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趣事
丁黎神色紧绷, 近乎庄重。
钟月涓几乎以为他要在自己面前单膝跪下,然后从盒子里掏出一个戒指向自己求婚了。
那可太惊悚了,钟月涓后退一步。
盒子里是一只蝴蝶。
蝴蝶裹在晶黄晶黄的圆形石头里, 颜色剔透, 在光下润泽如玉,展翅的蝴蝶黑白分明, 纤毫毕现, 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出。
有一种震撼人心的美感。
丁黎捏着盒子的边沿:“这个送给你。”
钟月涓不敢要:“很贵吧。”
丁黎摇头:“这个材质是树脂,到处都是,就是个精巧摆件。”
这话不算错, 但丁黎没说的是,这块琥珀保存完好,蝴蝶艳丽,它是历史在千万年的演化中,某一个至微瞬间的印记。
它成形于六千万年前。
丁黎想要为刚才的唐突道个歉。
这块琥珀跟了他很多年,是他一直带在身边的东西。
没等钟月涓说出第二句推辞的话,丁黎把盒子塞进了钟月涓手里。
走出教学楼, 阳光下, 钟月涓重新打开盒子, 蝴蝶的翅膀几乎透明, 这是已经死去的生命。
这样的造物, 很容易让人心生感慨。
钟月涓碰了碰, 触感很细腻:“这个东西,是人为形成的吗。”
那未免太过扭曲。
丁黎闻言笑了:“史前人类应该没这个闲心。”
钟月涓愣了一下,反应过来, 这是类似于化石的东西。
钟月涓顿时感到手里这个盒子烫手起来,她想还给丁黎, 丁黎却把手插-进兜里,不接也不碰:“送出去的礼物怎么能收回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钟月涓看他一眼,她很喜欢这个石头,依稀记得这一类东西有个学名,但没想起来,钟月涓小心地收起了盒子,准备回去查一下。
丁黎凑近了点,不接钟月涓的话。
钟月涓也不再开口,两人沿着京大的主干道往前,钟月涓低着头,走得很慢,丁黎刻意放慢了脚步与她并肩。
不同寻常的沉默让丁黎有些无措。
丁黎道:“三万怎么样。”
钟月涓心不在焉地答:“三万很好。”
“我之前去了咖啡馆,你不在。”丁黎道,“你不在那上班了吗?”
“店倒闭啦。”钟月涓说。
“哦,这样啊……”丁黎点点头,没说下去。
“你……”他低头看向钟月涓,只看到她一头偏棕的长发,被风吹得微微浮动。
是风动,还是心动。
钟月涓脚上踢到了一块石头,她往下踩了踩,丁黎锲而不舍地试图继续没话找话,钟月涓笑了笑。
“刚刚不是很能说吗。”钟月涓道。
九十分钟的课都不带停的,还往后拖了一两分钟。
“不太一样。”丁黎谨慎道。
“有什么不一样?”
“我没想哄学生开心。”丁黎说。
他想哄她开心吗?
钟月涓愣了一下,干巴巴道:“我不需要你哄。”
丁黎就又不说话了。
京大校园占地很大,并不是每一个片区都有围墙,校园整体大部分地方都对外开放,除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正门,还有十几个小门用于进出。
除开这些正儿八经的门,还有很多不走寻常路的地方也能进出。
他们走过一个长坡,一片草地,到了京大的湖畔,柳枝垂落在湖面上,小小的涟漪散开。
前头过来一个卖糖葫芦的,冰糖红艳艳的,钟月涓定睛了细看,发现上面插着两种串串,冰糖山楂和冰糖草莓。
钟月涓想起了自己的盘算,她要卖花来着,得找个时间去花鸟市场进一批货来。
可能她目光停留太久,丁黎走了过去,他各买了一串,再回来时,两串冰糖并在丁黎手中,好像要给钟月涓作个揖。
看起来有点滑稽。
“想吃哪一个?”丁黎把两串分开,一手一根。
钟月涓挑了冰糖草莓:“谢谢。”
一口咬下去,微硬的冰糖碎开,甜滋滋的,草莓的芬芳涌进喉腔,汁水四溢,有一点微微酸意,和冰糖兑在一起,滋味刚刚好。
丁黎三两口就吃掉了冰糖山楂,把签扔进了垃圾桶。
他吃这个倒是很利索。
钟月涓手里的冰糖草莓还剩下大半,从第二个草莓开始,钟月涓就吃得很珍惜,拿在手里小口小口地舔着,给丁黎找了个话题:“你是京大的教授,介绍一下京大呗。”
“我也没来多久,还在熟悉阶段,”丁黎终于找回了嘴巴,“这个是彩凤湖,又叫情-人湖,附近有一些社团的外语角,早上过来,挺多学生在湖边练口语的,里边养了不少锦鲤,不过养得不怎么样,好像是供氧不行,没剩下几条了。”
拐过小径,他带着钟月涓进了一个园子,入目是一整片的大棚,园子门口是一个玻璃柜子,钟月涓好奇地看了两眼。
玻璃柜子里摆着两毛钱。
平平无奇的两毛钱,被端端正正地摆在门口的展柜里。
“这边菜地是农学生的,之前有外边的老人家进来散步,顺手牵羊了一颗白菜,那白菜是一个研究生的毕业论文。”丁黎解释道。
据说学校派人找过去,跟老太太交涉,那老太太掏出两张一毛,撇撇嘴:“菜还没我种得好咧。”
学生虽然拿回了自己发焉的小白菜,但数据到底还是毁了,延毕了一年。
从那以后,农学院跟学校申请了专门的保安,就守那一片菜园子,还建了围栏给围起来,不让人随意走动。
那张一两毛被院里放在了菜园入口展览,故事代代相传,警醒后人。
丁黎讲完,钟月涓道:“那个学生也太惨了。”
又惨又好笑。
“之前还有农院老师接受派遣,支持f洲养殖,他那门课延期了两年才开,他们院里学生说,那老师是宁愿养猪也不教他们。”丁黎道。
钟月涓听得直乐:“你这不是知道挺多的嘛。”
“我在的院叫生命科学研究学院,跟他们一些组的研究方向有交叉,交流算比较多的。”
钟月涓听得眼皮一跳,她对大学的院系不算了解,以前和谢晓荣在一块的时候,他基本不说这些,她好奇问起,谢晓荣总是说,说了你也不懂。
这话她没法反驳,她确实不懂,后来也就不自讨没趣了。
但谢笑容考研读博的方向还是知道的,大类就是在生科院下。
难怪了。
上次阴阳怪气的。
“那边那栋楼,计算机学院的。”丁黎指了指。
顺着丁黎手指的方向,钟月涓眯起眼睛,那栋楼侧边凹陷下去,有点像一个放大的神龛。
丁黎道:“我之前请他们院帮我搭一个模型,学生说,那栋楼风水不好,毕设在寝室里好好的,一拿到楼里答辩,就出各种问题。”
“就有学生每次答辩前偷偷摸-摸到那个天台上面拜,保佑自己程序跑成功,答辩一次性通过。”
代码运行,主打一个心诚则灵。
钟月涓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有效果吗?”
丁黎笑道:“然后被他们副院长给抓到了,挨了顿痛骂,学术不精还搞些旁门左道,每人回去交了一篇两千字的思想汇报。”
这很合理,钟月涓止不住地笑。
“计院旁边那栋是搞电子的,会有一些比较危险的实验,以前就有学生做强电实验,操作不当,导致半个园区都跳闸停电……还好人没事。”
“这么危险啊。”钟月涓感叹。
一个无人机从钟月涓的头顶飞过,紧跟在无人机后边,是两三个大呼小叫的学生,其中一个手里握着操控器,另一个埋头在记着什么。
“再低一点,往左。”
其中一个女生问道:“雷达灵敏度怎么样?”
“今天有风欸,数值误差蛮大的,回去得再调一下参数。”
丁黎含笑注视,钟月涓看他一眼。
之前没发现,其实丁黎和这些学生,从某个角度看,还挺像的。
丁黎身上有一种不接地气的悬浮,她之前误以为是二代的天真,后来才发现,这是在学院里,做学问的人特有的纯粹。
他们眼中的世界,应该挺有趣的吧。
走得远了,学生的声音小下去。
钟月涓咬碎了最后一个草莓,将那点微弱的酸意咽了下去。
树荫下,青砖石板。
“这边我也没怎么来过,好像是叫长青路,”丁黎抬头看了一眼道路两边高大翠绿的玉兰树,“可能取了玉兰树四季长青的意思,现在已经过了花季,要明年了……”
他一回头,钟月涓却没跟上来,她停在宣传告示栏那里:“这个是不是你?”
宣传栏上,丁黎穿着西装,眼睛平如秋湖,安静而深邃,并不过分庄重,唇边有着淡淡笑意。
整整一页,都是丁黎的履历。
丁黎走过去,他之前没有留意过这里的告示,这会儿钟月涓的手指点在上面,钟月涓看得很认真,甚至拿出手机拍了张照。
有一种自己写的作文被人声情并茂朗诵的羞-耻感。
钟月涓笑笑,真心实意道:“你真人比照片还好看。”
她的长发垂在耳边,眼神落在几缕发丝后面,忽明忽暗。
丁黎想要看清她的眼睛,上前一步,鬼使神差地伸手,想要撩开那一缕头发。
钟月涓退开一步。
她拍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微微晃了晃头,将刘海荡开:“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像是兜头一盆冷水,丁黎飞快收回了手,眼神垂下去,压下心里腾起的懊恼。
他朝着钟月涓的背影脱口而出:“月涓。”
钟月涓回头,眼光直直撞进丁黎眼底。
丁黎的耳朵慢慢红了,话说得吞吞吐吐,每一个字仿佛都深思熟虑过。
他说:“你也很好看。”
同一时刻,京大西门,谢晓荣站在门外接着电话:“对,西门,你跟司机师傅直接说,我已经到门口了。”
几分钟后,一个的士停靠在路边,一位五十来岁的妇人从车上下来。
司机恭维道:“你儿子真有出息,能考到这个学校。”
谢妈身形瘦削,脸上带着很深的笑纹,她的高鼻和薄唇与谢晓荣颇为相似,年岁上了眼角,笑起来很是和气。
的士开走了,谢妈用手挽住自家儿子:“是不是瘦了?在学校又熬夜了?”
“哪有,”谢晓荣道,“你来之前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你爸懒得动,我就自己过来了,”谢妈仰头欣赏着京大历史悠久的牌匾,“你那个钟月涓怎么回事,不是说安排她回宁县吗,你跟她的事,要是让兰芝或者同学知道,抓了你小辫子怎么办。”
门口的死老鼠
谢晓荣沉默了好一会儿, 没提钟月涓:“我和兰芝挺好的。”
“那就好,你上次说,她家在教育局里有关系, 你留校的事怎么说, 定了没有。”
“问题不大。”
谢妈喜上眉梢:“我就知道,我家崽这么优秀, 长得也俊, 你要晓得,那些年轻小姑娘玩玩就算了,男生先立业再成家, 事业立住了,有的是姑娘倒贴。”
谢晓荣牵住妈妈的手,笑得有些无奈:“妈我知道了,我带你到这边开个房,开两间吧,宾*七*七*整*理馆人比较乱,我就不回学校了, 晚上睡你隔壁。”
谢妈在谢晓荣手上拍了下:“花那个冤枉钱做什么, 你有多少钱哦, 开一间就行了, 我又呆不了几天。”
“我带了好些家里自己做的红薯干, 还有你爱吃的枣泥酥, 在安京这边吃不到吧。”
“确实,这边东西都不是咱家那个味。”谢晓荣道。
“那我回去后再给你多寄点。”谢妈眼神精明:“给你导师也送一点,走动走动人情。”
星城小镇, 钟月涓打开门,三万从房里跑出来迎接。
西森从丁黎屋子里跑了过来, 两只猫贴到了一块,在地上伸着懒腰打滚。
西森几次想到三万身上去,都被三万给推搡下去了,钟月涓看了会儿,发现三万的爪子比之前要轻多了。
和王-八撩闲的力度都比这会儿重。
它两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钟月涓想起个事:“丁教授,你懂电脑吗?”
