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啊
她还是第一次见谢淮京这幅样子, 一时有些无措,抿了抿唇,不知道他说的话是不是自己理解的意思, 挣了下手腕,“我没选他……你先放开我, 有人在外面等着呢。”
不知道是不是在密闭空间待久了的原因,林颂枝感觉有点儿头晕目眩,在无人注意的角落, 呼吸间全是他身上带着酒气的温热气息。
门从里面打开,林颂枝看见站在门外的陆醒,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刚才的动静。使劲喘了口气恢复情绪, 终于冷静几分,她笑:“你怎么也过来了?”
“我怕你找不到。”
她晃了晃手里的红酒, “你知道洗手间在哪吗?谢淮京喝醉了。”欲盖弥彰一般,她补充道:“他之前也是喝醉了就喜欢跟着人走。”
陆醒刚刚在找他们的时候看见了洗手间的位置,此刻一点头,带着他去了。
等谢淮京从卫生间出来时,他还在外面等着,似乎有话要说。
他满脸的水,看起来清醒了大半,黑发冷瞳,额发往下坠着水珠, “我没事。”
“你是不是喜欢她?”陆醒终于问出了这段时间心里的疑惑,他之前就看出了谢淮京对于林颂枝的不同, 只是不确定这份特别是出于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还是男女之间的感情。
如果是后者,谢淮京一直活得随性肆意, 他要是喜欢林颂枝,有无数机会可以告诉她。可他偏偏没有,陆醒原以为是自己想错了,可现在看来,他既没有斩断心意,又跟林颂枝保持着朋友关系,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对谢淮京无意。
谢淮京低垂着眼,胃里还有点翻腾的酒意,搅得他难受。冷水让他的理智迅速回笼,这会儿否认辩解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只丢出四个字:“她不知道。”
他以为陆醒会生气,或许可能会动拳,毕竟这事他确实干得挺混球的。
可陆醒没有,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等谢淮京处理好一切来到客厅时,游戏局已经散了,林颂枝把彩色的棋子规整地收回盒子里,抬眸看他:“还好吗?”
“没事。”
几人出门来到沙滩上,陆醒拉了个大纸箱过来,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烟花。
林颂枝适时拿出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一对袖扣,主要是想到他接下来需要穿西装的场合应该不少,她就买了这个,相比于其他人的,怎么着也算得上低调有内涵,“谢淮京,生日快乐!”
他收下那对袖扣,从盒子上的暗纹就能看出来质感不俗,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刚才在储藏室的事情,他笑:“破费了。”
烟花骤然在浓郁的夜色中炸开绚烂的色彩,陆醒收了打火机,慢步朝他们走来:“生日快乐,谢淮京。”
一朵朵烟花升入夜空,爆竹声持续不停,烟火的光芒似乎将几人心里暗涌的情绪照得无处可藏。
谢淮京仰头看着夜空中的烟火,身边朋友们的祝福和笑容似乎比烟花还要耀眼,他忽然想起上一次偷放烟花时的场景。
前几年政府便明令禁止燃放烟花爆竹,那会儿他正在年夜饭的桌上,听大人们你来我往的客套,垂着脑袋打字回复林颂枝的信息。
她那会正在给他炫耀今年收到的压岁钱,又说她听见外面有放烟花的动静,问他要不要去看。
他回了一句好,跟其他人打过招呼后穿上大衣往外走,临近门口时又折返回来,拿了个东西塞进口袋里。
两人出来时不知道是烟花已经放完了还是人被巡警发现了,总之,外面已经没有放烟花的动静了。
谢淮京带着她去了一家还有烟花买的店里,大手笔地将老板剩下的烟花全买了。
巨大的烟花升入空中,林颂枝双手拿着仙女棒,裸露在围巾外面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藏着细碎的光芒,“新年快乐!”
他从兜里拿出来一个红包,递给她:“新年快乐,妹妹。”
两人这样大的动静自然吸引了巡警的注意,谢淮京反应过来后迅速拉着她逃离现场,林颂枝穿着带跟的小皮鞋,很漂亮,但是不适合跑动,眼看着骑着摩托车的巡警就要追上来了。
“把你丢在这行不行?反正你长得可爱巡警也不会多说你什么。”他嘴上这么说,手却紧紧拉着她,找准时机躲进了路边的绿化带后。
围巾垂落的流苏被凌乱生长的树枝缠住,林颂枝低垂着眼想解开,奈何缠得七零八落,难度不小,她忍不住小声嘟囔。
谢淮京生怕巡警过来,下意识伸手捂住她半张脸,掌心糊上她唇瓣上的粉色口红,还有无法忽略的柔软触感,让他瞬间怔愣在原地。
直到现在,谢淮京都记得这个有点混乱、狼狈的新年夜,还有她被他无意毁坏的唇妆,他伸手,用指腹揩掉她唇线外的粉色:“这样也很漂亮。”
林颂枝愣愣地看着他,小时候他总是会找理由否认她的外貌,像是男孩子幼稚地试图掩盖什么。
他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还要嘴硬:“什么玩意这么黏?要不是我,你现在早就被巡警拉过去教育了。”
谢淮京收回思绪,看见尹炀和周嘉见站在海边不知道在讨论什么,林颂枝蹲下身,拿着那根木棍在沙滩上歪歪扭扭地写上对他新一岁的祝福。
在她身上,他总是能看见记忆里那个少女的身影,可现实又无数次提醒他,他们两小无猜的那段时间已经消失在时间的洪流之中。
有人说暗恋喜欢的是记忆和想象里的那个人,是连本尊都难以相比的存在。可谢淮京不这么想,这么多年,他喜欢的从来都是林颂枝,他无比确认这件事。
——
第二天林颂枝起得很早,今天是她跟那个上初三的男孩约好的补课时间,她不好意思迟到。
她用手机预约网约车和外卖,又给谢淮京发消息,让他一会记得下来取,信息卡在输入框里还没出去,就听见楼上传来动静:“谁这么早?”
他站在楼梯口,逆着光看不清眉目,脖子上戴着银色项链,在暖色灯光下闪着光芒,清绝的过分。
林颂枝蓦地愣了两秒,见他似乎要下来,站起身:“我叫了外卖你一会记得拿,我今天还有点事得先走了!”
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她又补充,“司机快到了我先走了啊!”
她几步走到门口,即将合上门时听见屋内传来一句倦懒的:“注意安全。”
她上车后回头张望,司机是个热情的大叔,忍不住问她:“姑娘,跟男朋友出来玩啊?”
“啊?没有。”林颂枝悻悻地收回目光,没注意到有人站在露台上目送着车子离开。
抵达上课学生的家里已经过了饭点,林颂枝随便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个面包当午饭。
他父母今天有事出门,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林颂枝耐心地指着试卷上的错题给他讲解思路和考察要点,讲了半天口干舌燥,拿过桌上水杯喝了两口,扭头看见男生眼眶通红地盯着桌面发呆。
“喂?”她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我刚刚说的,能理解吗?”
见他一脸茫然,林颂枝只好扯了桌面上的纸巾递过去,这种情况讲了也是给空气听,“有事就说。”
“没有。”他用力擤了下鼻涕,“我只是中午没吃饭,有点饿了而已。”
被他这么一说,林颂枝也感觉自己的肚子在唱空城计,但这是在别人家里:“为什么不吃饭?”
男生没回答她的问题,噔噔跑到柜子前拿了两包泡面出来,“你要不要?”
几分钟后,林颂枝跟他一起坐在饭桌后,屋子里只有吃东西的细微声响和男生低低啜泣声,他像是实在忍不住了:“她把我剑网好友给删了!”
剑网是腾讯旗下的一款游戏,之前林颂枝为了让他学习,跟他打了赌,自己也下载了。
这会儿她试探着问:“你女朋友?”
男生一开口就收不住话匣子,将他跟他那位网恋女友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讲了出来。
林颂枝听了半天,又心疼又好笑:“她说的没错啊,你初三了要好好学习。”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要分手!”
“用网上的话来说就是,失望不是一天攒够的。可能是你在某些方面没办法给她情绪价值,比如说,她希望有人能陪在身边的时候,你只能隔着屏幕安慰她。”
她轻拍男生的后背安抚他,“但你要让我说的话,可能她是觉得网恋太虚无缥缈了?”
其实她这话还算是委婉的,游戏里认识的网恋对象,可能人家只把他当成个游戏搭子,找到了更厉害更聊得来的人把他删了也无可厚非。
“还吃吗?”她问。
男生摇了摇头。
“那就不吃了,卷子下次再给你讲吧,想哭就哭,情绪好点了再说。”
男生愣了,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
“我爸就喜欢强迫我,不让我干这干那的,我不喜欢英语,他还非要我学!我一中国人一辈子用得上那几个破字母的机会除了考试还有别的地方吗?”
又是一个跟家长存有长期矛盾的小孩,林颂枝忽然想起来自己也是,高中的时候学画画,因为继父说烧钱,再加上同学出了那样的事情,她便放弃了,当时所有人都说她乖巧懂事。
除了谢淮京,那段时间他正好不在深圳,回来以后才知道她退了绘画班也跟学校申请从艺术生名单中划掉她的名字。
他问得很直接:“林颂枝,你为什么要放弃你喜欢的事情?”
她愣了两秒,笑着跟他解释,“喜欢的事情一旦带上强制性,它就没那么令人向往了。”
至于后来为什么学英语,也是因为秦书玉说这个专业以后就业面广。
自从秦书玉离婚以后,她就很少哭,那段时间她一哭就会被母亲打骂,后来她便学会将心里的情绪藏起来,实在崩溃的时候也只能告诉谢淮京。
母亲难以明白,眼泪不一定代表软弱,若无其事也不代表坚强。
但他只会摸摸她的脑袋,说:“情绪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也是需要释放的。”
他对于林颂枝来说,是避风港一样的存在。
等她收拾好桌上的残局,出来后发现男生不知道去哪里偷摸出来两瓶酒,醉醺醺地歪坐在沙发上,絮絮叨叨地跟她说了半天又绕回女朋友的话题上。
“这么喜欢她?”林颂枝有些好笑。
“你不懂。”男生摇了摇头,“她是我的初恋,那种感觉没人能比。”
“初恋啊。”林颂枝笑着重复他的话,手机忽然响起。
是谢淮京打来的电话:“我在你家楼下。”
谢淮京
给林颂枝打电话时, 他正站在一家甜品店门口,想着要不要进去买点小玩意给她,无意间看见靠窗的位置坐着个女生。
发色是漂亮扎眼的蓝色挂耳染, 但比这个,更引人注意的是, 她面前的桌子摆放着八个小蛋糕,有几个只剩下锡纸外壳,女生还在大口吃着手上的那个。*七*七*整*理
谢淮京无意窥探别人的私生活, 只是好奇这蛋糕有什么特别的,能让她一下子买这么多个。
“没事, 你慢慢来不着急。”挂了电话, 他跨步走进店里,隔着玻璃虚指了下, “麻烦帮我拿下这个。”
他拿出手机准备付款,角落里的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手里还拿着盒牛奶。
谢淮京顺势看清了她的眉眼,目光一顿,是温迎。
他跟温迎接触的次数不多,甚至不能说认识,只能说是互相知道名字的关系。但他看见面前女生略微有些浮肿的脸蛋,联想到她刚刚不正常的进食和盛玠之前的所作所为,不由得皱眉:“温小姐?”
