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了一夜的雨。
推开窗, 湿漉漉的空气就裹着泥土气息和花香扑面而来。
陆兰玥撑着窗沿，探出半个身子。
雨还未停，淅淅沥沥地落在庭院的小水洼里, 将倒影打散成一圈圈涟漪。
这种天气, 真的很不想出门。
但她今日要进宫去。
“小姐你已经起了？”
绿杏正好从回廊那边过来，正好看见开窗的陆兰玥。
“还以为要睡到午时呢。”
搬到北城后，离皇城要近得多，加上此次不用赶时间，就可以晚些进宫。
昨晚陆兰玥忘了同绿杏交代今日进宫不必赶早, 还以为今早得被她喊醒，结果安稳睡到近十点。
“你这次很机灵啊。”
陆兰玥拢了拢衣衫，斜倚窗棱看走近了的绿杏。
“我没说你都懂上了。”
绿杏停在窗外，闻言有些不好意思。
“是姑爷走时嘱咐的我。”
陆兰玥一愣，又失笑, 抬手捏了捏绿杏的脸颊，“高看你了。”
方才绿杏见着陆兰玥在窗口时, 便先让乌清去备洗漱用品, 此时乌清已经领着人往这边来。
陆兰玥见此，旋身离开窗口往屋里走。
“进来吧。”
等一切收拾完，陆兰玥用了些简单的吃食, 才往宫里去。
前来接人的仍是奚霏, 陆兰玥钻出马车，却有些愣住。
不知为何, 这宫里的天像是凭空要暗上几分。
天幕笼着这红墙青瓦，在细雨下有萧瑟之意, 陆兰玥忽地有了秋天是真来了的实感。
想必安都落雪将会很漂亮。
陆兰玥以前是南方人，光挨冻了, 这雪是一点没见着。
原本还想着第一个年假去北方看看，结果年假没等来，就到了这里。
“小姐？”
绿杏的轻唤。
陆兰玥回神，目光从天空飞鸟滑过的影子上收回，步入油纸伞下。
“走吧。”
此次请的乐班就在归宁宫，是前些日子陆婉雪生辰，陛下投其所好给的赏赐。
陆婉雪没请其他人，就她与陆兰玥。
陆兰玥一边庆幸没外人，一边又有些好奇地问。
“不用请宫里其他人么？”
按她的刻板印象，应该得请一群妃子来共赏，然后互相挤兑勾心斗角才是。
“那不是给本宫添堵么。”陆婉雪轻笑，又继续说：“若是皇后，是必要请宫中其他人，我倒不必。”
“而且——”陆婉雪偏过头悄声道：“皇子遇害尚不过三月，宫里这些事谁敢大张旗鼓。”
她也是前些日子郁郁，陛下格外开恩罢了。
陆兰玥这才想起先前的皇子遇害一事。
她后来也听段竹说了个大概。
这遇害的皇子原本是要立为太子，后遇害，现今立了六皇子，也就是静云公主的弟弟。
若是日后这六皇子真承了皇位，这静云公主可真是人生赢家了。
“不过宫里有位娘娘倒是想见你一面。”
陆婉雪弯了弯眼睛，笑着道。
她气色比起之前好了不少，这弯眸一笑，亭里都亮了几分。
陆兰玥看得一愣，又问：“谁啊，见我做什么。”
难道有什么生意要跟我谈？
“洪尚书家的。”陆婉雪朝陆兰玥勾了勾手指，待人偏头靠近，这才低语：“想给你介绍个妹妹。”
这亲戚还能介绍？
陆兰玥莫名其妙，不过下一秒她便反应过来——这是想给段竹塞人。
“真的假的？”
这实在过于突然，陆兰玥脑袋呆了一瞬。
搬去北街后，她曾撞见过一次段竹外出办事。
段竹与同僚骑着快马，领着一队人往城外而去，等经过后，原地还有很多人不愿离去。
陆兰玥置身人群，听见别人说起段竹。
有小姑娘的羞怯和低语，还有经事的妇人在啧啧，那腰那腿。
陆兰玥到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情绪，反而借此能窥见一些，段竹当初在这安都是何种风采。
比起初见院里破碎寂寥的段竹，她更喜欢看见如此意气风发的段怀朗。
只是……
陆兰玥不由侧头看向旁边几位大娘，已经从感叹那腰那腿，扩散到某些不可描述的东西。
面对她们忐忑犹疑又装腔作势的凶狠询问，陆兰玥并未说什么，她本就是为了让道才往里站了站，此时领着人转身离开。
再感叹有何用，只能是我的。
陆兰玥心情颇好。
而且她发现只是高门世家将女子束之高阁，用条条框框去限制，但普通百姓到没有那么多讲究。
也许自古大部分男的都一样。
哪怕落魄时的互相扶持，到功成名就后，就把另一半当附属品，来衬托彰显自己。
而这尚书家世不低，寻一个好亲事也不难，没道理想将女儿嫁给段竹，还是为妾。
这于他们来说，应该是一桩亏本买卖。
“洪尚书坐到这位置，没别的，就是眼光好。”
陆婉雪听了陆兰玥的疑问，紧了紧散开些的披风。
当初洪尚书只是个五品，已经是家族最高之位。
如今能坐上这个位置，是因为他看中当初最不受宠的皇子，当今顺安帝景开霁。
景开霁母亲只是秀女，又不得宠，过得并不算好。
到了适婚年纪，家世高的人宁愿将女儿嫁给其他皇子当侧妃，都不愿嫁给景开霁。
而当时老皇帝也不做事，竟让景开霁的皇弟都先成了婚。
在那样的境况下，洪家成了站在景开霁身后的第一个力量。
后来景开霁步步高走，虽说最后为了稳住位置立了苍亦璇为后，但在洪家女儿去世后，不仅善待一双儿女，又接了位洪家女进宫。
可以说在如今后宫中，皇后是势，陆婉雪是情，那洪家就是景开霁心中的恩与义。
“可段竹如今也才六品，就算往上——”
就算段竹能坐到很高的位置，怕也是换了天子，给不了尚书什么助力。
而且都还说不定，毕竟段竹身上还有‘案底’。
虽然这里好像不太在乎，只是陛下一句话的事，但难免其他人心中不做他想。
“你不知道？”
陆兰玥的话被陆婉雪打断了，她有些诧异，“他升四品了。”
陆兰玥眨巴眼睛。
“前几日吏部升值的礼各家都送了，今日过了圣旨，就成了。”陆婉雪越说越慢，“……我以为你知道。”
她说洪家这事，主要是想与陆兰玥打趣玩笑，顺便也给人提个醒。
想让陆兰玥与段竹商量着来。
——之前陆兰玥进宫，说喜欢段竹，陆婉雪只是听听罢了，等后来陆兰玥再进宫，提起段竹已是大为不一样。
这男子往上走身边有几个人也是正常事，她知道陆兰玥不愿这些，可……
也算是让人有点心理准备。
之前陆兰玥说段竹连俸禄都会交给她，如今升官了却没说。
而且保不齐洪家那边已经接触过段竹，也没给陆兰玥说。
陆婉雪看着陆兰玥怔住，清亮的双眸垂眸半掩，像是受了不小的打击。
她心中一紧。
“说不定他有——”
“升这么快合理么？”
陆婉雪：“……啊？”
“这么短时间，”陆兰玥伸手比了比，神色有些凝重，“从六品到四品，是不是太快了？有这么容易？”
陆兰玥怀疑当时自己并没有真正学懂这边的官阶。
“……你是，在想这个？”陆婉雪艰难出声。
陆兰玥嗯了声，她都感觉有点害怕。
这会不会太顺了。
虽然周围没外人，她还是靠近陆婉雪小声道。
“我都怀疑段竹会不会是陛下的孩子，因为各种原因养在段家。”
陆婉雪木了几秒。
“……不会，他眉眼与双亲都有相似。”
经陆兰玥这么一说，她陷入沉思：“不过陛下确实很喜爱段竹，幼时相处与寻常父子也所差无几。”
若不是身份在那，景开霁甚至想当段竹义父。
在段家未出事前，也有人戏言，这江山有一半是段家坐着的。
“难道先前段大人与陛下……”陆婉雪说到一半自觉荒唐，摇头道：“这不是你我该谈的事。”
而且据她猜测，此次段竹升官，多半是因为先前皇子一事。
“你好似一点不担心。”
陆婉雪将话题转回去。
这是过于相信，还是，不那么在乎？
陆兰玥侧头看向陆婉雪，嘴角下撇，一脸认真的说：“担心。”
她确实很意外。
吏部礼都送来了，她一点风声没听着，那就不是段竹没与她说，而是刻意瞒着。
而且这洪家也是的……这安都就段竹一支潜力股么？！
烦。
她到不担心段竹背着她纳妾，只是觉得有这种意外很烦。
官官利益相牵，段竹若是拒绝势必也得失去点什么，或者多点麻烦。
陆婉雪感觉心情极为复杂。
“你也别多想，看淡些——”
“我想也没用啊。”陆兰玥笑，她也就是担心会罢了，“下午问他就是了。”
至于其他人，她也左右不了。
陆婉雪一愣，从躺着的姿势坐直了。
“你直接问？！”
“……不然呢？”
陆兰玥看她这么大反应，也有点迟疑。
陆婉雪神色复杂，她挥退听闻动静进来的宫女，缓慢地躺回摇椅，口中喃喃。
可以这样么。
陆兰玥看她恍惚的神色，也有点担心，正想出声询问，外间奚霏进来了。
说皇后那边相邀众人，去拜见太后。
陆婉雪慢慢抬眸，她同奚霏对视三秒，又看向陆兰玥，“我得去一趟。”
若是往日，她可以用生病当借口，只是如今不少人知道自己在这听曲，这理由就有点拿不出手。
而且这太后通常不让她们前去打扰，如今自己也不好缺席。
“奚霏跟着你。”陆婉雪道：“等看完后送你出宫。”
等她回来怕也比较晚了。
“你去吧。”陆兰玥颇为同情，又道：“不用，我同段竹约好一同回去。”
这结束不过四点，段竹下值得在五点左右。
“对了，我带了生辰礼物给你。”陆兰玥忽然想起，“回来记得看。”
陆婉雪看着她贼兮兮的笑容，好奇心被勾起，“先说说是什么。”
“你到时候自己看。”
陆兰玥不说。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几身睡衣。
嗯，吊带睡衣。
不过怕陆婉雪害羞，陆兰玥送的是套装，在吊带裙外配了个外衫，想来会容易接受很多。
她送睡衣的初衷也很朴实。
方便凉快，而且这床铺用的布料都柔软又丝滑，宫里想必更甚，穿那种内衫睡觉真的是太亏了。
陆婉雪看奚霏摇头，也打消了先看的心思，只得先行离去。
陆兰玥独自一人享受着吃食点心，在结束时甚至想上前留个联系方式——方不方便来我家演奏几曲。
当然只是想想。
等时间待得差不多，陆兰玥也往归宁宫外走。
雨已经停了，天还是不太亮。
到了约定的地方，乔瓦已经带着人等在那了，见着陆兰玥有点意外。
“夫人怎的提早来了。”
“坐着无事。你又等在这做什么？”
“老爷怕夫人万一有什么事差人来嘱咐。”
乔瓦道。
陆兰玥点头。
又忍不住想，有没有人能做个手机，通个网啊。
两人没直接约在三亭，这里处于前朝与后宫的过渡地带，偶尔有宫人经过。
陆兰玥领着人找了处亭子坐下。
目不斜视，只等段竹。
坐了没一会，斜前方忽然传来动静。
陆兰玥故意选的角落亭子，被树木环绕，从外路过的人不仔细都瞧不见。
这三个人怕也是同样心思。
将被欺负的人逼到墙角，进入她的视线。
“哪来的胆子跟咱家横。”
说话的是个太监，戴着帽子看不清脸，听声音……听不准，但应该年纪也不大。
“不过是有娘生没娘养——呦呵。”
似乎是被推搡着的人突然反扑，那太监惊吓之后后退一步。
而那人还未碰到，便被一旁的侍卫当胸一脚，砰地撞到墙上摔倒在地。
同时滚落出两个雪白馒头，不到两秒就裹上了泥水。
透过人群缝隙，陆兰玥也将倒在地上的人瞧见了个大概。
是个少年，蓬头丐面，颧骨凸显，露出的手腕脚腕黑瘦不堪，那双眼却直直盯着那还留有一点余白的馒头。
啪的一脚。
那点余白被踩进了脚底。
“来，吃吧。”
陆兰玥对上了那双眼。
她怕看见那眼里的求救，想移开目光，可对方先移开了。
粗布衣服沾满泥泞，瘫在角落一言不发。
那丝余光，好像淡淡地嘲讽。
陆兰玥一口气堵在了胸中。
这是宫里，看这情形已不是第一次，就算能阻止一次，能阻止第二次吗？
陆兰玥对自己说。
她偏过头，不再往那边看。
陆兰玥偏过头的同时，那小侍卫也收回目光。
他是三个人里唯一注意到陆兰玥存在的，见她没有要管的意思，便也歇了提醒这公公的意思。
毕竟打断他泄愤，待会这怒气就得撒在他头上。
这场欺负行为比陆兰玥想象得要久，耳边不停传来打骂声，骂得很脏，殴打的动作也不轻。
在这对峙中，偶尔能听到几声痛哼和低语。
那声音实在太低，陆兰玥听不清，但这太监每次听完就情绪越发高涨，下手越狠。
此刻不知受何刺激，直接吩咐身边两人，让那少年喝尿。
停了片刻，又叫嚣着要让他断根，吩咐身旁的侍卫用佩刀一片片割。
过于变态。
陆兰玥有点坐不住了。
第 52 章
坐不住的不只是陆兰玥。
那被不住催促的侍卫握着手里的佩刀, 带着希冀的余光不停往陆兰玥这边看。
所有人中，竟是那被按住的少年神情最为漠然。
眼看那小侍卫心一狠，持刀的手正欲往下落, 耳边传来一声轻咳。
女子的声音并不大, 却瞬间穿透这动静。
那小太监回头，这才见着亭中还站了几人。
为首的夫人面生，着一身海棠红束腰压金丝线襦裙，不知是哪家的贵人，但瞧着那气质样貌也不是他能惹的主。
小太监连忙转过身, 意图用身子挡着这腌臜事，同时背手于后疯狂示意他们赶快收拾好。
——这要是污了贵人的眼睛，追究起来他这小命也别想要了。
“这贱奴不听话，主子命奴婢多加管教。”那小太监弯腰行礼，“不知夫人在此, 多有唐突。”
“本不欲多加干涉。”陆兰玥开口，声音淡淡, “但确实有辱耳目。”
那小太监犹豫不过一瞬, 利索下跪。
“还望夫人恕罪。”
“何罪之有，只是有一疑惑。”陆兰玥垂眸，“不知哪家教训下人也可以动用私刑。”
不管私底下如何, 这动刀动杖明面上都属于官刑。
若是有犯了罪需要行此种责罚的人, 都需要移交给专门的官署，特别是今年新规里, 着重强调了这一点。
小太监心中一凛，平静的心开始疯狂跳动, 身子微颤头。
