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枫如愉快地跟在凛乌身后,行走间,凛乌抽出一手,凭空一划拉,随意地勾来一些规则。
走到一片相对空阔的地方,凛乌转过身来,托起手上的几缕规则。荧荧泛光的白色丝线挂在凛乌的手心,两端垂落至凛乌的衣摆,又隐没在虚空之中。时不时飘荡一下的末梢像是在摇尾巴。
凛乌给何枫如递去一个眼神,何枫如会意,试着引动凛乌手中的规则,白色丝线缓缓延长,向何枫如探去,凛乌搭着规则此端感受其变化。
不过一会儿,规则便像绕指柔般攀上何枫如的手。
凛乌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何枫如的天赋,可以说是相当好了,悟性更是不错。
得到凛乌的首肯,何枫如眼睛都一下子亮起来了!
这说明他的理解和方向完全没有问题!
以自身融入规则,然后牵动规则、掌控规则、便织规则、衍化规则!
他修为并不低,先前也能做到掌控一些规则,但那更像是在与规则争锋,谁力气大听谁的,故而都蛮费劲的。如今这套却是不同,让自身与万物共同“呼吸”,所能见到、触碰的规则不可尽数!
“帝君之恩,在下无以为报!”何枫如无比激动地上前两步,说着就要给凛乌磕一个。
凛乌放了规则,及时一手将他扶起。
“言重了,难得见何长老这般赤诚之人,往后若有需要,尽可来帝宫寻我。”
听了这话,何枫如几乎要高兴得昏厥过去。
他觉得他离自己的伟大事业已经无比接近了——做凛乌的学生。
不,
机会来了就要抓住!此时不磕更待何时!
何枫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跪下,重重地给凛乌磕了一个。
“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凛乌:……?
珩澈:…………!
磕都磕了,这礼放在泯界那是重得不能再重了,凛乌便也就应下,再次将人扶起。
“……好。”
麻了麻了
如今算起来,他已经有四个学生了。
这个数字是不是不太吉利啊?要不哪天再找一个去?
就这么定了……
凛乌拿出一个比较清雅的白云灵玉所制成的储物佩,里头自然不是空的,但也没有装很满,两千立方的空间,差不多装了一半吧——有些很大的材料就挺占位置的。
不过既然是凛乌拿出来的,那就没有一样不是好东西的,虽然不多,但绝对拿得出手了。
“这是入门礼。”凛乌温声道。“枫如。”
显然,两人间的身份转变是有些快的,凛乌还有一点不太能适应。
“学生谢过老师!”何枫如如获至宝般,双手接了过来。
储物佩上有半片小小的雪花纹样,另一面的同一个位置则有半个太阳纹样,玉石的冰凉中蕴着温润。
这种同门信物,一般还会有机巧在其中。
果然,凛乌继续开口:“与之结契后,同门于千里内相遇时,它两面的刻纹会映出另一半暗纹,注入灵力更是可以查看同门位置。”
玉佩有几条禁制,虽说无足轻重,但凛乌不愿限制珩澈,所以珩澈这个真正的徒弟反而没有此物。
珩澈见何枫如当真成了凛乌学生,心里有些不爽,但也并不很多。毕竟只有他才是凛乌的徒弟,学生和徒弟还是不一样的,学生入门,徒弟入室。
——虽受业门徒,非入室弟子,莫得亲言。1
何枫如立马就与灵玉佩结契,契成,他隐约感受到有些束缚法则同时结成。应该是有几条限制他说出口的门内机要,这倒无所谓,对于任何人门下都再正常不过了。
更何况他这位刚刚硬叫他磕头磕来的老师是帝君。
“帝……啊不,老师,学生前头有几位同门?可否能让学生知晓师兄们的大致情况?”
他好歹是堂堂锁虚山几大主事长老之一,要是那边同门有什么困难的时候,他肯定也能帮上一帮——好在老师面前刷两把好感度!
凛乌抿了抿唇,看起来有一两分犹豫。
何枫如心中更有把握了——老师您尽管说,只要不是有背锁虚山,学生能帮到师兄们的都会帮的!
于是,看着何枫如坚定的目光,凛乌终于松口,道:
“你头上有三个,不多,应当不会经常碰见。不过除了老大,另两个你其实听过他们……其中老三是如今狐族族长,顾翊顾识渊,心境溯源境,修为破虚前期。”
何枫如:……?
啥?嗯嗯嗯??
如今狐族在五族中最强大,锁虚山是比不过的……别说狐族了,五族任拎一个出来都是和他们几个宗门有不少差距的。何枫如呆愣片刻,勉强接受,老师是从狐族出来的,倒也合情合理,合情合理……
老师将这位师兄放在第一个说,想必顾师兄应当是三位师兄里最出色的了。
“老二……额……”凛乌更犹豫了。
见凛乌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何枫如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一时间有些同情,看老师这般难以开口,真不知二师兄是如何难以上得台面!
最终,凛乌闭了闭眼,道:“老二是如今华昙帝君,心境通明境,修为破虚中后期。”
何枫如:………………
啊???
华昙……帝君?
老师不是咱泯界帝君吗?为什么老师的学生是华昙帝君?华昙不是与泯界同为第一大界的那个世界吗??
真的不是重名了吗?
可是刚才老师说他二师兄修为是破虚期……只能是那位华昙帝君了……
见过很厉害的裙带,没见过这么厉害的裙带。何枫如突然觉得,方才自己不开口是多么的正确……
什么难以上得台面……
原是他不配。
就连凛乌怀里的珩澈也微微抖了抖羽毛。
——凛乌怎么认识那么多优秀的人?
白凤为自己那变得好像更加遥远的执念感到苦恼。
何枫如想到,凛乌刚才说有两位师兄他听过,如今看来,何止是他听过啊!!
