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物理是最后一门考试,教授安排得妙,时间正好排在放假前一天。
在考试前两天,她被周誉叫去了一趟办公室。
出门的时候她莫名瞄了一眼冉冉,姑奶奶正咬着笔头昏昏欲睡,一副爱谁谁,这门课爱挂不挂的摆烂模样。
她收回眼,出了门。
到了办公室,里面就周誉一个人。
归要以为是大一结束他同她说结束助理这份工作的事情,可谁知道周誉却问她:“这个暑假有计划么?”
归要摸不清他的心思,如实回答:“还没。”
周誉点点头,从面前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表格递给她:“这儿有个医院心理咨询科的社会实践名额,为期两个月,给你。”
归要看着那张表发怔。
谁都知道公立医院的实践名额珍贵,大一能得到这个实践名额,这种事儿在此之前寥寥不过几人。
她忍不住便想歪了去。
她与孟聿峥的事儿如今人尽皆知,可这种时候,她却有些搞不清这到底是借了孟聿峥的势,还是冉冉的势。
她讪讪地接过那张单子,周誉低头继续忙着手上的事情,没看她,却说:“这名额就算没有孟聿峥也是你的,别瞎想,去吧。”
被人看穿的滋味不好受,归要窘了一下,轻声道了谢。
这名额给了她,她也默契,没四处张扬。
至于这背后到底是借的势,还是周誉真的赏识她,说到底其实也不重要。
机会最重要。
竞赛时间逼近,孟聿峥忙得没功夫同她谈笑风月,听说过段时间得全封闭式集训,到时候更没时间同她联系。
说起这个的时候孟聿峥那边键盘敲得啪啪作响。
归要一个人坐在柏熙府,看了许久的月亮。
那天也是她自己一个人去的医院报到。
带她的那位咨询师姓米,与周誉是硕博时期的同僚,见到她笑眯眯的,特别亲切地同她打招呼。
资历老的咨询师大都会来事,谈吐也更自然得体,懂得如何拉近人心,没聊几句,米老师便开始主动提起周誉。
说周誉上周同他一起去郊外钓鱼的时候还不忘提她一嘴,介绍她是他一位特有潜力的学生,若是不帮扶一把就太可惜了。
名额也是这样争取来的,其实更像是周誉私人的交情。
归要没想到周誉背地里会这样介绍她,平时最严谨不苟言笑的人,竟也会为了自己的学生前程缠着友人耍无赖。
“我这地方真快成了他学生的第二个培养基地了。”
“前些年也是,有个家中贫困的学生在他手底下读研,他死活求着让我弄个名额,说那孩子努力也聪明,是个好苗子,我那会儿心一软,开了个先河,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你们周老师啊,就是这点好,爱惜人才……”
“你今后读不读研?”米老师突然问她,“读研跟你周老师不错,这老师真心善良。”
那么久远的事她也没个打算,一时不知该不该接话,对方似乎也瞧出她的犹豫,没为难,只笑着说这话早了,说完又递给她一沓资料。
此后归要每天的工作便是记录谈话。
这活儿不算重,做起来却有些费心神。
归要每天忙着记录病人谈话,翻阅资料研究米老师的谈话技巧,而孟聿峥准备着八月份的竞赛,成天同参赛小组泡在一起计算演练。
两个人那段时间各自忙着,似乎很长一段时间都难好好坐下看看彼此。
更多的时候,是她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隐约感觉晚归的人钻进被窝来,从后面轻手轻脚地将她抱住。
她熟悉他身上的体温,还有他常用的剃须水味道。
若是有精神她会翻个身过去将他回抱住,若是没精神,只能任由他将她亲吻个遍,然后两人什么都不干,相拥相眠到第二天清晨。
有一次归要没感应,中途醒过来,以为他又通宵加点,身子微微动弹,却感觉到一只大手压着她的小腹。
她微怔,转头,便看见那张令她神魂颠倒的脸正对着自己。
他睡眠向来轻浅,她一动他便醒了神,只是眼睛累得睁不开,问她怎么了。
归要心疼他,只沉默着回身抱住他,说了句没事。
她思虑体贴周到,不愿他一回来看见的是一室乌沉漆黑,所以通常会点着一盏昏黄小夜灯等他。
那天他大概是累极,用了一天脑子,长时间盯着电脑屏幕,身心俱疲,以至于连关灯这样的事情都懒怠于顺手抬起。
她盯着昏蒙黄色视线里他的睡颜,发了很久的呆。
而他微撑着眼睛吻过来的时候,归要没有任何准备。
不同于以前的抵死缠绵,两人吻得并不算激烈,归要努力附和回应他,他唇齿间绵柔的力道深击人心底,泛起阵阵战栗。
直到她开始缺氧,直到两人呼吸都急促。
他气息紊乱,抵着她额头,颓靡的眼眸却透出对她逐渐膨胀的占有欲与渴望。
被扣住双手之前她甚至还想过他这么疲惫,大概是不会有精力碰她的。
可这个想法很快被她打翻。
两人的上一次是两周还是三周之前,相比起他原来的夜夜笙歌,这一段时间已经算是离别得很久。
他弄她的时候已经完全清醒,状态充斥着萎靡的野性,归要抓着他的胳膊,在他依然蛮横的劲儿里,有一度疼得险些哭出声来。
这一次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
也许是他们太久没碰彼此,小别胜新婚,那夜泛滥潮起魂飞魄散的不止是她一个人。
他吻着她的鼻尖、下颚,叫她宝贝。
等她回过神后应了他,他又低笑着说,这南方水乡里长大的姑娘,就是不一样。
知道他又耍流氓调情说爱,她红着脸偏过头,小声替自己辩解:“也没有很多。”
他还是轻轻地笑,捏捏她的脸,将她抱进浴室清洗。
那一次后,他便进入了集训队。
队里管得严,常常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他人影,索性她因此还能分出许多时间研究整理资料,空暇的时候,便与冉冉逛街吃饭,怎么都能打发时间。
整整八月份,孟聿峥都没有消息。
还是他准备奔赴新加坡赛场的那天拿到手机,跟她打了一通电话报备。
这种国际赛事规矩一贯严格,他落地新加坡后指不定就又见不着人了。
他这么解释,归要撑着脑袋坐在办公桌前听着,哦了一声,刚要说话,就听见他电话那边队友宁果果的声音:“队长,登机了。”
这时候旁边又插进来一道声音:“别瞎打扰你队长,人家跟女朋友多久没谈恋爱了,这会儿心思都恨不得飞到人家身边呐……”
归要在这边窘了,孟聿峥却不知羞耻为何物地笑着矫正他们:“说多少遍了,这我媳妇儿。”
“教练说你不要脸!”
“就是就是,臭不要脸!”
打打闹闹的,那边几个人笑得不行。
归要记得孟聿峥走的那天京城还算阳光明媚,她提醒他多注意身体,比赛加油。
去了大概十天左右,这期间没任何消息。
而比赛完毕后,孟聿峥出事儿的消息,却比他本人获得此次国际信奥赛第一名的消息更快一步传入国内。
那天归要正好下班出医院大门,手机这时突然响了一声。
一点开,张铭阳的私信。
【嫂子,峥哥这次比赛跟别国选手打起来了,学校上面现在要给他处分呢】
【好像听说,有人提议要给他踢出国家队】
归要一看这消息,心顿时一下就凉了。
心慌意乱的意识间,她竭力保持冷静分析,想着孟聿峥做事不可能这么莽撞,这次必定事出有因。
于是颤抖着手追问过去,张铭阳倒是诚实,怕她担心,将前因后果全都给她讲了一遍。
这场冲突好在不是在会场打起来的。
是机场厕所里,几个人给对方揍得五颜六色,站都站不起来。
这事儿稀奇,按理说这种比赛赛前赛后选手们都没太多交集,但不知道怎么的,听说两个人在落地新加坡的时候就结了梁子。
张铭阳说是当时大家都落了地,孟聿峥拖着行李箱,谁也没招惹,旁边突然冲出来一队人马,特别无理,直接给他们挤到一边。
大路那么宽敞,偏偏挤兑他们,谁都知道这就是故意。
别看孟聿峥这人狂,平时却最不在意这点儿小细节,寻思着出门在外代表的都是国家形象,不是特别大的事儿,也没把柄,干脆就别斤斤计较,省得叫人觉得他们在故意滋生事端。
于是就这么忍了下来。
真正结下梁子是在比赛前。
孟聿峥领队带着队员入场,会场各国有专属赛区,中国选手在这边坐得好好的,宁果果却忽然红着眼睛走过来,大家一见这状况不对劲儿,逼问宁果果,宁果果这才吞吞吐吐地说出实情。
原来是刚刚上厕所的时候,被旁边一参赛选手滋了尿,宁果果当时以为是对方失误,皱了皱眉也没发作,结果下一秒,对方又滋了过来。
听到这儿,孟聿峥抬头,正好看见对面那波人里面有个人挑衅地看着这边,两个人隔空对视上,对方甚至耀武扬威地冲他做了个鬼脸。
一副你又能奈我何的无耻模样。
孟聿峥气性大,当时就撂了工作牌要冲上去,全组人都死命拦着他,没能将这事儿闹大。
孟聿峥是真不服那孙子,比赛的时候手段极其凶残快狠,结果毋庸置疑,将那人压得死死的——断层式全方位碾压,那是一点翻身的可能性都没有,就连评委会的几个老人都若有所思地推了推眼镜,将孟聿峥瞧了又瞧。
听说后来教练向组委会提出抗议,最后这事儿才以那边的人被警告处罚告终。
本以为就这样了。
没想到冤家路窄,他们赢了比赛后,两队人回程时又在机场碰见了。
那人被举报警告,更是输了孟聿峥一大截,心中不爽利,于是变本加厉,冲着他们比了个中指,然后抵在眼角,往外拉扯了一下。
那动作,别说孟聿峥,就连教练都坐不住了。
丫都是各国高素质高层次的人才,做这么膈应人的动作,不入流就算了,简直就是找死。
于是趁着教练不注意,孟聿峥几个人等着那人上厕所的时候,直接就堵了过去。
一人锁门,一人清场,两个人围堵,分工相当明确。
那人刚一回头,直接被一巴掌狠狠挥倒在地,还没回过神看清对方人呢,眼前忽然一黑,被人用黑袋子罩住了。
孟聿峥手里挑着一条红色的必胜带,慢慢地缠住手指关节,凛冽冷然地盯着墙角的人,缓缓道:“老子今儿教你一个道理。”
拳头挥下去之前,他赫然逼出一句——
“在外头,别他妈乱欺负中国人!”
第42章
孟聿峥那性格,原则以内丝毫不记仇,原则以外的事情,一招惹一个准儿。
打小就这样,从没变过。
张铭阳还说他死活不认错,就觉得那孙子该打,且这事儿换到任何一个国人身上都会给他丫一顿胖揍。
他这话是当着一众领导放下的,京大的领导班子大部分年轻的时候都是真枪实弹地经历过来的人,那代人有当今年轻人企及不了的情怀,听了孟聿峥这话,个个都没吭声,心里却早不知赞叹到哪儿去了。
话是没错,明面上的处罚却还是要的。
只是在商议该如何处罚最能说服人时,内部的意见产生了分歧。
有人不知是真话还是假话,提了个议,说最好能将孟聿峥从国家队除名,说这小子平时就没个束缚的,就趁着这次机会给点教训,让他长长记性,不然照这脾气,以后还不知道要惹什么祸端出来。
但这个提议第二天就被否决了。
理由是这事儿本就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学校那边犹豫了很久,对孟聿峥一队人的处分迟迟没有下落。
归要将这件事情摸了个清楚,闹到最后心神不宁的,算算时间,他也应该回国了,可直到现在也没有联系她。
思及,她想也没想,给他打了电话过去。
响了许久,没人接。
她心里没由来地觉得发慌,一边快步走向大门口,一边举着手机给宁果果打了个电话。
响了三声后,宁果果接了起来。
不同于她想象中的垂丧,宁果果的声音特别朝气蓬勃,喂了一声,说嫂子怎么了?