“啊?”温迎抬眼看他, 脊背下意识挺直,恢复成往日优雅的姿态, “谢先生, 你好。”
“喊我名字就行,一起付。”他将付款码递到机器前。
“这个很好吃吗?”谢淮京看向桌面上剩余的蛋糕, 这种食物的饱腹感很强,一般情况下人不会一口气吃这么多。
他不确定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林颂枝,毕竟温迎的状态看上去比半个月多前差了不少。但他不好多管闲事。
温迎像是刚从被人撞见暴食的尴尬状态中出来,用吸管戳破锡纸,“没有,就是想吃点甜的。”
她转移话题:“你是来找颂枝的吗?”
“嗯。附近有家药店,你不舒服的话可以买点消食片。”他担心自己在这会让温迎不自在,微点头,“我先走了。”
林颂枝二十多分钟以后才赶到,脸颊红扑扑的,额前的刘海有些凌乱,“不好意思啊,路上堵车。”
话一出口,她突然有些不自在,说不上原因是什么,只是下意识觉得她跟谢淮京之间的相处节奏不应该是这样的。
但他们之间,什么时候有相处节奏这一说?
“没事。”谢淮京单手提起她那个小行李箱,皮笑肉不笑地揶揄道:“我直接给你送来了,大忙人啊今天。”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本想去拿行李箱的手收了回来,特意用了敬语:“那麻烦您帮我提上去了。”
许是物业收了钱合作,电梯轿厢里挂着妇科医院和假期冲刺班的广告,谢淮京跟过敏似的拉着她站在角落里,嫌弃道:“我借钱给你买套房好吗?你看着不堵心?”
“又不是挂我家里。”林颂枝语调懒洋洋地回应他,还不忘给他找不痛快,“他要一天给我两百,挂我家里也行。”
这几句话出口,她心里才勉强舒坦了点,好像这才是他们认识这么多年的相处节奏。
他进门后把箱子放在一旁,脱了外套,像是随便她使唤似的:“打算怎么放?”
“不用,你放那儿我自己来就行。”林颂枝给他倒了杯温水,想起刚刚在男生家里的事,“你懂滑板吗?我想买一个送人,或者你帮我买,我转你。”
说到底男生是第一次谈恋爱,虽然是网恋但是莫名其妙被人删了好友难过也很正常,林颂枝走之前跟他打了个赌,只要他期末考成绩有长进,哪怕进步了一名,她都自掏腰包给人准备礼物。
问他想要什么,这人想了几秒才说:“我想要个滑板,但是我爸不让我玩这些。”
听言,谢淮京拆纸盒的手一顿,用盖子戳破药膏的锡纸,“行。”
说到滑板,他一下子想到了一个人。所以她是为了送给陆醒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身形高大的原因,他往那一坐,林颂枝觉得这个屋子好像确实是有点小,下一秒看见一个长条状的东西朝自己抛过来,下意识伸出双手接住。
“这是什么?”她看见软膏药上的字体。
谢淮京抬手指了下自己的耳朵,想到昨天的事他就觉得操蛋,不仅喝了几杯就醉了不说,还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偏偏昨晚在储藏室,他腕上的手表好像没注意刮到了林颂枝的耳朵,今早起床就被他给摘了。
“这个啊。”林颂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她昨晚就发现了,只是碰水的时候有点疼,一个很小的伤口,估计已经愈合了,“已经不疼了。”
她其实想问他昨晚说的“别选他”,是她心里想的那个意思吗?
对于林颂枝来说,其他朋友跟谢淮京是不一样的。不管是温迎还是姜鹿鹿,那都是她后来认识的朋友,占据她童年大半回忆的人,一直以来都只有谢淮京,她的心里一直都有他的位置。
可如果,这个位置突然发生改变,她一时间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反应。
就像他之前说的“谁干得出来吃窝边草这种事”,好像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谢淮京一直以来都活得随心所愿,放荡不羁。
她甚至觉得如果自己问出这个问题,他只会无语地看她一眼:“我说的是陆醒不适合你,你看上去就蠢兮兮的,跟他在一起肯定被他吃得死死的。”
“昨天——”他刚说出两个字,门铃突然被人按响。
林颂枝想不到是谁会现在过来,总不能是秦书玉,她发那条搬家的朋友圈时忘记屏蔽她了,虽然她很快发现删除了,但保不齐秦书玉已经看见了。
“你先躲躲吧。”她一时半会不知道要怎么跟谢淮京解释,“可能是我妈,她看见你在这肯定要跟我问东问西的。”
他一时不太能理解,记得高中那会秦书玉就有意暗示他跟林颂枝保持距离,只不过后来她跟家里人疏远了,他就更没理由亲近,此刻也只是听她的,躲进她房间里。
房间不算大,整体装修以薄绿色为主,床头摆着两个娃娃,被子还没叠,床上凌乱的堆着一团衣服。
林颂枝合上房门后来到玄关处开门,下意识深吸一口气,推开门看见站在外面的姜鹿鹿,她一时间有些怔愣。
“颂颂!我给你发了信息但是你没回,打电话说关机了,我就直接过来了。”姜鹿鹿手里提着个看上去份量不轻的袋子。
“我宿舍出了点状况一时半会住不了人,暂时投奔你可以吗?”
“好啊。”林颂枝反应过来后去接她手里的袋子,下意识说,“你把东西放我房间里就行。”
她径直走进厨房准备给她拿点吃的,两秒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房间里有人。
“我靠!”姜鹿鹿一推门被里面的男人吓了一跳,下意识说,“对不起对不起!”
下一秒她就反应过来不对劲,这是林颂枝的房子啊!他怎么在这?该不会她不经意破坏了什么吧?
她推门而入时,谢淮京的目光落在架子上的流沙奖牌,被她这么一嗓子也喊回了神,略微点头:“抱歉。”
“我忘记跟你说了。”林颂枝拿着杯子站在门口,又是一个史诗级社死现场。
现在的情况她也不好让谢淮京再多待,转眼看向他:“要不然你先回去?”
他拿起沙发背上的大衣,折在臂弯里,“好。”
等他走后姜鹿鹿才黏上来问:“他怎么在这?”
“之前搬家的时候落了东西在他那,他给我送过来。”林颂枝把杯子递给她,转移话题:“你说宿舍咋了?”
在两人聊天的间隙中,谢淮京乘电梯下楼,车厢只下落了一楼便缓缓打开,他就势看清了站在外面的陆醒。
他先开口:“我有话跟你说。”
误入深林
谢淮京跟他其实不算关系特别要好的朋友, 两人虽然是高中认识的,但这么多年来,跟他算得上关系好的除了林颂枝也就是周嘉见。
在他跟陆醒坦白自己掩藏多年的心意时, 他心里就预感他会生气,这事他确实是干得挺混球。
进了门他没来得及说话, 带着怒意的拳头就迎面而来,直直砸在他脸上。
谢淮京毫无防备,被那力道打得趔趄两步, 脸上神经传来剧痛感,从皮到骨的酸麻, 口腔里隐隐弥漫出血腥味。
“你他妈。”陆醒像是忍了很久, 上前,揪住他的衣领, “所以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如果你喜欢她,你为什么在知道我对她的想法以后说出要帮我这种话?
为什么呢?谢淮京也在心里问自己这个问题,某些东西好像在痛觉神经的刺激下一点点抽丝剥茧,变得清晰起来。
他一直把自己放在林颂枝的阵营里,他见不得她在其他人那里受到任何委屈和漠视。她对自己无意这件事,对于谢淮京来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接受,相比于此,他更希望林颂枝一生喜乐, 永远有人爱。
他知道陆醒是什么样的人,如果林颂枝也喜欢他, 他只希望她开心。
谢淮京有的时候觉得就这样过活一辈子也不错, 他会死皮赖脸地找理由一直待在她身边,尽自己所能让她过得开心。但有的时候, 他又感觉自己像是只被温水烹煮的青蛙,在喜欢她的这段感情中反复消耗自己,却逐渐失去了离开的力气。
陆醒的出现,无疑是添了一把火,让他不再甘心于此。
“对不起。”谢淮京说了进门以后的第一句话,“这事是我做的混蛋。我以为她喜欢你,我想让她开心。”
他气笑了,指关节已经破皮,一片紫黑,但在听见谢淮京亲口承认喜欢林颂枝时,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一开始关于林颂枝的事情都是从室友口中知道的,是别人在他心里描绘出了她的形象。
至于后来,或许是在听见她说自己是‘性单恋’的时候。对于林颂枝来说,单方面喜欢一个人像打游戏闯关,挑战欲让她充满干劲,可等到有一天她通过了所有关卡,这盘游戏也就失去了它的意义。
但从陆醒的角度上看,让她喜欢上自己这件事,本身也是件具有挑战性的事情,他喜欢她这件事并不单纯。
至于谢淮京,先不提她无法跟人达成感情的双箭头,大多数人从朋友变成恋人时,因为无法接受身份的过渡,在新鲜感褪去时,感情会出现难以修复的裂痕,甚至回不到从前。
谢淮京自然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他单手撑在地面上,借力让自己站起来。
“如果她知道了呢?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修长手指搭上门把手,陆醒出声问道。
谢淮京推门的手一顿,只低声说了句抱歉,抬步离开。
——
年末的日子好像被按下了加速键,林颂枝有几天没跟谢淮京联系,他只告诉她滑板已经让人买好了,会叫闪送送到她家里去。
虽然以前也有没碰面的日子,但这次,她感觉他像是在刻意躲着她。
林颂枝本想找个机会问他,但每次打开他的对话框纠结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所幸作罢。
姜鹿鹿只在她家借住了几天便离开了,她走后的第二天,林颂枝收到了班长的微信。
他发了一大段话,大意是需要她准备好行李周五时坐学校安排的大巴前去隔壁省的山区实习。
林颂枝问他是不是系里的同学都一块过去,他说是分组的,他们这组可能需要跟新闻系的同学一同前往。
随即他又发来了同行学生的名单,在上面看见陆醒的名字时,她心里松了口气。前往陌生城市时身边有个相熟的人总是会让人觉得些许安心。
周四晚上,林颂枝收拾好东西给谢淮京发了条信息,告诉他自己要去隔壁省的事情。这是他们俩之间的习惯,有出远门的时候会提前通知对方一声。
她发完信息便上床睡觉,直到第二天才看见他的回复:【好,等你回来我有话想和你说。】
第二天林颂枝跟其他同学在学校门口集合出发,先坐火车到达省内,再转大巴车。
林颂枝上车后找到自己的位置,旁边坐着个很漂亮的女生,是属于那种能让人眼前一亮的,要是在小红书上刷到她的自拍,她多半会点个赞。
女生是个有点自来熟的人,在她坐到自己身边后,笑着问她:“你是哪个系的呀?”