“不论哪家都是不敢的。”
“……是么？”
陆兰玥缓声。
那小太监对上她的眼神，连忙收回目光, 头越发往下叩，几乎要触及地面。
“是的，这贱奴实在顽劣，奴婢这只是想着吓唬吓唬，哪敢动真的。”
身后两人也早已跪下，身子跟着越伏越低。
陆兰玥见他们都不敢往这边看，把手往侧一伸。
绿杏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觉得小姐冷脸的时候还怪吓人，见着她伸出手，虽然还不明白，但已经下意识掏出了钱袋。
这都是逛了太多次街后，形成地下意识反应。
陆兰玥扬手一抛，钱袋子落在那少年身侧。
亏得下了雨，泥土松软，钱袋子落地没什么声音。
那少年慢一拍地往陆兰玥这边看了一眼，又看向手边的钱袋子。
是很澄澈的天蓝色，此时底部边缘已被泥水污深。
陆兰玥方才见着那身量以为至少有十五六岁，此时看清后，觉得这少年最多应该也不过十二三岁。
见他没动静，陆兰玥差点以为错付了。
这人不会懂不上吧，但被那样欺负都还活着，应该不想死吧。
很快，那少年抓起钱袋。
他将其飞快解开，取出里面的碎银塞了些进满是泥土的靴子，剩余的银子分散藏在草丛里。
至于钱袋，则是被他半怼入泥里又被乱草遮盖，看不清一点。
做这些的时候，他还在挪动身子，等停下来就是靠着墙，闭着眼，手里还握着方才被踩进泥里的馒头。
——好似刚才的一切动静都是因为这引起的。
陆兰玥看得有些讶异，甚至过了两秒才想起戏还没演完。
这些东西说来话长，但其实整个过程一分钟不到，而对经常被罚跪的几人来说，这只是片刻间罢了。
“我料想也是。”
清淡的话音出来，那为首的小太监心中松了口气。
他今日心情如此不好，也是因为早上受了一肚子气。
上头主子心情本就不好，若是这关口传到她面前，他也危险了。
刚想说话，便听见陆兰玥继续道：“我还要在这坐会。”
“奴婢们这就离开。”
小太监说话的同时又俯了俯身子。
他等了数秒，没再听见声音，这才抬起头，见陆兰玥已经转身。
他起身指挥着将那少年半搀半拖的带走，期间还小心翼翼地看了陆兰玥一眼，见她只是望着前朝那边的路，心中更定。
——应不是这宫中之人，只是在这等人，觉得被冲撞了心有不满。
看着几人离开，绿杏从那被挨打的人身上收回，心有不忍。
“小姐方才那人明显在撒谎，那少年根本不是他宫里的，就让他带走了？”
方才从那太监的谩骂里，能听出这少年与他根本不是一个主子，说什么管教，就是欺负罢了。
“嗯。”陆兰玥点头，“拆穿他，将人赶跑，然后呢？……免了这顿打，指不定后面更凶。”
绿杏沉默片刻，心知陆兰玥说得没错。
“他扔了的钱要捡回来吗？”
陆兰玥微顿，她敲了敲绿杏的额头，不由感叹，“你当初是怎么被留在陆府的？”
绿杏一愣，喜滋滋地道：“夫人说我心思简单，看着有福气。”
陆兰玥：“……确实。”
看着绿杏想去捡银子，阻止她道：“不用，他会回来拿的。”
她们在这说着话，不知道路的另一边也出现了几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静云公主景文瑶，她身后的人不多，除了侍卫，便只有两个宫女。
她胸口起伏，明显是走快了的微喘。
景文瑶站定，远远扫过墙角，却没有看到该有的人。
她太阳穴突突跳动两下，正想再往前，被骆古拦住。
他皱着眉，垂首低语，“前面亭中有人。”
景文瑶脚步一顿，眯着眼往亭中瞧了瞧，隔了点距离，又被树丛遮掩，她认不出人。
“你能看清是谁吗？”
骆古稍稍侧了侧身子，片刻后道：“是段夫人。”
景文瑶皱着的眉心因为惊讶而散开，她又看了眼墙角有些杂乱的草，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骆古也往那边看了看，跟上景文瑶步伐。
目光不由落在她步行间晃动的裙摆。
这几日公主殿下都有些心神不宁，行事也奇奇怪怪。
今日忽地做起了从不看一眼的女红，然后毫不意外被扎了手指，不知被戳中了哪个点，青天白日拉着他胡来。
在床上也分心。
本以为睁不开眼的人要休息，结果又不知道想了什么，艳色未退软着腰也要往外走。
景文瑶忽地停住脚步。
“你——”
她转过身，看着撞到自己身上又猛地后退一步的骆古，颇为不可思议。
“你走神了，在想什么？”
骆古身手好，又经严格训练，以前景文瑶故意停下，或者扑过去，骆古都能避开。
而在外的时候，骆古离她的距离控制得几乎分毫不差，哪会她停下了他还没注意到。
骆古眸色微动，他没说话，身体微动。
“别跪了。”
景文瑶一看他这架势就知道要做什么。
她抬手让跟着的两位宫女后退了些，又让骆古上前，离她不过半步距离。
“问你个事。”
景文瑶说完，却又沉默了片刻。
“……如果现在的生活很好很平静，而未来注定没有好的结局，但你无法改变。”
景文瑶抬眸看他，眼中全是迷惘。
“……你是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骆古看了她两秒，“不想知道。”-
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陆兰玥离开亭子往外走。
结果刚转过弯，就迎面遇着两人。
一个是都御史沈文柏，还有个瞪眼的老头——于元思于阁老，板着张脸，看*七*七*整*理见陆兰玥眼都瞪圆了。
陆兰玥本想避开，见此心中一动，直直往两人而去。
于元思向陆兰玥使眼色。
他没想到陆兰玥胆子竟这样大，敢上宫里来堵他！
昨日许文昊便与他说，陆兰玥不是会轻言放弃的人，让他不要固执己见，气得于元思半宿没睡。
心中决计不会再见陆兰玥，除非她收回那无理条件。
他料想陆兰玥今日会去府上堵人，特地吩咐过下人，不允她进门也不允留信。
哪曾想会在这里看见陆兰玥。
不分场合，不分地点，莽撞！
于元思眉头皱起，心中对陆兰玥的印象一降再降。
此刻担心陆兰玥当着沈文柏的面，说出不该说的话，于元思抢先开口。
“老夫此——”
“沈大人，”陆兰玥看也没看于元思，冲沈文柏见礼，“好久不见。”
沈文柏微微拱手。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眉间的折痕比那时又深了不少。
看来安都的事件繁多啊。
“有幸见得沈大人，有事想询问一二。”
陆兰玥唇边挂着浅笑，得到沈文柏眼神问询后方道。
“那方家行商背负八命之事是真是假……这秋运给各大行商发了帖子，相聚就在五日后，我们这边需早做安排。”
这是这次秋运发生的事，有位方老板背了命案，被突然捉拿，到底如何也不得知，如今越传越凶。
“假。”沈文柏道：“但他参加不了。”
陆兰玥明了。
“谢过大人，便不耽搁了。”
她说着，往旁侧了身。
沈文柏看了陆兰玥一眼。
这事是当初传得夸张，这才传到了沈文柏手里。
等查清后，这人没多久便下发下去，判决应也已经公示，不知为何她还没得知消息。
此间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沈文柏也未多说，他顿了片刻，冲陆兰玥隐晦提醒。
“这位是于阁老。”
两位大人同行，她没道理只与一人见礼。
就算不认识也该统称代替。
“谢沈大人好意。”陆兰玥微微一笑，“只是于阁老不屑于与我等女流之辈多言，便不扰他清静了。”
沈文柏难得一愣。
他看向于元思。
后者为官多年，对情绪的掌控早已如鱼得水，如今却明显看得出他在生气，胡子微颤。
沈文柏收回目光，静立一侧。
此刻于元思嘴唇微张，正欲开口说话，陆兰玥却眼睛一亮，冲着两人福礼。
“我等的人到了，便先行一步。”
先前面上那仅仅是一抹微笑的弧度，此刻真真切切冒出欣喜来。
陆兰玥快步从旁而过，与两人背对后，脸上的笑便绽放开来。
她小跑两步，直接扑进段竹怀里。
“这么开心。”
段竹伸手接住陆兰玥，听见她压低的笑声，面上也不禁露出笑。
“那老头是不是在看？”陆兰玥心里开心极了，垫着脚小声问：“他脸黑吗？”
段竹抬眸。
他正好对上于元思的目光，后者很快收回视线。
“黑。”
陆兰玥又低笑两声，“看到我俩这样，他脸肯定更黑了。”
也幸好是沈文柏在。
他对违法乱纪的事敏感，对陆兰玥这种‘不雅’的行为却不会倾注目光。
希望这老头能反省一下，就他大惊小怪而已！
她话是这样说，但还是知道分寸，松开手就想从段竹怀里退开，却被他单手拦了下。
面对陆兰玥的目光，段竹垂下的眼有些无辜，他收回手蹭了蹭鼻子。
“无意识举动。”
陆兰玥笑了笑，她小声问：“你要去打招呼吗？”
他们同沈文柏、于元思隔的距离并不算远，而且不知是不是出于怔愣，两人都还没走。
段竹还未说话，于元思脚步一动，倒像是要往这边来的样子。
“不用。”
段竹朝两人点头示意，无视于元思迈出的步伐，牵起陆兰玥的手，直接从侧路而走。
陆兰玥走了两步，垂眸看两人交握的手，有些哭笑不得。
“你怎么也……”
她刻意这般不重规矩，目的就是想打破于元思的固有思维。
陆兰玥想让于元思明白，她不是他的下属，也不是他羽翼下的任何一个女子，就算出口讽刺他几句，他也罚不了她。
但段竹没必要跟着这般，陆兰玥用了点劲松开手。
“你别跟着胡来啊，你们以后官场还得见呢，小心他参上你两本。”
段竹顿了片刻，温和点头，“听你的。”
到了宫门停马车的地方，又碰见了两位大人，他们上前道了声恭贺。
段竹淡淡应着，却不由看向陆兰玥。
陆兰玥回看，笑得很得体，仿若什么都没听见。
两人上了马车。
段竹问：“饿么？”
陆兰玥摇头。
“睡一会？”
陆兰玥靠着车璧，“不困。”
“我有点累了。”段竹说。
他说着头往后一靠，似乎就要这样闭目休息。
陆兰玥都给看笑了。
她轻轻踹了段竹一脚，倾身靠过去，“你真有意思啊段怀朗。”
段竹很倔强地闭着眼。
陆兰玥本来没把段竹瞒她这件事放心上，此刻却被这反应勾出了极大兴趣。
都被她撞见了被祝贺升官发财了，段竹竟然还想瞒。
她正想着如何说，段竹却睁开了眼。
“这两个月的俸禄和那礼都被我花出去了。”段竹说：“以后再补给你。”
陆兰玥一愣，看段竹破釜沉舟般的表情，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缺钱？但——”
院中请了个账房先生，与牧荷对接，除非云中客破产了，家中不可能缺钱才是。
“不是，我有点私用。”
段竹不太想说。
“做什么？”
陆兰玥难得看到段竹如此，这一会下来，已经要好奇死了。
段竹摇头，“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段竹只是摇头。
“真不说？”
陆兰玥瞪了段竹两眼，见他真不说，又凑近了攀着段竹肩膀。
她眨巴着眼睛，故意软声的说：“求你啦，告诉我吧。”
段竹稍稍侧头看了眼陆兰玥。
眸光渐深，不觉微微偏头。
陆兰玥快速退开，“你说了我就让你亲。”
“这你都不说？！”
陆兰玥瞪大眼。
她往后一靠，心道，我今天非知道不可了，有什么——
陆兰玥灵光一闪。
“我知道了。”陆兰玥看着段竹，用一种了然的低落的目光看他。
“你是想攒聘礼吧，洪家那姑娘，你应该很喜欢吧。”
段竹微怔。
陆兰玥见此心中微气，没想到他们还真找段竹说过了！
她咬了咬后槽牙，垂下眸继续道。
“这次的贺礼中又有几对大雁呢，怕还能买几对镯子吧，那姑娘比我肯定好——”
忍俊不禁的低笑声传来。
陆兰玥耳根一麻，有点受不住地动了动肩，抬眸捕捉到段竹还未散去的笑意。
“笑什么。”
段竹看了陆兰玥几秒。
他想说陆兰玥演得挺差劲，一眼能看出目的。
只是……只是他明知如此，却仍难免心动，想随了她的意。
“不喜欢她。”段竹说，“是给你攒的……生辰礼物。”
第 53 章
陆兰玥愣了片刻。
“生辰礼物？”
她一直都不太记得自己生日, 以前也都是朋友们张罗，经段竹一提，才想起好像是快到了。
当初成亲时陆兰玥也看过自己名帖, 生日竟然都一样, 都在九月二十六日。
距今还有差不多半个月。
陆兰玥眼眸亮了亮。
她还未开口，被段竹握住手，“别问了。”
陆兰玥指尖动了动，看段竹偏过头不看她的样子，将好奇心压下去。
“行, 我不问。”
“你——”
陆兰玥顿了顿，迎着段竹的眼神，啧了一声。
“我不能问点别的么？”
段竹失笑。
“可以。”
陆兰玥本来是想问段竹的生辰在何时，但此刻又改了主意。
还是去问巧姨好了，万一段竹不说或者已经过了怎么办。
心中不仅默默祈祷不要已经过了日子, 就算过了也不要在最近。
——那样会显得她很不用心。
思及此，陆兰玥缓缓摇头。
“不问了。”
段竹也没有追问。
他半垂着眸, 睫毛洒下一小片阴影, 鼻梁高挺，安静时的侧脸有些深秋的冷冽。
陆兰玥本来靠着段竹的肩，闭目听那变大了的落雨声, 此时忽地抬头。
她反手握着段竹贴着自己腕骨摩挲的手指, 轻声问。
