是下半身搭了条夏天的热裤,踩着一双运动鞋就出了宿舍。
八百米不是人干的事儿。
归要穿得再清爽,跑到第二圈的时候还是不争气地走了小半圈,拖拖拉拉了半晌才到终点,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塑胶跑道上。
体育老师拿着计时器,看着上面四分半的成绩,评了句:“这位同学,平时别只顾着学习,该练练,瞧你这成绩,全班倒数第二了。”
这时倒数第一的冉冉苟且着抵达终点,脱了力,累趴在她身侧。
体育老师绝望叹息,提着记录本,背着手便走远了。
归要听这话却很不服气。
已经很好了。
她想,以前800米跑下来怎么也得五分钟,如今四分半了都。
毕竟同某个混球抵死缠绵,比跑这800米更累人。
正这么怨怼冥想着,那混球的脸便突然出现在她视野,一身黑色T恤漏了点锁骨,嘴角挑着点儿笑,向她递了瓶水。
归要第一时间以为是错觉。
八月份有竞赛,参赛小组课程吃紧,这个点他应该正泡着实验室呢,今儿竟然破天荒地跑来了这儿。
“教授怕我们猝死,拖着我们出来运动运动,”他俯身,坏道:“可我这不天天运动着呢。”
这人在她面前不正经惯了,归要如今也懒得堵他嘴,就是旁边冉冉的尸体动了一下,爬起来:“嗬,您二位,拿我做个人吧。”
说完两眼一翻,报复似的一把夺过孟聿峥手里那瓶水,道了声谢,懒洋洋地走远了。
孟聿峥蹲下来,手搭在膝盖,抬手轻轻刮蹭她的脸蛋,上头还有点儿汗,啧了声:“这出汗量也不比昨晚,归要要,怎么给累成这样?”
归要终于听不下去了。
偏头一口咬在他手上,孟聿峥吃痛回缩,低低笑开,轻骂她好好一姑娘怎么老爱咬人,没良心的。
一如她昨晚没了耐心,猛咬着他的肩头,疼着了他又舍不得地松开,只能趴在他肩上哭着催他快点儿。
这人来这儿总共没两分钟,开口就三句话,却句句歪得不成样子。
归要闭了闭眼,放弃,起身。
他这人就这个死样子,是改不了了。
“我没水喝,”她抬眼,把娇撒得任性妄为:“你去买。”
谁知他脑筋一转,梅开二度,使坏为难:“叫声阿峥我就去。”
归要转头就走。
就知道他这样。
他有个毛病,爱看她生气的小模样。故意惹她生气,乐得止不住,转手就把人抓了回来锢在怀里,又乐在其中地哄。
也不嫌累。
刚跑完八百米归要累得慌,没什么力气推开他,任他抱着,满脸轻怨地瞪着他。
闹也闹够,孟聿峥替她去买水,归要却在转身后临时改变了主意,不想喝矿泉水,而是:“咩噗茶,大奶微微。”
孟聿峥:“?”
男生真不懂这个,难得呆了呆,问她那是什么?
归要却故意给他一句不知道,你自己问去。
说完就离开了,头也没回。
姑娘走得干脆,留孟聿峥一个人站在原地,被她那劲儿劲儿的态度气得直笑。
这姑娘,如今脾气被他纵容得越来越大了。
孟聿峥,你丫就是活该。
这下成孙子了吧。
可最后他还是给她弄来了。
就是一说起这名字孟聿峥就牙疼,还是他靠着直觉上奶茶店问出来的。刚开始店员也懵,两人沟通老半天,是旁边一个店员冲浪速度快,告诉的他们。
咩噗茶,珍珠奶茶。
大杯奶茶微糖微冰,简称大奶微微。
归要满意地喝了一口,看他的眼神儿都柔和了。
孟聿峥将她鬓边那点儿被汗水打湿的碎发,刚刚还锋利向人的棱角这会儿居然被一杯奶茶给抚平了。
他是真没了脾气。
而此刻,隔壁篮球场那边几个人见孟聿峥半天没回,三个顶级技术流外加一个权威教授,全趴在网架上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这边。
一边看,还一边八卦。
教授问:“扎马尾那女孩儿就是孟聿峥女朋友?”
“什么女朋友,峥哥说了,那是他媳妇儿。”
教授啧啧称奇:“年轻就是不要脸。”
几个大男孩听了这话全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教授又夸道:“这姑娘气质好啊,看着就正。”
有人接了句:“是啊是啊,不像孟聿峥,混世大魔王,不要脸。”
“能治住他么?”教授问。
“可太能了,上次小两口是因为一件小事儿闹了别扭还是怎么的,孟聿峥那魔鬼,一个下午搞爆系统好几次,听说同组的阿东那天都特么疯了,搞到最后差点儿没亲自跪下来给那姑娘磕头。”
“为什么是给姑娘磕头?”