“英语的。”林颂枝也笑。
没聊几句林颂枝就知道了她的名字跟这趟的来意,女生名叫阿橘,他们这次过来是因为山区内有大批月亮熊被养殖,他们想去暗访,了解背后的原因。
而林颂枝这趟过来,除却学校的原因外,更像是一种逃避。
阿橘还给她看自己查询到的资料,该省之前的部分村落就有私自饲养月亮熊牟利的陋习,也曾经被报道过,但未引起重视,也就不了了之。
“对了,这个给你。”阿橘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录音笔,又教了她使用方法,“不知道到时候你会不会跟我们一起暗访,有机会的话麻烦你打开一下,说不定能录到有用的信息。”
林颂枝感觉她跟姜鹿鹿有点像,性格活泼开朗还有点话多,但不会让人觉得烦。
“好呀,希望一切顺利。”她收下那支录音笔。
赶了两天的火车又转了半天的大巴,一行人在小镇落脚,打听了计划里要去的地方,先在小镇的宾馆休息一晚。
登记的时候老板却告诉他们房间不够,班长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们,犹豫道:“我们之中需要有两个人去其他的宾馆住。”
毕竟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大家都互相推脱着,班长忽然把目光落在了林颂枝身上,毕竟她平时比较好说话,她还没开口拒绝,忽觉衣袖被人往后拉了下,“我去。”
陆醒拉着她的衣袖,稍用力把人拉到自己身后。
最后是他跟班长去其他的宾馆落榻。
临走前,林颂枝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几秒,踌躇着不确定要不要上前,还是陆醒折返回来,抬手拉起她垂在肩膀的帽子,遮住她那双清凌凌的眼:“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他转身,阔步往外走。
第二天天色微明时他们就被喊了起来,为了保险起见,新闻系的几个人也说他们是过来上课实习的。
小镇距离地方还有一段路程,几人还需要选择人家借住落脚,林颂枝和陆醒跟着阿橘来到了王家。
因为给出的价钱很不错,王家人对他们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一家四口全出来迎接。
主人是一对看上去憨厚的夫妻和膝下两个十几岁的兄弟,两人一开始还有些腼腆,在其他人的主动下慢慢熟络起来。
其中那个年纪较小的男生嘱咐他们不要到后屋去,又给他们讲了一些山里面的忌讳。
林颂枝直到晚上结束了实习课程后才发现这里的信号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信号只剩下一格,微信顶部则直接显示网络连接失败。
她拿着手机在房间里四处晃,试图找到一个信号较好的地方。
“你要发信息?”陆醒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见她举着手机四处晃的模样,不免有些好笑,“房后好像有,就是网速很慢。”
林颂枝跟他道谢,拿着手机跑到后屋处,信号确实是好了点,只是接受信息的速度很慢。她皱了皱鼻子,闻到了空气中的盐水味。
不是普通的盐水,像是混杂了青霉素的味道。隐约还听见了动物低低的呜咽声,她踮起脚尖,双手扒着窗户的木杆,想看看里面是不是关着月亮熊。
“谁?谁在哪?”
林颂枝下意识收回手,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来的人是王家的弟弟,她举着手机:“不好意思,是我,我在找信号。”
他提着个木桶,林颂枝看到里面装着各种残羹的混合物,估计是用来喂熊的。闻言,他将木桶放下,指向外面:“那儿信号才好呢!”
林颂枝把后屋的事情转述给了阿橘,然后才听她说,有同学称家里老人生病需要熊·胆作为药引获取他们的信任,已经拍到了月亮熊的照片,过几天就可以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林颂枝和陆醒照常去学校给孩子上课,阿橘他们则去其他村民家里暗访,但是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了。
一开始为了跟弟弟拉近关系,有人将备用手机借给他玩,结果弟弟无意间看见手机里月亮熊的照片。他大吃一惊,将此事告诉了父母和哥哥,他们拎着棍子就开始在村里找人,并且通知各家各户,前几天进来那波人是奔着月亮熊来的。
林颂枝跟陆醒上完课回来时,便看见提着棍子的村民来势汹汹,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这样,你往那边跑,我先把他们引开。”陆醒朝提岸上还在跟村民套话的同学喊了一声,转身就走,意在引开村民。
村民很快兵分两路追上来,大部分人都追向陆醒的方向去了,林颂枝跑了一小段距离就气喘吁吁,想起来王家弟弟跟自己说过,这里的村民还相信山神的传说,天色一晚他们就不敢上山。
急促的脚步声将停留在枝丫上的鸟儿惊飞,飞行中翅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林颂枝喘着气躲到了两颗粗壮的树后,双手抱着膝盖,身体被茂密横生的树叶遮挡住,几个村民四处张望了下,低低地骂了几句,转身走了。
确定他们走远后,林颂枝才敢大口大口地喘气,也不知道陆醒他们那边怎么样了?手臂处传来丝丝痛意,她撩起衣服一看,皮肤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树枝刮伤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黑夜很快降临,林颂枝缓过气以后趁着天色还没彻底昏暗下来,慢吞吞地沿着原路返回。双腿酸软,但她仍然不敢停下来,直到彻底走不动道时,她一屁股坐到地上。
夜晚的山上有风吹动树叶发出哗哗声和低低的呜咽声交杂在一起,让人心生惶恐,她用手圈住自己的膝盖,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隐约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林颂枝、林颂枝——”
暗恋回声
林颂枝这两天听王家弟弟讲了不少关于夜晚上山会碰见山神的传闻, 此刻听见有人喊自己名字,以为自己惊扰了山神,身体一颤:“你不要过来啊啊!”
“?你被什么东西咬了吗?”山区多毒物, 谢淮京一路小心翼翼地找过来,此刻见着人, 还以为她是被什么动物咬着了才这么害怕。
“你别过来……我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啊!”见他凑近,林颂枝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身子,脚踝却被人一把攥住。
皮肤相触的一瞬间, 有细密的电流感从皮到骨传来,他声音很低:“林颂枝, 是我。”
“谢淮京——”她身体前倾, 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白松香,这才确定眼前的人是他, “你怎么过来了?我还以为是山鬼。”
他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伸手捏她的脸颊,“我是山鬼吗?”
“不是!”
谢淮京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判断出大概位置,四周没有信号,只能借助手电筒照明前行。
他带着林颂枝走了一段路,她体力告罄,再加上光线昏暗难以视物,他找了个背风的地方, 将地上的落叶聚拢起来,拿出打火机点燃。
燃烧的树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火苗蹿动, 林颂枝半圈着膝盖坐在地上,肩膀微颤, 见状,他试探着抬手,轻轻搭在她肩上。
体力消耗太大,再加上吃了他带来的压缩饼干,她已经有些昏昏欲睡,脑袋一歪靠在谢淮京的肩膀上。
“陪我说话好不好?”这种情况下睡着了很容易着凉,谢淮京想提起她的注意力。
林颂枝揉了揉眼睛,重复了刚才的问题:“你怎么会过来?”
谢淮京前几天躲着她是为了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挂彩的脸,也是为了给自己一点时间,没想到过两天听说她要来山区实习的事情。
这个山区位置偏僻,他让人去查,得知她是跟新闻系的学生一同前往,再加上系里老师前段时间提交的月亮熊相关课题,不难猜出此行的目的。
他说话的速度放缓了几分,像是为了迁就她,“这种断人财路的事你也敢跟着来?你连着两天没回消息,我就过来了。”
谢淮京抵达的时候就听见村民在说前两天来的那波人是为了月亮熊的事,又看见几个村民骂骂咧咧地从山上下来,打听到他们跟丢了一个姑娘,猜测林颂枝可能在慌忙中跑上了山。
“信号不好,发不出去。”她盯着燃烧的枯叶,眼里有火焰跳动,声音很轻,“你找不到我的时候,没想过自己一个人走吗?”
怎么会没有?谢淮京在密林里绕了三四个小时,也曾有绕回到原点的时刻,自然也想过她摆脱村民后或许已经原路返回,或许她压根就没上来。
可每一次想放弃,只要想到她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迷路在密林中,他怎么能就此放弃?
他甚至想去江宜的寺庙问问佛祖,收了钱不办事是怎么个意思?
所幸,谢淮京还是找到了她。
“我好困啊谢淮京。”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一路上看十八禁成人小说来q裙似二尓尓五久易斯期被树枝划伤再加上夜晚的山里气温骤降,她难免成为谢淮京的负担,“要不然你先走吧,说不定你能碰见学校的救援队呢?”
“不可能。”他揽着她肩膀的手收紧,“林颂枝,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吸了下鼻子,“我知道呀,但是你……”
话还没说完,恍然间她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还有手电筒四处乱晃的灯光,林颂枝转眼看向身边的人,四目相对,两人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不是幻听,是学校的救援队来了。
他拉着她站起来,让其他人更容易注意到两人的身影,很快,穿着黄色救援服的人员找到了他们。
在确认两人没有外伤能够坚持到下山时,一行人才不急不缓地沿路下山。
“陆……”林颂枝还不忘问,顿了下,“其他同学他们还好吗?”
有人告诉她:“他们有人被村民打到了,现在都在小镇上的宾馆里了,我们就是听说你往这边跑了。”
她低垂着眼说了句好。
那晚两人在小镇的宾馆下榻,大概是谢淮京第一次住这种等级的宾馆,热水器的水时冷时热不说,房间隔音也很差,时不时传出奇怪的声响。
气得他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就带着林颂枝回了深圳。
——
回去的路上林颂枝几次想问他,那天他说等她回来要跟她说什么。但一直没找到开口的机会,见谢淮京像是忘了这回事,索性也就不说了。
倒是陆醒也说想找个时间跟她聊聊,林颂枝自己也有话想跟他说,便答应了。
只是回到深圳以后,各种大大小小的考试缠得她脱不开身,跟陆醒的约定也就一拖再拖。
月底时一股由北而南的寒潮势不可挡地压低温度,深圳像是一夜之间被人塞进冷冻柜里面,说话呼吸间都能带出一片薄雾。
林颂枝给远在江宜的外婆打电话时听见她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没啥子事,人老了这里那里有点小病很正常。”
外婆转移话题:“倒是你啥时候放假哦!”
她找理由敷衍过去,到底是不放心,第二天就收拾东西坐车回了江宜。抵达时把老太太吓了一跳,拍着她的小臂说:“你这孩子!想一出是一出,都跟你说没事了!”
老太太表面上是这么说,但见着她回来还是很开心。林颂枝把自己前两天山区实习被村民赶的事当成玩笑跟她提了一嘴,第二天就被外婆推着去寺庙拜拜佛祖。
“你能平安回来跟我上次给你求的愿肯定有点关系!”唐玉抬手赶她,“要不然咱就一起去。”
“……”外面寒气重,老人家感冒还没好,林颂枝拗不过她,自己一个人去了上回的寺庙。
听说早二三十年,这个寺庙在江宜颇具声望,供奉香火的人不少。但近些年江宜的人口流失严重,再加上年轻一辈中没什么人信佛,也就渐渐败落了下来。
跟上次过来相比倒是没什么区别,只是来客更加稀少,林颂枝一路往里走,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拿着大扫帚在清扫落叶,扑扑簌簌。
她朝人点了点头,拿着在庙里买的香火进入庙堂,手持三炷香,跪在皮垫上虔诚地许愿,愿望跟上次一样——
“希望外婆身体健康,平安顺遂。希望谢淮京一生喜乐安康。”
抬头看见一旁漆料斑驳的功德箱,林颂枝从包包里摸出几张零碎的现金,悉数塞进去,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施主。”刚才卖香给她的小僧弥突然出声,将桌上的那本黄色的祈愿薄推到她跟前,又指了指桌上的水笔。
见她不解,小僧弥又解释:“凡是在功德箱捐赠者都可在薄上书写愿望。”
“谢谢。”林颂枝扯开笔帽,一段时间没拿笔,手感有些生疏,想到自己那手七歪八扭的字,要是留在这上边以后不知道多少人都会看见。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让谢淮京知道自己在这给他许愿,指不定要怎么调侃她。
“我字不太好看,就不献丑了。”她合上笔帽,一阵穿堂风吹过,吹起祈愿薄的一角,也就是这时,林颂枝注意到一个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是她的名字,可是谁会在寺庙里给自己祈愿呢?