“哪方面?”电脑涉及的范围很广。
钟月涓道:“就我想买个电脑来剪视频,不太懂这个,怕被坑。”
“是买台式吗?”
“我听说台式要便宜点,就台式电脑吧。”钟月涓道。
“你不需要带出门的话,同样预算下,肯定是台式电脑能达到的性能更好,”丁黎打算回去问问自己的学生,他们对最新的电脑产品应该会更熟悉,“你预算多少?”
钟月涓报的数让丁黎噎了一下,这个价格放市场上,只够买个好点的显示器。
钟月涓语气迟疑:“是不是太低了,网上二手的价格我看挺低的,也不知道真假……我以前很少用电脑,只要能剪视频就可以了。”
丁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支持视频渲染对电脑的要求可不低,他看过钟月涓的视频,暂时用不上渲染,但视频剪辑如果想要往深了学,一些软件是绕不过去的。
而且电脑这种东西,最好还是一步到位。
丁黎应下了。
西森挨着三万蹭来蹭去,夏天到了,三万最近掉毛掉得很厉害,光这么扑腾,空气里已经猫毛纷飞了。
西森的皮草大衣却依旧完好。
“西森好像不怎么掉毛,怎么养的?”钟月涓问。
自从养了三万,两天不扫地,家里就能变成盘丝洞,哪哪都是三万掉下来的毛毛,上手扯,随随便便就能扯下一撮毛下来。
“这是西森这个品种决定的,保温防寒,掉毛比较少,相对应的西森散热比较差,像这个时候,白天我是不敢带它出门的,家里有空调,出了门,我怕它在外面中暑。”
钟月涓道:“三万一年四季都掉毛,我都搞不懂它哪来这么多毛,掉不完似的,尤其是夏天,每次扫地擦桌子都恨不得给它剃成无毛猫。”
丁黎看了看三万:“多梳梳毛吧,也没别的办法了。”
西森漂亮的皮毛和三万的黄毛卷在一起,也变得黄扑扑了,即便如此,西森也还是乐此不疲地往三万身上扑。
铲屎官的嫌弃三万浑然不知,它和西森玩腻了,又折回钟月涓脚边,勾着钟月涓的裤子跳到了钟月涓的怀里。
西森巴巴地在下面甩着尾巴。
眼看着钟月涓进了家门,丁黎这才提溜起西森,他摸着猫头,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瞧你这点出息。”
追个老婆天时地利,这么久了都还没俘获小母猫的芳心。
废物点心。
*
钟月涓在家里把玩着那块琥珀。
无论看多少遍,这块琥珀的美丽依旧直击心灵,里面的蝴蝶凝固在此刻,看着它,仿佛能听到历史的叹息。
钟月涓本来想将琥珀摆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有事没事看上一眼赏心悦目。但想到三万这个祸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要是叫三万在琥珀上挠上个几爪子,才是哭都没地哭。
钟月涓小心翼翼地将琥珀收进柜子里。
她没有去深想这块琥珀的含义。
也不太敢想。
丁教授,那一整页的宣传栏已经足以彰显他的高不可攀。
钟月涓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
连谢晓荣那样的人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配不上他,他还只是京大的博士,更何况丁黎。
她曾经恋慕谢晓荣,未尝没有在他身上弥补自身缺失的意思,可也是从谢晓荣身上,叫她知道,再优秀的学校也只能筛选成绩,它筛选不了人品。
她实在不想在下一份感情里,去接受对方勉为其难的屈就,那对她而言,是赤-裸裸的羞辱。
时候还早,钟月涓剪了一会儿视频,这次视频不是三万,而是新追完的那部剧,她从网上下了原视频,打算剪一下男女主甜蜜互动的cut,为此专门注册了一个新的账号,叫三万剪辑。
头像是一只猫爪印,平平无奇。
晚饭钟月涓没吃,调滤镜调得废寝忘食,三万把猫粮碗拖到了钟月涓面前,将碗砸得哐当作响。
它已经半个小时没吃上饭了。
钟月涓给三万倒了猫粮,又伴了点肉-松进去,然后给自己倒了杯冰奶茶。
同一个视频,为了剪辑出最好的效果,进度条来来回回地拖,等钟月涓上-床睡觉了,闭上眼,那段bgm还在脑子里来回晃荡。
钟月涓打定主意要调整阴间作息,足足定了三个闹钟以表决心。
……早上再挨个关掉。
三万睡在一旁的毯子上,爪子在钟月涓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踩奶。
下午,钟月涓收拾了一下自己,准备出门。
开门却发现门口正中摆着一只死老鼠 ,死老鼠脑袋断了一个明显的豁口,地板上也沾着微弱的血迹。
这一幕冲击力着实不小,钟月涓啪地把门关上,倒吸一口凉气。
一定是她打开门的方式不对。
再开门时,死老鼠仍然在那里。
三万听到门口动静,跑过去看热闹,它嗅闻了一下,看起来有些高兴,似乎想要上来啃两口,被钟月涓赶走了。
猫吃老鼠是天性不假,但三万在钟月涓这,吃得从来都是熟食。
这张嘴要是吃了死老鼠,三万今天别想上她的床,去厕所和马桶同床共枕去吧。
这到底是哪来的死老鼠?
钟月涓百思不得其解,找了幅手套和垃圾袋,捏着鼻子捡走了死老鼠。
她按照原计划去了花鸟市场,在花鸟市场逛了一下午,斥巨资进货回来两百束干花。
因为买得不少,钟月涓是坐店里的面包车回来的,店员把货卸在了小区门口,星城小镇的保安帮着把花拿了回来。
也叫她抓到了往她门口送死老鼠的真凶。
西森又双叒叕跑出来了。
保安只送到了电梯,没有上来,钟月涓拖着两大麻袋的花从电梯里出来,看到丁黎家的门虚掩着,西森跑到了自己家门口。
西森在门口喵呜了两声,声音软绵绵的,拖着长音,甜得能拉丝。
公猫求偶是这么叫的吗?
然后就看见西森珍而重之地在钟月涓门前放下一只死透了的蟑螂。
它看上去还挺恋恋不舍的,用爪子一点点地扒拉着,试图让死蟑螂的姿势摆得好看一点。
钟月涓面无表情地想。
丁黎人呢,是死了吗?
门里传来三万的回应,破锣一样,它倒是叫得中气十足。
钟月涓打开了家门,西森乐颠颠跑了进去,它还准备带上蟑螂。
钟月涓像丁黎一样,抓着西森后脖,把它原地提了起来,拖进了屋子。
这个蟑螂留给丁黎收拾。
这是他应得的。
西森和三万互相闻了闻,两猫的毛发纠缠在一起,交换着给对方舔毛。
西森刚刚叼过蟑螂的嘴……钟月涓吸猫的时候也会把脸埋进三万的毛里,要命,钟月涓决定今晚提前给三万洗澡。
钟月涓给丁黎拍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已经放进家里的西森,一张是门口的蟑螂。
钟月涓:西森从哪找来的蟑螂【微笑】
钟月涓:今天早上门口的死老鼠是不是也应该算它头上?
丁黎回了一个被雷劈了的表情包。
钟月涓心气稍缓。
丁黎:不好意思,我马上还有一节课
丁黎:可不可以帮我看一下西森
丁黎:回去请你吃饭【双手合十】
钟月涓想起上次在丁黎家里吃到的的厨艺,气消没消不知道,肚子已经饿上了。
而且老师教书育人,耽误了也确实不太好。
钟月涓把丁黎的门给关上了。
猫太聪明就这点不好,像她家三万,玩玩具连个冻干都找不到,这脑子,这辈子是学不会开门了。
西森“远”来是客,钟月涓照例招待了一个罐头。
剪辑电视剧的那个视频蹭着原剧的热度,播放量有一些,但收益不太行,转化出的粉丝量也很少。
脱离了猫咪本身的趣味性,她的剪辑功夫并不算出色。
钟月涓把手机架好,准备拍一个自己包花的视频。
谢妈登门
谢妈跟逛了京大, 神色自豪。
她连连夸赞着,神色越发得慈眉善目。
她一路打听着丁黎的名字,找到了丁黎的办公室, 好心带路的学生好奇道:“您是丁老师的妈妈吗?”
谢妈没有否认, 只笑眯眯地说:“你是个好孩子。”
办公室值班老师客气地接待了谢妈。
谢妈提着家乡带来的土特产:“我从老家带了些儿子爱吃的,他现在不在吗。”
学生道:“阿姨她找丁老师。”
谢妈热情地从盒子里分出一些枣泥酥:“你们也吃。”
“丁老师他刚下课, 回家了吧?”
谢妈露出些为难的神色:“我第一次来, 有点找不着路。”
学生摆摆手:“我带您去,也没多远。”
确实没多远,学生很快就带着谢妈停在了星城小镇小区门口:“您到保安那里登记一下, 或者给丁教授打个电话,让他下来接您就是了。”
谢妈连连点头:“好孩子,你去忙你的吧,我给他打电话。”
谢妈当然没有丁黎的电话,她甚至都不知道丁黎的模样,只是从谢晓荣口中得知,她儿子联系导师的事情不太顺利。
她儿子那么优秀, 错过他, 是导师的损失。
她要帮帮自己儿子。
谢妈在小区外围转了转, 然后和值班的保安拉家常。
她的年纪摆在那里, 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婶, 话多一点也正常, 保安见得多了,并没有什么防备心。
她说儿子在京大读博,神色里的骄傲是做不了假的。
就她拉家常的这会功夫, 丁黎在她眼皮底下回到了小区。
丁黎先去了钟月涓那里。
他敲门的时候,钟月涓正在分拣花, 她包花的手艺很娴熟,这是在咖啡馆经营那个玻璃学出来的手艺,裁剪好的彩纸三两下就能簇拥着干花,既增添颜色,也方便拾取。
晃动的花枝勾起了三万的兴趣,她用爪子扒拉着一束蓝色的满天星,搅碎了一地的花屑。
钟月涓站起身,在丁黎进门之前,把拍摄给关了。
地上落了许多零碎的花枝和花瓣,三万和西森在地上打滚,猫毛被装点的五彩缤纷。
丁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花里胡哨的西森。
一边摆着包扎好的成品,干花一簇一簇的,乍看之下,视觉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钟月涓笑着解释:“这不是失业了吗,想着做点小生意,看能不能把电脑钱给挣出来,对了,我这拍视频呢,西森也入镜了,到时候要剪掉不?”
丁黎摇摇头:“没关系,它肯定不介意。”
钟月涓笑了笑:“是,回头视频剪好我先发你。”
丁黎抱起西森:“去我那边吧,花也带过去,那边阳台要宽敞些,我一会儿做饭还要点时间,你忙你的就成……你有什么想吃的菜吗。”
“还能点菜呀?”
“你先点着,有没有另说。”丁黎道。
钟月涓想了一下:“上次的西红柿味道不错,还有吗?”
丁黎点点头:“我回去看看冰箱。”
钟月涓眼睛眨了眨:“冰箱里有什么你不知道?”