“在想什么？”
段竹掌心宽大手指修长，陆兰玥一寸寸移动, 直到将自己的手嵌进去，指间肌肤相贴。
“自己想不如直接问我。”
不是陆兰玥自恋, 但确实段竹只有在关乎她的相关事情上面，情绪会波动得明显些。
段竹顿了片刻。
“快要到秋节了, 你回门时，我能跟你一起么？”
陆兰玥跟他对视几秒，坐直了。
“先说，我不回去，回去你也不能去。”
秋节，也就是中秋节，或者说团圆节。
按照习俗，在这一日嫁出去的女儿都会携夫抱子回娘家，与娘家人一起共进午膳。
若是隔得远的，一般都会提前两天去。
但陆兰玥并没打算在那天回去。
“你别劝我。”陆兰玥现在想到这事，就还是很生气，口中喃喃，“你凭什么受这气。”
两人互表心意后，段竹提出回陆府一趟。
其实在这之前，也就是段竹解禁后，他也曾提过一次，应该补足当初未尽的礼数。
那时候陆兰玥都还没想明白感情，理所当然地拒绝。
此次想着向娘亲报喜，让她放心些，就高兴地同段竹携了礼回府。
一切都很顺利。
但陆兰玥不知道的是，段竹坐下不过一刻钟，就被回府的陆忠赶了出去。
当时她跟柳舟在内院说话，待到要用膳时，才知道段竹已不在府上。
她跑到门口，看见心心念念的人跪在陆府门外。
身边两人亲手打包的礼品散落一地。
陆兰玥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
那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是段竹算了日子特意选的，炎炎夏日晒得地面明晃晃的。
也照着段竹形影单只，和见着陆兰玥后，苍白嘴角勾起的笑。
“别生气了。”
段竹抿了抿唇，他抬手，陆兰玥却偏开脸。
陆兰玥咬着后槽牙，想忍住眼眶里的酸涩，却还是滚了泪下来。
她在此后的日子里极力去避免回想那一幕。
凭什么啊，废多少工夫才辛辛苦苦养好的膝盖。
平日段竹抱她抱久了，陆兰玥都会舍不得，凭什么在陆忠一句话下跪在那青石板上。
“别劝我。”陆兰玥稳了稳情绪，继续道：“当初看你可怜，没舍得骂你而已，让你跪就跪么？！”
段竹看着陆兰玥眸中的水痕，眉微微皱了起来。
“对不起。”
陆兰玥沉默地看了段竹几秒。
她知道段竹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明知道自己不乐意，所以挑了这样一个她心情很好的时候。
陆兰玥是陆家嫡女，这个身份在某种程度上能带来许多方便，但因着段竹的事，陆忠那边态度一直不好。
从做生意上来说，许多大商更放心背后有家族势力的，而不是陆兰玥这样有钱没权的。
而从个人名声上来讲，关于陆兰玥的话题很多，有时候她走在街上还能被妇人作为反面教材，教育自己的孩童。
她其实没太注意这些，但段竹记在了心上。
他一直试图缓和两家之间的关系，去为陆兰玥争取和维护一些东西。
“就算不是嫁与你，我跟陆家也不会有太多往来。”
陆兰玥说得很认真。
“我也不在乎这国公府……只有娘亲才是我的家人。”
“还有你。”
段竹微怔，手不自觉握紧。
陆兰玥没发现段竹的反应，只是道：“所以就算回去，也不能挑这种日子，我们与娘亲只需要找个时间见见就好了。”
“以后别想这些问题了。”
不同时代的刻骨印记，对家国之间的忠诚和在乎远超现在。
陆兰玥能理解段竹的好意，但确实她对陆家没什么感情，什么没了家就是漂泊无依的根理解不了，她也不在乎名声。
而且陆忠也不配。
陆兰玥想起陆忠对安王的态度，再想想对段竹，她就很生气。
虽然这是这个社会的阶级性，但是陆忠对院中其他女儿的夫君至少不会冷脸。
“还有啊，”陆兰玥忽然想到这一点，不由强调，“你也不用对陆忠客气，将他当陌生人就好了！”
两人毕竟同朝为官，要是段竹因为陆忠是她爹爹的原因，对人示好或者其他的不同，陆兰玥得怄死。
“他若要你做什么，你也别答应，打着我名号的就更不可以了！”
见段竹还有片刻犹豫，陆兰玥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你听他的还是我的？”
段竹眼中这次的答案很明显。
他不是过多纠结之人，几乎是在陆兰玥这个问题一出来，他的顾虑全都消散。
段竹伸手倒了杯水，送到陆兰玥手边。
陆兰玥心中一软。
她不过是看了眼放水的方向而已。
心想还是有点稀罕这陆家嫡女名头的，不然这亲事也落不到自己头上。
陆兰玥没伸手接，就着段竹的手喝了两口。
“还知道专门挑我心情好的时候来气我，你是不是故意的？”
段竹伸手抹去陆兰玥唇边的水渍。
“没想气你。”
两人目光对上。
这本寻常地动作顷刻变得有些不对劲。
“你先前说，如果——”
段竹低声。
他眼中情绪越来越深，身体却还维持着一定距离，用陆兰玥最喜欢的嗓音缓声询问。
陆兰玥唇角一勾。
对段竹还要求证她那句话的行为又好笑又心动，她抬手抓着人手腕凑近。
马车行动间偶尔会被风吹起窗边的垂帘，雨声落在车顶，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茶杯滚落在地也无人再管。
——
第二日陆兰玥同许文昊见面，商量怎么说服于元思这件事。
陆兰玥先没听许文昊的方案，而是问了许多于元思的问题，聊天中还得了一件趣事。
“你说他昨天，以为我会去府中找他？”
陆兰玥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是的。”许文昊点头，手握成拳掩了掩唇角的笑意，“师娘同我说的。”
于夫人一直很喜欢许文昊的手抄本，平日看的书几乎都是出自他之手。
今日许文昊送去时，于夫人拉着他家常，便提到了这件事。
说于元思回去就问了下人陆兰玥有没有寻来，连问两遍后，去书房生闷气，还在院子坐了半宿。
陆兰玥听完也有些想笑。
原来当时在宫里于元思的生气，还有这样一层自作多情的叠加。
“不过按你说的，阁老脾气应当不会这样大才对。”
陆兰玥又觉得有些奇怪。
于元思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从宫里到家，冷静了一路过后，就算回府多问了两便，也只是上位者对事情不按自己设想发展的反复确认，又哪至于气得半宿没睡。
许文昊眉头微挑，有点诧异陆兰玥察觉到这一点。
“是他与师娘说了重话后，师娘本来只是将人在外头关一会，结果睡着忘了开门。”
陆兰玥听得发笑，不由想起她租的房子的房东，就是老两口。
他们两套房买在同一层，陆兰玥租的是他们孩子的。
两老人感情很好，虽然经常拌嘴，但是晚饭后还会牵手去散步。
笑完陆兰玥突然有了主意。
“你说，你去给师娘送手抄本？”
“是的，怎么了？”
许文昊将桌上的纸摊开。
“我想跟你师娘见一面。”陆兰玥说，“但是要避开阁老。”
许文昊垂眸望着桌上的纸，这是他连夜赶制的。
上面是于元思的行程表，而在陆兰玥可以见到他的时间和地方着重画了圈。
“你不想说服他？”
许文昊有些诧异。
其实在许文昊与其他两位看来，最稳妥的办法是，冷处理。
本来那天他就没想过于元思在，日后于元思在的时间并不多，他们只要瞒着他偷偷办就行。
但先前向陆兰玥说时，遭到了拒绝。
“你这样不仅是在应付他，也在应付我。”
许文昊便明白，陆兰玥势必要让于元思同意这条件。
只是不上门去说，又怎么同意。
许文昊了解自己老师的性格，如果真到了没有人出钱的地步，他宁愿变卖家产，四处借上一些，也会想自己凑钱。
努力去说服，还有一线可能。
陆兰玥笑了笑。
“有句话叫，你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所以我不能主动去找他。”
许文昊不可思议，声调都有些变了。
“你想师父主动找你？”
在他的设想中，最好的结果是于元思改变了主意，但也是通过自己来转达。
主动……
“不可能。”许文昊顿了须臾，带着点试探，“你是不是反悔了，不愿——”
陆兰玥：“……对我有点信任好不。”
三十六计，攻心为上。
她虽然没什么经验，但奈何看得多，说到底，于元思不过是个倔强老头而已。
“成不成，试试就知道了。”
第 54 章
于元思府上。
“她真这么说？”
于元思看着面前形容憔悴的许文昊, 眉头微皱。
“是啊。”许文昊苦笑一声，“如今学生那院子已经抵押出去，无处可去又负债在身, 不得已叨扰老师几日。”
“她……”于元思手指微抬, “你——”
一时说不出话。
他从未为钱发愁过，却在这几日明白了这滋味，虽然衣食住行样样不缺，真金白银却拿不出多少。
自己没钱罢了，朝中无友, 关系好的旧识也都是两袖清风，抖不出几个子儿，连借都没地借去。
于元思发现这个窘境后，不得不换了策略，想让许文昊跟自己站一头来。
——劝陆兰玥打消那念头。
经过半天的谆谆教导, 许文昊幡然醒悟，开始去说服陆兰玥, 怎料不到一周, 两人竟闹掰了。
陆兰玥如今不仅不想出这笔钱，反而因此跟许文昊生了嫌隙。
让他离开了云中客不说，还开始算从买下许文昊起, 一笔笔耗费的银两。
如此有了先前的话。
“学生已是别无他法。”许文昊垂眸叹息, 又道：“不过老师放心，哪怕最后这学堂不办了, 我也不会妥协，这可关乎着——”
“胡说。”
休沐在家, 于元思眼下也挂着乌清，连胡须都有些乱糟糟的。
“此乃利国利民的大事, 岂能轻言放弃。”
许文昊从里面品出点什么，“老师您是说——”
于元思与人对视半晌。
点头。
他此次参与这事陛下不仅知道，甚至是陛下授意，不过朝中知道的也就两人而已。
“此次朝中也无法给任何助力。”于元思目光幽远，“国库的钱也用不得，不能让苍家知道这事有陛下的意思。”
他说完，却见许文昊眼神落在虚空一点，嘴唇都在颤动。
于元思心中一凛，竟是不忍再看人，可不待他移开眸光，许文昊已经看过来。
“所以，当初我犯罪被革职——”
许文昊声音颤抖。
于元思看着面前的青年人。
当年是锋芒毕露的‘政客’，如今像是被打磨过后的璞玉，从底透着玉色，更加坚韧温润，却难看到一点快意。
“是。”
于元思一个字落下，就将许文昊堪堪愈合的伤疤重新撕开得鲜血淋漓。
“当初你在朝中提出新政，就已是众矢之的，”于元思看着许文昊眉骨的疤，说得很轻声，“恰逢陛下想着若日后你——”
“那为何陛下不同我说？”
许文昊抬眸，水光中含着讽刺。
因为原也不是想做局，他只是随手被丢弃的一颗弃子。
只是走着走着，发现这弃子忽然又有了用。
于元思被这言语中的质问惊住，怒拍石桌，“大丈夫为家为国死而后已，你全都忘了？”
“是为这天下还是为这景家天下？！”
他知晓要忠君，可君就该如此对他？
于元思怒气都僵在了脸上。
他透露陛下这事，原本是想让许文昊得知有陛下青睐，更加全力以赴，万万想不到人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你——”
许文昊不再看人，唇角的笑容满是苦涩。
“所以学生苦读十多年，那些踌躇满志，又是为了何……全是笑话一场。”
于元思心中的怒火被那落下的泪一滴滴浇灭。
他甩袖负手而立，沉默不言。
坐了片刻，许文昊起身，“学生先行告退。”
他一举一动皆斯文得体，除了声音还有些哑，已看不出任何一点失态。
“给师娘带了‘世外录’的抄本，我就不去送了。”
于夫人如今卧榻在床，他不便相见。
前些日子于夫人突然开始愁思，看树望天，眉间全是忧郁之色。
在于元思追问之下，才说她忽然想到自己若不是生在高门，岂不是连那字也不识得？
还总是梦见当初被逼嫁，自尽在大婚前夜的大女儿，若是……
眼前湖中仿若出现了那倒影。
于元思回神，望着被风吹皱的湖面，半侧过身，唤住那远去的人。
“昊儿。”
——
“他真的同意了？”陆兰玥搁下笔，得意地挑眉，“我以为他还能多坚持几天。”
当时听完许文昊说她师娘竟然敢将阁老关在门外，自己还忘了，陆兰玥就猜测她至少思维没那么被压迫。
说服阁老很困难，但是迂回说服一下于夫人不算难。
再见了三面后，终于得到了同意。
于元思就算能不顾自己，他能不顾身边的人吗？
“你可有跟他说，我要面谈？”
陆兰玥不想只得到一句轻飘飘的同意。
“嗯。”许文昊点头，“明日申时三刻，锦宁茶庄。”
于元思本来只是想让许文昊带个话，听闻这要求也是沉默许久才应下来。
“说我没空。”
陆兰玥说。
许文昊一愣，对上陆兰玥视线。
“你心情不好？”陆兰玥眸中带着关心，她小心地询问，“他是不是给你气受了？”
许文昊沉默片刻，选择了默认。
“嗯。”
“我就知道。”陆兰玥皱眉。
许文昊不禁失笑，“你怎么又知道了？”
陆兰玥往椅背一靠。
“这老头肯定知道我们是在做戏，哪怕同意了也很不爽，然后训了你……”
“……这不难猜吧，”陆兰玥迎着许文昊目光，说出自己猜想，“就算他能相信我俩闹掰了，于夫人那边肯定瞒不过。”