“我能看看吗?”她轻声问。
小僧弥没说话,便是默认了。不是自己的东西,林颂枝的动作很小心,祈愿薄跟功德簿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大多数人更像是把它当成许愿池的王八,有人写希望自己一夜暴富的、还有写想梦见彩票号码的,也有学生写中高考金榜题名的。
但每一页底下都注明了落款人和日期。
林颂枝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字迹还有些幼稚,一笔一划写得又大又工整——希望林颂枝的脸早点好起来,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落款人是谢淮京。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有一次跟他玩跳格子,一个没注意磕在了桌角上,额头划了一道口子,后来结痂时不时就会发痒,她每次都控制不住想去挠。
秦书玉就会来拍她的手,说挠破了会留疤。谢淮京还在一旁附和,说留疤了她就不能在学校的话剧活动上出演白雪公主了。
对于那时的林颂枝来说,能够出演白雪公主是莫大的荣幸,她气得不行,大半天都没跟他说话。
连她最喜欢的麦丽素还没哄好,他只好去求助唐玉,外婆告诉他,在寺庙里面许愿,只要够真诚,佛祖就会实现他的愿望。
她忍俊不禁,没想到谢淮京还有这么迷信的一面,为了让她消气,连这种法子都用上了。
林颂枝继续往下看,没想到还有后续,还是差不多的字迹写的是:谢谢佛祖,林颂枝的脸好了,但是您能不能不要让她去演白雪公主?我不想让其他男生亲她,假的也不行!
童话里白雪公主被王后喂下了毒苹果,只有王子的亲吻才能让她从睡梦中醒来。她甚至想拿手机拍下来,去他面前鞭尸。
翻了几页,也还是能见到谢淮京的字迹,愿望无非是希望作业少一点,爷爷身体健康、希望她不要跟自己生气之类的。
林颂枝的兴致很高,没想到平日里不可一世拽天拽地谁也管不住的谢淮京,会在寺庙的祈愿薄里写这么多愿望。
随着年龄增长,他的话也渐渐变少,或许是看见自己先前的幼稚发言有点不好意思了。
但谢淮京还是每年都会过来提笔写愿。
——万事顺意,还有林颂枝中考顺利。
看到这里的时候,林颂枝抽出了去口袋里拿手机的手,看在他给自己保佑考试运的份上,她就不嘲笑他了。
只是翻到下一页时,她一瞬间怔愣在原地。
在她中考结束以后,谢淮京还是每年都会过来祈愿,只是内容变成了——希望林颂枝一生平安喜乐,永远有人爱。
新年快乐林颂枝,一生平安喜乐。
林颂枝高考顺利,金榜题名。
寺庙的香火逐渐减少,祈愿的人也越来越少,可上面还是能看*七*七*整*理见谢淮京每一年的祝愿,越来板正有劲的字体写着同样的内容:林颂枝平安喜乐,永远有人爱。
他是在求什么?为她求什么?
林颂枝跟小僧弥道过谢,迷蒙地走出了寺庙,直到走出了寺庙门口,她回头看着中央庄重的佛像。
她好像看见有个身形挺拔的男人,虔诚地来到寺庙,每一年都提笔写愿。
某些在她无意间忽略的东西,在此刻好像正在逐渐显现出来。
可那到底是什么呢?
心甘情愿
林颂枝心不在焉地坐上出租车后排, 想到刚刚看见的,她仍然有些不敢相信。
如果是其他人每年都在寺庙给她祈愿,她都能找到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让自己相信。但这个人是谢淮京, 甚至她还看见前段时间他跟自己陪着外婆过来祈愿那天时也写下了一句:林颂枝平安喜乐,永远有人爱。
谢淮京可能喜欢自己, 在意识到这件事时,她是怎么想的呢?
当然不是惊喜,也谈不上害怕、反感, 她更多的是意想不到。林颂枝只是觉得很难过。
脸颊上一片冰凉湿润,喉头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林颂枝想象不到他那样的人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才能每一年都来到寺庙给她祈愿?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比如她不明白为什么父亲突然就跟另一个女人结婚了, 为什么她突然就有了个弟弟。
她也不明白母亲为什么执着于组建一个家庭,甚至为此不惜隐瞒外婆的存在。为什么她突然就变成了家庭里的局外人, 为什么她再也没有得到过母亲的关注?
再比如陆醒为什么对她若即若离?还有温迎,她在绘画上的天赋是其他人难以企及的,可这样的人,连画画都要躲着家里人,她放任自己在那样一段婚姻沉沦。
可是谢淮京跟他们都不一样,她以为他们永远都会是对方最好的朋友,可偏偏她这个朋友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喜欢了她很多年。
或许是在他高中时开始,又或许更早,林颂枝压根不敢想, 平日那样不可一世的人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跟喜欢的人做了这么久的朋友。
眼泪汹涌地下滑,渗入大衣领口, 前头的司机通过后视镜看她, “咋了姑娘?失恋了?”
“没事。”林颂枝用手背蹭掉脸颊上的泪珠,说话时喉头还有点堵, 僵着手指去点通讯录谢淮京的名字,却又在下一秒用力按下挂断键。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不知道要问他什么。在意识到他喜欢自己后,这段时间以来,谢淮京做的所有让人难以理解的事,好像都说得通了。
司机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也不勉强,抬手打开了车载电台,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流露出来:“非常感谢这位听众的来电,爱是勇敢者的游戏,但大多数人在爱里最真实的样子,是犹疑不决、举棋不定,反复思考对方是不是也喜欢自己,又生怕是自作多情。”
林颂枝转眼去看窗外被迅速甩到车后的榕树,感情好像一直都是让人拿的起放不下的东西,在固定的相处模式中那些心动被掩藏,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不外乎是如此。
她回到家时外婆已经做好了饭菜,听见动静吆喝着她过来吃饭,“怎么样?我都没让你送只活鸡过去,早些年我们去还愿……”
唐玉絮絮叨叨地说着,抬头看见她通红的眼眶,“哎呦”一声走到林颂枝跟前,“妹妹这是咋啦?被人欺负了?”
“没有呀外婆。”林颂枝吸了下鼻子,牵唇一笑,“我就是看见有人去往生堂祭拜故人,一下子有点儿难过。”
“这有什么这世上被阎罗王收走的人一天不晓得有多少个嘞!”唐玉往她碗里添饭菜,“多吃点,一看就知道你在外面没吃啥好的。”
“外婆,我想做一件事。”林颂枝放下筷子,“我不知道这个决定我以后会不会后悔,但是我现在真的特别想做。”
“想做就去做呗,人在这世上走一遭啊,哪能因为担心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就束缚住手脚呢?犹豫不决能干点啥事哦!”
“但是我要回深圳一趟……”
她话还没说完,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是谢淮京回拨过来的电话。
林颂枝走到外边接起,“喂?”
“怎么了?我看你刚打电话给我。”
“我在江宜,而且我刚刚去了寺庙还愿。”她特意提起这个,想看看谢淮京的反应。
“你怎么都没跟我说一声?”电话那头的人明显停顿了一下,“还什么愿?该不会是你中彩票了?”
“我看见你写的东西了。”
这两天气温骤降,屋子里还有股湿气,林颂枝抬手抹掉墙壁上的水雾,鼻尖和眼眶都泛着红。
他沉默两秒:“……那也没什么,我就是想着给你求点福气而已,毕竟咱俩这么多年交情。你看你去山区实习还能被村民赶,我不得让佛祖多保佑保佑你?”
谢淮京平日里话不多,只有在跟她插科打诨的时候会多说两句,此刻却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和她解释,几乎是一开口就露馅了。
她声音很轻:“真的?”
“这有什么好骗你的?不过要早知道你那个性单恋的事,我就不说什么你一生有人爱了……”
他听说她去了江宜的寺庙时心头倏然一颤,又听她提到她看见自己在寺庙祈愿薄所写的东西,几乎立刻就明白了。
他费尽心思掩藏多年的东西,到底是被林颂枝发现了。她会跟他预想中的一样,觉得他奇怪、莫名其妙甚至难以理解。
“你没说实话。”林颂枝依旧语调很轻,却是十分肯定的语气,显得他准备好为自己找补的言语都那么苍白无力。
如果说她一开始面对他这段时间的反常还有犹疑,以为他不过是一时兴起,但此时此刻,一切都在验证她心里的想法。
“谢淮京,你为什么要骗我?”她说着,眼泪汹涌地下滑,难以言说的情绪像浓缩的柠檬汁泡得心脏又酸又胀。
“你别哭……”他听见她的哭腔,心也跟着揪了下,“我不在你身边没办法哄你,是我不好,我没骗你。我确实是希望佛祖保佑你平安喜乐……”
过了很久,林颂枝慢慢恢复自己的情绪:“我们见一面吧,就今天。”
——
林颂枝又买了最近的一班车回了深圳,她只告诉外婆学校里有点事情需要处理,过几天便会回来。
她到达深圳时天已经擦黑,跟谢淮京约的地方是在她家里,除此之外,林颂枝一时半会想不到其他地方能让他们坐下来谈谈了。
今天遇见的司机都很健谈,一路上都在找话题跟她聊天,但林颂枝没有说话的欲.望,偶尔附和几句,很快到达了目的地。
谢淮京没有上去,他一如高中时绘画班下课的晚上那样站在楼梯口等着她,他穿着件白色大衣,和她身上这件是同款,单手抄兜,碎发松软地垂落在额前,天生张扬的眉眼都被压得乖巧了几分。
推门下车,他只是抬眸看她一眼,没说话,转身就要往里面走,不知道在拽什么,拽也拽得很别扭,走了没几步见她没跟上来,又折返回来。
“不上去吗?”
他手里的烟管在看见她下车的那一刻便被他摁灭,因为知道林颂枝不喜欢烟味,所以每次忍不住抽完烟时他都会习惯性地吃两颗薄荷糖。
白色的衣角被晚风卷起,他敛着眸,其实来之前谢淮京准备了一番说辞想跟她解释,可真正来到她面前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淮京。”林颂枝主动喊他,声音隔着围巾有点闷,听不太清楚,“我都看见了,如果你还是想说只是想替我求个福气,你没必要每年都去。”
隔了好几秒,林颂枝才听见他发涩的声音:“…你听我说,我知道你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些事都跟你没关系。我保证什么都不会变。”他伸出手,想将她下滑的围巾拉回原位,又强忍着缩了回去。
他还是舍不得失去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颂枝抬眼看他,来的路上她就在想要怎么跟他说这个问题,比起难以接受,她更多的是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喜欢了自己很多年。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之前的时间里没能感觉到你的心意,可能是我……”
“我不是因为你林颂枝,你别把我的喜欢看得有多重要,你也不用因此觉得愧疚,或者觉得亏欠了我什么,真的。”
他忽然很急地打断了她的话,像是生怕她下一秒要说出什么让他难以拒绝的决定似的,见惯了他平日冷淡散漫的模样,林颂枝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可是谢淮京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喜欢林颂枝这件事,是他心甘情愿,归根到底,他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情感需求,他没资格对她奢求太多,她也没必要承担这一切。
林颂枝不敢去看他现在略带委屈的眼神,低垂着眼眸。
下一秒又听见他低声问道:“林颂枝,在今天之前,你把我当朋友还是有可能的恋人?”
这个问题几乎问出了她今天纠结于心的事情。
因为他们是青梅竹马,拥有着彼此在这世上独一份的特殊,但也正因如此,她唯恐自己走错一步,让双方都陷入两难之地。
她换了个方式问:“跟我谈恋爱,你会开心吗?