丁黎说:“会有阿姨一周来清理一次。”
打扫卫生,补充冰箱什么的。
啧,有钱人。
钟月涓没拒绝,两猫还在一块玩呢,她抱起三万,丁黎帮着拿了一些花和包装纸。
出门的时候,死蟑螂已经不在门口了。
“我看小区里卫生挺好的,西森从哪里搞来的老鼠。”
丁黎糟心地看了眼西森:“我也不知道,可能翻了楼道里的垃圾桶吧。”
也说不通,为防着西森出门,丁黎在楼道里装了道铁门。
西森再聪明,身高也是够不到去按电梯的。
想不通。
丁黎又穿上了那条碎花围裙,先从冰箱里拿出了四个西红柿。
看着怪贤惠的。
门铃响起的时候,丁黎还在厨房倒腾,在阳台都能闻到一点微酸的番茄香气。
丁黎说做一道番茄牛腩。
钟月涓起身提醒丁黎:“有人敲门。”
“应该是学生,你帮我开下门,”丁黎用勺子舀了一点汤尝尝,往里加了一勺盐。
门外是提着大包小包的谢妈,还有谢晓荣。
谢晓荣的脸色先变了,他上前一步:“你怎么在这?”
好问题。
钟月涓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谢晓荣。
谢晓荣的想法几乎都写在脸上,对她和丁黎扯上关系的厌恶,事情超出预期的茫然,还有几分不自知的惶恐。
倒是谢妈,脸上的笑意八风不动:“是月涓啊。”
钟月涓淡淡看谢妈一眼,没说什么。
她和谢晓荣在一起的时候,也曾发自内心地尊重这位长辈。
谢晓荣父亲是个甩手掌柜,不往家里拿钱,也不怎么分担家务,是谢妈一手把儿子拉扯长大,谢晓荣一路升学,事无大小,都是谢妈在操持。
谢妈是个很不容易的女人。
在她的世界里,一切以儿子为中心,儿子的媳妇,谢晓荣的女朋友,自然也该是最好的。
谢晓荣一直以为钟月涓听不懂他家的方言。
其实她听得懂,只是不会说。
谢妈认为谢晓荣的女朋友,至少得是个大学生,还不能是农村的,得是城市独女,要在体制内,以后养老没有负担,要听话,真心对谢晓荣好,不能有太多小心思。
那时她和谢晓荣还在一起,谢妈发来一条长达60秒的语音,谢晓荣听了一半,心虚地看她一眼,把手机关掉了。
钟月涓显然没有够上谢妈的标准。
钟月涓侧过身体,喊了一声:“丁黎。”
丁黎洗了手从厨房出来,擦手的毛巾还没有放下,就看到谢妈和谢晓荣。
“这是?”丁黎对谢晓荣有点印像,隔壁组的博士,留校想转到他的组来,丁黎看过谢晓荣的简历,还算不错。
谢晓荣这会儿顾不上一旁的钟月涓,和丁黎握了手,姿态谦卑而诚恳:“丁教授。”
谢妈开口:“我是晓荣妈妈,从老家过来,听晓荣说,他在学校受您指导得多,我这孩子不会说话,但他心里是想跟您亲近的,我给他带了这些特产,这不,他第一个想起的就是您。”
“这都是手工做的,不值多少钱,就是晓荣的一份心意。”
钟月涓退到了后面,三万和西森缠着她的脚腻歪,一时有点不好动弹。余光瞥见谢妈打开的袋子里有罐装的茶叶,精致打包的点心,还有水果。
看着价值不菲。
谢妈是个很拎得清的人。
谢晓荣第一次带钟月涓回家,钟月涓用打工挣来的钱买了许多东西,阿胶西洋参什么的,也是这么大包小包,拎着上门,那时谢妈在客厅里,神色很矜持,并不与钟月涓多搭话。
一顿饭吃完,她起身告辞,谢晓荣送她出门时,谢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在电视的背景音里,谢晓荣看看自己妈妈,又看看她。
他说:“你今天先回去吧,下次我再带你来我家。”
从前没有长辈教过钟月涓礼数,还是曾秀秀告诉她,按照宁县那边的风俗,无论是男方还是女方,第一次到长辈家里,长辈包一个红包是应有之义。
红包金额的大小也能展现出对方家里的态度。
这件事钟月涓后来自己琢磨过味来,礼数,讲究得是有来有往,她没有父母,钟姓,是随了孤儿院的院长妈妈,从她成年起,孤儿院那边不再对她的往后负责。
在她身后,一身孑然,这也注定了,谢晓荣不会从她的长辈那里拿到红包。
谢妈不给,也无可厚非。
说到底,根子在谢晓荣身上,谢妈的态度不重要,她只是谢晓荣的喉舌而已。
不在意她,轻视她,背叛她的,从来都是谢晓荣。
丁黎站在门口,没有让谢妈他们进来的意思:“您好意我心领了,但学校有规定,这些东西不合规矩,你们拿回去吧。”
他的声音温和,姿态却是极强势的,站在门口,拒绝得很干脆,没有留下一丝余地。
谢妈强笑道:“哪里就这么严重了,今天这里都是自己人,您说是不,您年纪轻轻,是学校的栋梁,我也是想让晓荣多跟您学学。”
谢晓荣连连应是,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到了丁黎身后,闲适抱臂的钟月涓身上。
两只猫围在她的身边,她身上有一种谢晓荣从未见过的安逸。谢晓荣一度觉得,钟月涓美是美的,但她的美貌含着一种隐蔽而尖锐的攻击性,像一张拉紧了的弓,带着紧绷的疲惫。
她现在站在丁黎身后,看起来却很柔和。
丁黎,这个男人这么快就得到了她的信任吗?
他有点后悔。
他今天不该让谢妈过来的,钟月涓不懂事,以前和谢妈的关系就不好。
人生课题
房间里飘出饭菜香味, 丁黎客气道:“你们吃过晚饭没有?”
谢晓荣愣了一下:“还没呢。”
按照常理,丁黎应该开口留下他们用顿饭的。
钟月涓心想,一会谢晓荣他们要是真的留下来用这顿饭, 她还是不在这里凑热闹了。
怪膈应的。
丁黎扶了扶眼镜:“不巧, 我今天还有事,不能招待你们, 时候也不早了, 你们赶紧回家吃点东西吧。”
丁黎声音很诚恳,话听上去没有半分敷衍意味。
如果不是他还穿着那身碎花围裙的话。
在谢晓荣和谢妈的视角,丁黎是十足十的居家姿态, “有事”,不过是不愿搭理,或者不愿多说。
他宁愿在家里给钟月涓做饭,也不搭理远道而来,登门拜访的他们。
谢妈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谢妈试图打圆场:“月涓,你和晓荣以前是朋友,怎么现在生份了?你现在是和丁教授好上了?”
谢妈咬重了现在这两个字, 暗示钟月涓的过往丰富。
现在的女人真是要不得, 水性杨花的, 谢妈满怀恶意地想, 离不得男人的荡货, 儿子不被导师待见, 指不定就是这个女人在里面挑拨,背地里不知道怎么编排自己儿子。
她就是见不得自己儿子好。
这个导师也是个没脑子的,叫个女的吹两句枕边风就找不着南北。
谢妈恶狠狠地瞪着钟月涓, 盯着钟月涓饱满的胸脯,眼神居高临下, 像是嫌恶,又像是不屑。
丁黎缓缓皱起了眉。
他的目光从谢妈脸上掠过,轻飘飘的,其中警告意味让谢妈变了脸,讨好地冲丁黎笑了笑。
丁黎的目光停在了谢晓荣脸上。
他和钟月涓虽然住在同一个楼层,但能碰上一次也挺不容易,更别提把钟月涓约到家里来,这个时候,他并不想招待一些莫名其妙,不知所谓的人。
谢晓荣看懂了丁黎的脸色,点头哈腰:“那就先不打拢您了,下次等您有空,我再向您请教。”
他连拉带拖,把谢妈拽出了房间。
谢妈用嫌恶的语气小声说:“猫来穷狗来富【1】,现在这些人,娃不生娃,养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谢晓荣没说话,闷头往外走。
走出小区时,他回看身后那栋高楼,橙红色的砖瓦独树一帜,鸟窝悬在高大的樟树上,广场,泳池,娱乐器械,小区里应有尽有。
钟月涓傍上丁黎,才住得起这样的高档小区。
她以前在自己这里装什么呢,说什么不愿意不愿意婚前发生关系,不过是待价而沽。
丁黎倒是能给她开个好价钱。
谢晓荣用嘲讽,甚至诋毁压下了心中的郁闷。
谢晓荣和谢妈走了,这头丁黎也将餐桌布置得差不多了,番茄炖牛腩,地三鲜,还有一碗鸡蛋羹。
盛菜的盘子是简单的白瓷,但每一道菜都是它该有的样子,标致得足以装进教科书。
可以想见,味道不会差到哪里去。
两人入座,三万蹲在钟月涓的腿上,西森压在丁黎的拖鞋上,两只猫像是黏糊够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居然径渭分明起来。
“你们之前认识?”丁黎给钟月涓盛了米饭。
钟月涓看丁黎一眼:“刚刚那人,我前男友。”
丁黎愣了一下,哦了一声。
他往嘴里送了一小口米饭,没咀嚼出什么味道,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气氛半尴不尬。
从她口里认证了“前”男友,这是好事,丁黎试图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一些,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
……然后呛着了,偏过头一阵闷咳。
丁黎摘了眼镜,上挑的眼尾下,睫毛黑压压的。
“你们……谈了多久。”丁黎斟酌着问道,“不想说也没关系。”
钟月涓摸了摸三万脑袋:“七年。”
人有几个七年,钟月涓今年,也才二十五而已。
尽管不太愿意承认,但谢晓荣确实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存在于她的生命里。
也是他教会了钟月涓,世上没有爱情童话,再炙热的爱恋,落到地上,也不过如此。
所以她对爱情没有憧憬,没有幻想,也没有期待。
钟月涓夹了一块牛腩,筋道的牛肉被炖得松软,番茄独有的味道渗进每一缕肉丝里,吞咽成为无法抑制的本能。
她吃得很香,用勺子挖了一勺粉红色的番茄汤汁,淋在米饭上。
“我喜欢吃汤泡饭,不用别的菜,就这么一碗汤,我能拌两碗米饭。”钟月涓道。
和钟月涓相反,丁黎米饭吃得不多,筷子雨露均沾地游走在几个菜碗里。
好像哪个菜今天吃起来都没什么滋味。
钟月涓笑笑:“你想问什么,问吧,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丁黎摇头:“你想说就说。”
有什么好说的呢。
用文化人的说法,叫遇人不淑。
话匣子打开,钟月涓先说起的却是那家已经倒闭的停下咖啡馆。
她其实很喜欢停下咖啡馆,也很努力地在赵姐那里争取成为下一个店长,之前赵姐确实也属意她,给她提了工资。
可是赵姐确诊了肺癌。”我一直觉得赵姐是见过世面的人,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像我。”
“谢晓荣也是,他从小就是别人的孩子,他那个妈妈在宁县,你是不知道有多威风,谁不羡慕她,生了一个孝顺懂事,读书上进的好孩子。”
五十几岁的人了,还得陪着笑脸替儿子上门送礼。
儿子也不是个东西。
丁黎点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课题,也都会有自己的困境。”
钟月涓:“是啊,没有人是轻松的,丁教授呢,你的人生课题是什么?”