“替孟聿峥认错呗,丫不是死活不去认错么?姑娘冷了他一个下午,最后晚上还不是灰溜溜地跑人家宿舍楼底下求和去了。”
“一个下午才几个小时?这都坚持不了?”
“啧,没出息,净给老爷们儿丢人。”
几个人就这么打着哈哈,你一句我一句,给孟聿峥底裤都快翻出来。
宁果果年纪最小,当年是冲着孟聿峥才考来京大的,没参与他们的闲聊,倒是最后突然说了句:“上次峥哥说,等他毕业,就要跟嫂子结婚来着。”
几个人全愣了。
别的先不提,两人这才交往多久,孟聿峥就想着这些了?
“那他的确挺喜欢这姑娘,至少全栽她身上了。”
沉默中,不知道是谁说了句。
说完,就看见远处那个没出息的大老爷们缠着姑娘左一下右一下地闹。
姑娘喝着奶茶不方便躲,可隔着那么远,就是能感觉到姑娘是真烦。
接着,他们看见孟聿峥眉头一皱,忽然就搂着那个姑娘,说了句什么,姑娘犯倔,不动。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孟聿峥捏住人家的下颚,直接亲了下去。
第38章 (小修)
外人看着这俩小情侣拉锯不下,但事实上两个人的对话没什么营养内涵。
归要站在树下荫蔽处,今儿穿着短热裤,肌肉均匀的长腿像两根筷子似的,捂了一个冬天的皮肤又白又亮,今天太阳好,视觉也敞亮,就这么招招摇摇地晃着人眼睛。
少见她穿这么清凉,孟聿峥移开眼,逼自己别做禽兽,随意扯了个话题:“上回咱俩看的那电影还没看完呢。”
他们俩都不爱看什么情情爱爱的偶像片。
孟聿峥爱科幻、纪录片,归要爱悬疑、恐怖片,那个周末两人闲着没事儿,孟聿峥将就她,随便挑了一部悬疑老片子。
看了一半孟聿峥中途就被工作室叫走,走的时候剧情正入迷,两人合计留在那儿下回再一起看。
可这种时候,总有叛徒。
归要喝着奶茶,点点头,看他一眼:“到时候继续看就行了,你很着急么?”
孟叛徒心虚地摸了下后脑勺:“没,那个我已经看完了。”
“……”
归要不说话了。
气氛陡然肃静下来。
含着吸管的姑娘半天没动,保持那个姿势,奶茶也不喝了,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
什么反应都没有。
孟聿峥直觉这事儿大了,上前抱住她,提心吊胆地陪着笑脸,语气略有虚假:“但是我决定再陪你看一次,我太喜欢那片子了,得再看一次才够尽兴。”
归要盯着手上的奶茶,硬邦邦地回他:“我不看了。”
这辈子都不想看了。
白白忍着心痒等他这么久,搞了半天人早背着她看完了。
王八蛋。
归要这会儿烦他,扭了扭身子,不让他抱。
孟聿峥知道自己要是放了手,回头可就真不好哄了,于是使了力把人摁住,上赶着弥补滔天罪行:“后面的剧情我说给你听,成么?”
归要好就好在不是那等不讲理爱闹的女孩子,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孟聿峥这认错态度亦是相当诚恳,她静默了一下,才别别扭扭地嗯了一声,同意了。
于是孟聿峥给她讲起那些剧情。
他这人口才好,逻辑也通畅,叙事简单明了跌宕起伏,归要渐渐就听入了神。
好的悬疑片魅力就在这里,真相一步一步揭开的时候,看客震惊之余,更是感慨万千。
就像是陈南枫最开始接触协警时,接她回家时同她闲聊的那句话一样——每个人在犯罪时,都有一定程度的私心,而私心这样的东西,哪怕是一个正常人也会有。
她心情此刻也好了大半。
转眼瞧了瞧他,忽然好奇,问道:“孟聿峥,你有过私心吗?”
孟聿峥能接上她的思维,见她此刻眉目稍缓,才凝着笑,说有。
她追问过去:“是什么?”
他却不再回答,只一双眼,沉沉盯着她。
你是我有且仅有的私心。
而爱上你,是我的原罪。
她被彻底哄好。
待也待够了,再不回去那群人又得说嘴。
孟聿峥贴过去:“媳妇儿,亲一个,亲一个我就撤了。”
归要却生了逆骨,怎么都不依他。
她这会儿正硬气,仗着孟聿峥好说话,怎么闹他都不当真。可真等到他脾性上来动了真格,被一把捉住后腰时,她又窝窝囊囊地慌乱起来。
“孟聿峥!”她脸颊略有绯红,眼眸不经意便投到某一处,低头叫道:“你……你同门都在那边看着呢。”
也太明显了点。
四个人喝着一张网架,排成排齐刷刷地往这边注目。
莫名瘆得慌。
孟聿峥不必回头就知道那几个什么样儿,哂笑,捉着她的下巴蹭了蹭:“晚上下课等我,今儿教授早放,咱俩一起回去。”
归要不依:“又回去做什么?”