她被那中气十足的一声问好弄得有点措手不及:“你们现在在哪儿呢?”
宁果果很顺畅地报出了一个医院名字。
归要怔了一下,那不就是她现在所在的医院么?
宁果果说:“峥哥挂了点儿伤,学校让他来医院里面开个证明,我就陪着他来了。”
归要想着,三打一怎么都挂不了多严重的伤,孟聿峥更不是那娇生惯养之辈,怎么都不至于特意来医院开个证明,所以如今让他来走这一遭,怕是有什么别的斟酌。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细问起宁果果他们此时此刻所在的楼层与科室,宁果果没什么心机城府,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结果话刚说一半儿,突然被旁边的人打断。
就是那个不接电话的混账,声音懒散悠闲地传到她这边:“宁果果,你躲这儿干嘛呢?”
宁果果呆了一下,说:“嫂子问我你在哪儿呢,我跟嫂子报备。”
接着便听见那边一阵慌慌张张的窸窣作响,大概是宁果果的手机被抢夺了去。
归要也不在乎那边如何造作了,拿到了具体地址,直接转头就往楼上走。
骨科就在大厅二楼。
归要几步楼梯便到了地方。
她动作之迅速果断,以至于到的时候正好看见两人坐在科室外的椅子上,孟聿峥恨铁不成钢,戳着宁果果的脑袋,似在训斥。
等她走近了才听清这俩的对话。
“跟你说多少遍了,你嫂子心思细,这事儿就不能让她知道,省得人多担心,万一到时候哭了,你特么倒没事儿,可我得自个儿去哄。”
宁果果特委屈:“可是峥哥,嫂子已经知道了。”
“那我谢谢你?”
宁果果:“……不用吧,太客气了。”
宁果果少年天才,这方面就是缺根筋。
孟聿峥气得不轻,深深呼吸,闭上了眼。
而这时归要已经站在他们身后,冷不丁地出声唤道:“孟聿峥。”
平平淡淡的声音却蕴着惊涛骇浪。
孟聿峥猛地睁开眼。
完蛋!
他扭过头,看见一清清冷冷的姑娘安然自若地在他身后瞅着他,简简单单的白T牛仔裤,高马尾,素面朝天干净清爽,眉目都透着纯。
她目光在他脸上搜寻一圈后,没看见多严重的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宁果果这时候倒是机灵了,撂下一句报告单出来了峥哥我替你去取,说完便溜之大吉。
根本管不了他峥哥。
孟聿峥知道她素来求稳图静,这回事情闹得算是有些大,且冲动动手的责任方在他,孟聿峥是真怕她因此怒极上火,担心埋怨他。
归要不说话,孟聿峥心里也没底,舔舔了嘴唇,是头一次觉得做事儿这么没成算没把握。
他姿态颇有些讨好的意味,拉住她的手,将人扯到自己面前,满脑子都想着要如何哄她才能安身。
结果还没开口试探,就听见姑娘忽然问他:“身上有没有哪儿疼?”
软绵绵的、别别扭扭的,甚至泛着故作冷淡的委顿。
这话给他问得一怔。
抬眼看去,果真看见归要眼底起了一层薄薄泪意,倔着不肯叫它下来,又努力逼了回去。
这模样是真招人稀罕心疼。
孟聿峥赶紧接话,说不疼不疼,咱三打一呢,要的就是一个人多势众仗势欺人。
归要却辩驳他,声音又轻又小:“你们才不是仗势欺人。”
是那边欺人太甚。
这算是站在他这边了。
孟聿峥松了心,坐在长椅上,把人拢过来,圈住她的腰,下颚抵在她小腹,笑得心满意足。
他长腿大剌剌地开敞着,容得她站得更近。
鼻翼间钻入她身上淡淡的橙花玫瑰的清甜香,绕着他的思绪,是怎么都化不开的柔。
是他熟悉的香味。
他是真想她了。
归要却没功夫花前月下调风弄月,忍不住开始在他耳畔说自己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特别难受,还说孟聿峥,你要是真被踢出国家队了该怎么办?
孟聿峥听了最后那话,嗤笑一声,特肯定地甩出句:“条条大路通罗马,少了这条路,爷照样能成事儿。”
以他今时的能力,若不是孟南君,又何愁没有出路?可即使有了孟南君,又何妨碍他?
他就是这样,仿佛天塌下来也能轻风云淡地替自己铺好下一条路,凡事胜券在握,往事不追究,来日不诉愁。
可这话却换来归要对他的一阵撕掐。
胳膊上的痛感钻心地疼,孟聿峥哼出声,哎哟一声叫唤,笑得特无奈。
下一秒,却看进了她异常肃然的眼睛。
就像是被动了原则一般事态严重,她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孟聿峥,人只有在奔赴自己理想的路上最耀眼,哪怕披荆斩棘遍体鳞伤也依然甘之如饴。因为这是唯一能被原谅的苦难。”
“你不要这样,你得往前走,你经历的每一次机会都是命运抛给你的橄榄枝。”
“走出自己的大路,你才算是真的成了事儿。”
她说着那些他早已经想过的道理。
字字珠玑,掷地有声。站在他面前,恍若沐着一道耀眼的光芒。
又如何不折服于她?
这个浑身透着柔韧与力量的姑娘,是最懂他的人。
孟聿峥看着,有那么一刻,忽然有个想法疯狂地冒出头来,宛如春日里的原上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归要。
他认定她了。
第43章
孟聿峥将那些心绪统统掩盖。
手松了一下,绕到她的腰间轻掐,作祟地闹着她的痒穴。
归要笑着叫他别闹,拍开他的手。
瞪了他一眼,又托着他的脸去查看他脸颊上的淤青,伤势不痛不痒,不仔细看压根察觉不出。
白担心了。
王八蛋。
宁果果取了报告单后转回来看诊,两人进去三分钟没到就出来了。
一出来孟聿峥就开始赖着她,假惺惺的,非得说自己伤着手了,腿也疼,就得她扶着倚着才行。
心机男人最好命。
这人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谎耍赖,归要也不点破,就这么让他搂着缠着。
宁果果却听得发蒙,心想腿就算了,峥哥你手那是抽人抽疼的吧?
他分明记得当时孟聿峥那一巴掌下去后可是疼得直甩手,说这孙子脸怎么这么硬?
那会儿根本不在意疼不疼,可现在怎么还有延迟?
那厢孟聿峥还没脸没皮地在那儿卿卿我我,宁果果这厢实在没眼看,拿着那堆报告便出了医院打车先溜了。
孟聿峥单纯爱看她慌里慌张的样子。
先是强作镇定地偷瞄周围,确定没人看过来后,再又咬牙切齿地低嗔他:“孟聿峥,你演得也太拙劣了。”
“是么?”他干脆也不费那个劲儿装腔作势了,从后面将人紧紧抱住,接而才悠悠道:“那我什么时候演得最好?”
她毫不留情:“都挺差的。”
本就是故意演给她看,根本不在意她信还是不信。
可许多事情是演不出来的,只有大脑潜意识的行为反应才是最真实的。
比如彼此相拥而眠他深睡时下意识再次搂紧她的手臂,比如睡意正浓时他依然愿意俯身而下的额间亲吻。
再比如二人缠绵悱恻时,到了彼此最深最烈的时刻,他情不自禁的死死抵压与嘬吻,那时候他眼里折射而出的慵懒性感,以及望向她的带着妄图毁灭的情意。
——都是最真实的反应。
只是这种事儿她不可能告诉他,任凭他如何往下追问,她都红着耳朵半天没应。
大庭广众的这么闹实在不像话,他没脸没皮,可姑娘到底是脸皮薄的。
归要推了推他,不让他这么放肆无拘。
这时,一道迟疑的声音从他们身后突兀地插进来:“要要?”
熟悉的音色,叫归要脊背一僵。
回过身,看见不远处站着的那个中年男人,不是归远山是谁?
归远山看见她与孟聿峥抱在一起,也愣了一下,可到底是经历得多,讶然情绪一闪即逝,很快恢复平静。
孟聿峥他不可能不认识,而孟聿峥也不是对归远山完全没有印象。
归远山走过来的时候,归要下意识挣脱开了孟聿峥的手。孟聿峥微顿,还以为是姑娘被管束太严,畏惧恋情被父亲发现。
归要嗫嗫地:“爸……”
归远山目光却向孟聿峥打量而去。
孟聿峥性子张狂,可却是个懂分寸知礼仪的,往年过节回祖祭祀时,长辈回回都喜好他这张甜嘴,他待长辈这块,实在是没得话说。
归远山那探知的表情着实也明显,孟聿峥主动向归远山伸手过去问好:“叔叔好,我是归要的男朋友,叫孟聿峥。”
“我知道我知道,”归远山笑起来,同他交握而过,“孟聿峥嘛,就是那个环……”
“爸。”
归要不着痕迹地出声打断道:“您怎么来医院了?哪儿不舒服么?”
归远山抽了个身回她,提了提手里那袋东西:“我这不是听说你来这儿实践么?我就想着顺道来看看你,给你买的最爱吃的水果,没想到碰到你们俩,哦对,来来来,小孟吃水果……”
话题又这么不经意地回到孟聿峥身上。
归远山怎么说也是经商多年的人,能短短十年不到的时间从望城发展到京城,除了背后有唐珂的助力,其本身城府不浅,看人的眼光亦是又狠又准。
不管这两个年轻人到底是如何搅合在一起,至少他能瞧出孟聿峥对归要的喜爱,也瞧出他这个女儿此刻对他这个父亲的犹豫。
于是归远山退而求其次,问他们是不是要回学校,他顺便送他们俩一程。
这理由不好拒绝。
归要没有推辞。
距离开学还有段时间,学校现在没什么人,只是孟聿峥的落脚处在柏熙府。
归要本意是想打听学校处分的事情,可归远山既然在这里,她便也不好开口,默默地咽了下去。
前座两人聊得倒是欢。
归远山是个健谈的,孟聿峥又是个会来事儿捧场的,两人这一来一回地聊天搭话,热火朝天的,弄得归要有种自己才是那个外人的错觉。
插不进话,她只能听着。
归远山估摸是想探孟聿峥关于环晟的话,孟聿峥从小交际场里过来的,不吃那套,笑着笑着,就给那些话推了回去。
倒是她杞人忧天了。
下车的时候归远山还和和气气的,等到孟聿峥作别下了车,归要坐上副驾驶后,归远山憋着的那点儿不悦总算是有处释放,全显现了出来。
语气颇有些气急败坏,开车的手也略有些不稳:“要要,你这老截爸爸的话是怎么个意思?”
归要能猜到归远山这番指责,只说:“他不管他们家里的事,您别找他打听。”
到时候要是沾上了这些事儿,他怎么都是脱不干净的。
上次拜访孟老爷子的时候她便有感觉。
孟聿峥如今做的事情,一定与孟南君所企盼的产生了对冲,而孟聿峥只能选其一,而不能周全。
她也能看出,孟聿峥心里是念着信息学的。
他在狂热地爱着这件事情。
所以,孟南君那边要如何她管不着,可她不能让自己这头成了孟聿峥的阻碍。
归远山不会明白这些,哪怕她同他解释了,他也不会理解明白的。
他这人其实挺复杂,有善心有良知,当年在她寄居二姨家最难的时候从天而降解救她,替她讨公道,带她回家。
这事儿直到现在她都感念他,那句“要要,跟爸走”她真的一直记到现在。
所以长久以来,她都唯恐给他的新家添什么麻烦与疙瘩,能过便过,不能过忍忍也就过了。
可人性总是复杂,从本质上来说,归远山就是个自私利己主义。
否则顾晓敏当年也不会因为被汲取了所有价值后遭到嫌弃抛弃,而耿耿于怀郁郁而终。
那时候归远山是不清楚顾晓敏的委屈和坚韧吗?