要是于元思真的毫无察觉，陆兰玥倒觉得不可信。
不过这些虽然是做戏，但也能真实发生，能让于元思有所动摇就已足够。
“别难过了。”陆兰玥给他倒了杯茶，“放心，见面时我替你出气。”
许文昊垂眸。
素白纤细的手指端着茶杯放自己面前，往上是陆兰玥同仇敌忾又明媚的脸。
“尝尝，新茶。”
那些堆积的愤懑和失意仿若被风轻轻吹开。
许文昊浅喝一口，清新微苦还带着一点点花香。
“你自己找人做的？”
“嗯，茉莉花茶，就是那夜来香。”
陆兰玥也喝了一口，惬意地眯了眯眼。
她不太能喝茶，容易失眠，外出时又不可能跟别人点心甜水的来，便一直想着找些替代的。
“竟还可以做茶。”
许文昊又喝了一口。
他当初的院里就种了很大一片夜来香，一簇簇洁白而小巧，不过最后院子都易了主，也不知道那片花是否得新主人喜欢。
“明日……”
许文昊收回思绪。
“真不去。”
陆兰玥摇头，见许文昊沉默，也不知如何解释。
她也不是耍性子，只是觉得目前于阁老还是认为是自己在求他，用这种方法去逼他松口。
如果就这么同意了，以后照样说不起话。
“隔两日，我再主动去送帖子。”
陆兰玥说。
许文昊微怔片刻。
“我明白了。”
在此刻他在真正的懂了些陆兰玥，仿若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只身妄想去突破世家高门的门槛一样。
“你想在什么时候？”许文昊放下茶杯，“凭老师的脾性，大概会拒绝两次。”
陆兰玥看了许文昊两秒，放松下来。
“五日后吧，等云中客这边会结束。刚好我也——”
等这件事解决后，刚好也到她生日了。
段竹特意跟人换的那两天休沐，陆兰玥也没打算再往外跑了。
“没什么。”陆兰玥没说完，“你那边如何了？”
“文柏兄盯着，位置已经定下了。”
许文昊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他最近也是一件接一件事的忙，先前在于元思面前的憔悴也不是装的。
陆兰玥点头。
“现在就看阁老了。”
阁老不愧是阁老，很有脾气，如许文昊所料，陆兰玥请了三次，人才答应下来。
还是在那锦宁茶庄。
于元思心中还带着点气。
他身居高位多年，连九五之尊都要礼让几分，何况是这么一个夫人。
所以见着陆兰玥时，于元思也没什么好表情。
不过陆兰玥也不在意，她今日心情很好。
秋运的开幕完美落下帷幕，此事一了，便能闲暇好长一段时间，而且今日段竹下值会早一些，要来接她。
“于阁老。”
陆兰玥主动起身见礼。
于元思停顿片刻，还是微微点头。
“文昊说你当时故意推了老夫的约，为何？”
陆兰玥视线同许文昊轻轻一碰，收回后自然落座。
“阁老有答案了何必再问我。”
都是明白人，那点心思点一点谁都能懂。
当陆兰玥得到于元思点头的回应，便知道她想要的已经达到了。
“陆老教不出你这样的孩子。”
于元思捻着胡须。
陆兰玥微怔，随即道。
“我也没想到文昊是阁老的学生，毕竟他让大家都很喜欢，有远见也很通透。”
于元思：“……”
茶杯到了手上都没喝。
陆兰玥将手中的纸递过去。
“阁老看过后若无异议就按个手印吧。”
“当然不是信不过阁老，”陆兰玥如今倒也没当初那么怕他了，至少声音不再发颤，“只是怕我们哪天走慢后，阁老不想带了。”
这句话直接一点，就是怕哪天万一出啥事，于元思不保他们。
于元思看了陆兰玥一眼，又看了许文昊两秒。
最后哼了声。
“男女不能混收。”
陆兰玥犹豫片刻，应下了。
就算他们同意，一时半会求学的人应该也接受不了，分开教学也挺好。
等大问题解决后，剩下的便是许文昊与于阁老谈了，说谈其实更像是汇报。
这些天他们也已经干了不少事。
陆兰玥先前已经将自己的意见给了许文昊他们，没什么好参与的，便自个坐到了窗旁，边听便看那老者煮茶。
“你们连位置都定好了？”
于元思有些诧异。
许文昊给人奉了杯茶。
“是的，只等批文了。”
于元思一直以为自己看透了这些小辈的把戏，没想到最后还是被摆了一道。
他看了眼撑着手臂看向窗外的陆兰玥。
秋日的光落在她眼里，眸光宛若不谙世事的孩童般清澈明亮。
“老师。”
许文昊忽然轻喊了句。
于元思收回目光，似是要骂这学生，老夫这么大年纪了，多看两眼还能想别的？
嘴唇张合最后还是道：“你糊涂啊。”
他老人精了，许文昊又一直跟在他门下，可以说跟自己孩子差不多了，自然能看出来这孩子的心思。
单相思也就罢了，偏偏人还成了亲。
许文昊微微皱眉，眼里分明是不许人再说。
陆兰玥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谈话，她估摸着段竹下值的时间，算了算还有一个时辰。
真是度日如年。
但没过一会，她忽然见着院子里那老者往门边走。
院子实在不大，连陆兰玥都隐约听到了那扣门声。
难道段竹今日提前下班了？
“那我便先走了。”
陆兰玥飞快起身，脸上有了点笑意。
“我送你。”
许文昊跟着起身。
陆兰玥走得快，没听清许文昊说的什么，发现他跟着自己出来，才反应过来。
“不用送。”
许文昊走在人旁侧，身侧的手握紧，口中问道。
“你这几天都不会过来了吧。”
“对。”陆兰玥点头，“也没什么事了……怎么了？”
陆兰玥脚步慢了些，看许文昊似乎有话说的样子。
她就一会没听，难道出什么意外了？
“我给你——”
许文昊目光落在进院里来的人身上，话音顿了顿。
陆兰玥也看见了进来的段竹。
她抿了抿唇，想压住自己过于灿烂的笑。
这几日忙，同段竹也见得少，隔着点距离，听他跟老者说话的声音，都怪想念的。
走了两步才发现许文昊没说话了。
“你刚说什么？”
陆兰玥嘴上问着，视线却直往段竹那边看。
“没什么。”
许文昊垂眸，唇边的笑有不易察觉的苦涩。
他的生辰礼物好像没有送出的必要。
陆兰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想不出所以然，拍了拍他肩臂。
“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说，我俩这交情。”
许文昊牵出一抹笑。
“好。”
说话期间，段竹也来到近前。
他目光先在陆兰玥身上落*七*七*整*理了圈，这才看向许文昊，微微点头。
许文昊点头回应。
两人在朝中时也不熟，如今见过几面后也没有太深的交情，没什么话好说。
他看着段竹动作自然的抬手，将陆兰玥被风吹到脸颊的发丝往后拨，收回了目光。
“我们走啦。”
陆兰玥回头跟他打招呼，眼眸都是弯的。
“嗯。”
许文昊微笑，跟着挥了挥手。
陆兰玥当着人还是会注意些，与段竹规规矩矩地并排走出了院，等踏出门，便离得近了。
巷子不宽，也没什么人。
“今日怎的这么早？”
陆兰玥指尖动了动，却还是没探出去握住身侧的手。
心跳得很快。
陆兰玥想，这大概就是颜狗的劣性吧。
只要有几日没见着段竹，再见时她总会莫名有点害羞，感觉是在染指高岭之花一样。
“无事就走得早些。”
段竹道。
全然不提他从今早就开始加快进度，就是为了能早些来的事。
“阁老今日未同你们一起？”
两人靠得近，走路间衣衫摩挲，偶尔能擦过对方的手背。
“阁老在啊，他——”
陆兰玥话音一顿，她垂眸看了眼段竹探过来的指尖，从一点点试探着到逐步握紧。
先前的笑再也压不住。
陆兰玥继续道：“他不想被人知道，还让我们不得与别人说。”
“那挺好。”段竹闻言点头，迎着陆兰玥的眼神又道：“我不会乱说。”
“我知道啊。”
这一来，陆兰玥也忘了问那就好什么。
“明日我们何时出发？”
陆兰玥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先前段竹说去城外他友人的庄子待两日，不仅有温泉，还能满足陆兰玥一直想骑马的愿望。
“等你睡醒吧。”
“好。”陆兰玥微微闭眼，她深深呼吸，又睁开，“你闻见桂花香了吗？”
段竹看了眼路边的树，“嗯。”
桂花树是棵老树，树根将路占去一小半，巨大的树冠犹如房顶，遮住秋光。
“这是棵桂花树。”
陆兰玥停下脚步。
段竹跟着停下，刚垂眸，陆兰玥拽着他衣襟，垫脚亲了上去。
花香阵阵，萦绕着树下的两人。
巷子外就乔瓦在那等着。
绿杏昨日与牧荷聊得欢，忘了收拾东西，先前见段竹过来便先回去了——总之两位主子也是共乘马车。
乔瓦坐在马车上，见两人身影立马跳下车，走近后又默默地远离了些。
他看着老爷看过来的比平时更冷冽的眼神，而夫人一脸笑意，便知道自家老爷肯定又被轻薄了！
但老爷只是在夫人面前脸薄，这时候是不喜打扰的。
乔瓦安安静静地启程回去，要到了却总感觉后面有人在追，干脆停在了巷口。
陆兰玥同段竹一起下了马车。
“大人。”
那劲装中年人翻身下马，到了段竹面前一拱手，却没立即说话。
段竹先看向陆兰玥，“你可要先回去歇着？”
“没事我等你。”
陆兰玥看这样子像是来传话的，费不了多少时间，便想着同段竹一起。
两人并未走多远，陆兰玥也没听，想着明日要带哪些东西，结果段竹过来时面色不太对。
“你不会告诉我……你要出差吧？”
陆兰玥有种不好的预感。
段竹点头，神色有些阴郁。
“我有差事要外出两天，情况比较急……那山庄——”
陆兰玥鼓着腮。
段竹，你要是说你自己去吧，你就完了！
“——能不能等我一起？”
“啊？”
陆兰玥想生的气没气出来，措手不及下简直想长叹一口气，“什么时候走？”
“现在。”段竹说。
陆兰玥越过人肩膀往后看了眼，那传话的人还搁那等着。
“你是不是报复我前几日太忙爽约啊。”
陆兰玥没忍住叹气，怎么就这么巧啊。
她前两天真的很忙，云中客突发事件多，鸽了段竹好几次。
段竹看了陆兰玥片刻，张开手将她搂进怀里，低低地叹息。
“那不也是惩罚我么。”
低磁的声音落在耳边，陆兰玥的心也像被轻轻挠了下，她抓住段竹的衣袖。
“我生日那天你能回来吗？”
“嗯。”
段竹松开她。
陆兰玥看了段竹一秒。
“算了别嗯了，尽量就行，以后时间多着呢。”
那中年男人看着不像个文人，段竹平日干的事本来都有些危险在，如今一去还得去两天，这种flag不要轻易立。
“别担心。”段竹抬手，按了按她眉心，“只是一直寻找的东西有了踪迹。”
“别说了。”陆兰玥摇头，“越说越恐怖。”
追求好久的线索什么的，真的很难不多想。
“去吧早去早回。”陆兰玥静静看了他几眼，“注意安全。”
“好。”
段竹眸光动了动，没再说话，转身离去。
原本好好的假期，如今有些索然无味。
陆兰玥回了西街的院子去看了看修缮进度，第二日又同柳舟吃了饭。
院中堆了些来自各处的礼物，连姜玉成都还记着，差商旅送来了东西。
段竹还是没有回来。
“小姐明日生辰姑爷一定会回来的。”
绿杏安慰陆兰玥。
这边生辰都是过正天，可是陆兰玥有些习惯零点了。
她睁着眼，硬生生忍着困意到零点许了愿。
愿望之一
——明日醒来，段竹就在眼前。
第 55 章
天尚未完全亮。
陆兰玥不知为何突然醒了。
窗户未关, 不知道是月色还是渐亮的光线虚虚探进来。
秋日清晨的凉意附着在□□的手臂上，陆兰玥伸手摸了摸，触感冰凉。
前几日的雨下过后, 安都便一直没怎么回温。
她睡觉向来不太规矩, 手大冬天也经常搁外面，想来是冻着了。
陆兰玥将手收回被窝，缩了缩肩膀，只露了个脑袋在外。
热乎柔软的被子贴着细腻的皮肉，暖意催得她昏昏欲睡。
正要睡着时, 忽地听见了细小的动静。
那声音明明很小，小到可以忽律不计，却勾住了陆兰玥一点神思，让她始终不能沉沉睡去。
直到感觉有人停在床前，陆兰玥才费劲地半睁开眼, 愣了片刻后才出声。
“你回来了？”
前半夜突然下了雨，气温有些凉。
段竹刚关完窗, 正想看看陆兰玥有没有盖好被子, 不料人忽然醒了。
“嗯。”段竹干脆在她床边坐下，“还早，继续睡吧。”
他声音低柔, 陆兰玥刚清醒几分的神智像要被哄骗着, 落入这温柔的梦里。
“几时了？”
陆兰玥强睁了下眼睛。
“不到寅时。”
段竹替她掖了掖被角，手却被陆兰玥拽住。
窗户关上后屋里也暗了许多, 陆兰玥费劲睁开眼，也只能隐约看清轮廓。
被抓住的手有些凉, 段竹整个人也都带着沐浴过后的湿漉气息。
“你不睡么？”
段竹眉眼间有些疲惫。
他这两日可以说基本没睡，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赶路上面, 此刻也正打算去歇息。
只是还未说话，陆兰玥忽地往床里面挪了挪，同时伸手拍拍身旁的位置，迷糊着嗓音。
“上来。”
段竹一直睡的外榻，但前天家中统一换了被褥，陆兰玥当时想着这两天用不上，便没让人铺。
不想段竹三更半夜地回来了，也不想再去折腾人。
她想着这一点，不知道在段竹出现在院子里时，就有人去备了这些。
床旁的人没动静，陆兰玥又拍了两下床。
她面朝着段竹侧身躺着，慢吞吞地将铺盖又往前边送了点。
“快。”
段竹犹豫片刻，依言躺下。