肯定的答案呼之欲出,被谢淮京强压回去。她到底是回避了他的问题,他只希望林颂枝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谢淮京敛眸,脖颈间的银色项链顺势前倾下滑,吊坠晃出弧度,她想到他之前那个‘直角7’的解释,想来也是诓她的,伸手想拿。
他后退两步躲开,抬眼就势看见不远处朝他们走来的男人,熟悉的人影,是陆醒。
脑海里忽然浮现起前几天,他问自己:“如果她知道了呢?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能给我看看吗?”林颂枝轻声问,她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把他逼得太紧了,但她现在迫切地想了解些之前被自己忽略的东西。
“好。”他抬手摸到后脖颈上的暗扣,解开,单手扶住她的肩膀,手指触到她颈间皮肤,呼吸相融。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们好似一对在街头拥吻的恋人。
定义关系
“先上去吧, 你不用因为这个觉得亏欠我什么,晚上不要做出什么决定,第二天容易后悔。”谢淮京把她散落的围巾整理好, 撩起她颈间碎发,“你之前告诉我的。”
“林颂枝。”
她刚想出声反驳, 听见有人喊她,循声回过头,看见身穿白色羽绒服的陆醒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他身材高挑,哪怕是穿这种蓬松的衣服也丝毫不显臃肿。
但林颂枝现在其实不是特别想见到他, 一来是因为自己答应了人家的事情一拖再拖, 二来是她现在跟谢淮京的事情都没处理好,她有些怀疑他们三个之间是不是有点于缘分之类的东西?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谢淮京先她一步开口,不动声色地将她拉到身后,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哄人,眸色深沉:“你先上去,我有话要跟他说。”
“…好。”林颂枝感觉自己在两人之间像块夹心饼干,一开口就打了个磕绊。
等她进了楼道口,谢淮京这才看他一眼,抬步往外走,丢下一句:“她会跟上来。”
果不其然, 两分钟左右,林颂枝又跑了出来, 在门口左右看了眼没发现两人的身影这才折返回去。
“你们俩是认真的?”
话刚出口陆醒便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他知道周渡当时是因为表现出了对于林颂枝的喜欢,反而造成了反效果, 将两人的关系推到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地步。这也是他对林颂枝若即若离的原因。
那自己刚刚看见的那一幕又是代表了什么?
谢淮京并不在意陆醒对自己的看法,或者说,他压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他自认为不是个好人,跟陆醒说那样的话也是他有错在先。
但此刻,令谢淮京反感的是,在他跟林颂枝之间,陆醒将她放在了客体的位置上。
“你把林颂枝当成什么了?”他冷笑一声,“什么样才算认真呢?让她知道我很早就喜欢她,然后借着这个强迫她跟我在一起?”
他掩藏心意多年是因为怕林颂枝知道了以后会不自在,也怕她会因为愧疚跟自己在一起。谢淮京从来都不想让她这样,他希望她能开心,能尽兴,她从来没有必要为了他改变什么。
她始终是自由的,行为做事也是出于内心本意,只是为了自己能够开心,这就够了。
陆醒愣了两秒,没有让自己落入他一连串的反问之中,他冷声嗤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种话?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我承认啊。”谢淮京敛眸,再抬眼时又恢复成往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满不在乎地笑,“就算没有我,你跟她就能走到一起吗?”
答案在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呼之欲出。
陆醒怒不可遏,怒火燃烧着仅存的理智,让他不受控制地提起本不想计较的事:“你敢说,在我跟她之间没有从中作梗过吗?”
“你还是觉得没有我,你跟林颂枝就能走到一起吗?”谢淮京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刚才的话,“你的机会只有一次么?”
陆醒垂在身侧的手背筋络凸起,他生生压住心里那股想挥拳的冲动,他心里清楚,就算没有谢淮京,估计他跟林颂枝之间也不会长久。
意识到这个结果的同时,他的身体像是一瞬间被人抽走所有力气,他抬眼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一如刚认识时的模样,散漫又玩世不恭,像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可陆醒知道,不管什么时候,他心里都有林颂枝的位置。
“所以呢?”他冷声反问,“你觉得林颂枝知道你喜欢她多年以后,她还会喜欢你吗?”
“她有知道的权利,至于其他的。”谢淮京唇角的笑意散漫又从容,好像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
两人到底是不欢而散。
——
林颂枝拿着那条项链研究了半天都没看出个所以然,银链染上她掌心的温度,在灯下泛着别样的光泽。
她忽然把脸埋进枕头里,强迫自己从其中抽身,决定明天去问问姜鹿鹿。
姜鹿鹿在假期之前从学长陈砚池那里赚到了第一桶金,发语音说要请她吃大餐。
两人最后去了一家烤鱼店,锡箔纸包裹着鱼身,在架子上烘烤,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姜鹿鹿絮絮叨叨地跟她分享一下近况,又提到另一件事,“你知道吗?去英国留学的名单里有陆醒。”
这个她倒是真不知道,主要是林颂枝毕业就打算出来工作,其他方面倒是没怎么注意。
去一个以英语为母语的国家留学不失为是一个很好的方式,“刚知道。”
但现在有另一件事更为重要,林颂枝犹豫几秒,从包包里摸出那条项链:“鹿鹿,我昨天想跟谢淮京提谈恋爱的事,但是他…没给我说这话的机会。”
姜鹿鹿差点一口饮料喷出来:“什么谈恋爱?”
“我是认真的。”
她在位置上僵了两秒,虽然一直看得出来谢淮京对林颂枝的不同,她也一直没捅破,毕竟感情的事其他人不好插手,可姜鹿鹿也没想过两人会走到一起。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她压低了声音,“你欠他钱了?”
林颂枝禁不住她越说越离谱的猜想,但她也不好意思将这几天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告诉她,只简单说:“他喜欢我很久了。”
哪知姜鹿鹿下一秒就来了一句:“喜欢就要在一起吗?那你喜欢他吗?”
“为什么不喜欢?”提到这个问题,林颂枝有些不好意思,将烤鱼翻了个面,“谈恋爱吸引人的无非是外貌、三观性格和相处氛围,谢淮京哪里都不差,他甚至可以比别人做得更好。”
“可是颂颂,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姜鹿鹿拿起桌上的项链,手指摩挲着银色吊坠,“你们俩或许现在是互相喜欢,但是你是因为知道他喜欢你所以才喜欢他的还是?而且你们认识这么多年,万一……”
她的话没说完,林颂枝很快明白她的意思,或许谢淮京也有这样的犹豫:她是因为知道他喜欢自己多年,因为愧疚才想跟他在一起的吗?
还有另一个层面:如果他们发现两个人不适合做恋人,又应该如何自洽?
林颂枝不喜欢给一段感情做过多的预设,跟谢淮京在一起这件事,她只想考虑他们俩会不会开心。
她想象不到自己跟他之间会不会有一天相看两生厌、对彼此心生厌恶或者避之不及。
或许在之前她就不是把他当成普通的朋友,只是在青梅竹马的相处模式中忽略了一个女孩对于一个男孩的悸动。所以她想试试,跟谢淮京谈恋爱。
“算了,你的感情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如果你不开心了或者接受不了,一定要及时抽身。我不是觉得当朋友就一定比恋人更长久,我只想你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肉麻死啦!”林颂枝把剔出来的鱼肉放进她碗里。
跟姜鹿鹿散了以后,她没有打车,一步步走回家,心里那团迷雾被燎开,脚步轻盈地像踩在松软的云朵里。
林颂枝习惯性地弯身在屏幕上输入密码,门锁打开的一瞬间,她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循声看去,男人半醉不醉地靠在墙上,手低垂在身侧,身上的外套依旧挺阔,但内里的衬衫已经皱了,领结也不知被丢在何处,露出泛红的颈间皮肤。
刚才那句话,更像是他的酒后呓语,此刻听见动静,他这才撩起眼皮望过来,眼神有些迷离,过了几秒才辨认出她。
“你喝醉了?”林颂枝上前两步,把他拉进家里,他的步履还算稳,不太确定他喝了多少,反正这人酒量差得离奇。
她阖上门,问:“要不要喝水?”
他没回话,林颂枝以为他是喝醉了脑子反应速度变慢,起身欲离,谢淮京伸手去勾她的手指,身影倾斜,大半个身子倚在她身上,她下意识用另一只手环住他的后背。
“还好吗?”她低下头想去看看他的表情,谢淮京却将下巴搁在她颈窝处,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喷洒在她锁骨上,让人后背紧绷。
勾住她手指的手慢慢收紧,手指强势地跟她十指相扣,谢淮京抬眼看她,像是在用眼神细细描摹她的轮廓。
脚步推搡,衣料摩擦,林颂枝被他逼得慢慢后退,一路跌进客厅。
客厅只留了一盏暖黄的氛围灯,香薰的味道弥漫开来,让人头昏,林颂枝眨了眨眼:“你喝醉了……”
“还好。”他双手撑住大理石台面,和储藏室那晚一样,顺理成章地把人困在怀里,再无退路。
林颂枝尽量让自己保持理智,距离过近,思绪混乱成线团,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梳理,她抬手推他的肩膀:“我给你倒杯水。”
“不用。”谢淮京抓住她的手,往上。
蓦地单手环住她的腰,一把将人抱坐在大理石台面上,目光和他平视,臀部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身子,身前却很温暖。
没等她再说话,他忽然又重复了昨晚的问题:“你把我当朋友,还是有可能的恋人?”
这是他第二次试图重新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
林颂枝目光游移着,用另一只手拉住他的外套领口,凑近他,呼吸几乎相融,“我现在就想这样,好不好?”
她的目光太过直白,令人心动,也让他有点承受不住,谢淮京一下子就明白她说的是什么,点头:“好。”
他怎么样都好。
黑暗里视物并不清晰,他低颈的那一刻,林颂枝好像看见了欲.望的形状,仅存的光源骤然消失,谢淮京的气息铺天盖地笼住她。
他一只手覆上她的后颈,晕晕乎乎间,她感觉齿关被撬开,热气与酒紧密交缠,她搭在他后背的手慢慢收紧,指尖陷入他皮肤。
迷迷糊糊间她在想,果然,不能太把谢淮京当人看,这个吻无所谓试探与温柔,在触碰到她的一瞬间就带着充沛的情.欲。
这个幼时第一次见面就被她拉着私奔的男人,林颂枝此刻才发觉他身上的气息有让人沉沦的错觉。
能亲吗
谢淮京根本睡不着, 他酒量不好,可以算得上三杯倒的那种,但醉酒的状态不会很久, 清醒以后根本睡不着,闭上眼就是林颂枝雪腮泛红揪着他衣领的样子。
分开时, 她唇周晕开了一片绯色口红,唇瓣微张,模样无辜又凌乱, 谢淮京伸出拇指,用指腹蹭掉多余的色彩, 想到自己脸上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他也懒得管。
是不是有点太不克制了?可他忍不住,是真忍不住, 好像又回到了十七八岁的时候,因为她一句话、一个举动心里就跟泼了墨一般,心动泛滥成灾。
躺在她家客厅沙发上,手脚根本放不开,空气里弥漫着她身上的气息。
他忽然又觉得脑子里闪过残存的画面,凌乱得几乎是以帧为单位,让他犯神经一样地怀疑,是不是他喝魔怔了在做梦?其实林颂枝压根就没想跟他谈恋爱。
夜深时分,万籁俱寂。
林颂枝身上出了层薄汗, 兴许是晚上吃了海鲜的缘故,这会儿感觉后背起了一团团的红疹, 刺刺挠挠的痒得钻心。
她翻身, 趿拉着拖鞋往外走,屋子里时不时响起她指甲挠在皮肤上的刮擦声, 起先还算正常,很快她便开始不耐烦,下手的力道变重,几乎有点恶狠狠的意味,仿佛那不是自己的皮肤。
“背痒了?”坐在沙发上的谢淮京问。
有着之前的经历,林颂枝慢吞吞地朝他那边挪过去,一个劲地点头:“好痒。”
谢淮京习惯性地撩开她睡衣后腰处,客厅里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小灯,皮肤已经被她挠得泛红,他有些好笑:“不疼吗?”