小脸全是对他嗔怨。
孟聿峥成心要逗她,笑了一下,低头瞧过去,轻轻拖长了音,一字一句地,道出糜烂的风月:“做、爱……”
这两个字让归要心猛地一颤,下意识就转头去四周有无其他人,等确定周围没学生后,又听见他戏谑的声音,接着那两个字继续落下来:“做的事。”
“……”
归要气瞪他。
这人真坏到了骨子里。
时时刻刻就要把人挑/逗到羞于见人才肯罢休,也不瞧瞧这到底是什么场合。
归要愤懑地推走了他。
他言辞里说得那么轻浮,归要当真以为是回柏熙府,等到上了车,车驶出校门后,她才发觉方向不对。
车正开向校外往北未知的方向。
她问道:“这是去哪儿?”
孟聿峥腾出一只手来抓着她,放在唇边亲了亲,看着前方的路,轻言笑道:“去见我爷爷。”
那位威名赫赫德高望重的孟家老爷子。
她微怔,直觉这样不妥:“你怎么不早说?”
她也好换一套稍微得体点的衣服,现在这样卫衣牛仔裤,休闲得不像话。
“我爷爷是全家最实在最不讲规矩的老头,”他看出她的顾虑,笑道,“老爷子从来看人看内在,不必多颜色,保管他喜欢你。”
他做事儿不出错,尤其是这种大事,这么说,一定是有自己的道理。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这人倒是一高兴就把她领回家见了家里人,可她却没个准备。
路边景色一路倒退,车开了一个小时,绕了一段半山公路,最后终于停在一座宅子前。
朱红大门,颇有些古代高门大户的作风。
进门后立着一块玉石浮雕照壁,浮雕刻的都是龙腾虎跃飞鸟走兽,再往里走,就是四方露天大院和会客大厅,她视线略略停滞,举目皆是细致与讲究,老一辈人爱好这种传统讲究,连带着这座宅子都是自持矜贵。
孟老爷子喜爱清净,这宅子除了两个阿姨之外,再没其他外人。
孟聿峥扶着她的腰同她并肩慢慢往里走,前院留空,没什么人,只两人的脚步声哒哒空响。
他同她说起自己小时候在这院子里跟原来那些发小斗蛐蛐,他这人钻研起什么来特别容易入迷,那段时间歪了心思成天抱着蛐蛐玩,老爷子见他沉迷,拿着皮鞭狠狠地抽了他一回,怒斥孟家皆是堂堂正正向上之辈,到了他这儿却歪了根,没出息的东西!就是那一次,才从此改邪归正;
也说起他那些发小,后来与他走的不同路,大家玩不到一块儿,加上那群人三四年回一次国,到最后连手机往来也慢慢少了,他其实不怎么在乎,人情往来缘深缘浅,他们这个圈子里,从小就看淡了,有什么事儿还是会联系,就是心没那么热乎。
说是仗义,其实也寡情。
前院的池塘里种了满满一池荷花,粉红花苞待放,亭亭伫立。风景惹眼,归要抽神瞧了一眼。
不多时,两人走到正厅门,还没走进去,便先听见一道浑厚的训斥声:“峥峥喜欢什么,你就让他做什么……”
归要明显感觉到撑在她腰间的手僵滞了一下,她狐疑,抬头去看孟聿峥的脸,却见他笑容慢慢收了起来。
直觉这里面有他不想见的人。
谁也没想到会撞见这出。
归要翕动嘴唇,正想提议要不今天就先回去,可话还没出口,屋内便走出一位阿姨,看见他们,估计是想缓和里头紧张的气氛,赶紧喊了一声:“呀,老爷子,峥峥回来了……还带着女朋友呢!”
说着,上前来悄声对他解释:“孟先生和思源今天也回来了,父子俩吵架,思源小姐没拦住。”
这番话简简单单地概括了今日情景。
孟聿峥没兴趣理会,是听见孟思源也在里面才没直接掉头走人。
早知道不来了,委屈了他家姑娘。
可谁能想到这么凑巧。
这种情形主家是没办法照顾归要的,孟思源机灵,赶紧走出来,牵住归要陪着她,顺便拍拍她的手,一脸无所谓:“小场面,习惯就好,没事儿啊。”
归要倒不觉得尴尬,只是难得见孟聿峥这么个嬉皮笑脸的人物横眉冷肃,她怕他犯冲,到时候不好收场才是真的。
气氛短瞬凝滞。
孟聿峥不愿进,大有掉头走人的架势。
还是老爷子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先破了冰调侃起来:“怎么?门外那个带着女朋友的,这会儿倒不敢进来了?”