只是动作到一半又停住——陆兰玥穿的吊带睡裙，在这夜色中，裸露的肌肤白得惹眼。
他不是没见过。
在西街的时候，曾撞见过一次，但也只是快速地瞥了个影子。
如今……
掀开的被子透进来冷风，还持续不断。
陆兰玥微微拧眉，蜷了蜷身子，她伸手摸到段竹还撑着身子的手肘。
“怎么了？”
下一秒被子重新盖下来将凉意挡在外面。
“没什么，睡吧。”
陆兰玥方才往后退的地方床铺微凉，等段竹躺下，她不自觉地往他身边靠。
听见声音迷糊地应了声，被强制赶走的睡意席卷而来。
她侧着身，大半张脸都埋在被褥里，脸颊挨着段竹肩臂，呼吸平稳清浅。
气息很浅，段竹却觉得贴着的半边身子似乎要烧起来。
他盯着黑夜里的床顶，脑中想着近来遇到的案情。
直到眼睛都有些酸涩，呼吸才平稳了些。
段竹浅而长的呼出口气，垂眸看向已经睡着的陆兰玥，又给她紧了紧后背的被子，这才闭上眼。
明亮的光线透过紧闭的窗。
陆兰玥睫毛颤了颤，眼皮微动，没一会，她睁开眼。
——突然感觉有点不对。
陆兰玥瞳孔放大，各处感官瞬间回笼。
她抱的好像不是铺盖。
陆兰玥先动了动手。
掌心贴着温热柔韧的皮肤，光滑紧实，这触感让她不自觉滑动抚摸了两下，腰侧线条流畅。
等感觉到肌肉的紧绷，陆兰玥理智才真正回笼。
——半夜段竹回来了。
——两人睡一起的。
可怎么会是个这么糟糕的睡姿！
她几乎跟挂在段竹身上一样。
手伸进了他衣服里不说，腿也搭在人身上。
关键段竹好像也醒了。
如果不作死摸那两把……
陆兰玥半张脸还埋在被子里，不知道是被闷的还是如何，脸开始发热。
段竹为何不说话啊……
过度羞耻尴尬的大脑自动启动防御机制，她像没察觉段竹已经醒了般，悄悄地收回手。
为了尽量显得动作小，不捧着人，陆兰玥手背几乎是贴着被子滑行。
她精神紧绷，跟做贼似的，一点点往回撤，还没松口气，小臂内侧却忽地碰到一处——
理智受到那不同寻常的温度地冲击，陆兰玥也顾不得装睡什么的了，猛地收回手。
贴着的腿也分开，她直接背过身去，整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
恍惚间听到了声极低地轻笑。
陆兰玥又把脸往铺盖里埋了埋，耳根都热了。
又有些愤慨，她这不是想照顾段竹情绪么？！就该大胆些，直接莽。
正想着不装了，身侧传来动静。
段竹压了压两人间被撑着的被子，掩住陆兰玥光裸的后背，也阻了她想起身的动作。
“再躺会。”
他起身下床，刚睡醒的嗓音还带着哑。
“我去外间。”
陆兰玥听着动静，转过身时正看见段竹披上宽大的外袍往外走，步伐比平时快了几许。
陆兰玥搂着被子，略感疑惑。
两人平日洗漱都是在屋里，倒也不会太避讳，今日虽然——
思绪顿住。
陆兰玥看着自己的手臂，这才反应过来她昨晚穿的是睡裙！
自从搬到北街与段竹同住一屋后，她都穿得还算规矩。
半夜光线不太行，但是应该……也能看见吧，而且她靠得好像挺紧的。
陆兰玥忽然明白段竹为何没开口，又这么快离去了。
不一会，绿杏带着人进来。
她的声音里带着点兴奋，“小姐你醒了。”
陆兰玥失笑，她已经换了衣衫，穿好里衣，正起身下床。
“你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睡了好几天。”
绿杏上前扶着陆兰玥。
“小姐不再躺会么？”
陆兰玥摇头，看了眼燃香都到午时了。
“腰都躺酸了。”
绿杏抿唇一笑，也没再多说。
她伺候着陆兰玥洗漱，又叫人去换床褥被套。
陆兰玥有些疑惑，“不是才换吗？”
绿杏顿住，视线有些闪烁。
“小姐与姑爷昨日不是——”
绿杏昨日歇在连间，不知道段竹半夜回来，今早才发现两人睡一处，姿势又那般亲密。
而且早过了起床的日子，两人都没动静。
小姐也就罢了，但是姑爷从不会睡太晚。
更何况，姑爷醒来还第一时间要了水。
陆兰玥反应了片刻，敲了敲她的额头，“想啥呢，再说了，那我为什么不洗？”
她说着也觉得有点尴尬。
好像这里办事婢女也要在旁候着，陆兰玥想到此打了个激灵，这坚决不行。
绿杏噢了声，又有些不解。
明明小姐和姑爷之间情投意合，为何还……
这也不是她能多嘴的，反正听小姐的话就对了，绿杏想到此，又抛开了心思，转而神秘兮兮道。
“昨夜姑爷不知道带了个什么东西回来，关在偏院，好几个人看着呢。”
“什么东西？”陆兰玥起了点兴趣，“你看着了吗？”
“没呢。”绿杏嘟嘴，“乔瓦不让，求他都没用。”
“搞这么神秘。”
联想到段竹先前说的一直寻找的有了踪迹，看来他此次出去应该是完成了任务。
“就当做不知道。”陆兰玥想了想对绿杏道：“别说出去。”
绿杏应下。
等洗漱收拾完，却没在院中见着段竹，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去了厨房。
陆兰玥有点惊讶，难道段竹还会做饭么。
“走，去看看。”
搬过来这么久，陆兰玥还是第一次来这边。
远远地就闻到了饭菜香，也看到了在门口的段竹。
“怎么跑这来了。”陆兰玥走近了，跟着探头往厨房里瞧，一边道：“我还以为你要给我做碗面呢。”
她话音落下，盘子摔落响起清脆的碎裂声，原本有些忙碌的厨房静了一瞬。
——是洗碗的仆役失手，手中的盘子没拿稳。
在那丫鬟要起身告罪时，乔瓦率先用眼神阻止了。
陆兰玥后知后觉，自己这话，好像有点吓人。
她甚至在绿杏的眼里，读出了小姐你又在说什么胡话呢。
“老爷是担心夫人饿着，亲自来看看做得如何了。”
乔瓦在一旁立即道。
其实除了寿辰，女子一般不过生辰。
用膳时夫君提上一句就已是难得，如果能送上些礼物，便是让人艳羡的存在了。
亲自下厨……
鲜有耳闻。
乔瓦本就是按着大户人家的规矩严苛训练的，但或许是府中两位主子都年轻，在上也没有长辈，一切都很随心。
尽管已经见多了，但时不时乔瓦还是能被吓得心惊肉跳。
“我不太会。”段竹没下过厨，对此一窍不通，他扫了眼厨房，“但应该不难。”
“别。”
陆兰玥摇头，她这是电视剧看多了，顺口一提。
本来也不爱吃面，对味道很挑剔，段竹就算勉强做了，她也不一定吃得下。
陆兰玥拉着段竹小臂往后退。
“走吧，不要增加别人工作量。”
不管再干净小心，厨房总归也是容易弄脏的地方，段竹穿这身进去，不说别的，到时候洗衣服的也挺费劲。
段竹几不可见地皱了眉，随后又应了声好。
乔瓦在陆兰玥抓住段竹小臂的一瞬便看了过去，不过对上段竹视线后，也没说出老爷小臂负伤的事。
两人往回走。
“午后怎么安排？”陆兰玥仔细瞧了段竹两眼，“感觉有点疲惫啊。”
她说完又想起绿杏说的段竹带回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关在偏院。
“下午要进宫吗？”
段竹摇头，又问。
“午后你想出去走走吗？”
他明日就得当值，去山庄已经来不及了。
“好啊。”
陆兰玥应声。
前几天中秋节，两人都忙，还没怎么逛过，这秋运期间夜市比寻常晚，应也挺有趣。
“我的礼物呢。”陆兰玥看向段竹，“准备什么时候给我呀。”
她可是期待了好久。
而且据陆兰玥猜测，应该是些衣服首饰之类的东西，不管好不好看，她都会很喜欢，下午出行也可以用上。
段竹：“要现在去看吗？”
陆兰玥微怔。
什么东西还得去看，不是直接让人拿上来么。
“去哪看，是什么啊。”
“偏院。”
段竹没说是什么。
陆兰玥嘶了声，偏院。
“……你这次带回来的？”
“嗯。”
陆兰玥瞪圆了眼。
她方才还以为院里关着的是人证或者物证呢。
听闻此话，感觉心被挠着，好奇心到达了顶峰。
什么东西让段竹跟她约会都放弃了？还一直在寻找，人还是物？
难道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或者说什么宝石？
“现在就去。”
陆兰玥立即道。
一行人去了偏院，门前还守了人。
陆兰玥站在门前。
“在里面？”
“嗯。”
“要我自己推开？”
陆兰玥双手贴上门，心跳得飞快。
她又期待又害怕，什么东西要推开门去看。
看着段竹点头，陆兰玥深吸口气，她手上用力，门缓缓展开。
她神情惊讶，就这么被定格在原地。
第 56 章
不是预料中的反应。
陆兰玥的呆立原地让段竹呼吸也缓了一瞬。
他扫过屋内, 又看向站在原地的陆兰玥。
“若是——”
“啊呜……太萌了。”
陆兰玥跺了跺脚，堵在深处的情绪终于冲破喉咙，发出小声而短促地惊呼。
如果她没认错的话, 屋里围着的栅栏中, 竟然是只虎崽子！
只有两个手掌长，橙色偏亮的毛发，毛茸茸的一团，斑纹还很浅，听见声晃悠悠往这边走。
黑亮的眼睛满是无辜。
让人想抱在怀里狠狠地rua。
陆兰玥是这么想的, 等她回过神，已经蹲下身将其抱进怀里了。
指尖传来柔软毛茸茸的触感，陆兰玥整个人都酥了。
等看到小虎崽额头的花纹，她才忽地清醒过来。
——她在干什么，这可是保护动物！
“这——”
陆兰玥抬头, 等看见段竹后，又恍然发觉在这里没有保护动物一说。
就如这次的行商里, 也有不少动物皮毛的出售和交换。
许多在山里的人除了种地, 也会靠进山打猎，来换取生存需要的东西。
段竹此时也跟着半蹲下身，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正咬着陆兰玥手指的小东西。
“小橘也是这样的么。”
陆兰玥抬眸与段竹对视两秒。
忽然明白段竹为何带回这个小家伙了, 他觉得陆兰玥口中的小橘是这老虎。
虽然小橘小的时候也会咬她指尖, 但不能这么相提并论。
“不是一个品种，”陆兰玥想了想, 比了下范围，“小橘最多只能长到这么大。”
段竹眉梢微动, “我以为只是称呼不同。”
陆兰玥顿了片刻，有些哭笑不得。
“你觉得这个可以养在身边吗？”
“有些危险。”段竹看向陆兰玥怀中那软乎乎的一团, 知道长大后凶猛起来让人望而生畏。
“但我看到有人养过。”
他少时曾歇在一家农院，就有只老虎在院中，对主人都很温顺。
“这么厉害？”
陆兰玥瞪大眼，不是很敢想象老虎看家护院的场景。
这些人这么勇的么。
“嗯。在川阳，木林城。你——”
见陆兰玥对这个地名没有任何反应，段竹便停了后面的话。
他知道小橘不是人后，在记忆中翻了翻，能对得上的便只有面前的小东西。
还凭此猜测过陆兰玥之前会不会是生活在木林城。
陆兰玥不知道段竹在想什么，只以为段竹在说以为她原先养的也是老虎。
“我们还没那个胆子……它饿了，有羊奶吗？”
陆兰玥抽出被抱着啃咬的手指，捏了捏软软的肉垫。手
她刚刚摸了摸牙齿情况，只长了门牙和几颗尖牙，可能也才月余大。
段竹看着陆兰玥弯着的眼睛，有些出神。
“怎么了？”陆兰玥对上这眼神，“没有么，还是喂其他的。”
不应该啊，段竹将其带回来，院里应该备得有才是。
段竹垂眸。
他时常觉得陆兰玥知道很多东西，以前以为是如他般，两世为人带来的见识。
可也不一样。
陆兰玥知道在很远的地方，有比河流大很多，看不到头的‘海’，知道崇山峻岭，宽阔草原。
很多他只在书里看过的东西，陆兰玥好像都亲眼见过，甚至还有更多闻所未闻的见识。
就连这小东西要喝羊奶，他也是问了专门的农户才知晓，但陆兰玥好像一眼就知道。
会是来自哪里呢。
她会想走吗？
当初陆兰玥说两人若日后没了情意便分开，他答应了。
但段竹心中清楚……自己说了谎。
他捏了捏自己的指骨，将那阴暗的东西牢牢锁在心底，恍神间毛茸茸的触感先碰上手背。
——小虎崽想找吃的，陆兰玥便使坏想让它去咬段竹的手。
段竹对上陆兰玥狡黠的表情，唇角勾出丝笑意，反手挠了挠小东西下巴。
“乖一点，已经让人去取了。”
他声音淡淡，温柔里又带着不容置疑。
明明是说怀里的小家伙，陆兰玥却感觉那乖一点像是在说自己一样，指尖都颤了颤。
“脚麻了。”
对上段竹的眼神，陆兰玥轻咳两声，干脆重新将小老虎放进了软垫里。
小崽子突然被换了位置，没站稳，迷茫地转了半个身子，趴在地上开始叫起来。
陆兰玥一愣，她伸出手指戳了戳那圆乎乎的后脑勺，忍不住笑。
“你这叫声不怎么好听啊。”
她以前在网上看过很多老虎幼崽的短视频，但没注意到是这么个叫声。
看着不大一个，声音倒挺响亮。
可能是真饿了，陆兰玥话音落下它叫得变本加厉，不过好在很快端来了羊奶。
两人坐到了一旁的桌前。
陆兰玥看了眼扒着碗边沿舔食的幼崽，心中小人被萌得站不住。
搁以前想都不敢多想的事。
“谢谢，我很喜欢。”
陆兰玥看向段竹。
她确实感觉很惊喜，不仅是因为可爱的小虎崽，也为段竹这份心意。
只是在这欢喜之余，陆兰玥心中又有丝丝忐忑。
“……这是偷还是抢的？”
虽然对段竹来说，他的行为就跟现在男朋友悄悄带回了女友一直想要的宠物一样。
但毕竟陆兰玥遵纪守法了二十多年，难免有点心理负担。
她想着若是母虎还在，看能不能送回去，若没了，也没多的办法了。
段竹想了想，“应该算捡的。”
他几个月前就托人留意，期间也有消息，但都不太合适，按他的想法最好是能偷一个。