并不是。
只是对他来说,比起多费点心思去照顾自己妻子的情绪,也许将这点时间放在谈拢一份合作会更有价值。
同理。
他自然能看出归要和孟聿峥之间的感情,只是比起这个,他的事业、金钱更重要。
归远山开着车,果然还是忍耐不住了。
“你不知道,爸爸的工厂想做大,现在资金流转困难,我要是能拿下孟氏的订单,这一切的困难都迎刃而解了,而且我……”
“一定是孟氏的订单吗?”归要转头,看着他,“市场的蛋糕那么大,就偏偏得是孟氏吗?!到底是您想做大,还是想架着您女儿的笑脸走捷径?您说您工厂扩大资金周转困难,可您为我想过吗?若是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我呢?我又该如何自处?继续赖着赔笑脸,还是一刀两断从此陌路?”
她说:“您不是没看出我喜欢他。”
牺牲他人成全自己,永远这样,从来没变过。
归远山不说话了。
许是心虚,车内良久没有动静。
“孟聿峥的念头您也别打了,”她靠回副座里,道,“不要找他,就当他不是孟氏的人,您也不知道他同孟氏的关系。”
她晦涩道:“您就当是,为我想一次。”
归远山在听见她这话后愣住,似乎还想说什么,归要不愿听,抗拒地闭上了眼。
于是只好讪讪地闭了嘴——
那次争吵后归要许久没同归远山联系。
快开学的时候她才从归祺那里打听到他是去了东南亚那边开拓市场,唐珂陪着他,两个人估计大半年都不一定能回来一次。
她听后默了一下,说知道了,你在学校好好照顾自己。
归祺嘿嘿一笑:“我好着呢,倒是你,啥时候给你男朋友带回家看看呗。”
归要支吾了下:“有空就带回来……还早呢。”
归祺话多,她怕他追问,没说几句便匆匆断了线。
孟聿峥那事儿学校没让闹太大,是以开学前两天的时候,处分通知给了下来。
四个人写八千字检讨,并绕着学校操场跑够八公里,主任们亲自监理。
同时对外发布外交辞令:我们学生已经亲自处罚过了,这种事儿,以后就都别犯了。
一语双关,警醒队员,也告诫那边的:我们是冲动,但你们那队员也不是什么好鸟,管好自己的学生。
那边也不好再多言,到底是读书人,各自面子有了,这事儿也就过了。
而归要听说这事儿时,第一反应就是在心里算了算。
八公里。
二十圈。
跑完估计人都废了。
那天日头可盛,归要带着一顶鸭舌帽,去了操场探看孟聿峥。
去的时候已经跑上了,几个男孩子顶着烈日,跑得浑身是汗,圈外站着七八个领导,看着他们跑了两圈后,最大头的几个领导开始战略性地借口事务繁忙,陆陆续续地就走了人,最后将这事儿全权交给了体育教授老高,以及几个纪委学生处的人。
过了一会儿,眼看着越来越热了,等到归要数到第六圈的时候,学生处那位老师手放在额前遮挡太阳,眺着远方,问了句:“跑几圈了?”
几个人没人回答,面面相觑之间,这事儿便交给了最小的归要。
归要面不改色:“15圈了,老师。”
众人恍然大悟,回头继续监察。
又过了会儿。
今儿实在太晒了,塑胶跑道像一块铁板直烧人脚心,眼看那几个孩子央巴巴的,都快撑不住了。
这时候纪委的也忍不住发话了:“唉?刚一下给忘了,这到多少了?”
归要察言观色一流,接得非常自然:“19圈,这圈跑完了就正好20。”
话落,老高并着几个老师都向她递来欣赏的目光。
“那就行了,我们也撤了。”
“回去报告校长,处罚完成了。”
老高也点点头,收了记录板:“走走走,咱吃冰棍去。”
“好啊,这次轮到老高请客了。”
“嘿!”
一行人说着浩浩荡荡地就走远了。
老高走之前给她使了个眼色,归要会意,跑到旁边小卖部买了半件常温矿泉水,拦在了跑道中心。
孟聿峥早特么快歇菜了。
头晕目眩的视野里,恍惚看见一仙女儿站在他前方不远处,带着顶帽子,白短T,黑热裤,两条腿跟大马路似的,又白又直。
他放慢了速度,喘着气,浑身轻飘飘的,总算看清了那仙女儿。
他笑出声来。
这挺好,跑这么长时间,居然还特么中暑出幻觉了。
这么累,抱着亲一口总行吧?
他徐徐走近,听见那仙女儿好听的声音,对他说,说跑完啦,别跑了孟聿峥。
得,真是幻觉。
这才多少圈啊?
他走过去,捧着她的脑袋就吻了上去。
像是解馋似的,啃得特别用力。
这会儿他的体温高得吓人,捧着她的手、贴过来的唇,还有靠近的身子,如同一颗炽热的火球贴了过来,呼吸又急又粗,烘得归要脸蹭一下就红了。
孟聿峥亲下去后才发现不对劲儿。
妈的,这是真媳妇儿!
与此同时,后面陆续跟上来的另外一名队员谈川华正好撞破现场,瞪大了眼,直接崩溃地嘶吼出来——
“孟聿峥你有病啊!”
“都他妈累成傻逼了还不忘亲你媳妇儿,你他妈谈个恋爱这么恶心的是吗?!”
“草!”
第44章
今儿这天是真热。
谈川华这心也是真凉。
操场没什么遮挡的,林荫处也在距离他们五十米开外的地方。
孟聿峥气息未定,心脏也仍在剧烈蹦跳。
他全身汗涔涔的,衣服也都湿透了,这会儿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几道结实的肌肉曲线。
在发觉这一切不是自己的幻觉后,眉头一挑,再次扣住她后颈,微微沉下身,勾起几分痞气的笑。
“这不我媳妇儿么?怎么到这儿来了?”
归要颊上一层薄粉,颈后那点儿碎发也被热得湿了些许,她仰头直视他,看见他额间流下的汗水蜿蜒凝至下颚,在烈日下晶莹成一点。
有点性感。
她收回眼,温吞道:“来通知你们,跑够二十圈了,不用再跑了。”
孟聿峥闻言轻怔,扭头瞧了一眼主席台上面那处,空荡荡的,早没了人影。
人堆里的人精,怎么可能这点利害都猜不透,他笑起来,笑得耸肩轻颤,身上这会儿没力气,却还是抓着她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说还得是我媳妇儿心疼我。
接着往后踉跄几步,瘫坐在旁边的草皮地上,挥手,拦住后面那俩还在跑圈的二傻子,喊了声:“别跑了,请你们吃冰棍去。”
吃什么冰棍。
归要轻踢他一脚,将常温矿泉水递给他。
几个人喘着粗气跑过来,歪三倒四地趴在地上,也不在乎烫不烫人了,开了矿泉水盖子没喝几口,直接往头上淋。
宁果果在内的这几个人全是电脑面前坐惯了的,脑子灵活,但没什么锻炼的机会,以前高中的时候还会跑个操动一动,上了大学直接废了。
今天这惩罚算是要了他们的老命了。
归要也陪他们在太阳底下晒着,背着阳光蹲下身,取了帽子替他轻轻扇着风。
就这么歇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累的。
宁果果身上痛快了,摸摸爬爬地滚到孟聿峥跟前:“峥哥,那咱们那八千字检讨……”
孟聿峥最烦写检讨,自打出生以来就没写过那玩意儿,哪怕是以前高中最犯浑的时候,教导主任亲口指示让他写,他也从来都是叫那帮人代笔。
在他的世界观里,检讨这种东西,费时费力,还没个屁用,总不能真的望人写完这东西以后从此便改邪归正。
孟聿峥随口敷衍道:“瞎写写算了。”
随即转头,看见蹲在自己面前半晌没发话的姑娘,手里摇着帽沿,脸蛋被热闷得有些红。
安静乖巧地在他旁边不知待了多久。
他伸手蹭了蹭那张小脸,提了个神,果断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碎后,拉着归要的手就往操场外走。
谈川华回过劲儿,瞧着这俩一前一后的:“走了?”
孟聿峥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头也不回地朝他挥了个手,那模样明显是要准备走人了。
谈川华见状,语不惊人死不休:“亲热去啊?”
归要在前方惊出一个趔趄。
能和孟聿峥玩到一处的朋友,没一个正经的——
回去的车是她开的。
孟聿峥腿脚正发虚,若是开车,怕不好控制。
进了屋后,孟聿峥嫌自己一身臭汗,踢了鞋就往浴室走。
屋内有些闷热,归要开了空调,冷风徐徐地吹出风口,没多久屋内温度便降了下来。
这段时间孟聿峥不在国内,都是她自己一个人住这儿,她不爱在书房学习,那些笔记资料全被她挪到客厅。
茶几上零零散散了一堆书,其间夹杂着乱七八糟的A4纸,地毯上也到处都是,她弯腰逐一捡起,又整理好资料,将茶几慢慢收拾规整。
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响了两声。
她拿起,是宁果果发来的消息。
【嫂子嫂子!我突然想起来,峥哥比赛的时候给自己起了个代号,神秘兮兮的谁也不肯说,我们全队到现在也没猜着原因,嫂子你肯定知道的!】
归要狐疑:【什么代号?】
【Phantom】
归要愣住。
Phantom。
幻影。
这不就是……两人那什么之前……她随口跑火车开的玩笑么?
他竟然连这都记得。
总不能是拿这个来纪念那什么吧……
孟聿峥什么时候玩这么纯情了?
归要窘促,觉得这个原因太过荒谬,没好意思再回宁果果。宁果果又连着追问了好几句过来,归要装死,通通没理。
而这时头顶上方忽然伸出一只手,夺过她的手机。
手上一空,归要倏地回神,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到了身后,她竟没有半点察觉。
一阵沐浴露的清香猝然向她包裹而来,而他的缠绵也比她预想的来得更急更快。
孟聿峥将她的手机扔在一边,低头去亲咬她的耳朵:“有没有想我?”
他的呼吸并不平稳。
抱住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他再度落下来的声音莫名变得嘶哑:“走了这么久,有没有想我,嗯?”
归要被弄得痒,往里躲了躲,却怎么都是被困在他的怀里,她扑哧轻笑出来,细细密密的吻却不依不饶地落到她的肩与颈。
她应付地说想。
他低低地笑:“哪里想?”
“……”
“这里?”他说,“还是这里?”
体温升上来仿佛是骤然之间的事情。
他不满足这样的调弄,干脆将她一把托起,二人陷阱柔软宽大的沙发里。
猜到他的意图,她迟滞地拦住他的侵略,道:“我还没洗澡呢。”
这个时候孟聿峥哪管得了这个,捉住她拦截自己的手,往头顶一控,开始解她的裤扣,轻浮笑道:“待会儿我帮你洗。”
他刚刚洗完澡,身上那一件柔软的T恤是从衣柜里随手挑的件穿上的。
在身上待了没到三分钟,顷刻间又给脱下了。
他要得急,也来得猛。
彼此迅速泛滥起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她坐在地毯上,后背抵着沙发,身前便是半跪着的他。
刚跑完步的身体,肌肉尚且紧绷发硬,尤其是稍稍一用力,便如同铁块似的硬挺。
她紧紧攀住他,指尖在肌肤划过一道道红痕的时候,忽然开始后悔起自己刚才报圈数时不该多报那几圈。
就该让他多跑几圈。
省得现在还有精力功夫折腾人。
她咬着下唇,同他额头相抵时,湿漉迷茫的眼睛宛如一汪上好的春水,可怜,也蛊人。
他看得心里直犯痒。
之前为了比赛长期神经紧张专注,而此刻终于得以放松,于是他彻底释放。
沙发、地毯、茶几,甚至是紧闭着的那扇阳台门,隔着不透光的窗帘,光嫩单薄的脊背被狠狠抵在那上面。
盛夏的宁静午后室外几乎没什么人走动,烈日晒得窗前那几株绿植都焉儿巴地耷拉下去。
浴室里的雾起了又散,散了又起,她坐在盥洗池边,搂着他的脖子求饶,不肯让他调换方向。
他好言好语地哄骗她,她却倔着性子,连说三声不要。
不要……
不要。
不要!