丁黎想了想:“我是跟着爷爷长大的。”
他爷爷,是做化学试剂的。
丁黎是在乡下念的小学。
小时候,他跟着爷爷在水稻种植区插秧,按照步骤配比盐水消毒,然后投放鱼苗。
那时候他还很小,但他到现在都记得,那一季他投放了102只鱼苗,其中7条草鱼,其它都是鲤鱼。
鱼吃着稻田里的杂草、虫子、以及那稻子掉落下来的稻花,然后鱼儿所排出来的粪便又成为了稻田里的肥料。
那时的他觉得这种关系玄妙又神奇。
丁黎精心地养护着这些鱼苗,一点一点看着它们从小拇指长变成手掌大小。
长成的稻花鱼不但没有鲤鱼作为淡水鱼一贯的土腥味,反而多了稻花的香味,肉嫩骨酥,有着“鱼中人参”之称。【2】
前景可观,但养殖困难。
不打农药,虫害会导致水稻减产,打了农药,残留的药剂会导致鱼苗死亡。
爷爷带着团队在研制一种不伤鱼,但能有效去除水稻虫害的试剂。
那一期的试剂投放后,到了八月,水稻丰产,鱼苗存活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八。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实验。
爷爷一生与农作物为伴,提高产量,造福人民,这是爷爷的课题。
后来丁黎靠生物竞赛在国际赛事上摘金,被保送京大,硕士和博士则是在e国念的。
一路走来,通识教育是泛化的,真实的研究却已经细化到了一个很小很小的点上。
越是前沿,越是意味着狭窄与艰深。
丁黎接受过很多次采访,也参加过很多次学术会议。
【这个研究方向的意义是什么?】
【您为什么会走上科研这条道路?】
这个问题被问过很多次。
丁黎将西森抱到自己腿上,西森的长毛柔软蓬松,像棉花一样,手感很好。
丁黎说起在e国求学的时光。
西森是他从西伯利亚南境带回来的。
当时他跟着导师在贝尔加湖西线考察,一望无际的冰封湖面,虽然带着护目镜,但视线还是被风雪阻隔。
那里的冷超出寻常理解,那是一种无视衣物,直逼骨髓的冰寒。
他们从伊尔库茨克出发,深入到人际罕至的湖区深处,丁黎当时初出茅庐,不知深浅,为了一个样本贸然深入。
一回头,大雪覆盖了来时的路。
他踩在冰面上,顶着风往前走,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举目望去,湖面一望无际,绵延的冰山永远在视线尽头。
身后的脚印和雪融在一起,丁黎喝掉了最后一口伏特加,感觉自己好像一直在原地。
身体的热量在不断流失。
失温会使人休克。
贝尔加湖的美丽举世闻名,它是许多艺术家的缪斯,无数文艺作品歌颂它的脱俗,赞美它的瑰丽。
丁黎差一点就死在那里。
在漫天的风雪里,他跟着西森找到了有人聚居的小镇,联系上了自己的导师。
他带回的样品成功提取出了目标靶细胞,在细胞增值分化调控机制原理上,取得了新的突破【3】。
出于私心,他收养了西森。
也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恩将仇报。
养宠物是一件卑劣的事。
人类剥夺所有自身推崇的东西,比如自由,比如爱情,为了满足精神需求而赠予物质,并将之定义为善良。
丁黎摸了摸西森的下巴,徐徐说着他的答案。
他的人生课题是科研,对他来说,科研的意义在于回归生命。
而生命的意义,在于生命本身。
干脆面
南风天空/文
贝加尔湖的风光, 科研的一些细节,和同事围炉夜话,听起来都很遥远。
丁黎娓娓道来说起这些, 引人入胜, 让人身临其境。
钟月涓听得很入神,仿佛也真的嗅到了另一个国度的风雪。
这是丁黎的抱负与志向, 不像年轻人, 志向悬浮,有如空中楼阁,也不像中年人, 说什么做什么都带着只看眼前一亩三分地的暮气。
他诉说得清晰而又笃定,能从他话语中看到一条道路。
他已经在这条道路上走了很久。
他追逐的,是一种可以称之为理想的东西,钟月涓并不能听懂全部,但并不妨碍她觉得,丁黎此时眼里的光,让人心折。
她喜欢听丁黎说话。
“你讲东西讲得这么好, 我下次要是还想听, 能找你吗?”钟月涓问。
教学楼有那么多栋, 每一栋都有几十间教室, 课程是流动的, 就算是本专业的学生, 这节课在南园上课,下一节也许就得跑到东园。
上次能撞上丁黎的课,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丁黎道:“随时欢迎。”然后吃掉了最后一勺蛋羹。
隔着衣服, 钟月涓摸了一圈有点小圆的肚子,打了个饱嗝。
“你今天要去溜西森吗?”钟月涓问。
“这会蚊子太多了, 现在一般是清早去,带它跟我一块儿晨跑。”丁黎收拾着碗筷。
“西森能跑得过你?”
丁黎笑:“它跑得可比我快。”
丁黎干活有一种利索劲,挺好看的。
不过他长了这样一张脸,干什么都难看不到哪里去。
钟月涓回到自己房里,丁黎给钟月涓发了一个下载包和一个账号,钟月涓捣鼓了一下,发现那是京大内部的课程系统。
用丁黎的名字登陆,能看到京大所有院系的课程安排,甚至可*七*七*整*理以筛选时间,教学楼,院系和老师。
五花缭乱的课程名字,不少看上去都挺有意思,下次要蹭课可以直奔目标课程了。
钟月涓选中了丁黎,发现他一周要上三节课,周二,周四,和周五。
*
第二天是周四,钟月涓没去听课,她带着包好的干花去了京大女寝门口。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学习是消遣,能实实在在挣到的钱显然要更重要。
临出门,钟月涓找丁黎借了一根牵引绳,带上了三万。
牵引绳没什么大用,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三万体重足足有十二斤半,钟月涓抱在怀里,给路过的女学生摸-摸,抱累了把三万放下,三万也不会乱跑,试图回到钟月涓身上未果后,也只绕在钟月涓的脚边,想要钻进卖花的桶里。
一些女学生走好远了,还频频回头看三万。
钟月涓用一束干花找了对面大学生自主创业的小摊,换回来两包暑片、一包干脆面和几根火腿肠。
钟月涓撒了调料粉,啃干脆面,火腿肠喂给了三万。
不是冤家不聚头,又碰上谢晓荣送他小师妹回寝。
他好像是陪逛街去了,手里大包小包,笑容满面的。
他看起来好像条狗啊。
话又说回来,狗比谢晓荣可爱多了。
白兰芝看到钟月涓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想的,打了个招呼,眼里有着居高临下的怜悯。
谢晓荣这个小师妹感情挺丰沛的,钟月涓并不觉得自尊受挫,笑道:“来一束吗,十五块一朵。”
白兰芝神色微凝,局促地看了一眼谢晓荣,扯了扯他的袖子,神色有点不安。
谢晓荣拍了拍她的手:“喜欢哪个颜色,我给你买。”
白兰芝微微笑了起来。
她没什么好亏心的,她和谢晓荣堂堂正正,是天赐的缘分。
白兰芝随便挑了两束,谢晓荣低头付了钱,白兰芝冷不丁开口:“阿姨送来的枣泥酥味道不错,明天吃饭,我要不要也买些礼物?”
谢晓荣嗯了一声,钟月涓笑了笑,没说什么。
顾客是上帝。
送白兰芝进了宿舍,走的时候,谢晓荣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钟月涓:“你和他不会有好结果的。”
“那我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钟月涓的笑容热情又灿烂:“再买两束吗,送给别的师姐师妹也不错。”
谢晓荣黑着脸走了。
白兰芝住在三楼,四间寝室共用一个大客厅,这会儿白兰芝进去,有同学在大客厅休息。
“哇,兰芝,这你男朋友送的?”
“可真不错。”
白兰芝笑了起来,想起这花是从钟月涓那里买的,笑容又有些勉强。
一进寝室,就把花扔进了垃圾桶。
外边,钟月涓清点了剩余的花束,心情不错。
按照现在的速度,再卖个三四天,就能卖完了。
刨掉成本,差不多能够一台二手电脑钱。
卖干花不是什么长久买卖,学生也就图个新鲜,少有回头客。
周五钟月涓提着花桶,正好撞见丁黎在门口给西森系牵引绳。
黑色的绳子内扣在丁黎的手上,在手背上缠绕了一圈,钟月涓的目光流连两圈,压下了心中十八禁的浮想。
手控党的终极福-利也不过如此。
“早,丁教授。”钟月涓两手都提着桶,手掌上翘,挥了挥。
丁黎笑了,把桶从钟月涓手上取了过来:“我来吧,你打算去哪?”
“京大女寝门口,摆个地摊。”
“我和你一起过去。”丁黎道。
“不影响你晨跑吧?”
“在哪都能跑。”丁黎脖上挂着白毛巾,将矿泉水和西森的牵引绳递给钟月涓。
钟月涓把三万也放了下来 ,三万矜持地舔了舔爪子,倒也没像昨天那样,一落地就往钟月涓身上缩。踩着猫步,妖妖娆娆地跟着钟月涓进了电梯。
等到了地方,丁黎将干花给钟月涓放下,牵着西森跑走了。
丁黎就在京大里边跑,跑到一半,西森撇开丁黎,拖着落在地上的牵引绳直奔三万。
远远的,钟月涓看到西森嘴里叼着个什么,心头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西森前两次送的不是死老鼠就是死蟑螂,要是这回叫它叼个什么死蜘蛛……三万这个对像不处也罢。
这回西森叼来的是一把草。
还行。
三万也觉得还行,闻了闻,尾巴缓慢地摇了摇,一口一口嚼了。
丁黎也跑了过来,这一圈下来有三公里多,丁黎身上都被汗浸-透了,他在钟月涓身边略停了停,潮热的湿意扑面而来,钟月涓视线在他紧贴腰线的衣物上停了停,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
这天气真是越来越热了。
嗯……这男人挺有料的。
丁黎擦了擦汗,一口灌下去小半瓶水:“我再跑一圈,你帮我看一下西森。”
钟月涓捡起西森的牵引绳:“没问题。”
两猫一左一右,像是哼哈二将,时不时滚在一起,钟月涓站在路边,感觉自己像个耍猴的。
“丁教授!”惊喜的声音响起。
出声的是昨天和钟月涓交换零食的女学生,丁黎点头致意,跑远了。
男人肩宽腿长,颈背挺拔如松,每一分肌肉线条都是完美的,说话的声音却那么温润,眼神垂下的时候,像是猛虎细嗅蔷薇。
“好帅啊。”
“那个姐姐那是不是丁教授女朋友啊?”
“真好看。”
“猫也好漂亮!”