孟聿峥犹豫着呢,孟南君今儿被叫回这里,准是老爷子为着他的事儿故意训斥敲打,是要告诫孟南君莫要将孟聿峥逼得太狠,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孩子。
可刚刚那一声冷斥,显然是孟南君并不理解老爷子一番苦心。
进去的时候屋内气氛算不上很好,归要能敏锐察觉出来,只是由着孟南君与老爷子常年游走交际场合,掩人耳目粉饰太平的事情得心应手,场面不至于太难堪。
归要瞧着孟南君神色略不耐,心底里微微叹息。
老爷子倒是和蔼,笑眯眯地看着她,问了她好些问题。归要是个有一说一进退有度的姑娘,三四个来回下来,老爷子对她有了个基本定调,乐呵得笑不拢嘴。
这姑娘,不跟人玩虚,讨人喜欢也正常。
旁边孟南君这时候似乎终于认出了她,愣了一瞬,道:“这姑娘……是上次华府宴见到的那个?”
归要点头:“孟叔叔记性好,上次是我与我父亲在门外拜会您的。”
孟南君了然。
他对那位归远山的印象说不上多深刻。
两个人的交集仅仅只在海城那次贸易会上有过浅浅交谈,那时候对这个人的评价便是:精明有野心,但能力欠把火候。
这样的人他见得多,借着机灵劲儿起家致富,可若再想往上走,难如登天。
孟南君陷入沉思。
孟聿峥坐在一旁,归要不知道内情他可知道,张口闭口全是护着她:“您也甭探她话,我俩正常恋爱,没那么多歪门邪道的东西。”
这话说得隐晦。
归要觉得怪怪的,多看了他几眼。
孟思源瞅见孟南君那脸色就不对,心想她这弟弟脾气是真刚啊,当着一屋子这么多人,愣是没让她舅舅下来台。
争吵爆发前,孟思源眼疾手快,拉上归要,说好饿啊,归要妹妹吃过饭没有?没吃过陪我去旁边餐厅好了,让师傅做两个菜。
说完孟思源疯狂给她使眼色,归要自认留在这里说话也不方便,便答应了。
宅子的餐厅在荷花池塘的另一侧。
孟思源心性干净,出了会客厅后才松了口气,像是积怨已久,毫不留情地吐槽起自己就不该挑着今天的日子来看老爷子,一边说,一边又吩咐阿姨让厨房多做几道菜。
“别介意,”孟思源笑眯眯地看着她,“外公觉得这趟冷落了你,特意让我带你过来吃饭,他老人家待会儿就过来看你,说那父子俩,难缠得很。”
“没关系,我不是很介意。”
“那就好。”孟思源点点头。
“不过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孟聿峥同舅舅高中时候就闹这场别扭,这都多少年了,不消停就算了,竟还愈演愈烈。”
听到这里,归要微顿,脑海中忽地闪过某些往事:“高中?”
“嗯,”孟思源喝了一口水,想了想道:“我记得那时候舅舅不让他学信息学,想给人送出国念金融管理,听说签证和学校都联系好了,当时孟聿峥手头上正好有个至关重要的积分比赛,还差点儿给搅黄了,当时是外公力排众议,才保的他顺利入学。”
“我瞧着啊,孟聿峥要走这条路,可长着远着呢……”
听着孟思源这番唏嘘,归要却将高中某个时间点对了上去。
那时孟聿峥莫名其妙迷茫消沉过一段时间,弄得一中的老师焦头烂额,成天想法子怎么才能把人扳正。
原因竟在这里。
归要默然。
孟思源叹息:“我说实在的,孟聿峥就是个信息技术的料,这丫打小就比咱们聪明,五六岁的时候就能拆电脑重组,摸着那主机板上的电路芯片研究,十二岁就学完了高中所有课程,余下的所有时间都用来研究编程……”
“这要不是舅舅当初拦住了国安那事儿,孟聿峥这小子只怕这上面前途不可限量,你想啊,这方面高层次的人才多稀缺啊。”
“可了惜了,舅舅如今在孟氏四面楚歌,急需定下一个接班人,否则大半生的心血都白费了……嗐,不说这些,说起来就烦。”
孟思源转了个话题,又同她絮絮叨叨讲了许多。
归要后来却听得心不在焉。
等到孟聿峥寻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两个姑娘趴在餐厅外的廊亭茶桌上,归要耷拉着脑袋,无奈地听着他的话痨姐姐激情演讲。
他嗤笑,走过去。
归要意识昏昏沉沉的,听孟思源从孟家讲到自己大学时,又从大学时讲到哥本哈根某个教堂里的鸽子,光怪陆离,乍一听挺有趣,仔细听又觉得无聊。
索性有个认真倾听的职业习惯,就是脑袋有点儿重。
她发着呆,后颈突然有些毛茸茸的痒意,接着一双温暖手掌覆盖上来。
她惊醒,回过头,看见孟聿峥正含笑站在她后方。
“累了?”他低声问。
不知道这人怎么就突然一个人来了这里,归要还没想出个大概,他便牵过她的手:“回去了。”
孟思源却愣愣地看着即将离开的二人,道:“外公说要留要要一起吃个晚饭呢,你们就走了?”