娇媚的染了欲的音,一次比一次招人疼,而最后那一声叫出来,是她没拗过他,促急的哭腔,像只被惹急不服的猫咪。
两人裹挟着进浴室前,外面日头正盛,再被抱出来时,外面已经初见夕霞。
她累得不成样子。
睡之前还骂着孟聿峥混蛋。
然而过去的几个小时里这样的话已经骂了不止一次。
孟聿峥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指腹轻划过她正红润的唇,身体还有余热未退,人却已经熟睡了过去。
他哂笑。
他家姑娘睡觉比他香。
好事儿。
就这么无忧无虑睡一辈子,那才叫好。
第45章
春去秋来。
一场去暑的暴雨过后,京城终于迎来最舒适的换季阶段。
大二的课程比大一更加繁忙,她每天忙着应付各种课业,惆怅明日专业课老师要求设计的心理调查问卷表。
那感觉,就好像是正式跨入咨询的门槛,所有陌生的专业知识与信息扑面而来,强制塞进大脑里,连给人适应的期限都没有。
冉冉成天犯愁自己会被挂科,最忙的那一个月,跟着她进出自习室的次数,竟比进出迪厅酒吧的次数更多。
勤奋到如此程度,她偶尔上课时也会分神剖析,冉冉这么倦怠心理学,当初报名这门专业的时候,又有多少原因是冲着周誉?
可想着想着,又觉得白费功夫。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真傻。
相比起她,孟聿峥的课程就松闲许多。
他情况特殊,申请了部分课程免修,不打比赛后,空余出许多时间扎在工作室里。
某天上课的时候冉冉无聊,凑过来同她唠嗑,还说起孟聿峥在大一新生那堆姑娘里人气特别高的事情。
说是孟聿峥那次在实验室通宵后,出门跟宿舍几个人去食堂吃饭,当时卫衣懒懒散散地挎在肩上,整个人也没什么精神,惺忪不醒地站在那儿排队。
张铭阳看不下去,干脆让他找个地方坐下等着,孟聿峥没意见,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头靠着墙,困到不行,抱着手臂直接闭眼睡了过去。
照片估计就是那时候拍的。
他困乏的时候最没形象,那天灰色卫衣斜了一角,松松垮垮的,露出里面那条精致的美人骨,头发也有点乱,横七竖八地耷拉在额前,这么个落魄潦倒的样儿,得亏是那张脸加了分,某个角度看过去,有那么点儿凌乱美少年的感觉。
这张照片一发到学校贴吧,瞬间沸腾了。
撕漫男。
那群大一的姑娘是这么形容他的。
只是那寻人帖子很快就被一条评论顶破了。
不知名网友:【这是大三信息部孟聿峥啊,人有女朋友了你们不知道啊?】
除了大一新进来的,现在但凡了解点内况的,提起孟聿峥便能直接联想到归要。
谁不知道孟聿峥那个张狂之徒如今心里眼里全是那个叫归要的姑娘啊?
身边的时不时逢人问上一句,哎,最近怎么没见着峥哥?哪儿去了?
回答永远都是:还能哪儿去啊,陪着他家那位呢,俩感情好得,如胶似漆的。
这名分也算是孟聿峥自己一点一点陪出来的。
就连冉冉说起他们都开始风骚地笑,说老觉得他们俩这状态忒平稳了。
那感觉就像一对感情持久不减的老夫老妻,热情依然,且稳定得能看见尽头。
归要听见这评价的时候,很是认真地想了想,最后道:“但其实,我与他在一起不过半年左右。”
这么短暂,却让人觉得过了很久。
有时候去琢磨这件事儿,觉得其实挺荒诞。
想来想去也觉得这样的错觉,是出自于两个人都在认真对待这段感情。
就像孟聿峥计划的那样,他想一毕业就同她结婚。
哪怕对于当前的他们来说这是一件十分遥远且难料的事情。
但至少,他们俩的名字已经彻底挂上了钩。
所以贴吧那条评论之后,有人甩出几张归要同孟聿峥一起下了课吃饭的照片,照片里两人相对而坐,孟聿峥一反常态,翘着二郎腿,撑着一颗脑袋,对着自家女朋友笑得那叫一个温柔灿烂,压根没一点待其他女生时那副不上心的冷淡模样。
那图片视觉冲击力太强,有的姑娘看见人家有主了感情也挺好,惋惜一番后,果断放弃了,但不排除总有几个勇敢追爱的。
归要听说过很多,可这里面的人,没一个捅到她跟前来的,想必是孟聿峥那边顺手就不留痕迹地斩草除根了。
事实上孟聿峥也的确没那么多心思盘旋在这些额外关系里。
他工作室那边出现了转机。
那段时间她很少能见到孟聿峥,有的时候发消息,也是老长时间才回一两句,她觉得奇怪,找了张铭阳打听才知道,他是自己跑去谈下了个服装大企的数据系统。
虽不是国安的单子,但那一笔订单下来,公司也算是正式起了步。
创业初期总是艰难,更何况还有人时不时使绊子。
孟氏集团商业版图巨大,掌握许多重要的经济与外贸进出口,光这一点便能掐去许多能合作的大厂大企。不愿得罪孟氏的,自然对孟聿峥敬而远之,都是无须打招呼,心照不宣的规矩。
孟聿峥这些年同孟南君斗智斗勇,早习惯了,可归要看着,总觉得憋屈。
大概是被孟爷爷呵斥过,孟南君这次没拦死孟聿峥的路,可这一次放了水,下一次呢?孟爷爷总不能护着他一辈子。
孟南君这一步,无异于打蛇打七寸,看似退让,实则警示,他孟聿峥走不出孟南君的手掌心。
这一招走得微妙精绝。
她心疼他,半夜在床上想着这事儿,翻来覆去到半夜。身旁的人迟迟不回来,她便穿好衣服,开了车去办公室找他。
凌晨的办公室早已经没了人,黑漆漆的一片,就他那块的电脑屏幕亮着。
归要没在电脑前找到他,却闻到了空气里浓重的烟味。
她寻了一圈,最后在靠窗的位置找到他。
周遭黑寂,唯有那扇窗前透着墨色,他就倚在窗边,就着手里那根燃了过半的烟蒂,猛吸一口,然后仰着头,吐出一圈烟雾。
眼眸润入无声的黑夜里,翻滚着无底的深深的折磨与挣扎,如同一头陷入困局的猛兽。
烟雾散尽,他却凝着黑夜某处迟迟未动。
心事重重。
她站在不远处,看得发怔。
那是她认识他这么久以来,头一次在他身上寻到了名为孤寂与彷徨的东西。
在她的印象里,他从来都张狂恣意,万事胸有成算高高在上,始终有一把打不碎的少年傲骨。
可谁又会在乎呢?
人前风光意气的孟大公子,人后吃的苦受的罪,不比任何人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万里长征,而他也曾努力迈过茫茫黑夜,去触碰自己的滚烫山河。
“孟聿峥。”她轻唤道,声音回荡在寥寥黑夜里,透着几分轻灵。
孟聿峥指尖微顿,循声看来。
见到她,眸底情绪烟消云散,淡淡地笑了一下,向她伸出手:“你怎么来了?”
归要触到他温暖掌心才安了神,偎在他怀里环住他,抬起头,见他脸色稍有复苏,却依然微霁,她开口问道:“怎么拿到订单了也不开心?”
他轻笑了一声,没说话。
抬手吸了最后一口烟,转手就给灭了。
她始终瞧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东西来。
可下一秒,他的手却覆住了她的眼睛。
接着他才回了她刚刚的问题,清淡的声音轻飘飘地落下来:“觉得窝囊。”
受制于人,举步维艰。
是真的窝囊。
她抱紧了他。
他不愿被她剖析,她也干脆不再看他,低头收回眼,没说话。
两人就这么依偎了很久,她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很久,直到一阵凉风从窗外刮来,黑暗里,她感觉他动了一下,而后听他状似无常地问道:“要要,不然,我就放弃了。”
口气无足轻重到仿佛只是在说今夜月色很好。
可这话却叫她的心狠狠一坠。
她骤然松开他。
心情那一瞬便变得极其复杂,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直愣愣地盯着他,像是要在他的脸上盯出个窟窿来。
孟聿峥受不了她这样审判又失望的眼神,连忙把人拉回怀里:“我说笑的,看你紧张的。”
归要半信半疑,重新被拥住后绷紧的神经才慢慢松懈。
“你别吓我,”她轻怨他,“你如今再坚定不会后悔都没用,走十步看百步,你得保证你如今的选择,十年后、二十年后,甚至是三十年后都不后悔才行……不要把放弃说得那么轻松。”
头顶上方的他若有若无地嗯了声,听声音像是在笑。
片刻后,他又忽然叫她的名字:“要要。”
“嗯?”
“我爱你。”
突如其来的三个字让她心尖都颤抖起来,他今夜多思,情绪多变,心境弯弯绕绕的,竟然说出这句话来。
她凝神,说我知道。
“你不知道。”他说。
归要微怔。
孟聿峥慢慢收紧了手臂,吻着她的额头、头顶,眷恋叹息,轻声喃喃:“傻姑娘,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伴着清风散在夜里,也绕进了她的心里。
仿佛装着悠远而轻柔的心事,悄悄织了一张网,将她细细密密地缠住,不肯放开。
那天过后孟聿峥一如既往地忙碌,她会抽空往工作室去过几次,都没见到人,办公室里那几个都认得她,只说是孟聿峥跑外边拉业务去了。
好几回都是这样,白天见不着人,晚上很晚才回来,抱她抱得很紧,勒得人喘不过气,睡不了觉,只能迷迷糊糊地叫他,说难受。
孟聿峥精神好的时候会半撑着身子,笑得浪里浪气,问她哪儿难受?