学生们交口接耳。
那个女学生从自己摊位上抱过来一-大包零食,脸有点红:“给您和丁教授的。”
女学生放下零食,调头就跑,钟月涓拒绝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三万已经跑过去,精准挑出了昨天吃的那款火腿肠。
钟月涓哭笑不得。
西森过来后,侧目的学生就更多了,还有大早上把自己室友从寝室里叫出来看猫的。
借着西森的东风,钟月涓的生意做得比昨天还好不少。
等丁黎回来,钟月涓几乎不想把西森还回去……像是占女婿便宜没够的恶毒丈母娘。
钟月涓把女学生送来的零食指给丁黎,对面的女学生偷偷地往这边看,撞上丁黎的视线,脸更红了。
女学生倒也不是有什么心思,瞧着就是人比较内向,不太好意思给尊敬的老师送“礼”。
这位老师还这么的年轻英俊。
丁黎擦了脸,蹲着给三万和西森剥火腿肠,对钟月涓道:“这些零食你吃吧,上午在这站着也是站着,吃点东西解个闷,我一会儿还有课,先把西森给送回去了。”
钟月涓挑出一束花:“不白吃你的。”
黑色的包装纸上淌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金粉,像银河一样围裹着蓝白交织的满天星。
这个颜色是干花里卖得最好的。
花束尾端扎着一个小巧精致的蝴蝶结,这个蝴蝶结丁黎见钟月涓扎过。
这束花指不定还是在他家包的。
丁黎笑着接了,牵走了念念不舍,一步三回头的西森。
送零食的女学生昨天已经买了蓝白色,钟月涓挑了一束红的,一束黄的,送给了她。
女学生抱着花,笑得很羞涩。
今天提出来满满两大桶赶花,本来预计卖一天的,一个上午过去,就没剩下多少了,凉风吹过,钟月涓缩了缩脖子,手臂上冻起了鸡皮疙瘩。
她原地蹦了蹦暖和身体,再呆一会儿,把剩下几束出完,今天就圆满了。
夏天的天气变化无常,等钟月涓卖完了最后一束,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色转眼间阴云密布,闪电撕裂天幕,雷声轰隆隆滚过。
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
台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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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月涓今天出门没带伞, 进寝室避雨要刷校园卡,钟月涓自然没有这个,只能仓促躲进最近的一个菜鸟驿站避雨。
这个驿站本身就挺小, 又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 过道仅容一人过身,钟月涓实在不好挤占, 只能站在屋檐下, 看着溅到鞋子尖上的水花发愁。
这雨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钟月涓心里叹气。
三万倒是全须全尾地缩在桶里,偶尔有水滴落进去,才不悦地抖擞两下尾巴, 它盯着大大小小的雨滴,一双碧绿的猫眼全神贯注。
钟月涓听到自己肚子响了。
早饭她对付着吃了那些零食,忙活一上午,这会儿肚子比脑子还空。
钟月涓开始思考抱桶跑回家里的可能性。
雨太大了,绵绵密密交织在一起,转眼就能将人浇透,从这回家说远不远, 说近, 也没那么近。
路上能见到的学生越来越少, 整个视野都笼在水雾里, 灰蒙蒙的。
啧, 鞋子进水了。
冲过去吧, 正好两个桶,叠在一起把三万挡住,跑快点, 回去洗个澡,衣服湿也就湿了, 反正要换的。
钟月涓给自己做思想工作。
钟月涓一咬牙,把桶抱在怀里,水幕里有人撑着一把黑色大伞,由远及近,走到了她面前。
丁黎穿着灰色的薄风衣,手指修长骨感,依稀能见手背上漂亮的青筋,鼻梁高挺,雨帘后的视线带着清浅笑意。
“我猜你还在这里。”丁黎说,“我来晚了。”
丁黎脱下了外套,钟月涓没客气,温度骤降,她确实冻得不轻了。
三万被丁黎接过去,丁黎的风衣钟月涓穿着大了不少,袖子长出了一截,钟月涓甩了甩,苍白着脸冲丁黎笑笑。
风声更激烈了,雨水倾泻着压下来,地上有折断的树枝,回去的路上行人不多,一个不慎,伞直接就被风卷飞了。
“前几天看新闻,台风登陆,预计还有半个月左右抵达安京,现在看来,是提前过境了。”丁黎道。
钟月涓头顶的大伞稳稳地撑着,隐隐往钟月涓的方向倾泻。
京大有不少铜雕,其中以图书馆门口的最为宏伟。
那个铜雕是为了纪念一位英勇就义的烈士,他伫立在广场上,暴风雨倾注,铜像巍然不动,和蔼地注视着每一位行人。
黑云压阵,闪电在广场上炸起白光。
震耳欲聋,几乎叫人三魂去了七魄。
丁黎抬手揽住了钟月涓的肩膀。
“最近两天,尽量避免出门……”丁黎的声音附在钟月涓的耳边。
要靠得很近,才能听见人在说话。
外套后摆被风卷起,烈烈风声裹着雨滴,世界一片嘈杂,钟月涓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
等到了家,钟月涓和丁黎下半身都湿的差不多了,丁黎湿了半边肩膀。
鞋子像是被水泡过一样,拧得出水。
三万从桶里跳出来,轻巧落地,抖了抖毛,悠然找到自己的食盒,吃起了猫粮。
钟月涓打了好几个喷嚏,洗了个澡,水声哗哗,三万怕铲屎官被水淹死,担忧地蹲守在门口。
洗完澡,那股寒意还是挥之不去,钟月涓缩进被窝,睡了很不安稳的一觉,身上哪哪都不舒服,胃痛,头也痛。
胃病犯了。
疼痛感让人虚弱,浑身都提不起力气。
钟月涓一脸菜色地爬起床,找到自己的药箱,翻出一盒已经空了的胃健宁,这才想起上次犯胃病,好像是把药吃完了,本来是要买的,之后胃病没犯,她把这事给忘了。
雨还没停,哗哗地拍打着窗户,风声穿过门外的走廊,挤压出尖锐的呜鸣声。
屋里并没有风,但钟月涓还是觉得冷,手心却发烫。
她发烧了。
钟月涓躺回床上,给自己测了个体温,38度3,低烧。
感冒药还有,挺好。
感冒药建议饭后服用,钟月涓没力气做饭,准备给自己泡一碗泡面。
她拿起手机,这才看到丁黎的未接来电,钟月涓脑子有些混沌,都没怎么看清丁黎后面发的消息,盯着那个未接来电,想也没想,拨了回去。
“喂。”
“吃饭了吗?”
“啊,”钟月涓看了一眼自己撕开的泡面,慢吞吞道:“正准备吃呢。”
“你怎么了?”丁黎道。
一开口,钟月涓也听出了不对劲,声音沙哑了,喉咙还泛着疼。
“着凉感冒了,胃疼。”不说还好,一说就咳起嗽来。
上一次感冒,钟月涓想了想,没想起什么时候,应该有好一阵子了。
“你外套我洗了过两天还你,”钟月涓道。
“外套不急,有药吗?”
“感冒药有。”
电话里沉默下去。
丁黎等钟月涓说话,钟月涓也等丁黎开口。
丁黎说:“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钟月涓应了一声,那种奇异的感觉再一次浮上心头,但钝痛让她没法细想,浑浑噩噩地烧了一壶热水。
泡面油汪汪的,钟月涓瞪着面,胃部一阵痉挛,提不起胃口。
门铃响了,门一开,方便面的香气便溢了出去,丁黎端着一个保温饭盒站在外面,语气颇无语:“生病了就吃泡面?”
“啊,呃……”钟月涓眼睛眨了眨。
“我两换换。”丁黎提着饭盒进门。
保温饭盒分了三层,第一层是一碗热乎乎的姜茶,钟月涓闻出了红糖的甜味,中间是清炒雪里红,最下面是一碗熬的粘稠的白粥。
看着食指大动。
“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多做了几样。”丁黎道。
钟月涓点点头,木木地坐下,丁黎在她面前端走泡面,给自己拿了双筷子,钟月涓也没有反应。
疼痛感一直没有下去,感受到的一切仿佛都和自己隔了一层。
钟月涓喝了那碗姜茶,暖意上来,胃舒服了许多。
“谢谢你。”钟月涓用勺子一下下舀着,翻上来一些肉-丝和皮蛋,咸香咸香的,雪里红也很爽口。
有食物垫进肚子,钟月涓的脸没那么苍白了,被热气一烘,添了两分红晕。
“面也不错。”丁黎笑了一下,钟月涓也笑了。
“你有胃病多久了?”丁黎语气轻松,像是随口一问。
钟月涓一口一口喝着粥:“打小就有吧,一般也就疼个小半天,这回运气不太好,赶上着凉发烧,撞一块了,倒霉。”
钟月涓小时候是挨过饿的,后来上学,学校有食堂了,就总也吃不够,一来一回,那时候就落下了病根。
在钟月涓印象里,这个胃病反正是好多年了,时不时地疼上一会儿,看过一次,医生说要慢慢养。
疼的时候是真的疼,一度自我反省,要好好吃饭重新做人,等这阵疼过去了,就还是照旧。
记吃不记打。
钟月涓絮絮叨叨地说,说完看丁黎听得认真,又觉得有些尴尬。
她说这些做什么,多少年的老黄历了。
钟月涓闭上嘴,专心喝粥。
“你手艺真不错。”再吃多少回,钟月涓都还是会由衷赞叹的程度。
丁黎三两口吃完了那碗泡面,碗都给洗好了,闻言挑了挑眉毛,开玩笑一般道:“那你以后上我那吃饭,一个人做饭不是多了,就是少了,挺难控制量的。”
类似的话钟月涓也说过,当时还是为了感谢丁黎帮忙搬家,又不舍得花钱下馆子,找了一个拙劣的借口。
那时丁黎在她这里,只是一个长的英俊的房东。
钟月涓盯着丁黎看了一会儿,丁黎强做镇静,面上不动声色。
愣是把脖子给憋红了。
钟月涓忍住了笑,扭头吸了吸鼻子,没拒绝,也没应下。
吃完饭,丁黎就带着保温盒走了,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下午给送饭过来。
钟月涓在椅子上发了会呆,估摸有半小时了,给自己泡了感冒药。
胃还是隐隐作痛,钟月涓回床上继续睡,感觉时冷时热,她捂着被子,发了一身汗,又测了体温,37度5,烧热退了不少。
钟月涓放下心来,甚至起床剪了会视频。
外边雨还在下,晚饭是和丁黎一起吃的,小米粥和清炒娃娃菜,还有一份虾饼。
一整盘饼,钟月涓只分到很小一块,两根拇指大小。
钟月涓看了眼丁黎那份,又看了眼自己碗里的虾饼。
“糯米不好消化,你不能多吃。”丁黎又撕下一点,不到半个拇指,加到钟月涓碗里。
钟月涓:……
糯米吃起来软趴趴的,咬到完整的虾仁时像是奶茶里的爆珠。
*
当天晚上,钟月涓又发烧了。
有一种说法不知道是真是假,平时很少感冒的人,感冒起来,就要格外难受些。
钟月涓这个烧反反复复,折腾了两天,丁黎给钟月涓送汤时,钟月涓裹着毯子爬下床,坚强地给他开了门。
她脸上浮着病态的潮-红,断断续续的咳嗽,看得丁黎直皱眉。
他当场打电话叫来了林青松。
林青松开的是兽医门诊,读书的时候,却是正经八百本硕连读的临床医学博士。
人一来,看到沙发上的钟月涓,看丁黎的脸色都不对劲了。
多稀奇啊,丁家贵子铁树开花。
钟月涓吸吸鼻子,头发松散地垂着,脸色酡红,眸子像是掺了水,病容也遮不住她的艳色。
“林医生,给你添麻烦了。”钟月涓道。
林青松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钟月涓。
丁黎深耕学术,不为外物所扰,在有的方面,心性反而更简单,在没见识到真面目之前,会迷恋这样处心积虑的女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林青松并不看好钟月涓,但也觉得,丁黎快三十了,也该有女朋友了,多经历几个女人,男人嘛,也没什么。
看中医
林青松查看了舌苔, 问询了几个问题:“等烧退了,最好还是去医院做个胃镜。”
丁黎那里有现成的消炎药,此外, 林青松给钟月涓开了个健胃的中成药。
钟月涓说了一个笑话。
——从前有个校医, 医术不精,学生都管他叫他兽医, 校医每次听到都笑笑不说话。
食堂大叔好奇发问:学生叫你兽医你怎么不生气啊?
校医说:别人叫你喂猪的你生气么?