这次刚好有三个崽子，月份也合适，只是等他们去的时候，母虎已经被猎杀了。
设法找到那猎杀母虎的猎户后，那人却说崽子当时被母虎藏起来，他们也没找着。
这个时候高山上已经下过雪，失去母虎的庇佑，这些小崽子也活不了多久。
何况山林中本来也不安全，还有其他猛兽。
等段竹他们找到虎崽时，也只剩下了最后一个。
就这一个还是从棕熊身下抢过来的，他也是因此受的伤。
段竹说这些的时候省去了很多，只道上山试一试，恰好将灌木丛的虎崽捡了回来。
他虽然说得简单，但陆兰玥也能想象并不是那么轻松的事。
她抬手摸了摸段竹颈侧。
那有一道结痂的红痕，被衣领遮住大半。
“这是上山的时候划出来的？”
陆兰玥想着还有点后怕，段竹自小锦衣玉食，去这山里走一趟，万一出个什么意外。
“不严重，也没有走太远。”
段竹原本都不必自己跑这一趟，自会有人送来，只是时间恰巧，他想赶这一个生辰。
也幸好他去了，否则那猎户也不愿冒险再进林中去找一趟。
陆兰玥也没再多说，她又重新蹲回栅栏前，看吃饱了就睡的小东西。
不管以后，现在肯定是要养着的，不然这小崽子也活不了。
可能是饿了，陆兰玥没蹲一会就觉得有点乏力。
她干脆靠坐在段竹腿边，仰起头看他。
“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小宝？大橘？”
陆兰玥说着话，搭在段竹腿上的手还勾着他手指玩，有一搭没一搭的。
段竹停了片刻。
除了门口站着的两个人外，这屋里此时就他们俩。
他抬手掌着陆兰玥耳畔，俯身落下一个轻吻。
“第二个吧。”
虽然陆兰玥迷迷糊糊地应了，但用饭时还是觉得大橘有点敷衍，而且就那么小一团，并不相配。
两人想了会，最后定名叫元宝。
对陆兰玥来说，一个非常俗气但拥有美好寓意的名字。
她也确实有点稀罕元宝，吃了饭又跑偏院去，逗着元宝玩。
一边又忍不住规划。
刚好偏院没人住，等元宝大一点后，就可以放院子来了。
但这院子也得围一围，同时还得准备点玩具衣服之类的东西。
段竹对元宝并不是很感兴趣，事实上一路回来，他都没主动碰过。
只有它被陆兰玥抱着时，他才摸了两下。
但他也没待在正院书房，将事务搬了些过来。
偶尔累了就看陆兰玥在院中逗着元宝在后面追，或者投喂凑过来的她一些点心水果。
如此这般，直到傍晚经段竹提起被打断的原计划，陆兰玥才收了手。
“还想出门吗？”
段竹抹去陆兰玥鬓角的薄汗。
陆兰玥微微仰头看他。
“你不觉得累就可以。”
她除了想陪着元宝玩，也是想让段竹多休息会，不管掩饰再好，累与不累也总会有差别。
“你这两天不会没睡吧？”
段竹黑色的瞳孔落了秋日晚霞，纤长的睫毛镀上浅金，鼻梁高挺，唇色有些浅淡。
陆兰玥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她抓着段竹衣襟，踮起脚同他耳语。
“方才偷亲你，你都没发觉。”
耳廓被温热地含了一下。
段竹目光一紧，下意识伸手，还没搂住贴近的人，陆兰玥已经退开两步。
如对镜自照，两人脸都是热的。
“我去换身衣服。”
陆兰玥低声说完，快速转身，匆匆朝院外走。
段竹看着她身影消失，片刻后垂眸笑了。
等两人出门时，太阳已经落了山，天边只剩余晖。
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
秋运和中秋带来的氛围还没过，天尚未彻底暗下来，街上的点灯很多已经亮起来。
陆兰玥与段竹并肩而行，手中还拿着吃食，也没最初到处乱买的劲头了，同人说话。
“你以前这般逛过吗？”
段竹：“未曾。”
除了那两年，他很少外出。
与友人出行也都有固定目的地，不曾在街上这样闲散地走。
“还是挺有趣的。”
陆兰玥也没有在晚上出来过，跟她在云中客高处看着这些热闹的感觉很不一样。
段竹嗯了声。
“要去燃灯么？”
不远处的小河边有许多放孔明灯、河灯的人。
北街临的分支，河道不宽，放在白天河两边都能看见对面的人，但飘了河灯看起来也格外美丽。
陆兰玥看着面前一排排灯，“没你做的好看。”
前些日子中秋，两人在院中放了孔明灯，是段竹亲手做的。
段竹还没发表意见，摊主听着倒是不乐意了。
“夫人不能因为我长得不行，便觉着我家灯也不好看，整个北街就属我家款式最多、卖得最好捏。”
陆兰玥反应了两秒，没忍住噗嗤一笑。
“你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
凭这张嘴，卖得最好也不奇怪，至少陆兰玥挺愿意买单的。
摊主本来还欲再说话，看着陆兰玥这一笑晃了神，下一秒就感觉冷飕飕地，目光飘向她身旁站着的高个男子。
直到他们拿着灯离开，这老板也没再敢多看。
“我还以为他会想着让我们多买点呢。”陆兰玥走出摊铺还挺感慨，“没想到是个实诚人。”
按摊主性格，陆兰玥还以为怎么也得被推销几句，结果竟然是纯粹服务型。
“不差人买吧。”
段竹说。
陆兰玥刚想说话，不由回头看了眼。
那摊主话语密集，正接待新顾客。
“看来是忘了发力。”
陆兰玥随口道。
她看了眼手中的河灯，是个小老虎造型，中间有翻纸，里面有她写的愿望。
“确实好看。”
她说着想偷偷看段竹写了什么，不过看不太清楚。
“要看吗？”
段竹问。
陆兰玥连忙收回目光，“我没有要看。”
同时将自己手中的灯也往身侧藏了藏。
段竹极浅地勾了抹笑，两人各自散开，去放手中的灯。
陆兰玥对目前的生活挺满意，也没什么好求的，但毕竟占着生日之名，还是常规许愿。
——愿所爱，平安健康，自由顺遂。
以及，
愿段竹得偿所愿。
她知道段竹最近在重新查段家当年的案子，不管所求为何，只希望他余生能开心。
看着河灯稳稳地汇入中央，陆兰玥松了口气，她转过身，看见段竹已在身后等她。
陆兰玥一愣，欲盖弥彰地看了眼飘走的河灯，直接三连问。
“你好啦？这么快？什么时候来的？”
“嗯，没走远。”段竹背光，看不清神色，他伸出手，“刚到。”
陆兰玥握着他的手，从蹲着的小块地方跨到安全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两人约定桥上见。
陆兰玥走远了些，这一块没什么人，连灯笼都没怎么照得过来。
“站桥上看见的。”
段竹没松开手，牵着她往前走。
“眼神真好。”陆兰玥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不由弯了弯唇角，“走吧，回*七*七*整*理去了。”
她还给元宝买了不少东西。
段竹侧眸看了她一眼，“还有处地方没带你去。”
陆兰玥微愣，有些讶异。
“哪啊？”
行商需要，陆兰玥对北街的好去处也算逛了个遍，不知道段竹想带她去哪。
难道他还安排了别的？
“你——”
陆兰玥的笑意又扩大了些。
段竹忽地停下脚步。
陆兰玥不解地跟着停下，往前看去，苍承安站于桥拱上，手中折扇收拢，语气轻佻缓慢。
“段夫人……久未相见。”
第 57 章
陆兰玥已经快忘了苍承安这个人, 但当看到他的一瞬，神经便不由得绷紧。
毕竟苍承安曾带给她最大的危险感。
跟他的交锋，都是拿着命去赌。
包括当初差一点——
温热的指腹贴上手腕内侧。
陆兰玥回神, 撞进段竹温柔的目光里。
旧时记忆忽然涌上。
陆兰玥感觉喉间发涩, 脖颈热热的，但却不是想起被掐住喉咙濒临死亡的窒息感。
而是想起段竹。
想起他指尖的轻柔，身上浅淡的药味，以及自己当初怦然心动还要压住的心猿意马。
而如今她甚至吻过他手腕内侧。
苍承安眼里的笑意逐渐散去，唇角平直。
抵着折扇的拇指不自觉用力, 指节间的扳指将皮肉压出一道凹痕。
他早已看见两人，故意制造的相遇。
陆兰玥眼中的谨慎和如临大敌让他很受用……但不过片刻，这注意力便转走了。
她重新变得随性而惬意，敷衍地回应。
“苍大人。”
苍承安听着这平和的语调，展开折扇, 唇角又勾出几分笑意。
“遇见既是有缘，不若一道……哎, 先别急着拒绝。”
他停住话音, 侧身。
不过两秒，从另一侧桥坡上来的人刚好露头。
走在前方的赫然是那静云公主和六皇子，哦不, 现在应该称呼为太子, 一行人。
目光对上。
还没等陆兰玥反应过来，那太子见着已经松开了景文瑶的手, 直接快步而来。
她们离桥中还有几个台阶，景文瑞小太子心急没踩稳, 幸好段竹及时伸手，将他稳住了。
景文瑞没吓着, 倒是将后面跟着的高统领吓得心跳不齐。
段竹扫了眼几人的装扮，也没多加行礼。
只是不由看了陆兰玥一眼。
陆兰玥正盯着这小太子。
他正乐滋滋地握着段竹的手，还不停扯他衣袖，让段竹弯腰听他的悄悄话。
很难理解，段竹为什么这么受小孩欢迎。
毕竟他也不是平易近人的款。
就连段竹当初撞见过的小橘，其实是云中客牧修诚的孩子，见过段竹两次后，也很喜欢他。
“还以为遇不到你们了。”
静云公主景文瑶上前，她这句话一落下，陆兰玥便明了，接下来必须同游了。
景文瑶看着陆兰玥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满也很无奈。
实在是景文瑞太缠人了。
这太子的身份落下，她们姐弟俩没一个开心的。
“瑞儿。”
景文瑶伸出手，唤了声。
尽管已经跟景文瑞交代多次，自持身份，对谁都不宜太过亲近，他却还是难改本性。
连段竹都有意避着，这笨弟弟却愣是想找人。
景文瑶想着余光不由看了眼苍承安，没想到一眼被他察觉，景文瑶收回视线，内心叹气。
哪怕她在其中有意让景文瑞同苍家关系好上一点，但依旧没什么用。
除了这依赖的人换成了段竹，一切同上辈子没有丝毫改变。
景文瑞听阿姐的互换，抬眸看了眼段竹的神色，颇有些不情不愿地走到他阿姐身边。
“本……我还未曾好好逛逛这北街呢。”
我们也没好好逛过。
陆兰玥内心吐槽，她与段竹对视一眼，却不得不做这地主之谊。
不过离这宫禁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倒也耽搁不到哪去。
这般想着陆兰玥心情倒是好了点。
小孩子精力实在太旺盛，她们走得累，便干脆找了个客栈坐下，由段竹、苍承安以及高统领陪景文瑞四处逛玩。
她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四周坐下不少便装的守卫。
“方才人多嘴杂，不好多说，这位是苍夫人，杨家。”景文瑶给两人互相介绍，“段夫人，陆家。”
陆兰玥颔首。
这位苍夫人看上去也是个话不多的性子，三人对坐，都不太熟，只能扯些闲话。
景文瑶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陆兰玥。
心中好奇。
不知道她是来自哪个年代哪个省份，还有没有其他人，要不要跟她坦白呢。
如若坦白，那是如实说还是……
“公主——”陆兰玥一时忘了换称呼，她四周看了看，还好没人注意这边，这才继续道，“似乎是有话对我说？”
“无事，只是觉得夫人很厉害。”景文瑶笑了笑，“同为女子，很是钦佩。”
这楼下及远处热闹的场景，有大半都是秋运加成。
“愧不敢当。”陆兰玥摇头，“有幸而已。”
她始终觉得这静云公主有点怪怪的，好像对自己有些过度关注，还送了生辰礼。
景文瑶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多说。
“不知瑞儿玩哪去了，时辰不早，也该回去了。”
而此时的景文瑞正在河边。
他方才放了河灯，但是没漂多远便灭了，苍承安见势要去替人寻回河灯重放，顺便邀请段竹一起。
其实哪用得着他俩，高统领早已暗中派人跟着，只是景文瑞思考片刻，竟同意让两人一同而去。
河道虽不算宽，但放河灯的地方较为平直，想要去回来，只有往下游去捞。
等走出北街主街，四周便暗下来。
两人前后而行，高统领派的人在对岸。
河面飘着不少灯，许多都停在了河道的弯曲或突出处，还有的已经沉了或是半截栽倒在水里。
“你说我们谁能拿到那河灯呢。”
苍承安目光落在那灭了的龙灯上，却见段竹压根没将其太放心上，反而寻找着其他什么。
“你在找谁的灯？”
段竹侧眸看了他一眼。
苍承安唇角也没有惯常带着的笑意，他目光幽黑。
“你不像从前了……看不出这小太子什么意思吗？”
四下无人，他便从尊敬的太子殿下变成了小太子。
“……还是压根不在乎？”
苍承安接着问。
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太子的偏向，连皇帝都有意无意提点过，段竹不要与人太过亲近。
段竹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看着河面。
苍承安眉梢微动。
两人相处惯常这样，段竹总是话很少，但也不是这般少。
“学堂之事，真是她的想法吗？”