一个放在泯界几乎无人不知,另一个放在众界无人不晓。
所以,剩下的那位不曾听过的大师兄,总该没这么离谱了吧!
凛乌:“老大是北辰商行幕后之人,这孩子从小就喜欢钱……”
何枫如此刻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师兄感到无比的亲切,一门四个,就大师兄与他最菜啊!
而珩澈觉得,凛乌应该还没说完,比如此人修为……
只听凛乌继续道:“他是诡域少主,心境溯源境,修为破虚中期。信物玉佩上有几条禁言禁制,便是关于他们几人与我关系的,外人在场时无法道出,别的就没什么了。”
何枫如从未感受到如此压迫感。
诡域……是那个传说中的神秘组织吗……?
怪不得老师说他们不会经常碰见,这二师兄三师兄基本都待在自己的地盘,大师兄行踪不定。这哪能碰见,他怎么配碰见?
何枫如默默在心里抹了把眼泪,发誓定要刻苦研道。
他又看了一眼他这仅寥寥几人却显得庞大无比的师门中,老师唯一的真徒弟——珩澈。
何枫如:……
看来如今就他与珩澈修为最低了,融虚期。
多么荒谬啊……
算了算了,他与珩澈这还比不得,老师现在都把人揣怀里呢,这位以后说不定得叫师娘还是师公……
而且,何枫如可没有忘记,前两日他这未来小师娘跟老师一起进定心阁的时候,那检测出来的炸裂阵法天赋……
再抛开这个不说,这位小师娘四百岁叩问融虚,古往今来,唯有那位传说中的长睿尊者做到过。
好好好,一门全是变态是吧。
这师门,终究是他高攀了。
何枫如并不知,珩澈前几日在焕焰门时,就已经悄悄突破了破虚期。
看着何枫如多少有些龟裂的表情,凛乌无奈地笑了笑,温声安抚道:
“枫如,世上万千生灵各有各的道,不必非要与谁争锋,只需不断让自己走下去便可。”
对啊……跟别人比较的做什么……
何枫如微愣,像是被春水润暖,裂开的神情重新拢和。
他带着眼里的光亮,感动地看向凛乌。对方只是含着笑意点头,温柔而坚毅。何枫如年岁并不算小,道理差不多都懂得,但懂得是一回事,能不能时刻践行是另一回事。
他方才只是心绪偏离一厘,凛乌就能及时察觉并将他拉回。
只此一言,他便知,他得良师。
也难怪,他这位老师可以风轻云淡地站在山巅。
早知道当年他就多去泯海边上蹲一蹲。
彼时他还年幼,而“碧幽君”,已经坐镇泯海数十年……
此刻,何枫如眼中,凛乌的身影渐与曾经的那些画面相合。
“师父,你为什么总来泯海?”
淡淡的海水气息吹拂起老者斑白的鬓发,老者面部松垮的皮肤有些皱在一起,遮住了那深深眼眶中的双目的一小半,但依旧难掩其中清明锐利。
不过苍老的面容昭示着,他已命不久矣了。末劫一战中消逝了无数生灵,他勉强捡回一条命苟活几万年,却终究伤地太重,寿数大有折损,如今也快到头了。
辰一久久凝望无边的泯海,像是隔着这青碧平静的海,在回望某段波涛汹涌的时光。
他不禁缓缓叹出一口气。
随后,辰一抬手,“啪啪”拍了两下自己这小徒弟稚嫩的脸蛋子。
“嗤,小屁孩懂个球。”
“……”
这两下拍得并不重,是小孩脸太嫩了。看见小徒弟变得气鼓鼓的样子,辰一开怀而笑。
“哈哈哈哈!”
“哼!”
何枫如简直要气厥过去了,但这老东西是自家师父,于是他只能重重地哼一声,原地蹲下,不再理会对方,以表达心中的气愤。
辰一见小徒弟当真被自己气到了,挑了挑眉,走近轻轻踹上一脚。
何枫如被这一脚踹得一个没蹲稳,扑倒在海边泥滩上,被迫吃了一嘴泥。
何枫如:“!!!”
啊啊啊——!!
何枫如正要发作,辰一却突发善心,弯腰把小徒弟拉起,看着那小脸上沾了一脸泥,忍不住又笑了两声,掐了个清洁咒。
“泯海嘛,是我们那场噩梦所终啊……”
……
那天,辰一难得耐心地给何枫如讲完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只是无一善终。
不论多么强大美好的生灵,全都在那一个个故事中,被末劫吞噬。
唯有那位传说中的碧幽君例外。
当那些故事讲完时,夕阳下的辰一随手将小徒弟往前推了一把,他说:
“枫如,道很长啊……”
何枫如的小眉头皱起,不解地问:“究竟什么是道?”
辰一轻笑一声,拍拍小徒弟的脑瓜。
“不要问我,这个问题,只有你自己才能回答你。”
……
再后来,辰一也死了。
那时,何枫如不过是个三百岁少年。
师叔师兄们都待他很好,再没人会像辰一那样捉弄他,掌门师兄也不会……
那些人陆续走了,留下的唯有何枫如这般新生的一代……以及凛乌。何枫如不禁想,要是当初他多在泯海逛逛,是不是能早点遇到他如今这位老师呢……是不是……师父就有救了?
但何枫如也并没有很伤心,甚至辰一死时,他都没落下一滴泪。
因为他觉得,或许师父是得道了。
而不是死了。
他会化为灵气,凝为尘与水,或在锁虚山哪座峰头开出一片花来,或在这方天穹上成为一缕散了又聚的云烟,也有可能,融入了泯海之水、成为了泯界之土。
与天地共生。
总之,在何枫如心里,师父不算是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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