林青松笑着回:“你别说, 你还真别说,我毕业那年,家里给我找了个工作, 就是在大学当校医。”
“校医不好吗,我以前上学的时候,高中校医可轻松了,听同学说,那个校医天天在医务室打游戏。”钟月涓说。
“好是好,但没意思。”林青松双手插兜,摇摇头:“我大学就想转专业, 我家老头子提着扫把追了我三条街, 欸。”
“没看出来, 你还挺叛逆。”钟月涓道。
林青松顺嘴道:“那可不, 我小时候上房揭瓦没在怕的……”
林青松没再说下去, 看向钟月涓的眼神里多了两分审视。
他应丁黎所托, 过来看个病,但心里对钟月涓存了轻视,在病情之外, 是不打算和这个女人多打交道的。
打小起,多少转交给丁黎的情书送到他这, 林青松应付这些女人的经验,不比看病的经验少。
可和钟月涓聊天,却不知不觉就聊下去了。
林青松的话戛然而止,钟月涓也没追问,打开了丁黎带来的保温盒,保温盒里是炖好的烤梨枇杷银耳汤。
烤梨是完整的一只,去皮去核,用筷子叉出来很有分量,钟月涓咬下一口,吃起来酸酸甜甜的。
钟月涓咂咂嘴:“味道真不错。”
丁黎面露忧色:“听说银耳也能入药,她吃这个,对药性不会有妨碍吧。”
这个汤是丁黎照着教程熬的。
林青松也想吃,眼睁睁瞧着丁黎将一整只烤梨和大部分银耳扫进保温盒里,给他留了一个锅底。
贤惠得让人头皮发麻。
闻言,林青松没好气道:“不会。”
丁黎点点头:“那没事了,你回去忙吧。”
林青松:……
林青松:谢谢哦,还记得我忙。
钟月涓把林青松送到门口,把伞递给林青松:“路上小心,今天真是麻烦你了。”丁黎在钟月涓身后,按着三万不让它去偷吃银耳汤。
林青松最后无语地看了眼丁黎,在心里唾骂姓丁的见色忘义。
“你吃银耳会消化不-良,乖啊,不能吃这个。”丁黎对三万道。
房子里又只剩下钟月涓和丁黎两个人。
还有在沙发上滚来滚去的三万。
钟月涓放松下来,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恢复了恹恹的神色。
丁黎撸着猫,余光里留意到钟月涓萎靡的表情,垂下眼睛。
如果钟月涓不是在生病,精力不济,丁黎相信,她会像应付林青松一样,把自己招待得很好。
在和人的谈话中,钟月涓总是游刃有余的。
可明明她已经很累了,与人交流带给她的并不是轻松和愉悦。
她其实很内向。
丁黎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捏着三万的爪子,钟月涓在沙发另一侧,慢慢吃完了一整个梨。
等到她喝完所有汤,丁黎收起保温盒:“半小时后记得吃药,晚上有什么想吃的吗?”
钟月涓偏头和丁黎对视。
如果她是一个好女人,她应该义正言辞地拒绝丁黎的所有示好,对他的每一步试探向前都坚定说不。
丁黎会是一个识趣的人,他有着属于自己的尊严与骄傲。
如果她是一个坏女人,她就应该心安理得地享受丁黎的所有陪伴与付出,甚至变本加厉地索取更多,毕竟,无论从哪一个角度,丁黎都是一个金龟婿,不是吗?
挑明也好,冷处理也罢,她有很多种办法脱离这样的关系。
可她选择了沉默,或者说默许,她纵容了丁黎的一步步靠近。
钟月涓在沙发上仰头,能看清丁黎清隽的下颌线,她突然想捏捏丁黎的脸,像捏三万下巴那样。
钟月涓道:“我想吃凉拌西红柿。”
台风在安京停留了三天,便继续北上。
三天强降雨后,天气终于放晴了。
钟月涓的感冒好了,胃也不那么痛了,丁黎投喂的伙食实在太好,钟月涓上秤一称,发现自己胖了一斤半。
欲哭无泪,化悲愤为力量,一鼓作气剪了两个视频。
其中包花的视频播放量还不错,这也是西森第一次在钟月涓的视频里出镜,弹幕很热情。
好美丽一猫,姨姨贴贴
吸秃噜皮
大美猫喜不喜欢粉色的麻袋
岁月静好
博主的手好灵活
睡前看一看,好催眠
三万是不是胖了
丁黎再一次登门时,手里抱着一个主机。
“这是学生淘汰的旧电脑,没花什么钱,上次林青松说让你去照个胃镜,你买电脑的钱省省,去医院看下你的胃吧,慢性病得趁年轻尽早调养。”
主机从外面看是一个大黑壳子,是丁黎从计算机社团仓库里,废弃的电脑上拆下来的,除了灰扑扑的壳子,里面无论显卡还是硬盘都是全新的顶配。
以钟月涓的电脑常识,并不足够去拆机分辨计算机硬件的配置高低,看外壳确实也不是全新,就这么被丁黎糊弄了过去。
“我认识一位消化内科的主任,晚一点推联系方式给你,你有空的话,和他约个时间。”
啧,这人真啰嗦,钟月涓嗯嗯点头,心里不为所动。
丁黎看出钟月涓的敷衍,改换策略:“显示器还在我那,等你从医院回来,我再给你送过来。”
钟月涓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丁黎:“至于吗?”
再拒绝下去就有些不识好歹了。
钟月涓第二天按照丁黎的吩咐,早上起来什么都没吃,保持空腹,丁黎好人做到底,开车送她。
路上丁黎和钟月涓解释,他和他推荐的那位医生有点血缘关系,但不多,简而言之,主任是他爸表兄的孙子,一表三千里的那个表。
七弯八绕的亲缘钟月涓没听明白,到地方一看,主任年过五十,顶着秃了一半的脑瓜顶,一脸诚挚地管丁黎叫叔。
是有些信念感在身上的。
检查做完,主任看了结果,起头一句老生常谈:“胃炎得慢慢养,少吃生冷油腻。”
钟月涓认真应下。
出来之后,钟月涓在医院门口滚动显示的液晶屏里看到了主任的介绍,姓曾,名曾致远,头衔很长,是镇院的圣手。
主任开的是中药方子,抓回去得自己一剂一剂的熬,主任特地强调了,不可与糖同食,不利药性。
钟月涓这才想起,走进医院的时候,挂号处排着长龙,大门处依稀写着中西医结合部。
药的费用超乎钟月涓的预期,原本预计的电脑钱是结结实实砸里头了。
丁黎要替她付,被钟月涓拦下了。
蹭了丁黎三天的饭钱还没结呢。
医院本可以将中药制成膏状,喝的时候,用勺子取适量,然后用热水冲兑就行。
钟月涓心疼两百块的人工费,拒绝了这个选项,领回来一袋一袋配好了的中药包。
丁黎匆匆赶去上课,钟月涓回家给自己熬药,房间弥漫开来苦涩药香。
味道叫三万闻着了,抬着爪子在虚空里扒拉,重复着类似于在猫砂盆里埋粑粑的动作。
中药一天两喝,现喝现熬。
每次钟月涓喝药,三万的目光……怎么说呢,钟月涓愣是从一只猫脸上读出了震惊与怜悯,仿佛她喝的不是治病的中药,而是猫砂盆里清理出来的不明物体。
钟月涓:“……”
这个中药方子打碎了钟月涓对中药的刻板印象,见效很快,开始喝药后,胃部的隐痛就消失不见了。
以前吃过西药,治到这个效果,钟月涓便当自己痊愈了,把药扔到了一边压箱底。
中药讲究一人一方,因人而异,因时而异,个别药材本身也放不了很久,有点过期不候的意思。
钟月涓斤斤计较着那些药钱,虽然苦得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割了,还是一口都舍不得浪费。
养胃期间,组转好的电脑使用起来很流畅,几乎没有卡顿,比高中学校电脑要好很多。
钟月涓按照教程,花了两天,装好了视频课程里提到的剪辑软件,直接听课是很枯燥的,钟月涓是自己上手先磕磕碰碰地摸索,略有心得了,再去与课程上的东西相对照。
剪了两个影视剧的视频,这次剪的是男一男二互动,首先挑选具备有效信息的素材,在这个基础上,钟月涓加入了一些自己的表达,剪辑不再仅仅停留在原有信息的呈现上,增加了更多的创作成份。
她用这些素材重新讲了一个故事。
为了这个视频,钟月涓甚至做了几张很粗糙的抠图,学了一点ps入门,抠出来的图一眼假,视频没什么水花,钟月涓就当自娱自乐了。
在三万的账号里,钟月涓尝试在视频里给三万配音,为三万的心理活动配文。
这种视频形式更直观,叙事指向更明确,娱乐效果很好。
数据证明了这一点。
三万在空气里扒拉中药气味,虚空铲屎的视频冲上了一轮热门。
路中间的猫
弹幕汹涌。
咪:人类怎么喝这玩意, lue了
笑到肚子痛
这是一个有味道的视频【狗头】
小猫咪很担心你哈哈哈哈哈哈
猫的嗅觉和听觉比人灵敏很多,气味复杂的情况下会用嘴中的嗅觉器官辅助分析
我家猫闻我吃大蒜也是这个样子
不知道为啥我一直觉得中药气味很香
你吃得什么玩意,下次把粑粑留给你吃【狗头】
钟月涓看着弹幕, 会心一笑。
之前丁黎美-色加成的那个不算, 这是做视频账号以来,成绩最好的一次,
钟月涓赞善地摸了摸三万的猫头, 决定明天买一条鲫鱼回来奖励它:“我以后就靠你养了哦。”
三万把脸埋进猫粮盆里,吃进去一-大口。
钟月涓检查猫粮袋子,发现余量只够一周不到了, 总感觉三万最近胃口变大了,以前猫粮一天加两次差不多,现在一天至少得添三回。
这么吃下去不得长成一个煤气罐罐,钟月涓有点忧愁。
半个月下来,中药终于喝完,钟月涓感觉自己都被中药给腌入味了,她沉痛地打开和丁黎的聊天界面。
钟月涓:我觉得我已经完全好了
钟月涓:我的胃现在很健康
丁黎回得很快。
丁黎:明天记得去复查, 最好能断根
要不就不去复查了吧……钟月涓删掉了输入框里的字, 长叹一声。
本就不富裕的钱包雪上加霜。
虽然心疼钱, 但身体是自己的。
那样的人物专门为自己看诊开方, 自己身体自己知道, 她是实打实受益的。
她念丁黎的好。
她欠丁黎的也越来越多了。
复查和上次一样, 还是丁黎车接车送,还是与上回差不离的检查。
上次方子的中药不用再喝了,主任给她把了脉, 笑眯眯地说:“炎症已经大好了,但胃还是有点虚, 得好好养,我给你换个方子,再喝上半个月就可以停了,平时买点藕粉山药什么的。”
养人的方子,里面的药材比治病的药材金贵。
主任看了眼丁黎,眼里闪过促狭:“报我的名字,药钱给你员工折扣。”
钟月涓感恩地谢了又谢:“以前胃总是小病小痛的,想着忍忍就过去了,在您这看了才知道,治好之后人舒坦得多,怪不得您这一办公室*七*七*整*理的锦旗。”
主任哈哈大笑,拍拍丁黎的肩膀:“叔啊,你找的这位婶可真不错。”
丁黎也笑,有些无奈:“您这个坎是过不去了是吗,还想从我这骗红包呢。”
主任摆摆手,朝丁黎挤眼睛:“哪能呢,今年过年,我不要红包,你也得给我改口费不是。”
丁黎在家中辈分高,小时候过年,也曾洋洋得意地和亲戚们摆长辈的谱。
曾致远每年过年都拿棒棒糖“孝敬”丁黎,以小辈的名义,哄走丁黎收的压岁钱。
丁黎小小年纪就在曾致远这里领教了人世险恶。
“然后呢?”钟月涓感兴趣地追问。
丁黎侧头:“后来我就不接他的孝敬了,”
“后来他就学会糊弄我了,”主任笑着接话,用手比画了一个厚度,大概两指宽:“他包我一个这么厚的红包,里面全是一毛,加起来才五块,”
“你糊弄我的棒棒糖就值这个价。”丁黎没好气道。
这位主任和丁黎也许血缘关联不深,虽然他管丁黎叫叔,但年龄上,他其实是丁黎的长辈。
看丁黎的反应,这位还是他相当亲近的长辈。
……改口费是新娘进门时,男方给女方的一笔费用。
钟月涓猛地反应过来,脸倏地红了,顶着主任慈和的视线,头一次,话在嘴里卡了壳,主任和丁黎后面的对话都没有听进去。
钟月涓心里乱成一团,险些同手同脚地走出主任的办公室。
怎么看怎么像落荒而逃。
在他们身后,主任摸了一把自己的秃顶,不无炫耀地和自己助理说:“看到那个漂亮的女娃娃没有,他们两的小孩,以后得管我叫哥哥!”