段竹终于停下脚步。
“你想说什么？”
苍承安深深地看了段竹数眼，却忽地提了个不相干的话题。
“……尤盈有孕了。”
尤盈姓杨，是如今的苍夫人……也是曾差点与段家定亲的杨姑娘。
段竹没有停顿，“恭喜。”
苍承安目光从段竹脸上收回，摇了摇折扇。
“……你这般反应，多伤她心啊。”
段竹目光微动，有些费解。
他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看清过苍承安。
“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
苍承安蓦地一笑。
“也可以是任何一人。”
“别告诉我你当真了。”苍承安跟上段竹的步伐，“若是如此，你就不该支持她，还去找阁老……你该知道，这背后的意思。”
“那又如何？”段竹狭长的眸微眯，“她想，便能。”
“你就这么肯定这学堂能胜过我？”
苍承安觉得好笑。
“不肯定。”段竹说，“但我很期待。”
苍承安嗤笑了声。
“我也很期待……你最近在查卷宗。”
段竹掀起眼帘，“有问题吗？”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有几分意外……自觉动作已经够小心谨慎，却还是被察觉到。
是有人同样在查这件事还是苍家的眼线已经……
“……没问题。”苍承安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只是我有点好奇罢了。”
就算如今朝中势力苍家独大，不得不扶持新势力，但在苍家显露野心前，顺安帝就已经给段竹留了后路。
就算是顺安帝与段家过去情意深重，广瀚海又从中周旋，保下段竹的命已是足够，又如何重返朝堂？
而且段家这罪名是实打实的。
过了祖，告了天下。
别说做不得假，退一万步是假，那也只能是真。
“你会选择回来，出乎意料。”
苍承安说。
在察觉到段竹的官籍未废掉后，他抽丝剥茧察觉了陛下这意图。
所以他试图在七月前让段竹去死……但也没多迫切。
因为在内心深处苍承安并不认为段竹会愿意继续为官，要如何背负满门去继续效忠。
他说着偏过头，夜色笼着他的眉眼，竟也显出几分诚意来。
“如果我是你，不如不查……人有的时候没必要活太明白。”
段竹沉默片刻。
“不知你在说什么，只是职责所在，对往日卷宗多有接触而已。”
“你我何必再装下去？”
苍承安看着段竹背影，声音微提。
“不论陛下为何用你，但他心中有忌，要不为何盯着你的动向……你低这个头入了官场，此后也得顺他意。”
“何况、段夫人，实在过于惹眼。”苍承安着重强调了段夫人三个字，“秋运就罢了，这事她担得起吗……而且你没告诉她，陛下想为你赐亲之事吧，你能拒绝吗？”
段竹转身面对苍承安。
很多他不该知道的事，对方知道的一清二楚，包括这学堂之事。
苍承安说了这么多，无非是威胁。
“这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怎么只能算是你的事，毕竟——”
布帛撕裂声响起，苍承安垂眸，看穿透折扇抵在自己脖颈前的匕首。
他看着段竹的眼。
“还是比不过你。”
两人少时比武，他从未赢过。
除了两人分道扬镳那天。
河灯明灭，弯月高悬，对面人影绰绰，不知道在盯着河灯还是盯着他们。
但苍承安很快无暇多想，他看着段竹冷冽的眸，以及脖颈间的疼痛感。
段竹力道控制得很好，血珠几乎是一颗一颗滚出来，汇成线，再一点点扩大。
“我不会主动对她动手。”
苍承安开口。
他说这话时颈侧的衣服已经被血濡湿。
段竹看了他数秒，收回了匕首，同时扔过去一方锦帕。
苍承安站在原地。
他用锦帕捂着脖颈冒血的伤口，手中被穿破的折扇啪地断了。
原本今日他有完全把握。
不论是用陆兰玥要挟段竹，还是段竹在查卷宗之事，总能让人答应些不情愿做的事，但他没想到段竹会直接动手。
他用惯了这种手段，一时忘了段竹是怎样的人。
在死面前，他先认了输，还暴露了信息。
段竹往前没走几步，忽地站住，弯腰从河中取出了一站老虎造型的灯。
最后太子的那盏河灯被高统领手下的侍卫带回。
“这是怎么了？”
景文瑞指着苍承安的脖颈。
他穿的深紫色衣服，血迹到不怎么明显，只是他毫无避讳地按着脖颈，血迹也没擦。
苍承安好像察觉不到痛，又重新恢复了笑意盈盈。
听这话就看向段竹。
“没看清路，磕到树枝上了。”
段竹说。
苍承安挑眉，点头。
景文瑞目光转了一圈，脸上神色严峻了些。
“先去找医馆看看……有高统领看着，你且放心去。”
正巧此时，有人引着景文瑶他们找来。
见着那血都吃了一惊。
景文瑶慌忙看向景文瑞，见得其微微摇头，才放心下。
“这是怎么了？”
有侍从第一时间告知了情况。
景文瑶：“……”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在场的人一眼，全当这理由是真的，口头进行了安抚。
陆兰玥也是第一时间看向段竹，见人好端端地，还是走到旁悄声问了句。
“没事吧。”
段竹摇头，还未说话，便听苍承安似有怒气地走了。
而杨氏步伐略急地跟在身后。
陆兰玥看得莫名其妙，索性她也不在意。
“这盏灯，就由怀朗替我放吧。”
景文瑞将手中的灯递过来。
段竹愣了两秒，才将其接过，“是。”
景文瑶看着已经转身走的景文瑞，又看了眼段竹，对陆兰玥悄悄挥了挥手，这才离去。
也很疑惑，这么点时间，发生什么了，这小屁孩竟然直呼他偶像。
第 58 章
难得的晴朗秋日。
陆兰玥醒来得不算早, 金色光线已经入了窗。
“绿杏，你可有看见我昨日放梳妆台上的东西？”
陆兰玥撑着下巴问一旁的绿杏。
绿杏正收拾整理案桌，闻言手中动作一顿。
“小姐是说的这地契吗？”
“是的。”陆兰玥看着她的眼睛, “你看见了吗？”
绿杏垂眸看了眼摆在陆兰玥面前桌上的地契, 又看了眼陆兰玥。
“……不是在这吗？”
绿杏伸出五指将其扶正了些。
“今早我看见在梳洗台，担心损坏，便拿到了这边。”
“哦。”陆兰玥拖长了嗓音，“那你看看这是哪的？”
绿杏再迟钝此时也发觉出什么。
她没忍住噗嗤一笑。
“小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绿杏说着，一边还是乖乖地将地契拿起来, 念出了上面的地名。
这下倒是吃了一惊。
“这是北街正巷的铺子？”
绿杏脑海中甚至瞬间有了准确位置——那半条街她跟着陆兰玥走过很多次了。
陆兰玥挑来挑去，觉得那一带最适合开她的女子私阁。
环境清幽不说，有名的胭脂、制衣铺以及首饰都在同一处，实在太适合不过。
她对那些铺子眼馋极了。
甚至开始希望其中的某家铺子倒闭或搬走。
“小姐怎么拿下的？不是很难拿么。”
绿杏再度看了看手中的地契，一边看一边觉得不可思议。
陆兰玥跟这些商家谈过, 光她跟着的就谈了两次，皆是无果。
“是啊, 超难。”陆兰玥眉梢轻动, 往后靠着椅背，用很漫不经心的语气，“这是你们姑爷送我的生辰礼。”
昨日段竹要带她去的地方便是此处。
元宝只是恰好赶上了时候, 这被她反复念叨心心念念的铺子, 才是段竹瞒着她准备的生辰礼。
她用最不在意的语气，神色却藏不住。
绿杏看得好笑, 又觉得惊讶。
“姑爷哪来这么多钱，莫不是——”
陆兰玥眼中有赞赏。
昨晚当她睁开眼, 看着这被推开门的铺子，心中也是同样的想法。
凭段竹瞒下的那点钱, 买个地皮都不够的，这般拿下……
——莫不是瞒着她出卖色相了。
“——莫不是，滥用职权了。”
绿杏道。
陆兰玥顿了两秒。
“行吧。”
滥用职权也算沾点边。
这铺子老板原本是个做字画生意的，但奈何家中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吃喝嫖赌样样不落，身上还背了不少用钱打点过去的犯罪。
这次因为赌输太多，发生了矛盾，再度发生了命案，几年前被大事化小轻拿轻放的惩罚在段竹有意关注下失了效。
最后数罪并罚，这铺子也不得不抵押去还欠债。
“哼活该。”
绿杏听着倒是很开心，搬来北街也算不得太久，就遇见过那人，喝醉后见着妙龄少女就想调戏上两句。
她高兴的拍了拍手，又小声问：“所以这铺子抵押后，姑爷就悄悄吞了？”
“想什么呢。”陆兰玥将地契抚平，“他原本在外城有院子，给卖了。”
段竹是拿真金白银走程序买的，但也占据了抢先截断的便宜。
不然等这铺子向外放出，众相竞买下便不是这个价格了。
“姑爷还有院子啊？”
绿杏瞪大眼。
在她心中段竹已经是穷得响叮当的状态，毕竟当初被抄家，哪还有什么积蓄。
陆兰玥笑容顿了一瞬。
这外城的院子是段家父母亲自设计并参与修建给段竹的及冠礼，没走官部，也没查到太多。
真是个傻子。
“走，去看看元宝。”
陆兰玥不再多说，话落准备起身。
她最初想的是将元宝养在偏院，但又觉得这样不利于培养感情，便想着将其养在同一个院里。
反正院子这么大，就在庭中开出一块地方来。
绿杏哎了声，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了封信出来。
“这是从小姐衣服袖袋中拿出来的。”
昨日陆兰玥与段竹出行没带人，绿杏今早发现后便先收着了。
她手上拿的是一封信。
封面上写着陆兰玥亲启。
陆兰玥想了几秒，才想起来这东西从哪来的。
——这是那苍夫人塞给她的。
杨尤盈给这东西时，她们正往段竹那边走，心神全落在那边，匆匆接过塞进袖袋都将其忘了。
“给我吧。”
陆兰玥抬手接过，看了眼封面娟秀的字，拆开信。
她粗略扫过两眼，眉心微皱。
这里面的字与封面的大相径庭，如果没记错，这应该是苍承安的字。
“这信姑爷知道吗？”
陆兰玥问绿杏。
“不知道。”绿杏摇头。
她看到上面写着的亲启，而且是在陆兰玥袖袋里发现的，自然不会告诉段竹。
陆兰玥微微点头。
“把昨日买给元宝的东西准备一下，待会将他放到院子这边来。”
她叫走了绿杏，这才沉下心又看了一遍信中的内容。
漆黑的眸光到了后面勾起讽刺的弧度。
这苍承安好像特别喜欢用这种手段。
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她与段竹之间，会做到信息互通，甚至段竹也会给她讲朝中的变化。
彼此在做的大部分事情他们都清楚，而剩余的部分，都是心知肚明留给对方的空间。
苍承安用词巧妙，说三留七，给了很多遐想的空间。
若不是陆兰玥早知道段竹与这洪家之事，恐怕也得因此伤神。
毕竟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段竹竟还陪过那女子游湖。
陆兰玥心中哼了声。
她知道段竹担着的压力，但也说不出让他把人迎进来的话，只能保持相信。
而至于这学堂之事……
陆兰玥将灯罩去掉，冲抽屉里取出了火折子。
看到这封信她才知道段竹在那些人离去后的反常，以及苍承安脖颈的伤从何而来。
苍承安做了两手准备。
不管是让他们感情破裂，还是因为在乎彼此，放弃这些与他作对的冒险行为，对他来说都是好事一桩。
他选择了先向段竹说明，恐怕也交代过苍夫人，若是没谈拢便将信给自己。
火舌跳跃，燃了信纸。
陆兰玥想着苍承安说的安安分分守着云中客，眸光逐渐认真。
虽然苍承安并未提到，但陆兰玥能感觉出他在警告自己不要参与学堂之事。
她一直只想安安分分过自己的小日子，对此本也只是顺势而为，添上一把劲儿，如今却被人激起了斗志。
若到时候真的从他们学院出来一人，与这世家争来名额走上了朝堂，这将是开创历史性的存在。
而若是这泱国能有女官……
陆兰玥想到此，一颗心也砰砰地跳动起来。
对学堂那边的事也格外在意起来，原本这段时间没想去的，这下还挑了个时间去那边看。
学堂已经取好了名字，为青竹学院。
本来这‘青’取意为青年之志才前程远大，以及对不愿挂名的陆兰玥的一种感谢，而这‘竹’为坚韧不拔高风亮节之意。
陆兰玥当时面对这个名字数次欲言又止。
但她反复看了眼几人的神色，确信是自己恋爱脑，想太多。
总之这青竹学院终于在十月中旬大致落成，收尾前陆兰玥又去逛了逛。
许文昊陪着她一起。
院子很大，好几个分院，种了很多翠竹。
“这才是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啊。”
陆兰玥看完这些地方以及课程，不由感叹。
压根不是她想象中的只坐在学堂里论道，还有骑射、绘画、音律等等全面发展。
感觉他们在十三四岁的教育就是大学式的那种，怪不得都从业的这么早。
“就这么点书么？”陆兰玥看放那的‘教材’，“学生们为什么都不需要书呢？”
她之前看许文昊在学堂讲课时就很好奇，为什么这边的学生都是不拿书的。
就算成本高，也可以看了再收回啊。
难道是这样效率更高一些？