好好一句关心人的话,他非得说成另外一层意思。
他就这德行,归要习惯以后也不搭理他,轻哼他一声,裹着被子便睡了过去。
归远山中途回了一趟国内。
回来那天叫她回家吃了个饭。
父女哪有隔夜仇,更何况那天之后,归远山也的确放弃了孟氏的念头。
归要不记气,回了一趟家。
归远山黑了一点,人也瘦了一圈,只是精神头特别好,在厨房里热闹地张罗着她与归祺最爱的菜色。
她眼神询问归祺这怎么回事,归祺悄悄告诉他,咱爸找到合作方了,工厂资金链有救了。
难怪又是回国,又是聚餐。
归要点点头,这是好事儿。
她记得那天京城天气挺好的。
惠风和畅,是秋日转寒之前难得的一次艳阳天。
而远在望城的外公的电话,就是那时候打进来的。
她走到阳台,身后是归远山和唐珂其乐融融的欢声笑语,而那边电话刚一接起,便传来外公悲恸的哭声。
两者风格差别迥异,有种世界被狠狠割裂开来的残忍幻觉。
外公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要要,你哥……出事儿了。”
归要心猛地一沉,大脑一瞬间空白了,下意识道:“您别激动,慢慢说。”
外公却像是再也忍不了了,颤抖着声音,将那个隐瞒了许久的事情终于对她倾吐而出——
“你哥哥他……进局子了。”
第46章
望城属于南方。
南方这个时候最凉爽,归要小时候上学,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天气。
穿着不薄不厚,休闲外套正好能搭着一条裙子,早上出门的时候神清气爽,还能闻到空气里翻动的草木清香。
陈南枫曾经也说过,这种天儿要是能约上几个好朋友一起爬山,去山上吹点风是最合适,年轻人嘛,就得搞点户外活动。
她出了机场,直接打车到看守所。
脑海里沉沉浮浮着那些往事,也恍着外公说的那些不真实的话。
那些腌臜事,是外公告诉她,她才知道的。
原来在陈南枫出事儿的两个月前就已经提出同姚陶分居。
两个人年纪没到没结婚,只能分居,而原因陈南枫自己嫌丢人,一直不肯说。
还是后来外公急了,逼着他,他才支支吾吾地说出了实情。
发现姚陶不对劲的那天晚上,他照例在所里值班,队长收到举报,说是管辖区域发现了男女集体犯罪的窝点。
其实就是扫/黄。
巧的是那天队长叫上了十来个人,出警前,也顺便捎上了他。
队长喜欢他,觉得这小伙子机灵能干,做事儿也稳,放在身边当个助力也安心,在这之前还鼓励他好好升个学历,就报法学,或者重新参加高考去考个警院,到时候有名额了就把他收编,好好培养。
所以出警的时候,陈南枫正忙里偷闲看书学习,遇到不懂的,正准备问问他那高材生妹妹,谁知道就被拎了出去。
那块区域出了名的乱,缉/毒的兄弟们每年年末指标吃紧了就往那儿蹲点,十有八次都能钓出两条鱼。
队长说这次规模不大,忙完就收队,大伙儿正好吃个夜宵去,甚至拍了拍旁边的他,开玩笑说,就让小枫请客!
他失笑,说钱都给媳妇儿了,哪儿还请得了客,队长你别闹。
队长啧笑,说了句什么,他中途走了个神,没听清。
警车悄无声息地开到楼下。
一支队伍分批次蹲在门口,就等着队长一声令下。
陈南枫初生牛犊,这种事儿向来冲在前面,那天也是。
等到队长挥手施下号令,所有人全都果断地一脚踹开门,冲着里面大吼了一声:“警察!都给我下床!蹲在墙角手抱头!”
陈南枫站在门口吼完以后,明显感觉到里面那两个东西惊了一下。
屋里面漆黑一片,手电筒晃进去,正好闪过床上那对激情对垒的男女。
不明的视野里忽然闪过一张熟悉的脸,陈南枫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啪!
灯猝然亮起。
陈南枫终于看清了床上那个女人的样子。
前一秒还四仰八叉脸色红润地承/欢尖叫,这一秒却狼狈不堪地爬到一边,慌慌张张地裹上被子捂住了脸。
陈南枫彻底怔在了原地。
世界仿佛在一寸一寸地分崩离析,坍塌、崩溃、瓦解。
身后两个兄弟冲了上去,将那对男女摁住,大声呵斥着,逼他们俩穿好衣服,然后被迅速戴上了手铐。
这一幕太过冲击,陈南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墙角蹲着的那个衣衫凌乱的女人,脚底慢慢升腾起恶寒,那刺痛的感觉直直蔓延进心底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拼命忍住那些嘶吼与咆哮。
惊天骇浪一般翻滚着的情绪,在那一刻被他生生地压制下来,就连身子都强忍到开始剧烈颤抖。
心中憋着一口即将炸裂而出的怒火,他特别想冲上去将那个男人狠狠一脚踹翻在地,然后指着姚陶大吼:老子对你这么好!你他妈对得起我,对得起你女儿茜茜吗?!你他妈还是个人吗?!!
可是他没有。
就连那样耻辱的时刻,他都还在想,幸好姚陶与他生分,幸好队里就队长一个人见过她。
幸好没人认识她,唾弃她。
队长瞧清了那个女人的脸后,果然神色大变。
“小枫,你去车里等咱们。”
队长赶紧过来,将他护着往外走。
陈南枫迟钝抬头,又木然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他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回了警局后,他坐在审讯室外面,想抽烟,却手抖到连那根烟都拿不稳。
队长隔了很久才走出来,宽慰地拍拍他的肩,说他们俩不是,只是正好在窝点附近。
听到这话他竟然彻底松了一口气。
想的全是,还好对茜茜今后的影响不算大。
队长在旁边顿了顿,终究觉得那句话残忍,没能说出口。
姚陶与他不构成夫妻关系,所以这次的事儿,即便记录在案,对于陈南枫而言也无济于事。
连起诉出气的资格都没有。
陈南枫也明白,不再说话。
垂着头,两手搭在膝盖,身子半倾,一口又一口地抽着烟。
只是抽着抽着,几颗豆大的眼泪忽然就啪嗒啪嗒地掉在了地上。
夜静,仿佛能听见眼泪砸在地上的破碎声音。
他伏着身子,肩头猛烈地颤起来。
那根烟静静徐徐地燃烧,悬在半空随着抽泣而轻轻晃动。
他想起决定同姚陶结婚的那一年,所有人都惋惜他那么好的成绩,都在劝他不要退学,不要生孩子,那姑娘是个没人管的野性子,今后那孩子束缚住的只能是他,绝对不可能是那个姑娘。
可内心纯善的少年,当时还看不透世事无常,不懂如何才能万全,只觉得这样做太过无情无耻,更何况他心里也放不下姚陶,于是一狠心,在某天晚上悄悄出了门,翻上姚陶的窗子,郑重其事地对她说,不然咱俩把这孩子生下来吧,咱们结婚。
那时候孤单害怕的姚陶太想拥有一个完整的家,一边意外他的猝然到来,一边站在窗前一个劲儿地哭,哭得说不出话,只不住地点头。
所以那个时候他们是爱吗?
也许吧。
但至少,现在已经不是了。
至少他已经没有办法将如今的姚陶,同那时站在窗前为一个承诺而哭得死去活来的姑娘重合。
不一样了。
也许做出决定的那一瞬间他拥有过不顾一切的勇气,但可惜后来又将它们磨灭在俗气至极的柴米油盐与家庭纷争里。
他们没有领证,年纪太小扯不了,可这些日子里,他没有一天不拿她当自己的妻子,孩子他妈。
他今年,二十一岁。
可瞧瞧,经历的都是些什么破事儿。
夹着烟的那只手,带着懊恼后悔的力道脆弱地摩挲着后脑勺,一下又一下,无助而迷惘。
最后他像是终于在挣扎中下定决心,直接抬手,狠狠地抹干眼泪。
这生活是真他妈的操蛋!
离婚!——
外公将那些瞒了她许久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了她。
她不在望城的日子里,竟然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在陈南枫决定和姚陶分开的时候,就已经做好茜茜会被抢走的准备。
姚陶算不上很好的妻子,却与所有母亲一样舍不得自己的孩子。
所以她提出分手可以,但她得带着孩子走。
陈南枫的母亲顾臻就是个疯子,重男轻女,一身臭毛病,姚陶不可能留着茜茜在他们陈家受尽欺负。
可陈南枫也舍不得茜茜。
茜茜乖,也聪明,这么小就懂得如何宽慰人心,常常在他一个人抽着烟想姚陶的时候,跑过来叫他爸爸,说我们乖乖的,妈妈待会儿就回来了。
姚陶从小一个人跟着爷爷奶奶过,是个极具渴望安定与亲情的女生,她不能放弃茜茜这份依恋,就如同她无法抗拒被他人爱的滋味。
那次陈南枫抽了一夜的烟,问了自己一夜,你愿意吗?而第二天清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问出了答案,颤着手给姚陶发了消息,答应了她。
而这些事情最后从外公的嘴里叙述而出,隐去许多细节,譬如陈家如何鸡飞狗跳,譬如陈南枫是如何逼着自己放下姚陶,又是如何艰难地做出抉择。
归要坐在看守所的时候都还想着外公那些话。
“茜茜走的那天一直哭,说要你哥哥,不想跟着妈妈。你哥心疼啊,就抱着茜茜不肯撒手。后来你哥就忽然看见了那个男人,就是那天……你哥抓奸看见的那个在姚陶床上的男人……你哥哪里能受得了,一看见那个男人,登时便控制不住了,说什么都要抱着茜茜走,你嫂子不依,那个男人就上来帮忙,你哥一着急,直接把他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那个男的脑袋着地,当场就不省人事,是后来有人觉得血流得有点不对劲,翻开了他,才知道原来脑袋是生生磕在了一根钢筋上,那段时间那边正在重修,许多钢筋还没埋好,那男的脑袋就被刺穿了,脑浆都溢出来了……”
陈南枫是去自首的。
当时周围人太多了,他知道自己跑不了。
就算是跑得了又如何呢?那个男人就这么活生生地躺在那里断了气,死之前眼睛还瞪得大大的,满是震惊与不甘心。
茜茜当时也在旁边,被尖叫的姚陶捂住了眼睛,在自己闺女面前杀了人,他若是真跑了,只怕余生也活不痛快。
吱呀——
生锈的铁门发出沉重的磨砺声。
归要抬头,看见从里边走出一名年轻男生。
陈南枫个子高,如今走路的时候却微微曲着腰,寸头,下颚一圈青茬。
而他手上的银色手铐,与身上穿的黄色马甲才是真真切切地刺得归要眼睛一疼。
饶是来之前做足了准备,这会儿却也忽然慌乱无措起来——本是努力想要挤起来的嘴角僵住,眼里笑意退却,错愕难以掩盖。
眼圈几乎是在陈南枫出现的那一刻便迅速泛红,她呆呆地,隔着一扇玻璃同他相望。
那是她的哥哥。
从小护着她,疼她的哥哥。
明明上次约定过,这次见面是要去他家中做客,他烧几道拿手好菜,两个人好好聊会儿天。
可命运怎么就这么捉弄人呢?
陈南枫比她自然,坐在里面,见到她,笑了一下:“怎么?傻了?”
她说不出话,心里绞着疼。
泛滥模糊的视野里,只需轻轻一眨眼,眼泪便情不自禁地落下来。
她举着连线电话,蓄了气力,张张口想说话,却突然气儿一弱,再也忍不住,手攀着面前的桌,头抵在手背上,无声悲啼起来。
听筒里是陈南枫带笑的安抚:“傻丫头,我也死不了,你哭什么?”
她的心里早已经委屈到极致,可怜兮兮地抽泣着,断断续续道:“我就是觉得……好像所有爱我的人,我都留不住他们。”
小时候的归远山、妈妈、外婆,如今还有表哥。
那些被她刻意遗忘淡化,痛苦回避的,这时候莫名都浮了出来。
她想起妈妈去世的时候,她还在学校上课,突然被通知去殡仪馆签字火化,整个流程她都是懵的,是抱到了那个骨灰盒子,盒子还有些余温时,她才突然反应过来——盒子里装的,是她的顾晓敏。
顾晓敏没了。
在她上课的时候,一个人悄悄走的。
她的人生好像一直都在不断告别。
那些人来了又走,然后再没回来过。
陈南枫瞧着她,良久没能说出一句话。
伪装起来的坦然与轻松也被她的哭泣一点点卸下。
他喉结微动,也跟着她一并湿了眼眶。
“要要,”他叫她,等到她两眼朦胧地望过来时,才又缓缓开口,却是无比严肃的口吻:“听哥哥的,不要为任何人,任何一件事,放弃自己的前程,知道吗?”