丁黎给钟月涓关上车门,从另一边坐到驾驶位上,他尚不知曾致远眼光长远,已经惦记上他八字没一撇的小孩,脸上仍带着笑。
“我这个侄子虽然平时不太着调,但医术还是很严谨的,在业内口碑很好。”
钟月涓没吭声,医术怎么样,钟月涓这个看病的当然有体会,这次看病过后,她的胃病应该就好全了。
丁黎还记着钟月涓是空腹:“我们去吃点什么?”
“顺路去后街吧,那边有家馄饨面很不错。”钟月涓理了理衣服上不存在的褶皱,眼神右看前看,就是不敢看左边的丁黎。
丁黎留意到钟月涓的不自在,心念电转,反应过来:“老曾说话一贯不着调的,他就是瞎开玩笑,你别放心上,他没别……别的意思……”
越描越黑。
但钟月涓总能从丁黎的局促里放松下来,甚至还想再逗上一逗:“哦。”
钟月涓拉长语调:“他没别的意思,你有?”
丁黎噎了一下,轻轻瞪了钟月涓一眼,从扶手下面的箱子里拿出一包饼干和矿泉水:“那边不好停车,咱们还是得回去一趟小区,还要一会,你吃点垫垫。”
钟月涓道:“那顺便把西森带出来吧,两只猫一起玩一玩。”
丁黎耳根一抹可疑的薄红,他轻声说:“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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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森很温柔地嗅闻着三万,三万以前挺抵触新环境的,跟西森在一起却开朗活泼了不少,两只猫并排走在一起,尾巴勾得打结。
他们经过那家停下咖啡馆,钟月涓停住脚步,厚重的卷帘门阻隔了视线,上面贴着一张广告,旺铺招租。
钟月涓有些怅然。
丁黎陪着她:“上次你说你喜欢这个咖啡店,要不买下来自己经营?”
钟月涓闻言眼睛一亮,心里噼里啪啦地算了下余额,又踌躇起来。
她买不起。
有些念头,没想到也就算了,一但破土,就像刮到了痒处,叫人欲罢不能。
丁大少爷财大气粗,说得轻松,钟月涓在心里掂量一番,也觉得这件事未必不能成。
买不起她可以租嘛。
钟月涓感觉招租电话看着有些眼熟,拍了照,准备回去联系一下问问。
吃完了面,带着两只猫在京大校园里玩。
这种溜溜达达的时候,西森总是一马当先的,今天却一反常态,蹲在原地不肯上前,三万也是这样,和西森头挤着头,前爪不安地扒拉着草地。
前边地上有一摊灰不溜秋的东西。
钟月涓和丁黎交换了一个眼神,丁黎走过去蹲下查看。
钟月涓只能看到丁黎的背影,但莫名的,她感觉到,丁黎的心晴一下子变得很糟。
钟月涓心生好奇,上前一步,就见丁黎猛地起身:“你不要看。”
钟月涓诧异抬头,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丁黎,脸色紧绷,眼里冒火。
“怎么了?”钟月涓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但两只猫怪怪的,丁黎又这般反应,让她无所适从。
丁黎声音很沉:“是一只死猫。”
路过的学生老师纷纷绕路,显然,都知道这里有只死猫。
它在这里不知道呆了多久。
这很不正常。
猫向来机敏,大部分的流浪猫都是小心谨慎,绕着人走的,也有部分亲人的会从人类手里讨些食物,但它们的住处也会选在人类留意不到的角落,比如废弃仓库,下水道一类的地方。
怎么会死在这人来人往的马路上。
虽然丁黎有意挡着,但钟月涓还是瞧见了,抽了一口气。
日头正好,却让人感觉不到暖意。
那只猫蜷缩着,毛发萎缩干枯,露-出里面苍灰色的皮,躺着的地方沾了星点已经干涸的血迹,最主要的是,它没有了尾巴,腿也少了一只。
已经死透了。
尾巴根和腿上的断痕很整齐,让人一眼便联想到剪刀钳子一类的物件。
钟月涓回头看看自家活蹦乱跳的三万,还有娇软可人的西森,心里发堵。
她闭了闭眼,声音干涩:“给它埋了吧。”
丁黎点头:“我去拿些工具,你先不要碰它,有细菌,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丁黎一走,钟月涓看清了那张小小的猫脸,它瘦脱了相,一身伤痛,瑟缩着,表情狰狞。
扑面而来的恶意让人细思恐极。
什么样的人才会凌虐一只猫,还要特意把它扔到大庭广众之下。
他是不是躲在哪个角落里看着人们的反应?
学生们惊惧的模样会他感到快意吗?
阴沟里的老鼠,扭曲的蛆虫,钟月涓憎恶地想。
钟月涓环顾一圈,看到一个不远处的摄像头,她拍下摄像头的位置发给丁黎:“能查学校的监控吗?”
丁黎:这个位置,不一定能拍到,我联系保卫处查一下
丁黎很快就回来了,钟月涓抱着三万和西森,安抚地拍着它们的脑袋。
丁黎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铲子和一次性手套,连坑都挖好了。
猫咪躺进了土坑里。
如果有来世,希望它能被善待。
保卫处那边迟迟没有结果,丁黎打电话去催,追问下去,才发现他们甚至不打算查监控,他们觉得,一只猫而已,不值当花这个功夫。
一只猫而已。
一只猫而已。
这一整天,钟月涓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只躺在人行道正中间,没有一丝生气的猫。
风波
南风天空/文
京大某间男寝。
“你们到经政楼后边去过没?”
“我没去, 刷论坛看到了。”
“md老子昨天晚上从超市回来,走得那里,吓老子一跳, 差点就踩到了。”一男生骂骂咧咧。
这些声音落进杜争先的耳朵里, 他嘴角上扬,吹了一声口哨。
电脑里, 正好打开着学校的论坛界面。
圣火喵喵教大长老:这不是第一回了, 之前成教院那边就有人看到过橘猫尸体,开膛破肚的,前天的晚饭都吐-出来了, 就是那边校区比较偏,看到的人少
鸡扒饭真好吃:虐猫的是不是心理变-态啊,我们学校的流浪猫都做过绝育,也不咬人啊
我与论文不共戴天: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满山的猴子我腚最红:太渗人了
过过过杨过:虐猫,还把尸体放在马路中间,怎么想的
老师菜菜捞捞:吓人
杜争先一个一个点进去看, 吹着不成调的口哨, 心情很好的样子。
一隔壁寝的推门进来:“杜哥, 借我看一下你代码呗, 参考, 参考。”
杜争先挠挠头:“代码刚打包发马泽了, 你找他要一下。”
“好嘞,谢了。”同学拍拍他的肩膀。
“今晚国奖答辩,你们去不去?”有人问道。
“去啊, 怎么不去,那可是神仙打架, 怎么也得给我杜哥捧个人场。”
“杜哥你ppt做好了?”
国家奖学金一般选择专业的前二名,这个名次综合了学习成绩,课外活动和竟赛,能入围的,都是优中选优。
杜争先的手在脑袋上撮出了一小揪头发,左右各一撮,看起来怪憨的:“不一定能选上。”
“你都四五个国一了,肯定行。”
杜争先笑得很腼腆。
在室友看到之前,他抢先一步,关掉了电脑上的论坛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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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黎坚持追查到底,他毕竟是学校的教授,保卫处科长不能不给面子,给丁黎调取了监控。
像丁黎预料的一样,那个位置处在监控死角,摄像头从头到尾都没有拍到死猫。
科长道:“老师,您看这样,我让保安加强巡逻,平时多留意一下,要是抓到了,第一时间通知您。”
丁黎的脸色还是很难看,但最终也没说什么。
京大校园很大,保安们有各自的分区和职责,这个承诺已经是最大限度的保证了。
实际上,就算抓到了,也没有什么有效的惩罚手段,最多批评教育一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钟月涓知道结果之后痛骂:“学校里有精神病,校长也不管吗?”
丁黎苦笑,语气却平静:“哪个学校没有精神病,京大近四万本科生,算上硕博士和老师行政,人就更多了,林子大了,当然什么人都有。”
钟月涓还是感到无法接受,她说不出什么道理,只是基于养了三万的朴素共情,对这样的行为深恶痛觉。
猫的命也是命。
就没有什么人可以管了吗,只能这样不了了之吗?
钟月涓心里隐约有个想法。
这个想法促使她给猫咪和坟墓拍下了照片,甚至录了一小段视频。
丁黎听了,想了一会儿:“舆论是不可控的。”
“我不添油加醋,就实话实说。”钟月涓咬牙。
钟月涓确实没有添油加醋,她熬了一个通宵,做了几个版本,最终选择了语言最简明,情绪最愤怒的那一版。
她希望能震慑住别有用心的人。
生命多么可贵,就算不喜,也不应该肆无忌惮地伤害。
流量这种东西,从来都是说不准的,上一个能上热门,下一个也许就无人问津。
一晚上无知无觉的过去,天光微亮。
钟月涓点击上传后,坐在椅子上,将脸贴着三万蹭了蹭。
“今天事情太多,我先睡一觉,醒来给你买鲫鱼吃。”
三万舔了舔钟月涓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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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大,作为顶尖高校,本身自带流量。
同一件事情,放在别的学校也许平平无奇,但因为是京大,就会吸引到更多目光。
这是百姓对最高学府的向往,也是对未来国之栋梁的期望。
如果钟月涓这会儿醒着,她就会发现评论,点赞,转发数量都在以指数级的速度攀升。
抵制虐待动物
小猫咪一路走好,【祝福】【祝福】【祝福】
天哪,好吓人,京大居然也有这种人
虐猫的心理变-态
我家小猫不听话,我把它关笼子都不忍心,每次想着给它个教训,最后都忍不住放出来,猫猫现在也很听话
看得好难受
这可是京大,这样高学历的人走进社会,简直不敢想
分数筛选不了人-渣
但评论往下,也有许多不同的声音
我就感觉很快乐
法无禁止即可为,野猫我见一只杀一只
圣母婊滚
爱猫人士真的恶心,拍死蚊子、吃猪肉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保护动物,现在来呼吁了,野猫虐就虐了,关你们屁事?[呲牙]
承认虐待是心理扭曲的行为这么难吗,洗你-妈呢洗
冷知识:猫哀嚎的声音类似于婴儿啼哭,一个从血腥和虐待中获取快-感的人,享受生命无谓挣-扎的人,你真的敢和他待在一起吗?
舆论在迅速发酵。
许多营销号风闻而来,试图分一杯流量蛋糕。
转发超过十万,就可以归类到重大舆情一档。
这样一件指向最高学府的负面新闻,显然无法冷处理,就在京大相关部门紧急召开会议讨论对策时。
官媒下场了。
【育才先育德,京大道路惊现虐猫引爆争议】
官媒的口吻要客观的多,对虐猫一事持批判态度,表示将持续关注后续发展。
#
京大,国奖答辩现场。
会议室庄重而肃穆,聚光灯下,杜争先结束了一场精彩的答辩。
全场都在为他鼓掌。
杜争先双先交叠在身前,姿态谦逊:“我的讲诉到此为此,感谢诸位的聆听。”
评委老师们满意地点头。
杜振先有备而来,从容回复着评委的提问,始终保持着笑容。
不出意外,他会得到评委们的高分。
外边有人匆匆进来,不知道说了什么,评委老师们的脸色变幻,一阵交头接耳过后,其中一位教授拿过了麦克风。
“杜争先同学,我想问一个问题,请问你是如何看待本校的流浪猫?”
杜争先猛地抬头,目光骤然变了,阴沉沉的。
实在是太突然了,这个问题打得他措手不及,所有人都看着他,他不得不回复:“我没有看法。”
教授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痛惜:“它们伤害过你吗?”