“今儿这趟不合适,下次再带她来拜访,”孟聿峥搂过她的肩,眸色不明,“你替我跟爷爷说一声。”
说完,便出了宅子大门。
这一趟不算愉快。
不知道他们谈过什么,回程路上孟聿峥一直不开腔,平时最爱激她逗她的人,今天却异常沉默,且大有将沉默进行到底的意思。
归要扭头去看他,男生幽黑的眼眸子润入眼前的漆黑山路,唯一一盏光亮来源,是折射进去的明晃车灯。
面上无波无澜,正常得很。
可沉默往往才是内在思想的争斗。
归要明白,想了好一会儿,轻轻开口问道:“孟聿峥,你不开心吗?”
女孩子的声音明亮轻柔,响在寂静车内,如同一汪温润泉水淌过心上。
孟聿峥没由来地心一化,扯出一丝淡笑:“没有的事儿。”
瞎说不打草稿。
归要不信。
窗外夜深,不知何时下起了蒙蒙细雨,山下城市喧嚣,霓虹交错,而此刻雾气弥漫过车身,雨刷在眼前不断挥扫而过。
她看着前方那一点白色亮点,道:“我看到书上说,乌鸦其实才是最爱说实话的鸟,因为它爱说实话,会把未发生的事先说出来。所以人类才会觉得乌鸦不吉利。”
“但其实,它才是最诚实的。”
孟聿峥握住方向盘的手巍然不动。
归要扫过一眼,又继续道:“我的意思是,有时候不见得别人说你是错的,你就是错的,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权威理论与人物,真理超越一定限度后也会被证伪,所以不必信服、屈从于所谓的权威与真相,你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
“孟聿峥,”她强调道,“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
听到这,孟聿峥终于停了车。
算是变相承认了,他的确是心情不太好。
夜很静,车内也是。
孟聿峥靠进驾驶座里,偏头去看她,见她侧着身子,小模样格外严肃,忽地就扬起笑,抬手捏了捏她的小脸。
要不说心理学的姑娘最洞悉人心,安慰起人来,也是一等一的好手。
今晚的郁闷算是被归要散了个尽,心情稍缓,他也同她道:“我高中那会儿混账过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打架、逃课、抽烟、不听管教,什么都来,什么都敢。
像变了个人似的,外人都以为他是受了花花世界的诱惑,但其实就他自己清楚,那段时间被孟南君掌控得有多不见天日,他只能借着那点自以为是的报复性放纵,幼稚地发泄着那些怒火。
他那时候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大抵是灰心丧气,被极度失望与绝望之下卷噬而来的情绪吞没。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想不明白孟南君这雷霆手段用来毁了自己亲生儿子的前程,到底有什么好处?
一个没什么理想的人,如同傀儡,在这世上行尸走肉。
“当时我那班主任特想捞我,最后一次,跟我说过一句话,跟你今儿这番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归要瞧着他:“什么?”
他轻笑了一声,很认真地看着她,低磁的嗓音晕开深黑的夜,慢慢地吐出——
“人一定要明白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为之付出真正的努力。”
“就是这话,后来救了我。”
第39章
世界有过短暂的空白。
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惊喜、讶异、感叹。
总以为的两条不曾相交的平行线,曾经在某个节点竟然莫名汇合,留下彼此的痕迹。
而那样的久远的、暗藏许久的心事,如今却正被人一层一层剖开,于井底窥见一丝天光。
心脏慢慢活跃起来,喉间溢出一丝欲言又止,她怔怔然瞧着他,分了神。
回想起自己当初说出这句话,多多少少是有些怒其不争的义愤的。
老师问她,她也就说了,说完后连自己都没注意过,这话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痛批反骂孟聿峥这人如今空有一身理想,最基本的努力还不曾尝试,又何至于扮演这副沉沦堕落的没出息样子。
这得细细体会过后才能发觉话里是拐着弯地在损他,不动声色便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也难为他如此印象深刻,记到如今。
归要心虚,没敢承认这话其实是出自她的口中。
她垂首,哦了一声,说那你们老师讲得挺好。