不要成为下一个我。
不能重蹈我的覆辙。
她滞然地看着他,从这句话里听出无限悲怆与懊悔。
她点点头,说好。
接而拭去脸上的泪,鼻音很重地问他:“那以后怎么办?你以后怎么办?”
陈南枫不语,那模样,是压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的。
不止是她,连陈南枫自己也清楚,今天这道门关上,他这辈子就算是废了。
往日之事,就真的烟消云散了。
探视时间到了。
这里规矩严,狱警走进来,将人带了进去。
她起身,瘦瘦小小的身体留恋不舍地抵在玻璃上,想多看他一眼。
陈南枫感应到,回头,冲她扯了个笑,口型安慰她:没事儿,死不了。
而她就站在原地,看着陈南枫,直到铁门关上,再也消失不见。
咔哒。
门被锁上。
将她与陈南枫割出两个世界。
走出看守所的时候,是北京时间下午五点。
这趟望城回得仓促,她没什么准备。次日回京的机票是早上六点,她便在机场附近随意寻了个宾馆住下。
一个人呆坐在宾馆的床上许久,老旧宾馆环境不好,设备也老,空气里散发着潮湿的难闻气味。
她挂断了几个二姨打来的电话后,将手机扔到一边,躺进被窝里。
望着天花板,大脑放空了很久,仿佛搁置了一张白纸,连转一下的趋势都没有。
手机依然在不断地响。
像顾臻其人,烦不胜烦。
她将之当成一道背景音,不问不理,只图对面打累了,就放过了她。
这个办法还是哥哥当年教她的,说这种冷处理,对待顾臻保管有用,你尽管去试。
“哥哥……”她轻轻念出,不知不觉,眼睛又渐渐湿了。
这样的日子大概不会再有了。
她眼里的光转瞬熄灭下来。
少顷,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忽然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开始满床寻着自己的手机。
手机一直在响,并不难找。
这次顾臻的毅力倒是惊人。
只是她想获得更多的信息,比如过失杀人判几年,比如出狱后能从事什么工作是最好。
她想知道这些,否则她真的可以任由电话就这么响到没电关机。
最后她在被子一角找到手机,拿出来,一翻开,那通电话正好被对面掐断。
屏幕显示未接来电49个。
通通指向一个人——孟聿峥。
她愣住。
也是这个时候才想起,自己突然离开京城,打呼都不打一声,只怕他这时已经满世界地疯找她。
他那性子,谁知道会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
她赶紧回拨过去,号码拨出前,他的电话再次打过来。
这次她毫不犹豫地接起。
接通后,那边似乎已经打得麻木,没想到这一通竟然有了回应,顿了一下:“要要?”
熟悉低沉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那么一个冲脾气的人,给她打了这么多次电话都没接,竟也没一点儿不悦不耐的情绪。
软弱与委顿在听见他声音的那一刻被无限放大。
她压抑住哭腔,轻轻嗯了一声。
他似乎在走动,有些急,风有些大。
他重重地喘着气,没有问她任何关于她身在何处的问题。
最后,那边终于停了下来,焦灼的声音,却压着急迫,轻缓道——
“要要,开门。”
那年她从望城到京城,如今他从京城到望城。
落下夜色时,万籁俱寂,却有人一身风尘仆仆,来到她的身边。
然后对她说。
要要,开门。
我在你的门外。
第47章
她蓦地起身,急得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上,光脚踩在地板上,几步并作一步地冲到门口,打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人剧烈奔跑后还在微微喘着气。
过道冷冽的风扑面而来,吹得人微微瑟缩。
而下一秒,她踮脚,义无反顾地扑进他的怀中,两手紧紧搂住他的脖颈,脑袋深深的埋进了他的肩头。
与此同时,他也迎合着她,伸出手,十足的力道,仿佛要将人深深地嵌进自己的骨血。
比亲吻更加容易让人滋生爱意的,是所有的担忧在见到人的那一刻后被卸下的拥抱。
孟聿峥紧紧拥着她,嗅到她发间的清香,才觉得终于安了心。
“阿峥……”她轻咽着,心底生出许多的晦涩。
她有好多好多话想对他说。
可到了最后,却还是凝成一句嗔怨:“你怎么来了呀?公司那么忙,你来做什么?”
孟聿峥任她诘责,掌心轻轻抚摸她的后脑勺,偏头去贴住她的脸:“课也不上了,说走就走,连个招呼也不打,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他低道:“要要,我担心你。”
两人在一起也没分开过,许多时刻都腻在一起,她的动向他早已经烂熟于心,哪个时刻在哪个地点做什么,时间长了,一点异常便能迅速察觉。
最近身边发生了好多事情,多到孟聿峥应接不暇。
他怕她出事儿。
归要心里微微动容。
二人就这么站在走廊上,身后有客人拉着行李箱匆匆经过,这样站着终究不妥,她将他拉了进去。
关上门,屋内暖和许多。
她怕冷,也怕潮湿,头顶开着空调呼呼地吹。
在玄关过道的时候,孟聿峥便再也忍不住,将前方的姑娘拉扯回来,圈在怀里,低头去吻她。
吻得不算重,更像是在品尝自己心爱的宝贝,而这样的垂怜里,又恰到好处地带着一丝抚慰。
交缠间,他替她将碎发别到耳后,又顺势拢住她的下颚,微微向上托起,加深了这个亲吻。
他们的感情从来浓厚,哪怕是寻常一个普通的吻,她也觉得气氛被晕得有些出格。
胶着的空气里是彼此逐渐粗重的呼吸,她不自觉的搭上他的臂膀,而他紧紧扶住她的腰。
两个人抵在墙上,室内还没来得及开灯,她借着窗外溢进来的一丝月光看清了他眉宇间那股因跋山涉水而来的疲惫。
指尖轻轻划过他的额角,她轻声问道:“昨夜是不是又没休息好?”
他这些时候总熬夜加班,不难想象,他来的时候也一定在公司里忙着项目的事情。
所以没休息好,却还这么折腾,马不停蹄地从京城追到望城。
也不嫌累。
他不怎么在意,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
没问她此行的原因,她不说,他也就当作无事发生。
小小的逼仄的房间里没什么多余的活动空间,两人后来躺进床里什么都没做,他从身后抱着她,颇有几分熨贴暖和。
她喜欢这样的姿势。
两人严丝合缝地相贴,他的手覆在她的小腹,偶尔也会与她十指紧扣,下颚搭在她的肩窝,早晨起来,有一圈新冒的胡茬扎着她,痒得受不了。
那样的时候,会让她觉得他们彼此正在占有。
她的背后只有他,他的怀中只能是她。
她今日劳神,躺在被窝里想休息,孟聿峥便支着上半身,陪她睡觉。
可十分钟过去,她却仍然闭着眼睛睡不着。
脑海里闪过的全是今日白天见到的陈南枫。
少年心气与意气消散,仿佛只是一夕之间的事情。
她其实最见不得的,就是这样的事情。
她知道孟聿峥正在旁边看着她,思及,没睁眼,只低低叫了他一声。
他的回应悠荡在黑夜里。
“我们再坚持一下,不要放弃,好不好?”
她说的是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
大有将沉默进行到底的趋势。
他对她有问必答,今儿却这样沉默,归要觉得怪异,睁开眼,翻了身去寻他。
却在翻身之际忽然被他俯身拥住,她没能转过头,被他半压半抱着,听他口气温和地询问她:“怎么了?”
是在问她为何口出此言。
可她没有办法告诉他,她是在莫名害怕孟聿峥成为下一个陈南枫。
即便两人性格完全不同,这样的可能微乎其微。
可是她还是担心。
这世上许多选择都具有延迟性,当初一个决定,所掀起的效应却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蓦然回馈反噬。
一步错,步步错。
所有的错误一点一滴累积,到了最后,便是回不了头。
就好像是,陈南枫当年考进实验附中时,也没想过会遇见姚陶,那时候还以为他会如身边所有学生一般,考个普通大学,找份普通工作,过着普通人生。
她埋进枕头,略有倔强地小声道:“反正,孟聿峥不可以走偏路,我也不喜欢那样的他。”
放弃理想,如同被抽走脊梁骨,再精神的人到最后也散了。
那样,他就不再耀眼,不再独特,与所有普通男生再没什么不同。
她不愿意,也不忍心看见这样平凡庸碌的他。
那不是他。
那话说完后,两人各自揣着心事,有过很长时间的沉默。
是过了很久,才听见他平缓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喜欢了,然后呢?”
这种试探最不能随意玩笑,她怕他真松懈了,于是心一横,直截了当道:“那就分手。”
话音刚落,肩头忽然被人用力攫住,顷刻间,整个人都被迫翻转了过去。
她错愕睁大眼,也是这时才发现孟聿峥早已收起了笑,宛如被触碰了逆鳞,手撑在她耳侧的床边,徐徐沉下身,一点一点逼近她。
他不像是开玩笑,倒真像是怒了。
她轻怔,一时没想通。
给她连打几十通电话都无人接听时他不生气,如今却因为她的一句“分手”而动了怒了么?
他眼眸紧紧盯住她,有她读不懂的晦暗。
他面无波澜,却缓道:“当真?”
不怪他如此反应。
在这之前,孟聿峥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瞳孔渐渐汇聚于他的紧抿着的唇线,喉间一梗,竟也开始同他犟上,硬硬冷冷地,说了一声,嗯。
他的眼眸陡然降至寒渊。
孟聿峥不是,可听见那声后,有那么一刻,他忽然觉得她不是开玩笑。
她是真的会走。
是了,这姑娘原则性向来如此的强,她铁了心要做的事,就势必要成功办到,不愿做的事,谁来也强迫不了。
从某种方面来看,他们是同类人。
善于竞争,目标坚定,且一往无前。
只是有时候他宁可她是个没出息没原则的,可那样一来,他就不会一眼便喜欢上那样铿锵有力的她。
所以那个略有粗重的吻欺上来的时候,归要疼得皱起了眉。
他亲她,也咬她,身子紧紧困着她,与她厮混纠缠。
混乱中,起伏的气息伴随着女孩子反抗的嘤咛哼唧,她终于从他唇下透出一丝空气,大口喘着气,他去噬咬她的脖子、耳后,她被吻得仰起头,想推开他,呼吸促急地呼出:“孟聿峥!”
颈间忽然传来一阵疼。
她没忍住,手拳打在他肩背,是泄愤的狠劲儿。
“王八蛋!”她红着眼睛骂出口。
听着那声骂,他伏在她身上低低笑了。
而后微微撑起身子同她拉出一点空间,垂眼,手轻掐住她的下颚,大拇指从她唇上狠力地、慢慢地抹过。
她的唇被蹂/躏一道嫣红的痕迹。
两个人都在较劲儿。
她不让他认输,他不想听分手。
都是彼此心里最底处的原则,这种时候,谁也不让着谁。
“归要。”
他唤她,轻飘飘的话里声声告诫:“你若真要走,便走得痛快些,我孟聿峥不做强人所难之事,绝不拦着。但若跟我在一起一天,就一天不能说这样的话,哪怕只是个玩笑。”
“因为我会受不了。”
是这种事儿只一想,便就难受。
他低下头来,强势的语调,某一刻竟有了一星半点的央求:“你就当,疼疼我,成么?”