杜争先强笑一声,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干巴巴道:“没有。”
“年轻人,善良一点。”教授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看了看会议室里旁听的众人,到底咽了回去。
等杜争先走下演讲台,评委眼中的欣赏,同学们目光中的尊重都消失不见了,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消息在这些人之间悄然流通。
杜争先感到不安,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与杜争先一同过来的室友刚刚还好好的,这会儿竟然都不敢抬头看他:“那个,杜哥,辅导员找你。”
京大必须对社会有个交代。
一件事要查和铁了心要查是截然不同的结果。
在第一时间向公众道歉之后,京大成立重大舆情专案组,倒查了学校两个月的监控,通过校内走访,在两天内就锁定到了杜争先身上。
以残忍手段虐杀猫致死的,竟然真的是本校学子。
在结果出来之前,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杜争先。
事实上,他成绩优异,尊敬师长,每年都能拿到院里的奖学金,是学生们学习的榜样。
杜争先进了办公室,里面坐了很多人,辅导员,院里的领导,甚至学校的心理咨询师也在。
丁黎也在,一眼就认出了杜争先。
监控里,那只猫还活着的时候,被杜争先一脚踢飞了两米多远。
杜争先低着头,神色懊丧。
“老师,我错了。”
——知道为什么把你叫过来吗
杜争先摇摇头,又点点头。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最近打比赛,一直觉得压力很大,好多个晚上都睡不着,我小时候被猫咬过,看到猫就有些应激。”
丁黎眉眼冷峻,打断了他的话:“你应该清楚,你做的事,不是\'有些应激\'的程度。”
杜争先低着头:“我当时只想发泄出来,又有些好奇,当时其实精神很不好,脑子里什么都没想,等我反应过来,就,就那样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为什么要放在马路中间
“我不是故意想放在那里的,”杜争先语无论次:“我害怕,想着随便找个地方扔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马路上。”
监控确实没有直接拍到他将猫扔下。
杜争先频频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了。”
辅导员的语气缓和下来:“小杜啊,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孩子,感到学业压力大的话,可以寻求老师或者同学的帮助。”
杜争先露-出一个感激的神色,眼神在丁黎身上停了一瞬,又很快移开。
丁黎眉毛微皱。
杜争先的眼神让他很不喜,像蛇,阴冷粘腻。
爆米花
钟月涓在超市给三万买鲫鱼, 想着三万日益见长的饭量,挑了一条格外硕大肥美的。
她还没有看数据,一觉睡醒, 没想起来是一方面, 另一个,视频的工夫都在前期, 她能做的都做了。
超市里也有不少学生。
以前吃饭的时候, 丁黎告诉过她,会在超市生鲜食材区域买东西的学生,跟着回去抓违规电器, 一抓一个准。
钟月涓有些想笑。
学生们的声音传到钟月涓耳里,有一句没一句的。
“听说杜争先的国奖资格被撤销了。”
“真的是他?”
“热搜上挂了一天多了,我有个高中同学是他们院的,说是他有个室友申请搬寝,走读,早不搬晚不搬,这个节骨眼搬。”
“哈哈男生胆子也这么小。”
“现在有心理问题的那么多, 之前隔壁学校还出过一个给室友下毒的, 这谁敢赌。”
“是啊, 寝室生活肯定是要磨合的, 小磕小碰的万一叫这种人恨上, 被捅了都不明白哪里得罪了人, 换我也不敢和虐猫的人住同一间房。”
超市里,很多学生都在说这个事。
最开始,钟月涓不以为意, 等听到了虐猫,热搜等字眼, 才留了神。
虐猫的人找到了!
手机响了一声,是丁黎的消息:中午有空吗,来我这吃饭吧,那事出结果了。
钟月涓:好【ok】
她买了些淡奶油,可可粉,还有奶酪糊,她上次在丁黎厨房那里看到了全新的模具,正好可以做一道提拉米苏。
又买了些原材料,鸡蛋家里还有,上次的奶茶丁黎喝了挺多,这次可以再煮一回,不过已经有提拉米苏作为甜点了,奶茶的糖可以少放一些。
处理好了鲫鱼,煮奶茶的时候,钟月涓才看手机。
竟然闹得这么大吗。
事情发酵到这个地步,显然超出了她原本的预期。
钟月涓翻着汹涌激烈的评论,有些失神。
她选择把制作好的视频发出来,就是因为规则无法约束虐猫这种恶劣行径,将事情闹大,是她唯一的选择。
可是如丁黎所说,舆论是不可控的,它不是一个一边倒的东西,而是伴随着乐子,扯皮,极端发言,甚至辱骂。
像是潘多拉的魔盒。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声音,每一个声音都像是自己的另一面。
评论盖高楼。
私信里,有很多不堪入目的东西,问候亲族和生殖器,明明素不相识,但恶意浓郁得发臭。
钟月涓深吸一口气,退出了手机界面。
她觉得困惑,到了中午,她问丁黎:“为什么会有人为他开脱?为什么会有人觉得虐猫没错?”
热评里有很多极端发言,他们和虐猫者站在一起。
丁黎沉吟了半响:“这个事情牵涉很广,流浪动物不属于城市生态,养宠物的人素质也参差不齐,城市发展的太快,很多配套的规范还没有落地,确实会有失控,无序的时候,在一定程度上,会给城市生活带来不便。”
“互联网的模式决定了,越激进,越引人注目,支持虐猫其实是极少数人的主张,像我们一样,觉得不妥的才是大多数。”
丁黎安慰到:“有些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互联网是虚拟的,有人选择戴上面具,也有人撕下了伪装,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确实是这样,极端发言往往被顶上热评,但下面其实有很多反驳。
钟月涓点点头,她不后悔做这件事,哪怕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尽自己所能的将这件事曝光。
施暴者,应该付出代价。
丁黎:“杜争先的处分定下来了。”
记过加通报批评,然后取消杜争先今年的评优资格。
此外,辅导员会督促他每周去一次心理咨询室。
钟月涓也刷到了京大向公众出具的道歉声明,杜争先的名字只在学校内部流传,学校方面模糊了他的信息。
他是学生,京大会尽量避免外界对他的伤害。
而互联网每天都在产生新的热点,人们的目光不会在一件事上停留太久。
钟月涓重复了她在超市里听到的话。
那个学生,在学校应该会被同学排斥。
丁黎淡淡道:“这是他应得的,他选择做下这件事,就应该承担相对应的后果,如何重新获得同学对他的信任,也是他的课题。”
那天开会之后,杜争先找到了他,郑重的再一次道歉。
他说,他之前就听说过丁教授,还旁听过丁教授的课,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居然是这样,他很愧疚。
丁黎什么也没说,临走的时候折返回来,他看着杜争先的眼睛,黑白分明,仿佛没有一丝杂质,他希望杜争先真的像他自己说得那样,只是偶然,而且已经认识到错误。
丁黎给杜争先留下了一句话:“说总是比做容易,希望你知行合一。”
杜争先诺诺应是。
和丁黎聊完之后,钟月涓放弃了回复私信,和人对骂的冲动,有这个功夫,不如把精力放在下一个视频上。
和那些怀着恶意的声音相比,丁黎的支持,分量显然要重得多。
钟月涓感觉心思轻松了许多,食欲也跟着回来了。
桌上放着两杯冰镇好的酸奶,表面凝结着一层奶酪,有点像凉皮,但又带着浓郁的果香,里面有小快的桑葚和草莓。
粉色的,水果的鲜味和奶酪味中和得刚刚好,有一点点微酸,很开胃。
“这个味道真不错,哪里买的?”
丁黎道:“我也不清楚,回头帮你问问,你要是喜欢可以从冰箱里取,我平时不怎么喝这些,都快放过期了。”
钟月涓喝完了酸奶才开始动筷,丁黎的厨艺一如既往地表现优秀,有好几回,钟月涓想要礼尚往来,邀请丁黎过来吃饭,想想自己做的那些玩意,愣是没好意思开口。
三万在客厅的另一边反客为主,把西森挤到一边,独占了猫粮碗,三万刚刚在家里吃完了那么大一条鲫鱼,这会儿居然还吃得下西森的猫饭。
西森倒是脾气很好的样子,趴在一边,一点挤进去抢饭的意思都没有。
“三万最近越来越能吃了,”钟月涓随口道,“我和它都胖了。”
丁黎打量了钟月涓两眼,目光落在她清晰的锁骨和挺翘的鼻梁上,钟月涓的t恤很随意,举手投足勾勒出来的身形却很单薄,裸-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臂白的反光。
丁黎的目光一触即收,给出了中肯的评价:“你挺瘦的,再胖些也还是偏瘦。”
钟月涓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好,将西红柿炒豆角吃得干干净净。
这些日子,她也基本摸清了丁黎的生活习惯,很规律,早上七点半起来跑步,九点去学校,有课就上课,没课基本就是在实验室,晚上十点左右到家。
去实验室的时间就不是很固定,周末有时也去,工作日有时反而不去,比较灵活,据说是跟实验进度有关系。
“你今天下午要去实验室吗?”
丁黎不假思索:“不去。”
他看了钟月涓一眼:“今天不去,学校给我配助理了,他会帮我记录数据的。”
丁黎的眼神很克制,像是不敢多看,匆匆夹了一筷子菜。
钟月涓抬头时,看到了丁黎骤然垂下的眼帘。
钟月涓莫名觉得,丁黎是因为自己在这,才不去实验室的。
像是被空气扎了一下,钟月涓悄悄坐直了,神色多了两分期期艾艾的忸怩。
她正准备开口劝丁黎以事业为重,该忙就去忙,就听丁黎蹦出一句:“你喜欢看电影吗?”
“啊?还行。”钟月涓下意识回道。
“要不,下午看个电影?”丁黎故作随意道,“正好配你做的提拉米苏。”
“出,出去吧?”钟月涓不知道话题怎么转到电影上去了,还有,谁家蛋糕配电影的?
钟月涓想乐。
“有玉米吗?”钟月涓道。
丁黎点头:“有。”
双开门大冰箱,满满当当的,钟月涓翻检了一下,原本只是想碰个运气,没想到居然真的有。
整整一罐子,钟月涓上手捏了下,质地挺硬的,确实是爆米花玉米。
钟月涓招了招手:“黎哥,有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嗯?”
“把玉米粒洗一下,我去我家拿点黄油。”
做爆米花很简单,起锅烧油,丁黎连玉米油都有,往烧热的油里倒入白糖煮化。
丁黎在旁边拿卫生纸吸干玉米粒表面的水。
玉米粒进了锅,在油的煎炸下,热气蒸腾。
钟月涓盖上锅盖,掂了几下锅,确保里面的玉米粒能够受热均匀。
丁黎厨房烧的是天然气,蓝色的火焰上架着一个大号的铁锅,比钟月涓的电磁炉平底锅分量瓷实的多。
因为一只手要控制锅盖不被掀起,钟月涓费了很大劲儿才单手掂起这个铁锅。
丁黎看明白她要干什么,伸手接了过来。
丁黎的手很稳,控制着力度,让玉米粒在锅里翻滚,玉米粒噼里啪啦的爆开,原本小小一粒,炸出了雪白鲜脆的甜香。
想爆竹一样,好一阵热闹过后,收工停火,钟月涓捞出来一粒,吹了两口放进嘴里:“这玉米粒不错,一会儿看电影就有爆米花啦,加上奶茶,齐活啦。”
“是吗,我也尝尝。”
钟月涓没多想,又捞上来一朵递给丁黎,刚出锅,确实很烫,钟月涓吹了吹,想想又觉得粘上了自己口水,正准备放下,重新捞一个出来。
丁黎的手还握在铁锅的把柄上,探着脑袋,从钟月涓手里叼走了那多爆米花。
嘴唇的触感有点凉,有点软,在满室的玉米香气里,钟月涓想起了玉米软糖。
那种被空气扎针的感觉又回来了,钟月涓把手背在身后,捻了捻,抬头看天花板。
丁黎家的天花板今天可真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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