孟聿峥瞧她一副无甚波澜的模样,胸腔发出阵阵低笑,捉着她的下颚,调弄浮浪口吻:“我家要要也堪当诸葛军师。”
说完,大手往她脑后一扣,覆身而来,唇瓣紧紧贴住了她。
他居高位,她只能被迫仰起头辗转应承,这个角度有些刁钻,不怎么好反抗,意识混乱之间,她抬手想去抓他,哪知指尖无意扫过他喉结,轻飘飘的一下,弄得男生呼吸陡然一重,松开了她。
他仅移开半寸,呼吸相抵唇相贴,手掌摁住她的身子,将她拉扯得更近一分。
他瞧他的眼神变得愈发深沉,仿佛猝然蹿起一簇火苗,要将她一并烧了去。
她指尖一顿,最最清楚他想要她时是哪样状态,果不其然,没等她开口拒绝,他便再次轻佻地吻过来。
归要急急地拦住他,手指轻放在他唇上,叫住他:“孟聿峥,这儿不合适。”
话里话外都充满了担忧,如同一只孤立无援的小白兔,以为真真切切的这么一句,能唤起他半分良知。
孟聿峥拿住她的手,偏头亲了一口,眼里却起了一抹暗笑。
中规中矩的姑娘,玩不了这样野的东西。
这条路平时没什么人来,除了老爷子住在这儿,偶尔有许多宾客来访,其余的便再也没有。
归要没他那些权衡算计,只知道自己怕有人来,也怕孟聿峥不听使唤,她经不住他的折腾。
可她也知道,孟聿峥对她千依百顺,唯独这种事情上从不听她的话。
起初她会哭着求饶,后来发现压根不管用,这人凶狠起来翻脸不认人,根本听不进别的好言软语。慢慢认明白了这一点,没想到到了时候还是会哭,是真忍不住,甚至被欺到一定程度后,哪怕知道没用,依然会张口求饶。
他好像有那么些特殊小癖好,爱看她梨花带泪地承/欢告饶。
臭无赖。
夜静了。
公路上无车无人,雨声好像也更大了一点。
淅淅沥沥的,紧锣密鼓地砸在车顶,以及眼前那一方挡风玻璃上。
雨刷没开,雨水便汇成一条水流从窗前蔓延而下,连带着旁边的车窗也凝成数股直线。
她都快分不清那些窗外的雨珠到底是今夜下的这场雨,还是自己哭花了眼,瞧什么东西都觉得氤氲朦胧。
她轻哑叫他:“孟聿峥。”
他嗯了一声。
“上次我听见几个师兄师姐分析你……”
两个人倚在车后座,他挑过她的下巴尖,瞧她的眼神发狠,却回她回得漫不经心:“分析我什么?”
“他们说,一个人常年处于受尽阿谀的环境,会导致心理状态发生变化,情绪感知能力变薄弱,换言之,就是比平常人更面热心冷。”
孟大公子,对谁都一般热情,人际关系场里打点得井井有条,可走得亲近的却极少。
他忍着将她弄石卒的劲儿,问道:“还说什么?”
“还说,”她搂住他,埋进他肩窝,鼻子生理性发酸,声音也变得可怜兮兮,“还说你这样的攻击型对象,目标明确但原则性不高,其实特别容易因为一时寂寞,而兴起一场恋爱关系,走心的时候是真走心,但绝情的时候,也是真绝情。”
也即是说,大学恋爱氛围浓重,孟聿峥这种身边从来不缺姑娘的,自然会比他人承受更多的荷尔蒙的诱惑。
弗洛伊德说过,性谷欠是一个人所有的本能中,持续时间最长、冲动力最强、对人的精神活动影响力最大的本能,这就像是从孩童时期的恋母恋父情结,最后发展为青少年时期与异性相爱,人类的一切创造活动都是追求X满足的潜意识表现。
比如精神病,则是性谷欠受到压抑的后果。
由此可见,荷尔蒙会催动他人求偶行为,降低甚至改变某些观念原则,而你,我的归要要师妹,就是他荷尔蒙催动下选择的最好对象。
师姐当时一番言论天花乱坠惊天动地。
归要明知这是蒙太奇谎言,可愣是被辩得哑口无言,大脑短路,不知该如何辩驳。
所以现在只能找他撒气。
孟聿峥听了后沉沉地笑,低下头来,同她接了个深长的热吻,退离后,微微喘着气,只问了一句:“信他们,还是信我?”
就这么一句,仿佛能一锤定音。
她看进他眼里:“我信你。”
“baby girl。”他满意地勾起唇角,模样有一瞬的糜浪。
他拍了拍她的,还没等她给出反应,便一把捞起她。
他仰头靠在座里,上衣乱的乱歪的歪,望着高位的她,目光有说不出的执迷。
……
仿佛走了很久的路,直到窗外雨势渐小,她才终于歇息,紧紧环住他,依在他怀里,偏着脑袋去看车窗上的雨珠。
空气里泛着潮湿,有些闷,可温度刚刚好。
两人就这么保持了很久,久到她眼皮沉重,昏昏欲睡。
他双手搂上来,将她用力拥进胸膛里。男生肩膀宽手臂长,将她的身子完完全全地把持。
“要要。”他在她耳边慢道。
亲昵得仿佛将她的名字放在唇腔之间回味、品尝。
她困乏着眼睛要睡不睡,没应他,可他知道她在听。
归要差点睡过去,是被孟聿峥下一句话整得陡然清醒过来。
这人没底线,抛过来的,是极其荒诞的一句——
“我衣服湿了。”
第40章
她低下头。
看见他衣服最下方有一小块颜色发深的水渍状。
他尚且贪恋温存,手放在她的腰部摩挲一圈,而后往下,弄得她轻呼一声后,才懒懒散散,明知故问着:“这谁的?”