感觉到微凉的指尖触碰到皮肤,林颂枝习惯性地塌腰,但她忘了,不自知地引.诱才是最致命的,谢淮京的手指蜷缩了下,更快地将药膏涂满她后腰肌肤。
皮肤的感官反应好像成了引信,从指尖开始,火星一路噼里啪啦地蔓延奔向最终的燃爆点,名为心脏。
她烦躁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困意翻涌,呼吸渐缓,谢淮京将她的衣服拉下来。
他直到此刻才意识到,他跟林颂枝不再是普通朋友了。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第一反应是这也没什么稀奇的,胸腔里下一秒像是跳出来一个小人,被他的想法气得跳脚:“你他妈管这叫没什么?!哪怕第二天丧尸爆发世界末日降临你也是最高兴的那个!”
他知道自己心里或许还会跳出无数个这样的小人,他们或许形态各异,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唯林颂枝主义者。
——
林颂枝第二天很晚才醒,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地面上,形成一条晃眼的明线。
她下意识去摸床头的手机,看见姜鹿鹿几个小时前发来的微信:【谈都谈了,总不能搞纯情高中生那一套吧?】
昨晚的记忆纷沓而至,自然跟纯情搭不上边,她记得后半夜自己因为荨麻疹又起了床,谢淮京一下下地帮她挠背、涂药,等她皮肤恢复干爽,他的动作也逐渐收敛。
他将人转过来面向自己,声音很低地喊她:“林颂枝。”
“嗯?”她迷迷糊糊地回应。
谢淮京顿了好几秒,时隔这么久,他终于问出了在江宜时没能出口的问题:“能亲吗?”
她脑子里困意翻涌,费劲地抬眼,看见他眼里一片晦涩,几乎要把人席卷进去,险些溺毙其中。
林颂枝双手撑在他肩膀上,起身,鼻息相融,酒香在纠缠间蔓延,越发麻痹神经。
后来的记忆更为混乱,几乎是混乱的电影帧,每一帧都矛盾而割裂,好像是他单手扣住自己的后颈,极为热烈的回应她,晕晕乎乎间不知道是不是她主动迎接他。
她眼睫轻颤,攥着他衣服下摆的手几乎要扯变形。
感觉到林颂枝的紧张,谢淮京松开手,将她一把合入怀里,下巴虚抵在她头顶上,呼吸很重,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他捏了下林颂枝的脸颊肉:“晚安。”
房门被敲响,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林颂枝用手顺了顺头发:“啊?”
谢淮京这才推门进来,他身上穿着件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拉到顶,露出一小截脖颈,肩膀宽阔,腰身很细,显得外套有些松垮。
一副清风霁月的模样,让她一时半会没办法跟昨晚那个在她面前失控的男人联系起来。
他淡声道:“买了点吃的。”
林颂枝慢吞吞地下床,自然也就没注意到他泛红的耳根,明明之前认识那么多年也没对他有过其他想法,不过是亲了一下,自己就酒足饭饱思淫.欲,做了个放肆的梦。
两人解决掉早饭,林颂枝问他要不要出门走走,他昨晚喝了酒,车子被留在了会所车库。
谢淮京一愣,到嘴边那句“我可以让我助理来接我”被他咽了回去,点头:“好。”
两人慢悠悠地走在街道上,林颂枝的羽绒服衣摆时不时蹭过他的冲锋衣,发出窸窣的响声,她垂眸,这才发现他们没牵手。
她忽然就想起他生日那天,跟昨晚差不多,也是喝了酒就拉着她的手不放,像小孩找到了什么心爱的玩具一样。
林颂枝有点好奇他现在是怎么想的?是还没转换过来身份?还是不习惯?又或者…不想牵?
余光时不时往下瞥,骨节分明的手被收回在口袋里,还真是不给她一点机会。
她一时间有些气结,像是耍小性子一样往前快走了两步,谢淮京很快追上她,伸出手,弯腰凑近她:“女朋友,能牵手么?”
林颂枝双腮迅速漫上一抹绯色,她晃了晃手,眼里有点狡黠的笑意:“想牵呀?”
他其实都注意到了,衣料摩擦的声音,还有林颂枝偷偷观察的眼神,他知道她不是不满,只是一时半会还没适应身份的转变,身体好像比感情更容易接受。所以她会耍一点小性子。
这是继她有些执拗地问他要不要在一起之后,又一个让谢淮京感到心头一动的瞬间。
或许这种时刻在以往出现过不少次,就像童话里匆匆离开的辛德瑞拉无意间留下的水晶鞋,他只是有幸捡起水晶鞋的人,但此时此刻,水晶鞋的主人也在给予他感情回应。
但这也足够了,足够让他鼓起勇气问她一句——“能牵手么?”
“嗯,想牵。”他将林颂枝的手包裹在掌心中,揣进自己兜里。
漫无目的地走着,林颂枝看见路边的一家精品店,挠了挠他的掌心:“女朋友有没有特权?”
“嗯?”谢淮京低声笑笑,“有。”
她眨了眨眼,眼里亮晶晶的,像藏着细碎的星光,“那你现在能告诉我那个‘直角7’是什么意思了吧?”
“这么想知道?”
谢淮京捏了捏她的掌心,一双眼蕴含着情意似的,连尾音都含着几分拖沓,有点清隽的温柔:“把吊坠倒过来才是对的,不是‘直角7’,是L,是你的L。”
林颂枝一愣,脸“唰”一下就烧起来了,哪怕真正发现他喜欢自己多年,但也许是因为他没露出一点马脚,经他打了个猝不及防的直球,让她久违地感觉到小鹿乱撞的感觉。
脸依旧很热,但没让他看出来,林颂枝晃了晃他的手,多年来的默契让他心领神会,配合的弯下身,她从包包里拿出那条项链,环上他颈间皮肤,“那就物归原主啦。”
两人闹着,林颂枝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用另一只手去摸,看见来电显示的时候愣了一下。
是陆醒。
她感觉到谢淮京牵着她手的力道重了两分,想到他们俩前几天在楼下不知道说了什么,还有他对于陆醒的关注,在他面前挂电话显得心虚,而且万一人家有什么急事。
她拿起手机给他看*七*七*整*理备注:“我接啦?”
谢淮京点头,但明显不高兴的表情把她逗笑,林颂枝不着急去接电话了。她一直感觉得到他对于陆醒有股莫名其妙的敌意,明明这人平时拽天拽地的一副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模样,这会儿让她逮到机会:“你是不是不开心?”
他在心里嘲弄一句,面上露出散漫的笑意,既不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朝她手机抬了抬下巴:“快接吧。”
“嘁。”
林颂枝在心里吐槽,将滑块滑到底,没等她开口,就听见电话那头陆醒的声音不复往日的冷静,带着急切的喘息:“温迎出了点事,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泼天狗血
这是林颂枝第一次来到温迎家里, 准确来说是她第一次接触到关于温迎订婚后生活的地方,关于婚后的事情她不想说,林颂枝也就不问。
她匆匆进门时撞见个姿态优雅斜坐在沙发上的妇人, 还有坐在一旁小沙发上的陆醒。
太太见林颂枝步履急促,脸颊泛着红晕, 她没有表现出来半分的不满,手指捏住瓷杯的手柄,轻抿一口, 却没跟她说话的意思,“陆醒, 这位是?”
陆醒看了眼她身旁的谢淮京, 介绍道:“这两位都是温迎的朋友。”
盛太太朝两人点了点头,“这位我认得, 谢家的大公子。这位小姑娘就有点眼生了,叫什么名字?”
林颂枝迫切地想看看温迎目前的状况,但碍于礼貌,她不得不回答太太的问题:“阿姨您好,我叫林颂枝。”
“朋友来探望当然是好的,但温迎这会儿不太舒服,怕是没办法做好待客之道。”她弯身,将瓷杯放回桌面,平淡的语气直直敲打在三人心上——温迎没什么大事, 倒是你这个做弟弟的,喊来两个不相干的人来管我们家的事?
谢淮京站在她身边, 听见这话皱了皱眉, 他知道林颂枝的焦急,但进门的一瞬间也看出了盛太没有让他们探望温迎的意思。
这些自诩为豪门精英的人, 表面上行事优雅得体,其实是个怎么看人下菜碟的性格,他早就了然于心。更何况盛太是出了名的溺爱儿子,否则盛玠怎么可能在外毫无收敛?
他冷了脸,不动声色地挡在林颂枝跟前,“盛太,家事我们自然是不便插手,温迎生病了我朋友想探望一下没问题吧?”
虽然用的是敬语,但谢淮京语气冷硬,话里话外意思都在表达没心思关心你们家的破事,我们只是来看温迎的。
“温迎只是嫁过来了,准确来说她还没进门,太太您先是不让我带她回家,又是不让其他人探望,恕我直言,这跟软……”陆醒把难听的“软禁”二字收了回去,“怕不只是家事这么简单。”
话音刚落,二楼传来有人拾阶而下的动静,林颂枝抬眼看去,是盛玠,相比前段时间的短暂碰面,他这段时间倒是胖了不少,神色透着股刚才灯红酒绿里捞出来的虚浮。
见楼下围着好几个人,他下意识皱眉想发火:“喊这么多不相干的……”
他话没说完,因为看见了站着前头的谢淮京,剩下的话被他咽了回去,错愕几秒,笑说:“谢总,您怎么过来了?”
“我朋友过来看看温小姐。”谢淮京颔首打过招呼,现在不是纠结他们关系的时候,他也不想提温迎是他妻子的事。
“叨扰了,盛先生。”林颂枝点了点头。
盛玠顿了两秒,像是在脑子里翻找关于她的信息,脸上挂着假意的笑:“可以,二楼上去第二间就是,阿迎迎跟我闹了点脾气,劳烦林小姐帮我说几句好话。”
林颂枝只是笑笑,没说话,径直从他身边绕过去。
“既然两位都在,不如坐下来喝杯茶,让姑娘家好好聊一会。”盛玠不动声色地挡在陆醒欲上前的脚步,朝茶几抬了抬下巴,“前段时间刚买了点好茶,赏个脸?”
让林颂枝进去已是无奈之举,反正她一个女生知道了他们家那点事也闹不起什么波澜,但陆醒不一样,他是温迎的表弟,目前来看,维持跟温迎的婚姻对他来说很有用。
谢淮京看向坐在沙发上的盛太,盛玠很快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妈,没什么事的话您先回去吧,我这边还有点事。”
盛太似乎还有点不情愿,面上还要保持优雅,起身抚平裙摆上的褶皱,抬步离开。
谢淮京跟陆醒坐在沙发两侧,面对他的热情只是偶尔附和几句,没有跟他多说什么的想法。
林颂枝敲门以后放轻了脚步进去,她只看见厚重花纹被下藏着个生气寥寥的身影,感觉到来人的靠近,床上的人动了下,发出一声细弱又愤怒的:“滚!”
她脚步一顿,从认识至今,温迎给人的印象都是温柔优雅的,偶尔也能从她身上看出点孩子气,比如她会两种食物中纠结,会为了外卖的满减在心里精打细算好一会儿。
温柔又可爱的一个女生,有一段时间林颂枝都在想,为什么盛玠会这样不珍惜她?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温迎气得骂脏话。
“温迎,是我。”林颂枝轻声道。
听见林颂枝的声音,她这才费劲地转过身,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她心里的崩溃在这一瞬间似乎彻底决堤。
昨天回家的时候她看见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坐在她亲自挑选购买的沙发上,手里的叉子叉着个葡萄,笑眼盈盈地递到盛玠嘴边,言语甜腻地跟他撒娇。
盛玠见她进门,下一秒就推开身边的女孩,嘴上喊着她“老婆”,说要跟她解释,还要去提她手里的塑料袋。
而女孩没有一点被抓包的羞愧,用手整理了下一头卷发,和她擦肩而过时同她问好:“盛太太,你好。”
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挑衅她:“不过这个位置,你可能坐不稳哦!”