第48章
宾馆的窗外是一条小巷子。
巷道里有人骑着电动车经过,轰隆隆的机械发动声由远至近,又由近至远,灯光打进房间内,在墙面上一晃即逝。
房间再次归于宁静。
她后背压着他的手,他罩在她上方,两人面面相贴。
一番折腾,她不自己地抓着他的胳膊,将那块的衣服拧得褶皱,而她也没好到哪里去,被他吻得衣衫凌乱,露出一截白皙肩头。
可她不信他会对她动粗,就像是不信他会说出那样服软的话。
说实话,他们俩这性子,一个冲,一个倔,在一起这么久,不是没有吵过架。
吵架的起因不是这个电影不想看,就是那个男的离她太近,他不舒服。
小得不能再小,可别扭起来也闹心。
吵完架后每回都是孟聿峥主动过来服软。他知道她的课表,回回都笑吟吟地守在教室外等她下课,生理期的时候手上是一杯奶茶,其余时候要么一条某品牌新款项链,要么就是她惦念了许久的各种小物件。
他见到她也是,满嘴装着不正经的逗她开心的情话,归要洒脱大气,也不是什么事儿都放进心里的性格,往往象征性的三言两句就能哄好。
他哄人开心缓解气氛的把戏五花八门,执行起来的时候吊儿郎当,轻轻松松就转移了话题。
但却从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归要沉浸在这句话所带来的震惊之中,这份震惊足以让她忘记那些下意识的行为分析,也忽略许多明显的细节。
揪住他衣服的手渐渐松开。
心里的气消了大半,她拿脚轻踢了踢他,低道:“喘不过气了。”
男生实打实地压制着她,除却一条腿还能乱蹬,几乎全身都在他的覆盖之下。
她瞪着他,孟聿峥同她僵持了几秒,才终于起身离去。
她睡不着了,坐起身来,抬手替自己拉上了衣服。
哪知旁边的人却忽然作坏,又一把将她往下拉去,她惊呼,径直跌进他的臂弯里。
头顶上方传来他轻轻一声笑,人被他死死搂着,怎么也挣脱不开。
刚整理好的衣服又乱了,她干脆任其如何,乖顺地靠在他胸膛里,侧耳倾听他的心跳节律。
不愉快的情绪在亲密的肢体触碰中逐渐消弭,两人呼吸平稳,正常到仿佛方才的争执都不作数。
也就是此刻才能好好与他说话。
她抬头瞧了一眼他,他闭着眼,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心底里深叹,她想了想,开口道:“我妈妈当年,为了她的丈夫,放弃过一次很重要的读书深造的机会。”
忆起顾晓敏,眼眶总是忍不住地湿润,她的声音放得很低很轻,倾诉起那段往事,语气亦是难掩盖的怅然。
“男人一句需要她,她就能彻底放下自己的学业前途,死心塌地地去扶持他做他的后盾。”
“你说她糊涂吗?却也未必。”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丈夫的变化,也比谁都明白自己可能的下场,她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
顾晓敏走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想,若是当时没有答应归远山呢?
也许,她会在异国他乡遇见一个比归远山更好的男人,同他结婚生子,过完全不一样的人生。而绝非仅仅只是囿于一座小城里,做区区一位男人的妻子。
正因为亲眼见证过,所以后来她的性子里,总藏着一股狠,对自己的狠。
怕自己走偏了轨,也怕自己抓不住机会。
当年考京大便是她逼迫自己最多的时候,那三年里将自己逼哭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数不清。
思及,她身子微微往上,挤到他的颊边,靠在他肩上。这个姿势方便他抱得更紧,他也的确将她抱得更紧。
被子因为二人的姿势变动而窸窣作响,他的力道定人心,有淡淡的安抚。
“所以孟聿峥,”她说,“再难我都陪着你,但你不要放弃自己热爱的东西。那是你最喜欢的领域,你也知道放下它,你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不是吗?”
孟聿峥闭着眼,没说话。
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回避她。
归要猜不着他心里想什么,等不来回应,睁着眼睛发呆许久,后来困意也慢慢来袭,便依在他怀中,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只是中途被弄醒过一次。
恍惚之间感觉到额间落下一道湿而温的柔软,带着点珍惜,一次不够,又加重落了第二次。
“我会一直爱你。”
她听见枕边人的轻语:“这就够了。”
她那时睡意正浓,没太意外他这近似哀叹的话,像个没心没肺的傻瓜,很快便再次睡过去。
回了京城后的日子一切照旧。
每天三点一线,有空了便跑去孟聿峥的工作室探望,他有时在,有时不在,不在的时候居多,都是老刘替他打理事务。
她课后闲暇时间多了一件关注陈南枫判决书的事儿。
开庭时间定于一个月后,二姨夫找了辩护律师,听说陈南枫这案子很大可能被判定为过失杀人,三年以上七年以下的量刑决计跑不了。
外公经此一事大受打击,人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去了精气神,成日坐在家里,也不再爱出门,与顾臻的关系更是一落千丈。
望城的消息断断续续地传来,京城的课业也愈发繁忙。
那段时间她心情不好,上课的时候心不在焉,就连冉冉也看出来了,还戳着她耳后那块淤青,说怎么着啊?咱们大佬这是没伺候好,还是伺候得太好了?
归要:“……”
她搓揉着那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弄上的痕迹,脑中却慢慢地回想起前夜。
她很少有半夜转醒的情况。
醒来后发现身侧没人,被窝也凉凉的。
抬眼一瞧,发现那人又站在阳台外头抽烟,身子微微探出外面,抖落了几株烟灰。
背影融入夜色里,仿佛蕴着化不开的浓雾。
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变得心事重重的。
她猜度是想法子如何同孟南君抗衡,孟氏的孟先生手眼通天,他想在孟南君手底下破出一条道,只怕够呛。
她下了床,向他走过去。
没有刻意压抑脚步声,听见身后动静,他回头看来。
见到她醒了,孟聿峥灭了烟,很自然地将她揽进了怀里。
归要却盯着那根烟出神,随后又仰头道:“老这么熬夜,身体会出问题。”
他看着倒是无所谓:“干咱们这行,身体有毛病不是最常见的事儿么?”
她轻噎:“那也不能这样,又是熬夜,又是抽烟,身体不要了?”
他低促轻笑,托起她的脸,抵着她额头,似真似假道:“想管我?那你跟我结婚,管我一辈子?”
这话说得无比随意。
就如同曾经二人开玩笑聊着那些假大空的问题一般,说出口的时候都没见他有过真心。
可归要却被这话弄得略有怔然,连后续他的问话都没能跟上。
他瞧着她反应迟钝,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
“归要,我说真的。”
她依然怔忪:“什么?”
他笑着把她往阳台边一压,吻了上去,简单热烈,伴着那句话一并传来——
“我要是跟你求婚,你答应么?”
第49章
归要,你答应么?
她望住他,夜色分明寂寥,耳畔却汹涌激荡。
他侧着身子,懒懒斜靠在阳台边,一只手搭在她的后腰,说话时候微微偏头来看她,神色是不着调的,眸底、口吻却是认真的。
她心头一跳,嘴唇翕动,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孟聿峥瞧着她,偏就这时,忽然笑出了声,归要轻滞,不明所以。
只见他慢悠悠地挪开目光,落在阳台之外的某处,说了一句算了:“再等等吧,咱们家要要还小。”
还有机会遇见许多人呢。
可不同与他的考虑,这话叫归要徒生一股被戏耍了真心的愤懑。
当结婚是说着好玩儿的么?
她想不过,撒气一般地踹了他一脚。
那一脚踹得猛,疼得孟聿峥直吸气,好半天没回过劲儿来。
归要气鼓鼓地蒙头睡下时,还听见他闲散的调侃:“给你丫惯得,现如今脾气越来越大了。”
她陷在被子,没理他。
他轻嗤,故意上前来掀开她的被子亲她烦她。
那双手在她身上游走轻抚,她不堪其扰,推不开又躲不掉,只能憋着气,瓮声瓮气地骂他:“孟聿峥,你手往哪儿摸呢!”
“全身上下哪儿没碰过?”他同她戏闹,咬着她的耳朵,震颤着笑,“你不是最喜欢我揉你……”
话说了一半就被她捂住了嘴。
孟聿峥那张嘴有时候是真让她害怕,时不时语出惊人,听得人心肝一战。
什么闺房荤话都拿出来说,流氓!
他在她枕边歪着笑着,任她羞恼堵住自己的嘴。
他喜爱她这副怒意带娇羞的样子,小小的一张脸,眼睛瞪人的时候亮晶晶的,活像只炸毛的猫咪。
可爱得不行。
他看着看着就收敛了笑,取而代之的,是沉沉翻滚的暮霭。
他同她打闹是收着力的,若真较劲儿,她完全不是对手。
最后她被他全面压制,膝盖被抵着,手腕被扣着,动弹不得,被他抓着亲了个遍。
淤痕大概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位置也挺巧,正好在耳后往下的位置,平时头发遮得住,她自己照镜子也瞧不出来。
那个痕迹她不得已顶了三四天。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当冉冉又开始混迹各个交际场合的时候,课业也差不多即将完结。
冉冉不常呆在宿舍里,她也是。
时而在图书馆里,时而又呆在柏熙府,只是大多数时候,孟聿峥都忙着,陪不了他。
实验室她也去过,师兄们都说他如今重心放在工作室那边,实验室已经很少去。可归要也去过工作室,工作室常常见不到人,都是老刘,以及工作室一众伙伴招呼她。
那感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明明每天也能见着他,可就是就觉得,他同自己有了些不知道哪儿来的距离感。
那天是京城头一次降温。
她守在家中,周誉给她发来一份国外文献请她帮忙翻译,这举动有点想培养她的意思,归要也当然接受。
她专业词汇累积不够,文献里有大量的陌生专业术语,颇有些吃力,那天她对着文献翻译许久,等到翻译得差不多了,伸懒腰休息的空档,一抬头,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
墙上的时间指向凌晨十二点。
孟聿峥还没回来。
她觉得奇怪,平时这个时间也该回来了。
拿起手机给他拨了一通电话,没接。
她想了想,还是担心他有什么事儿,于是起身穿好衣服,决定去楼下等他。
小区门口这个点已经没什么人。
附近亮着灯的都是烧烤摊与24小时超市,归要裹紧外套,走到那家超市里,买了瓶水。
付钱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温润而陌生的男声:“归要?”
她回头,看见一张半生半熟的脸,旁边还有个娇俏的姑娘,大概是他的女朋友。
虽一时想不起这人的名字,但能确定是孟聿峥的某位兄弟。
孟聿峥身边那帮人都认得她,只是人太多,她见过不少,却总是记不太清每人的身份与姓名。
眼前这个男生她倒是有些印象。
依稀记得是她们心理学部学生会某位干部,大一新生接待的时候有过几面之缘,人挺好,经常同孟聿峥一起打篮球。
就是忘了叫什么。
归要结舌,愣在那里,想同对方打个招呼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于是讪讪地唤了一声:“学长学姐,真巧,这儿碰见了。”
都是学心理学的,傅小洲看出这姑娘的为难,失笑,开始大大方方地向她介绍自己,又说是大四实习,才来这附近租房子。
“你和孟聿峥也在这儿么?”傅小洲问。
她点头。
傅小洲笑起来:“行啊,可算是让他把你追到手了,看你们这样,是准备一毕业就稳定下来了?”
归要细细斟酌了下,想起那天他似真似假的求婚,总之不像是玩笑话,于是腼腆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傅小洲同他的女朋友都笑起来。
三人又简单聊了几句后,傅小洲便牵着女朋友准备离去,归要与他们告别,可走之前,傅小洲却忽然回头来,莫名其妙地问了句:“唉,我突然想起来,孟聿峥找的那个人,找到了吗?”
归要迟疑:“什么?”