她轻咬住下唇,不说话。
总不能叫她亲口承认这是她刚刚被他兴风作浪时身体无意识的产物。
他还想继续说什么,她心一慌,唯恐他再大放厥词,搭着他的肩便向他吻过去,意在堵住他的嘴。
这份主动难能可贵,带着点女孩子的薄面羞怯,他纵情亲热,手指插进她的发丝之间,最后松开时还咬着她的唇瓣,笑得气息颤动:“害羞什么?又不是第一次弄湿……”
归要一惊又抬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咬牙憋出一句:“孟聿峥,你别说了!”
语调闷闷的,有点小怨气。
再不住嘴可就真要生气了。
孟聿峥透过她雾气缠绵的明眸中看见一丝愠怒,可耳根子却红了。
他勾唇。
归要要,真可爱——
六月。期末周。
盛夏与暑期将至,大大小小的课程也都临近尾声,考完一门少一门,到了六月底的时候,学生群的节奏都松散了差不多。
归要最害怕的物理考试时间安排在了六月底,她整天神经紧绷,生怕挂科,就连冉冉也少了许多社交活动。
其他课程她都不担心。
就这门物理。
大学物理难得要命,偏偏这门课学分占比大,教授的标准也严格,平时实验操作她一点儿不敢松懈,临近期末考试,更是往这上面砸了大量时间研究计算。
可到底是天资有限,那些实验数据到最后怎么算都不对劲。
她性子要强,怕挂科,见自己那些试题被做成的鬼模样,是真心急。
那天正好同孟聿峥两人在柏熙府。
天气暖和,她坐在客厅里刷题,一套题算来算去都没几个对的,甚至好些连着几次都是错,她没了心思研究,只心神不宁地算着自己这伤人的准确率,要是放在考试里,包管挂科。
这么一想,归要眉头越皱越深,耐着性子,继续算。
直到那一题,集中精力洋洋洒洒地写满整张草稿纸,特自信,踌躇满志地觉得自己肯定是对的,结果最后一瞧答案,错的!
雪上加霜,心寒了又寒。
那答案这时候就真越看越刺眼。
归要怒急攻心,笔直接往桌上一扔。
气哭了。
笔帽被摔得分裂开来,啪的一声,转头就不知道掉进了哪个角落。
她鲜少有发这么大脾气的时候,一旁抱着电脑的孟聿峥顿了顿,抬起头,冷不丁就看见那姑娘盯着眼前那张卷子,眼睛红通通的,跟兔子一样。
他懵了一下,还没问,接着就见她两行豆大的泪唰一下就掉了下来。
孟聿峥还真没见她下了床后这样哭过,手忙脚乱地上前去,听她委屈到极致后的声音,连崩溃的怒斥都变成了无语伦次的哭诉。
“大物也太难了。”
“凭什么心理学还得学大物……高数也就算了,大物用得上么?隔壁……隔壁师大都不用学,凭什么我要学……”
“现在学大物,以后还得学解剖,当初选心理学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它这么难呀……”
抽抽噎噎地吐词不清,哭得像只小花猫,可怜死了。
看样子是被气得不轻。
孟聿峥心疼得很,可又觉得这事儿特荒谬特好笑,是怕火上浇油才生生忍住了,将她框进怀里哄了又哄。
可最终还是不道德地笑出来。
他咧嘴笑不止,指腹揩去她眼角、脸颊上的泪珠,像哄小孩子似的,连声宽慰道:“不怕,要要不怕,我教你,不哭不哭……”
一边说话,一边腔调震颤出破碎笑意。
“你不许笑!”
她掐着他脖子,没用力,舍不得。
谁知他顺势紧拥住她,笑闹间,偏头被贴住脸颊。
她当然自己知道自己同孟聿峥差得远。
当年学理她是半路出家,能凭后天的努力在一中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考上京大,这件事儿在外人眼里瞧来本就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在他这种开蒙早的人眼里,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情绪上头有些抵挡不住,归要对他更恨了,一口死咬在他肩头,将气全撒在他身上,威胁道:“孟聿峥你要是不保住我这门课,我以后天天咬你!”