后面的事情温迎似乎也记得不太清楚了,那一瞬间似乎是身体比感情更难接受事实,身体发软,重重地磕在地上,半昏迷时她好像听见被喊过来的家庭医生说:“盛太太……”
自始至终,没有人喊过她的名字,她在这段婚姻里失去了什么呢?是所谓爱情,还是她的自我?
林颂枝面对她的眼泪一时间不知所措,反应过来后伸手抱住她,“温迎我在呢,还有我呢。”
她轻拍温迎的后背,不过大半个月没见,她的身体从原来不正常的丰腴瘦到几乎有点硌人,她甚至怀疑自己抱着个随时可能破碎的玻璃娃娃。
温迎在她怀里哭了好一会儿,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慢慢从林颂枝怀里退出来,看见她通红的眼眶,破涕为笑:“你哭什么呀?”
“我就是……”林颂枝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她就是觉得很难过,“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出来会舒服点,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她摇了摇头,这些事情说出来林颂枝可能一时无法理解底下的错综复杂,毕竟她也不明白,如果说盛玠不爱她,他手机相册里全是她的照片,他可以因为她一句喜欢让人在婚礼现场准备一块心形地皮,种她喜欢的粉玫瑰。
可要是真的爱她,他怎么会出轨?怎么会让其他女人光明正大地来他们家?容忍她挑衅自己?
温迎从床上爬起来,又拉出来两个大行李箱,把常穿的衣物一股脑丢进去,力道很大,像是在以此泄愤。
“你要搬出去吗?”林颂枝忍不住问。
“嗯。”她点头,几乎是强迫自己牵唇露出来一个笑,“在这住下去感觉要被恶心死了。”
温迎将常穿的衣服塞进箱子里,为了不让盛玠发现,又推回了原位。
林颂枝看着她的动作,试探性地问:“那你这段时间要住哪?”想到自己那个房子,“要不然我搬出去吧?那里盛玠知道吗?住酒店的话没人照顾你,很麻烦的。”
“那你怎么办?”
——
温迎在林颂枝身后下了楼,谢淮京看见她发红的眼眶,立马起身迎上去。
盛玠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放下手里的茶杯,转眼看见温迎盯着自己的眼神,满是恨意,他熟稔地搂上她的肩膀,亲昵地搓了搓,仿佛两人只是一对吵架的新婚夫妻:“我跟你道歉,你想要什么礼物?我给你买过来好不好?我保证以后……”
温迎不动声色地打掉他的手,冷声道:“我说过了,这件事没这么容易解决。”
盛玠被她当众下了面子,干笑着又要去哄她,被温迎狠狠瞪了一眼。
“那我们先走了。”林颂枝担忧地看着她,但心里也知道温迎有自己的打算,用眼神示意她有事就联系自己。
温迎笑了笑,神色带着点少女的娇纵,像是要给盛玠一个台阶下,但看得出来她意不在此:“那你也出去吧,顺便帮我买那家的板栗过来。”
盛玠听得出来是在赶他出门的意思,只以为温迎还在闹脾气。他这会儿正心烦,这谢家的大公子,圈子里都说是个闲散少爷,不比那个小的受宠,但明眼人都知道,如果不受宠他哪里来的纨绔资本,聊了半天一直跟他打太极,拽得很,一点面子不给。
他在心里爆了几句粗话,等林颂枝他们出门后也跟了出去。
疾步从盛家出来,平白从空气中觉出几分厚重感,林颂枝没注意到脚下的台阶,身体一个趔趄,被谢淮京及时拽住。
她像是终于忍不住,抱住他的腰身,脸颊埋进他肩膀,发出低低啜泣的声。
谢淮京什么也没问,只抬手揉了揉她的后颈。
几分钟后林颂枝从他怀里退出来,拿出手机准备订酒店,就当这两天应急好了,新的房子她这两天多看看。
忽然想起前段时间的事,她凑近到他身边:“我最近要换个地方住。”
谢淮京其实想过要怎么跟她提这个问题,也不是说住在那里不好,最大的问题就是陆醒住在她楼下。但这个念头一出来,他自己都讶异,以前多少话堵在心里不敢说,哪怕难耐,他也没有吐露半句的念头。
这才第二天,他就要为了这种事情跟林颂枝发牢骚么?
“上次在你家,你是不是在躲我?”
她的画作
“你不也躲我了么?”谢淮京声音里含着笑意, 伸手将她垂落的头发撩到耳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她耳垂。
他感觉自己这段时间有点莫名的矫情,像十七八岁的时候喜欢她又不敢承认, 但又看不惯她跟其他人走得近。
不想让林颂枝看见自己看似潇洒散漫的一面下藏着会因为一点小事耿耿于怀吃醋的丑态。
见他跟自己打太极,林颂枝也起了点狡黠的心思, 躲开他的手,屏幕切换到酒店软件:“那我看看哪个酒店好。”
“来我那吧。”他伸手挡住她的屏幕,“你来了我肯定时时到你跟前报道。”
他低沉嗓音里带着天生的玩世不恭, 放荡痞气浑然天成,将林颂枝的神经挑得狠狠一颤。
她别开眼去看窗外飞驰的车辆, 光与影跟着行驶的柯尼塞格在她脸上重复切割, 车厢里忽明忽暗。
今天情绪起伏过大,几乎是掏空了林颂枝的所有精力, 快速洗漱完后便上床睡觉。两人在同一屋檐下的相处模式并没有随着关系有所改变。
第二天早上摁掉手机闹钟,看见谢淮京已经起来,背对着她站在咖啡机前,单手拿着手机举到耳旁。
宽松的灰色家居服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挺拔身段,气息蓬勃而年轻,此刻他正条理清晰地跟电话那头的人列出几个疑问点等待见面确认。
林颂枝在原地怔愣几秒,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拉开椅子坐下来,给自己舀了一碗皮蛋粥。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用力摁了下开机键,还是没反应, 早上起来就发现它莫名其妙死机了, 这会儿还没恢复正常。
谢淮京打完电话朝她走过来,问她:“喝咖啡么?”
“好。”她探出手, “你手机借我一下。”
发觉这话有点查岗的歧义,毕竟手机是个很私人的东西,林颂枝又补充:“手机死机了,你的借我百度下。”
谢淮京像是看出她解释的原因,笑着把手机放进她掌心:“随便看。”
林颂枝懒得跟他继续讨论这个问题,打开浏览器,手机自动跳出上次的浏览界面,看清内容后她差点一口粥喷出来。
【怎么跟前男友把狗要回来?】
这个前男友肯定是说她的,但是她这两年都没再谈恋爱,再加上跟狗有关系,林颂枝很快反应过来这个“前男友”说的是陆醒。
养乐多上次被陆醒带去做绝育以后就一直没见过,她这段时间实在是没空,也就把这事抛之脑后了。
先不说她跟他都算不上前任,让她觉得好笑的是,谢淮京在跟陆醒有关的事情表现出难得的上心。
过了会,谢淮京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过来了,其中一杯颜色明显淡些,林颂枝喝不惯苦咖啡,他给她那杯多加了点奶。
她心思还停留在浏览器界面上,心不在焉地拿过来喝了一大口。
他刚在自己的位置坐下,见状提醒不及,眼睁睁看着林颂枝喝了一口热咖啡后双腮被烫得鼓起。
刻在骨子里的家教让她没有乱吐,反而是捂着嘴想强迫自己咽下去,谢淮京拉开她的手,拿起她的咖啡杯,忽略指尖烫人的温度:“吐出来。”
林颂枝把咖啡液吐出来后口腔还是一片火辣辣的,拼命挥手给自己手动降温,他去冰箱里拿了几颗冰块,让她含着。
寒冷的冰块缓解了口腔内壁的灼痛,林颂枝双腮被撑得鼓起,杏仁眼不满地瞪他。
谢淮京失笑:“怎么这么笨?”
冰块在嘴里慢慢融化,灼痛感消缓。她下意识想提自己刚看见的东西,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反正谢淮京一时半会没有打算告诉她在意陆醒的原因。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想法早就被林颂枝洞穿,见她这会儿没跟自己生气,只以为她是被烫得说不出来话,“要不要看医生?”
“我不要。”大概是嘴巴还是疼,她说话速度放慢,像小猫爪子似的挠他,让人觉得灵觉得嗲。
吃完早饭谢淮京依言将她送去见温迎,他还有事要处理,送到楼下看着她上楼以后这才驱车离开。
温迎只说自己跟盛玠说明了这几天不想碰面,其他方面无意多说,她似乎又恢复成以前的大家闺秀风范,礼貌十足,但更显疏离。
紧接着她拧着细眉像是犹豫了许久般:“我不应该多嘴,但是颂枝,如果盛玠想跟谢淮京有生意方面上的往来,尽量不要答应他。”
她没力气笑,“他这人不是个好的合作伙伴,就当我还你这段时间的陪伴吧。”
林颂枝知道她的意思,点头:“他有分寸的。”
——
学校的最后两门考试结束,接下来丞待解决的便是四篇英语论文,从温迎那离开以后林颂枝就回了家。
一开始还好,到后面她写得几乎要怀疑人生,想到谢淮京还有个书房,询问过他确认里面的书籍可以借阅后她这才推门进去。
书房空间宽敞,一色的实木家具,书桌上摆放了三四本书和一台笔记本电脑,对面则是个木色书架,靠窗的地方则摆了架黑色的三角钢琴。
林颂枝记得他小时候学习过一段时间的钢琴,只不过谢淮京算不上喜欢,完全是为了讨母亲欢心而学,后来随着年纪增长,他发现母亲只是单纯不喜欢自己,跟他会不会什么技能没关系,慢慢地搁置了。
她在书架上顺利找到需要的书籍,注意到书架中间摆放着一个白色画框,林颂枝踮起脚尖拿下来,里面装着张素描的少年侧颜。
几乎是在看清画作的下一秒,林颂枝怔愣在原地,这个笔触她很是熟悉,纸张已经泛黄,背面用铅笔写着:lsz,20130616。
记忆里平凡的日子在时间的洗礼下,逐渐成为回忆里璀璨的一帧,而她的回忆总是跟谢淮京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绘画班的课程并不轻松,每天上完课后还有额外的作业,林颂枝坐在画室一角,给水粉静物添上最后一笔。
只剩下三张人物素描了,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抬眼在画室扫了一圈准备找一位正在休息的同学来给自己当模特。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拿出来一看是谢淮京发来的消息,问她下课了没有?买了点东西。
她探头看了眼正在给学生指出画作不足的李纨,趁老师不注意时,猫着腰偷偷跑了出去。
穿着套头卫衣和工装裤的谢淮京单手抄兜,站在画室门口的不远处等着她,“下……”
“还没下课!”林颂枝打断他的话,喘息未定,“要不然我请个假提前走吧。”
少女的声音清脆,此刻带着点自己都没发现的嗲。
画了三个多小时眼睛都有些迷迷瞪瞪,如果谢淮京没出现还好,她还能哄着自己画完作业,可他一出现,她那颗心就飘出十万八千里远了。
“好。”谢淮京将手里的袋子递给她,“我这次买了不少,够你分的了。”
他怕林颂枝上完课会饿,每次都会给她带点小零食,但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最容易消耗体能的年纪,她也不好意思吃独食,总得分一部分给别人。
等了几分钟,林颂枝又跑出来:“老师说不行,得画完才能走,但是你可以进来等我。”
“行。”
“李老师就是有点在画画上严格,但是他平时很好说话的!”林颂枝一如往常地跟他碎碎念。
她口中的李老师全名李纨,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留着一头艺术家的标志性长发,气质算得上温文尔雅,每次提到这人,她总是毫不吝啬地赞美,惹得谢淮京有点烦。
林颂枝的位置在最后一排,但带着他进门时还是遭到了其他同学的起哄,学生时代男女同学之间若有似无的暧昧氛围总是最引人注目。
但谢淮京显然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他拖了张没人坐的凳子来到她身边。
李纨给刚刚的同学改完画,走到她身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眼,“以后不能带男朋友进来了啊,下不为例。”
林颂枝一瞬间有些局促:“……不是的老师。”
“这里……”李纨站在她身后,右手覆上她拿画笔的手,一点点在画纸上修改,林颂枝不自在地想挣开手,但他捏得很紧,从其他人的角度上看,反而感觉她过于忸怩。
“老师,你带着她画她一会就忘了,你说问题在哪让她改,印象更深下次也会更注意。”谢淮京站起身,身高跟穿着白衬衫的李纨相差无几,平白有了几分压迫感。
李纨被他的话说得有些尴尬,松开林颂枝的手,退了几步跟她拉开距离,“休息十分钟,有问题的拿着画过来问我。”
其他同学立马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平日跟林颂枝要好的同学见到她身边站着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谢淮京望而却步,悻悻地收回眼神。
他从塑料袋里拿出一袋薯片,撕开包装,林颂枝将新的画纸固定在画架上,下一秒,薯片塞到了她唇瓣中间。
舌尖尝到调料粉的味道,心跳瞬间加快,她用牙齿咬住薯片,拿炭笔的手在纸上划下一道痕迹。
林颂枝素描画得很快,随便逮了两位同学完成了两张。
炭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她转眼看见低垂着眼眸调试MP4的谢淮京,修长手指正往耳朵里塞白色耳机,灵机一动:“你别动。”
“嗯?”谢淮京还以为她也想听歌,拿起另一只耳机。
“你保持刚刚那个姿势就行,我很快就好!”