傅小洲将她面露疑惑,顿了一下,解释道:“当年开学接待新生的时候孟聿峥来向我打听过新生名单,翻了两三遍,最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我还以为他有什么认识的旧友……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算了,本来就是小事儿一桩,不值一提。走了啊,你自己注意安全。”
归要轻嗯,目送着他们走远。
傅小洲走后没两分钟,一辆黑色宾利便开进这片地方,缓缓停在不远处的马路边。
归要坐在超市外的小桌子旁,看见一道熟悉的颀长的身影从那辆宾利上走下来。
瞧清那人,她握着矿泉水的手微微凝滞。
是孟聿峥。
他今儿难得穿了正装,这会儿领口松了两颗扣,手里提着西装外套,叫人捉摸不透的神色里,带着点儿不耐。
对车里人的不耐。
而归要目光略移,看见那串豪气的车牌号,一眼便猜出车后座的身份。
除了孟南君,也没别的人了。
那边的孟聿峥像是准备迈腿离开,孟南君叫住了他。
两人站在那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宾利才缓缓启动开走。
孟聿峥没急着回去,站在那棵树下,替自己点了根烟。
他点烟的动作向来利落又潇洒,白雾徐徐燃起,指尖一弹,啪的一声,便将火机盖扣上。
归要却实在难等,直接给他call了过去。
他这人就这点好,发再大的脾气接起她电话的时候也能将火气压下去,归要果然听见他那头温和的声音,勾唇笑了一下,第一次学着那些姑娘的嗲声嗲气,夸道:“孟聿峥,你穿西装的样子真帅。”
这话刚一说完,她便看见孟聿峥身影一顿,霍地抬头寻过来。
如墨水倾盆泼洒的深夜里,有一处灯火阑珊的地方。
那姑娘特别显眼。
他们隔着一条空旷的马路遥遥相望,大地无声无息,情愫滋生蔓延。
她站在他对面,身上那件灰色外套将她娇巧的身躯包裹,张开双臂,像个雀跃跳舞的小纸人,蹦蹦跳跳地冲他挥着手,对他喊道:
孟、聿、峥——
阿峥阿峥!你的归要要来接你回家了!
少女轻盈得像万籁俱寂之夜的精灵。
一步两步,都踩着人的心律节拍,褪去他满身的惫意。
深秋夜寒,大抵是那感觉太幸福,以至于他笑起来的时候,心脏都忽然疼了一下。
与此同时,大脑深处钻出一道无比坚定的声音,在他耳边告诉他——
孟聿峥,你得把她守住了。
那是靠近你心脏的那根肋骨。
第50章
那根烟没抽几口。
走过去的时候便被他掐断。
归要等他走近后看清他眉宇间的怠累,心疼,又冲他弯眉一笑,给了他一个实实在在的拥抱。
他刚抽了烟,身上极淡的烟草味道混杂着熟悉的冷松香,她闻了闻,抬起头,故意委屈着声儿嗔责他:“孟聿峥,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白天的你啦。”
他浅笑着刮着她颊边,低沉的音里有点哄她的意思:“这段时间过了就好了,你再等等。”
她不是这个意思……
归要有那么些挫败。
自己难得这样撒娇,没想到这人竟当真以为她埋怨他。
她轻轻撅起嘴,轻哼一声,不再看他,嘴里嘟囔:“我不是怪你,我怎么舍得怪你……我的意思是……”
后面那话扭扭捏捏的怎么都说不出口。
孟聿峥却见她一眼看穿,唇角浸着点笑,微捏着她的下颚让她同自己对视,毫不留情地点破她:“想我了?”
归要傲着小性子,偏不回他。
只顾着挣脱开他的手,拉着他往小区里走。
神色自若,就是耳根子诚实点儿,红了个透。
孟聿峥随着她,懒散着劲儿,笑着腾出一只手捏了捏僵硬的后颈。
累得慌。
路过保安室的时候,里面值班的保安大叔却忽然探头出来叫住他们:“小姑娘,我记得你就是叫归要是吧?”
归要顿住脚步,点头。
大叔转身便进屋拿出一封信件,递给她,说道:“今儿下午一个小伙子送过来的,咱们小区不让随意进出,就拜托我转交给你,呐。”
归要狐疑,如今通讯发达,还有谁能给她寄这样的东西?
她接过信件,晃了晃。
薄薄的,没什么重量,像是被人亲自包装好特意送过来的。
孟聿峥也走过来,瞅了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人留名儿了么?”
保安叔叔:“没,就一年轻小伙儿,长得挺精神的,年纪看着同你们差不多。本来我是怕送不达想拒绝,可那小伙子说,里面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要是没送到,就是没缘分,就算了……”
归要沿着封口打开信件,里面孤零零地躺着一张照片。
她怔了怔,拿起一看。
是一张她高中时期的旧照。
应该是高二那时候午休时间,她怕影响其他同学休息,整理发布本文在扣扣群死二洱珥吴酒以思企跑到学校小广场边的树底下坐着背单词的日子。
照片里她穿着一中的夏季校服,梳着高马尾,脸蛋干干净净,专注地盯着眼前的英文词典,树隙打下的光晕里,鼻尖被光晕照得几近半透明。
摄影师挑的光影角度与色彩搭配好,森绿色环境里她沐浴着金黄阳光,整个人都透着氧气般的活力。
就这么一张照片,也太过反常,她翻转过来,果然在照片背后看见一行字——
【很高兴在我短暂的人生里,遇见过你这么勇敢的姑娘。既然晚了一步,那就从此祝你幸福】
【李弘嘉】
归要看着那排字有些出神。
然而下一秒,旁边悄无声息地伸过来一只手,将她手中的照片夺了过去。
“拍得不错,”孟聿峥极不情愿地夸道,“这野男人送的东西,归我处置。”
她撑开眼,下意识就要去抢,手在半空微晃,扑了个空。
眼见着他就这么冷血无情地毁了那张照片,归要一个女孩子,总觉得有那么点儿可惜,轻啧了一声,正想控诉他,谁知他听见后,横眉不爽地看过来,直接扣住她的后脑,低头,堵住了她的唇。
这人对李弘嘉的态度相当恶劣,一旦沾染上有关李弘嘉的事情,就跟动了什么底线原则似的,强势又蛮横,说一不二没得商量,占有欲更是强得令人发指。
也不知上辈子结过什么深仇大恨。
他亲得用力,甚至唇齿相碰,磕得她有些疼。
保安叔叔猝不及防受了道刺激,在旁边大声唉了一声,被臊得嘭地一声关上窗。
没眼看现在的小年轻。
好在他只想堵住她的话,没伸舌头。
保安大叔唾弃他们俩,归要也赶紧推开他,没脸见人,羞耻地往回走。
全程也就孟聿峥这个惯犯,恍如无事发生一般抬手抹了抹唇,慢悠悠地跟在她后面。
那张归要的照片进电梯前被他顺手扬了扔进了垃圾桶。
孟聿咬紧了后槽牙。
这孙子怎么阴魂不散的,告个别还得特意写个情书刷存在感。
当他这正主闹着玩呢?
丫是真不长记性——
那天过后,孟聿峥依然没能空出多余的时间。
还是那样,早出晚归的,成天见不着人影。
归要忙里抽闲,在入冬前回了一趟家。
归远山突然打电话来让她回家吃个饭,她本意是想拒绝,是最后归远山说了句,回来吧,爸挺久没见你了,最近老梦见你妈妈……
归要心里有几分触动,冲着顾晓敏才答应下来。
可放下电话后越品越不对味儿,潜意识里觉得归远山那话的口气怪怪的。
只是思来想去也没个所以然,她怕是自己最近翻译国外精神病理的研究案例,看谁都神神叨叨的。
可没想到的是归祺那天也从学校被叫回来了。
高中住校半途被叫回来,知道的是吃一顿家常便饭,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什么大事儿了。
归祺无语,坐在她旁边,忍不住嘀咕了句,咱爸是不是上年纪了,最近怎么老这么煽情?
归要摇头,抬眼看见归远山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平时一准儿陪在他身边的唐珂那天却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播放的某热播电视剧,唐珂却看得心不在焉。
在感知他人情绪方面,她比常人更敏锐。
唐珂与归远山这状态,不像是吵架赌气的,倒像是……生了隔阂,感情破裂了似的。
距离她上次回来吃饭也有个小半年的时间,夫妻二人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总不至于就这么轻易闹掰。
她怕自己多想,逼着自己不在意,继续手里的事情。
就是吃饭的时候特意留心了些。
唐珂自顾自吃菜,归远山也没多大反应,照旧同他们姐弟聊天,都是些稀疏平常的小事,什么归要生活费够不够,什么归祺在学校里吃不吃得饱,睡不睡得好。
都是些答与不答皆可的小问题。
可絮絮叨叨的,问多了也烦。
归要比归祺稳得住,归祺却被问得有些恼火,最后一撂筷子,叫道:“爸,我这课程正吃紧呢,您把我叫回来就为了吃这么一顿饭呐?周末的时候我不是要回来的么?”
归远山笑容僵住。
唐珂这时有了反应,瞪了归祺一眼,呵斥道:“好好跟你爸说话!”
归祺最怕唐珂,瞬间瘪了下去。
那顿饭吃得惆怅多意。
吃完饭归祺赶着回学校上课,迫不及待地走了。
走之前归远山非要往归祺书包里塞衣服,说是天冷了,别冻着他儿子。
归祺无奈,还是唐珂终于看不下去,寻了一纸口袋装好,叫归祺带着回了学校。
归祺走后唐珂就回了房间。
阿姨今天不知为何不在,她帮着归远山收拾碗筷,归远山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后,又站在厨房门口望着她,模样欲言又止。
他迟疑地唤道:“要要?”
“嗯。”
“你想不想出国深造?”归远山说道:“澳洲有个……墨尔本大学,他们学校的心理学特别好,你……”
归要怪异地回头,看了归远山一眼。
归远山被她那眼神噎了一下,又硬着头皮继续说:“……你课业成绩好,英语也好,申请那边的大学,可能连雅思也不需要……”
归要还是越听越不对味儿,心底生出一股猜疑:“好好的,我去澳洲做什么?”
归远山不说话了,脸色闪过一瞬间的颓败,被归要精准捕捉。
她眉间一凝,想起今晚他与唐珂的种种异常,又开始条件反射地害怕,自己久不归家,莫不是要同上次望城陈南枫一般,被瞒住许多事情。
那次巡工厂的隐患她还历历在目,她反应极快,顺着直觉摸过去,问道:“厂子里出事儿了?”
归远山还是不说话。
可这种时候,不说话几乎是无异于默认了。
所以,厂子是真的出事儿了。
归要心猛地沉了下去。
再开口时语气已经不自觉带上了严肃:“什么时候的事儿?”
面对自己亲女儿的质问,归远山就像个做错了事儿的孩子,愣了一下,缓缓道:“三个月前……准确来说,大半年前就已经撑不住了。”
难为那一刻,她还能如此理智地分析。
大半年前,也就是……归远山打孟聿峥主意的时间前后。
那个时候就已经撑不住了么?
那又怎么会……
归要蓦然睁大了眼,突然反应过来这段时间里的许多事情与细节。
那些始终在她心头缠绕的疑惑,那些根本没有任何联系的前因,却在那一瞬间有理有据地全都拼命纠缠在了一起。
如同她此刻突如其来的恐慌,冗杂着许多复杂情绪,交缠而挣扎,不好的预感顿时油然而生。
那一刻她想起许多。
想起那次孟聿峥一个人在办公室抽烟挣扎的样子,她以为是同孟南君争执对垒;
也想起那之后,也即是上一次回家来,归远山兴高采烈地说着的那个所谓海外投资;
以及,从那以后孟聿峥便开始忙得不见人影的工作业务;
还有那天在小区门口,看见孟聿峥从孟南君的车上下来……
他们明明毫不相干,却又以某种诡异的逻辑方式紧紧相扣。
一种可怕的猜想在大脑中迅速形成。
一种惊惧的情绪笼罩在她的心尖。
她猛地上前抓住归远山的胳膊,紧紧盯着他,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点儿什么:“爸,你老实告诉我。”
接着,她颤抖着声,艰难地、一字一句地问出那个猜想——
“你是不是,背着我去找孟聿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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