相处日子久了,她这耍浑的劲儿倒有那么点某人的影子。
“行,你乐意咬就咬,”他缴械投降,抵在她耳边,估摸着是想哄她开心,话也说得情趣婉转:“天天咬,夜夜咬,咬一辈子都成。”
语调缱绻,如同床笫之间他同她讲的那些情话时一般风流。
特别容易叫人沉沦信赖。
可惜归要没心思搭理,全在自己不能挂科,这门课她必须拿下的念头里,他这么一说,她立马坐正身子,将那些个试题、草稿纸一股脑全推到他面前,催促道:“那你给我讲,快点。”
泪水来得快,发泄完了去得也快。明明还顶着哭腔,脸蛋上也还挂着眼泪,转头竟然又开始振作起来继续征伐前进。
这姑娘的性格,是真能成事儿。
孟聿峥瞧着她发笑,不语,只伸手替她抹去下巴那颗晶莹的残泪。
归要推开身边一堆教材书籍,替他腾出位置。孟聿峥与她并肩在地毯上坐下,拿起试卷扫过几眼后,开始为她讲解演算。
他的字很好看。
力透纸背,气势磅礴。
思维也很清晰,将公式一一列举出来,三言两句一点拨,归要登时豁然开朗。
这种思路被一点一点矫正的感觉特别熟悉。
她想起当年高中那会儿用他的笔记辅导课程,就是这样的。
他的解题思路与常人不大一样,寻常学生抠破脑袋想出的解决方法在他这里大概率冗杂繁琐,他这人从来都寻求最优最快的方法直接解决到位。
所以她在看过他当年的笔记后,才会突然开了天窍,惊叹某道难题原来还能这么理解。
想想,曾经只能借靠笔记本上的步骤一点一点逐字研究,比起他的笑貌,她可能更熟悉那本笔记里的他的字迹。
那时候也在脑海里描摹过他记录那些笔记时该是什么模样。
事实上,与此刻如出一辙。
他沉思的时候特别专注,收起平时嬉皮笑脸的样子,拿着一支笔,写写算算,笔尖流转着倾泻而出的严谨思路与逻辑。
解疑答惑是最好的安慰剂,她的阴霾早被一扫而空,此刻定定地瞧着他——额前落下一两根发丝,单手撑着半边身子,姿态随意而坐,叫人徒生一股这人万事倾压而下亦能不动如山的沉稳气势。
她忽地冒出一个念头来。
他现在,对她是爱吗?
这是先前她从未想过的问题。
她怔住。
连他低沉响在耳畔的嗓音都变得遥远起来。
孟聿峥发现她半天不理会自己,垂眼望过去,发现怀中这人正傻愣愣地盯着自己,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不知在想什么。
敢情费心费力分析大半天,全白讲了。
他哼笑,干脆扔了笔,将人抱在自己腿上坐着,又开始蛮不正经地打趣:“归要要,谁允许你一直这么盯着你老公看的?万一我没把持住……”
他暗声道:“你不又得受罪?”
这次归要却没呲他不着调。
乖乖坐在他身上,待他说完后,忽然往前压去。
“孟聿峥……”她轻轻娇音,念着他的名字。
携着几分试探与刻意,那声音竟变得愈发蛊惑人心。
这时候什么学习不学习,听懂了解决掉那些难题后,早已被她抛之脑后。
她想,她就大胆这么一次。
就试探这么一次。
她指尖轻轻拨弄着他的衬衫纽扣,要解不解,将他曾经勾引她的招式学去了大半。
而作为一个成年的、正常的男人,孟聿峥没有办法拒绝自己心爱的姑娘这么若有若无的撩拨。
他的手不自觉地搭在她腰臀正中的位置,却忍住没动,是想看她突然这么主动,到底要做什么。
于是那一刻,爱意无休止沉沦,行动克制而隐忍。
归要心跳如擂,捧住他的脸,一寸一寸地靠近他。
呼吸交织,唇悬在他的上方,近到只要他微微抬起头,就能将她吻住。
这样暧昧的姿态,她却问了他一个最纯粹的问题。
“孟聿峥,你爱我吗?”
没想到是这个,孟聿峥有片刻的凝滞,瞧着她,眼里也盛满了她,本是憋坏勾着的唇角也随着这个问题渐渐抚平,透出一丝郑重来。
他两手揽住她的腰际。
没有受过世俗浸染的少男少女,他们正处在一个尚且还觉得“爱”字分外神圣崇高,不容亵渎的年纪,只认为心中若是没有那丝执念,便没有那样的欲望将情爱宣之于口。
他喉结微动,起身迎向她,任由她解读他的所有微表情。
他轻捏住她的下颚,虎口抵住她的下巴尖,毫不犹豫地回她:“我这辈子都爱你。”
她眉心微动,从他眼里、面上,找到了从未见过的坚定与灼热。
说不触动是假的。
因为归远山与顾晓敏的事情,她自问对待情缘一事早已浅薄,总觉得世俗的爱情,不论有多轰轰烈烈,到了最后,大概也就那样。
兰因絮果,支离破碎,含恨而分道扬镳。
可今日他这情话可笑吗?
一点也不,正因为是孟聿峥,这个有着坚定信仰的男生,它才变得可信。
所以是爱吗?
她想,是的。
她确定。
孟聿峥此时此刻,在毫无保留地爱她。
她朝他勾勾手指,他就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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