速写最重要的抓住人物神态,林颂枝拿着笔虚虚丈量了他一下,连灯光都偏爱他,灯下,他的瞳眸深邃漆黑,像是宇宙黑洞一般要直直把人吸进去。
林颂枝摒弃其他干扰自己的杂音,第一次这样仔细地观察他,心下不由得紧张,特别眼部细节,反复修改了几次。
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并不容易,谢淮京脖颈发酸,但为了配合她,他什么也没说,直到她出声:“好了。”
他这才抬手揉了揉发酸的脖子。
她拿着自己的画作等待老师的点评,李纨拿着笔顿两分钟,拧着眉,让她心里无端紧张起来:“笔触很细腻,但是比起素描更像是漫画,个人风格太重了,我跟你说过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谢谢老师……”少女低垂着眼眸,连声音都染上了几分丧气,伸出手想去拿回自己的画,却被李纨躲过。
“我把你们的画挑几张拿出去试试看能不能卖,不能的话也能得到些别人的评价,有利于你们发现自己的不足。”
林颂枝不疑有他,笑问:“好,谢谢老师,那我可以走了吗?”
“嗯,注意安全。”
回到座位上时,谢淮京正把零食塑料袋和废稿整理好丢进垃圾桶,注意到她略显失落的神情:“林颂枝,我带你去逛一圈怎么样?”
贤者时间【修】
那年谢淮京还没满十九岁, 瞒着家里人买了辆机车,林颂枝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这是他们俩之间的秘密。
林颂枝撑着他的肩膀上了后座, 双手紧拉着两侧的铁杆,身前的少年俯下身, 拉过她的手搭上自己的腰,“准备好了么?”
听见她的回答,下一秒启动的车身像一把破空而出的箭矢, 离心力几乎要将她甩出去,林颂枝双手下意识收紧, 感受到衣料底下肌理分明的腹部肌肉又像是被烫到一般。
轮胎曳地摩擦发出焦味, 肾上腺素飙升。
她一头长发飘散,在空中飞扬。上车到现在她甚至都没问过他去哪, 只是直觉跟随。
夜幕降临,扑面而来的晚风将棕榈树的垂叶吹得沙沙作响,斑驳树影也跟着变化万千,隐隐还能听见海浪声。
摩托车慢慢停下来,林颂枝从车上跳下来,“怎么来这?”
谢淮京扯下头盔,发梢被汗水打湿,随着他的动作晃了两下,漆黑的瞳眸像两颗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玻璃球:“玩够了再回去, 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
从这里回到她家路上免不了要花时间,无论林颂枝找什么理由都会被秦书玉戳穿, 但她似乎是受到了被老师否认时心里冒出那股失落感的影响, 迫切地需要做些什么释放情绪,他这话像是给她喂了颗定心丸。
她大阔步跑向松软的沙滩, 用鞋尖在滩面上画出一道道痕迹,又很快被上涨的海水吞没。
玩累了她又折返回来找谢淮京,挨着他坐下,看着他颈间垂落的白线:“我也想要。”
他小心地将另一只耳机塞进她耳廓,不过一个细小动作让谢淮京紧张得手心出汗,也就忽略了她耳朵烫人的温度。
外语歌手的声音从耳机出来,是电影怦然心动的主题曲,林颂枝侧眸看向他,注意到他面向自己的一面带着耳机。
谢淮京也发现了她的小动作,直接道:“有话就说。”
他指了指自己带耳机的那边,“这会儿听不清楚。”
林颂枝当然知道他在扯谎,被他无厘头的话逗笑了,但她也知道他在用这种方式维护她想说又不愿说出口的心思,声音刚出来就被海浪声吞噬:“我有的时候其实很羡慕别人,这个世界上比我厉害、有天赋的人太多太多了。”
“我前天晚上半夜起来,听见他们说让我别学画画了,又烧钱又没天赋也学不到什么东西。”
谢淮京知道她口中的“他们”是她的妈妈和继父,他没有出声,试图营造出自己没听见她说话的假象。
“我肯定成为不了梵高,也不能靠画画吃饭……”
剩下的话被谢淮京突然的拥抱打断,他单手搂住她的肩膀,下巴蹭过她的额头,另一只手落在她头上,摩挲她柔软的黑发。
少年说话的声音从头上传来,那时他的声线还没完全成熟,很是清冽:“林颂枝,你永远不要因为任何人放弃你喜欢的事,我会帮你的,拼尽全力也会。”
剩下的话他没有足够的勇气说出口,好像跟着咸湿的海风就此散在空中:你是我梦想的一部分,我所幻想的未来一直都有你的位置。
从回忆里抽身,林颂枝捏着泛黄的纸张,从她初初接触绘画时不成样的练手作,再到她的最后一张画,全都被他好好保留着。
她还记得彻底放弃绘画那天,她将家里一切跟画画有关的东西那两个大塑料袋装起来准备丢掉,谢淮京从她手里拿过去,理由是丢掉还不如卖给废品收购站,起码还能换点钱。
他混不吝的语气好像等着这一天很久了。
翻过来看见纸张背面用铅笔写着她的名字缩写和日期。
林颂枝觉得眼前一片模糊,鼻翼发酸,纸张上的画作晕成一大团凌乱的线条和色彩,直到眼泪将纸张打湿,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哭了。
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谢淮京不只是喜欢了她很多年,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记录她每一次进步,用这种方式承托她的梦想。
许久,“砰”的一声,画框掉落在地上,林颂枝蹲下身,双手捂住脸,眼泪渗入掌心纹路,化作嗡嗡的呜咽声。
——
谢淮京回到家的时候左右没看见林颂枝的身影,在屋子里绕了一圈才在客房看见被子下面蜷缩成一团的女孩,眼皮紧闭,似乎是睡着了。
“林颂枝?”他上前几步,今天被在局上被几个人插科打诨延误了点时间,这会儿才快九点她怎么就要睡了?
看见她泛着红晕的脸,谢淮京伸手想去探探她额头,被林颂枝一把打掉,“我好困,你别撩我了。”
她声音细细的,像小猫爪子似的在他心里狠狠挠了一把。
这他妈到底是谁撩谁啊?
谢淮京放柔了音调哄她:“今天怎么这么早睡?”
“不知道,就是觉得好冷。”林颂枝索性将整个脑袋都埋进了被子里,其实她昨天就有点不舒服,但之前这种情况都是睡一觉就好了,刚刚洗了个澡出来反而觉得头晕脑热的厉害。
等了几分钟她没再听到谢淮京的声音,以为他走了,却忽觉身上一重,费力睁开厚重的眼皮,看见他又给自己盖了一床被子,单手环住她的肩膀借力让她坐起来,冒着热气的玻璃杯抵上她唇瓣:“喝了。”
林颂枝闭着眼咕噜喝了两口,他掖好被子准备起身时,手指被人抓住。
“你陪我睡好不好?”话音刚落,她竟有些没来由的紧张。
她上学时很容易感冒,基本上是班上同学或者身边人有个头疼脑热就容易被感染,感冒时身体机能下降,对身边人会有股没来由的依赖。
手只攥到他一点点指尖,努力地拉着他。
“我去洗个澡。”谢淮京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
他走后,迷迷糊糊中林颂枝被困意拉扯着坠入梦乡,连睡也睡不安稳,她觉得有点冷,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感觉到另一边床位的下陷,凭着本能蹭过去。
谢淮京先她一步,从背后搂住她,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掖好被角确定不会有冷空气跑进来,“睡吧。”
知道她衣着单薄,所以他只虚拢着她,衣料相蹭,并没有和她挨得很严实,但也不会让她觉得冷。
他身上的气息和体温像暖流环绕着她,呼吸喷洒在她头顶上,很轻,林颂枝忽然想起那个在海边的拥抱。
“谢淮京。”
“嗯?”他用气音说话,一只手在被褥里穿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捕捉到她垂在身侧的手。
林颂枝发现他对于自己的手好像有种奇怪的依恋,并肩走在一起的时候会习惯性地找她的手,她之前对于牵手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现在觉得也挺好的。
“你为什么存着我的画?”反正看不见他的脸,她胆子大了许多,“不是说要*七*七*整*理拿去卖废品换钱吗?”
他捏着她手指的动作一顿,似乎是没想到她连这个也发现了,谢淮京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其实不止是她的画,连当年她丢弃的画笔、画板他都好好地保存着,为的就是如果林颂枝哪一天后悔了,又想画画了,她还有退路可以走。
“那能换几个钱?”他喉结轻滚,感受到她绵长均匀的呼吸,轻笑一声,小心地下了床。
林颂枝睡了没一会,先是觉得身上重的很,把被子用力一踹,冷空气很快席卷而来。
她翻了个身,迷蒙间记得自己跟谢淮京睡在一起手伸出去找他,摸了半天,费劲地睁开眼,身边人已经不见踪影。
屋外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她以为外边下雨了,弯身将被踢到小腿处的被子拉回来。
过了几分钟,床垫再次陷下去,她闭着眼小声嘟囔:“你跑哪去了?”
林颂枝习惯性地贴过去,手指触到他皮肤上的水汽:“你又洗澡了?”
“嗯。”他把被踢到的床尾被子拉好。
“你不是刚洗过吗?”
她声音细细的,依赖感很重,含着不自觉的娇嗔意味,谢淮京伸手揽住她,轻拍她肩膀:“你记错了吧。”
他确实是洗了第二个澡,拜林颂枝所赐。
谢淮京自认为不是个重欲的人,算不上清心寡欲,但比起同龄男生他在那方面也算能很好克制自己。
所以在洗完第一个澡的时候,他毫无防备地去搂林颂枝,毕竟那是男人最看破红尘的时候,通俗来说就是“贤者时间”。
但温香软玉在怀,更别提是他喜欢了多年的女孩,轻敌的下场就是败北,事实证明贤者时间跟所谓安全期一样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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