“先生不多，再加上也很忙，誊抄的时间不多。”许文昊说，“目前还是能六人一本互相传看。”
而且他们毕竟不是专业的抄书，写字都有自己的风格，很多抄完送审失败，能传阅的真不多。
“怎么了？”
许文昊看陆兰玥嘴巴微张，一副震惊的表情。
陆兰玥艰难地吞了口口水。
“……你们的书都是人工抄的？”
她脑中嗡嗡的。
“不都是这样吗？”许文昊也很疑惑。
宫中专门有一批人，将书抄写后下发各家。
陆兰玥摸了摸下巴，一脸深沉。
“……我这有个伟大的发明术。”
……
深秋，气温骤降。
陆兰玥从早上就觉得冷，以为到了午时会好些，却还是手脚发僵。
她捧着手炉，坐窗前看天边渐暗的天色。
“今日怎的这么冷？”
绿杏取了披风，“是啊，往年都未曾冷得这般早。”
冷风刮到脸上，陆兰玥看着感觉有点不对劲，“姑爷差人回来取衣服了吗？”
段竹这两日很忙，昨日没回来，前两日进宫的时候都还有太阳。
“并未。”
齐叔巧姨回老家去了，绿杏在这方面并不是很敏锐，她这才想起来。
“奴婢差人送去。”
“不必了。”陆兰玥最近反正也要进宫一趟，便想着干脆趁今日好了。
绿杏差人去收拾好了衣物，陆兰玥刚走出门，院中的元宝见着她出来便扑了过来。
不过两个月，元宝已经长大不少，但还是圆乎乎的，不像猫，倒像是狗狗，黏黏糊糊的。
见陆兰玥出来，还以为是要陪他玩，毛茸茸的脑袋直往人身上顶。
“乖，回来再陪你玩。”
陆兰玥撸了几把元宝。
随着长大，元宝也就头以及腹部的毛还是软乎乎的，有的时候她就不爱摸他的背。
等摆脱元宝，又废了些时间，才往宫里去。
时辰还早，天已经像是傍晚，开始刮冷冽的风。
她们往前朝就只能到二宫门，到达时那还等了其他人。
陆兰玥原本没想理会，结果那人竟然是孙映萱。
“你怎么出门了。”
这段时间下来，她与孙映萱的关系好了不少，闲时也会约着玩，不过待孙映萱显怀后，就少喊她出门了。
“我想来给他送些衣服。”
孙映萱有些不好意思，邀请陆兰玥去她马车坐片刻。
陆兰玥还想去趟藏书院，见着孙映萱这样子以为她有什么要紧事，便跟着上了马车。
孙映萱红着脸，支支吾吾。
“你那还有那……吗？”
“什么？”陆兰玥没反应过来，孙映萱面色涨红又囫囵说了身，她才哦了声。
“你是说避孕套跟卫生巾？”
陆兰玥的私坊阁已经正式营业，头两位顾客就是静云公主和孙映萱。
其中后者一直没对相关物品发表意见，陆兰玥还以为就真的纯粹时候友情支持。
孙映萱偏开脸。
提起这些她还是会不好意思。
“太医说允了？”陆兰玥摸了摸孙映萱的厚披风下的肚子。
孙映萱本就红着的脸颊，更是成了冬日里的番茄，小声喊她的名。
陆兰玥笑了笑，不再打趣她。
“我改日差人送给你，但这价钱……”
毕竟第一次她可是打了折的。
“知道。”孙映萱说着又道，“我这边——”
“不用。”陆兰玥摇头，她只是资金紧，又不是没钱，“我还有事要去藏书院，日后再聊。”
“好。”
孙映萱点头，看着陆兰玥下马车。
她走动间，腰间的牌子晃动，上面刻着陆青枝。
这是在秋运收尾的大宴上，陛下满足她愿望，给的一个令牌。
——她是泱国历史上，第一个不用夫君陪同，可以单独进入二宫门的女子。
陆兰玥向许文昊提供了印刷术的思路，后被他上交给了国家。
现在藏书院正在开始利用，时不时也找陆兰玥进宫。
其实她也只是历史学到，并未真正操作过，不过看得多，有时候也能给点意见。
当然这次关键的还是段竹被贬到了藏书院去工作。
陆兰玥知道是因为那亲事，段竹没说，她也没多问。
而藏书院中。
段竹正在房中，正在修改吏部呈过来的户籍错误，听到来报，手中的笔都不稳。
前几日藏书院有处屋子漏水，而且全是兵部以及吏部户籍的存放出，弄得他们熬了几个夜。
“大人便去吧。”
旁边有人道。
他也是打心底佩服，段竹来的时候，他们都以为不是个好相与的，结果是对自己严的那种人。
段竹将手中的最后半行写完便停了笔。
“这余下两本我明日再弄。”
他拒绝了被人帮忙的好意，起身往外走。
两人在回廊相遇。
陆兰玥看着段竹大步而来，便住了脚，结果绿杏手中的披风递给段竹，“嘴都冻白了。”
段竹没感觉太冷，但还是配合的接过，却不要陆兰玥递过来的手炉
“你拿着。”
陆兰玥也就没强求。
她目光落在段竹身后跟着的少年身上，不由眼前一亮。
这少年剑眉高鼻，半垂着眸，眉心有郁色，却实在俊美，虽然还没张开，但可以预料日后绝对不凡。
这好看程度，都快赶上段竹了。
视线突然被遮。
陆兰玥对上段竹的视线，后者歪了歪头。
“这是——”
陆兰玥讪讪一笑。
“门下的。”
段竹仔细看了陆兰玥两眼，发现她没什么特殊的反应。
“哦。”陆兰玥点头，也没再多看。
段竹对这沉默的少年的道。
“去吧，不用跟着我……左边抽屉里的东西是给你的。”
那少年行礼退下。
陆兰玥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对上视线后就挥了挥手。
少年转身大步离开了。
“这藏书院挑人是按长相的么。”
陆兰玥不仅感叹。
她爱来藏书院，还有一个不太正经的原因。
这里面的人，长得都很好看，而且很符合她那股子审美。
“别被听见了，又要绝食来抨击你”
段竹虚虚地揽了揽陆兰玥。
陆兰玥便下意识往他那边靠，闻言不由一笑。
那是她第一次来藏书院，不小心盯得久了点，结果那人觉得备受屈辱，两天没吃饭。
“挺可爱。”
身边的步伐顿了顿。
陆兰玥微微仰眸，“咳，我什么都没说……别怕，阁老都不敢抨击我了。”
她高兴得蹦了蹦。
最近青竹学院出了几个好苗子，其中有个女孩在数次小考中都是第一。
就是当初在许文昊教室外偷听的女孩——葛奴。
从中上游到第一，进步神速。
这其中还发生了不少的事，包括学生间的幼稚宣战，以及少年们收到打击后的疯狂学习。
总之于元思虽然不会露面，但是对学院中资质好的孩子，他会隔着屏风亲自上课。
对这葛奴他情绪复杂，经过反复斗争，还是拉不下脸，最后要求在许文昊授课时旁听。
不巧被陆兰玥撞见了。
其实陆兰玥也没取笑他，但是于元思这段时间都避开她。
段竹笑了笑，搂着她的手更紧了些。
两人回程，转出马车的时候陆兰玥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扬起脸。
从天空高处打着转飘下黑点，落在身上就成了白色的雪。
“这是……”
陆兰玥伸出手，不敢置信的呢喃。
她扭头看着段竹黑色披风上的白点，才终于敢相信。
“……下雪了。”
段竹还未说话，陆兰玥脸上突然从怔愣绽开笑容。
“下雪了！”
说话间，雪越下越大，逐渐从黑点变成一片片的白点。
这是安都的初雪，没料到竟来得这样早。
陆兰玥像是醉雪了一样，一直保持兴奋，跟元宝在院子玩了半天，又搬了把椅子坐在廊下。
段竹刚洗浴完，就看到陆兰玥半躺在摇椅，白色的领毛堆在人脸侧，她鼻尖微红，眼睛却是弯着的。
元宝就躺在她身侧，尾巴*七*七*整*理有一搭没一搭的扫着她裙角。
“不冷么？”
“你看。”陆兰玥回头，又指着树上的白白一层，“堆起一些了。”
段竹伸手掌着她的脸，嗯了声。
“刚才绿杏问我是否要另外燃炭。”
出于房间的设置，段竹的外榻那边不好弄炭，里间的也暖不到拿去，得去另一个房。
或者……
陆兰玥抬起头，脸颊能感受到段竹手掌的温热。
兴奋过度的大脑有些缺氧，她晕乎乎的看着夜色里段竹温柔漆黑的双眸。
“嗯？”
“我想……”
段竹微微俯身。
陆兰玥睫毛颤动两下，缓缓闭上。
声音便更清晰低沉的响在耳边，跟那突然而落的初雪一样蛊惑人。
“……可以一起，行么。”
第 59 章
雪簌簌而下。
落在木枝青瓦, 被屋檐遮挡，纷纷扬扬洒在两人身后。
陆兰玥被段竹拦腰抱起，她双手环过他脖颈, 目光从这雪景移到眼前人身上。
段竹刚沐浴过, 领间还带着潮意，气息却依旧温暖而好闻。
掌于腰间的手宽大有力，当段竹步伐稳健地往里间去，陆兰玥终于后知后觉。
刚才他那话……什么意思？
一颗心忽地狂跳不已。
陆兰玥晕乎乎的脑子也清醒了几分。
两人很快从外廊进了屋。
屋里已经燃了炭炉，比起外面的风雪微凉, 暖意扑面而来。
段竹取下搭在陆兰玥身上的披风挂好，单手抱着她一路到了架子床前。
陆兰玥被放下，她坐在床沿，有些惊讶眼前的景象。
在晚膳时，她已经知道这边对第一场雪会当节日来庆祝, 但也没料到……
除了将院子进行了一番装饰，连房里都换了摆设。
床上的垂纱被褥都换过一批, 色调暖红, 屋内点了灯，燃了红烛。
除了两人的服饰以外……很有种当初成亲的感觉。
“冷吗？”
段竹半弯着腰问她。
陆兰玥小幅度地迅速摇头。
段竹失笑，替她理了理耳边散落的发, 直起身, 往外走了几步。
“今晚你不待在这里。”
段竹松着自己的袖扣，一边看向元宝。
自从陆兰玥决定跟元宝培养感情后, 就在寝屋给元宝也安了个床。除了犯错被惩罚，元宝通常与他们睡一屋。
今晚元宝并没有犯错……
陆兰玥腰背不自觉绷紧。
她看向元宝, 元宝也正看过来，看陆兰玥没有说话的意思, 它呜呜两声还是往外去了。
元宝本性跳脱，有时候与陆兰玥玩闹尽兴时，便不知轻重，直至有次它护食，将陆兰玥的手刮出了血痕，段竹将其带进偏院。
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反正从此之后元宝不仅温顺许多，对段竹更是不敢调皮。
此刻屋里除了他们俩，也再没别人。
“段竹……”
陆兰玥小声地喊他的名。
段竹熄了灯，屋中便只有四周燃着的蜡烛，和半开的窗户透进来的夜色与雪色。
他正站在衣架前，抬手解外衣。
闻言侧头嗯了声。
陆兰玥迎着这目光突然失声，竟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或许是此情此景，不必再掩饰克制，段竹眼中的欲色浓烈，随意地一眼，也带着一寸寸的攻击力。
不算明亮的火光跳跃在他凸起的喉结，骨节分明的手，宽肩窄腰，以及里衣领口松散隐约可见的锁骨。
陆兰玥不自觉抿紧了唇。
想起曾经看过的紧致腰腹。
段竹已经来到她身前。
轻吻落在陆兰玥不停颤动的眼睫。
“可以么。”
他又再问了一遍。
低低地声音落在耳边，陆兰玥仿佛被烫到。
她睁开眼，段竹正看她。
陆兰玥这才十分确定，在外廊时，她糊里糊涂答应的是什么。
段竹眸色很深，动作却依旧克制。
陆兰玥确信只要自己摇头，两人就会盖着各自的棉被纯聊天。
她微微仰头，目光巡挲。
真稀罕。
陆兰玥没有说话，她抬手扶着段竹肩膀，吻了上去。
虽然俗气，但很想说，乐意至极。
段竹眸色一颤。
他缓了三秒，才伸手揽住陆兰玥，两人一同跌进了柔软的床榻。
雪未落下之前，空气冷冽得像寒冬，但真当白雪飞舞时，好像又并不是很冷。
陆兰玥仰着颈，觉得屋里的炭炉燃得太多了些。
不管是被解开的衣襟，亦或是那雪白和炙热，每一次对未知的探索，都引起不小的震颤。
像院里树枝上堆不下的积雪，稍稍一碰，便簌簌地往下落，却又能被炙热的唇舌接住。
陆兰玥终于有些忍不住，将手探出了被子外。
她紧闭着眸，腰肢不由轻轻颤抖。
段竹躬身安抚地描着她眉眼。
屋里除了炭炉中偶尔炸开的火星，便只有两人的细碎声响。
没有依托眼去看，段竹的样子直接映在了她脑海。
陆兰玥唇角勾出浅淡的笑，小腿轻轻擦过他腰侧，一种无声的首肯和邀请。
段竹呼吸又重了几许。
陆兰玥头皮发麻间，突然察觉不对劲。
“等等……”
她一把抓住段竹手腕，眉间因为那种陌生又奇异的被撑开的疼意而不自觉皱紧。
“……嗯？”
段竹停下动作，颇为艰难地应了声。
声音暗沉低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刮响在人的耳膜。
鬓角的发早已被汗打湿，黑得浓重，更衬得五官清冷俊美。
“你没……带套。”陆兰玥嗓音在发颤，脑中有些空白，指尖掐紧，却还是下意识道，“我、我不想怀孕。”
她说着话，感受到段竹极度克制地轻蹭，本就不稳的气息更加乱了一瞬。
陆兰玥抬眸。
昏暗光线中，看清段竹紧皱的眉，脖颈因为忍耐凸起的青筋后，又觉不忍。
都到这地步了。
“算了，我明日喝药便好。”
作为曾经在临床看过太多意外怀孕案例的人，陆兰玥也不相信什么能留在外面。
明日去抓药熬上几碗，多喝点以防万一。
尽管她曾说过，此生绝不会喝这玩意。
陆兰玥抬手搂住段竹肩背，扬起脸蹭了蹭他的下巴，“你继——”
短短时间，因着极度忍耐，段竹下颌已经凝了汗珠。
他眉间折痕一直未散，额间两侧的青筋因为极力克制而鼓起，眼中弥漫血丝。
陆兰玥的话却将他的一丝理智牢牢锁住。
汗珠滴下的瞬间，段竹躬身，一口咬在陆兰玥锁骨。
不过片刻，又温柔地亲了亲。
疼意明显，但被吻过后，又有些酥麻。
陆兰玥有些诧异地睁开眼，“你——”
察觉到段竹的动作，她忽然心生不安。
“抱歉……是我冲动了。”
段竹声音沙哑得厉害，又低又沉，像裹着砂砾又像是最低的和弦，一时都听不太清。
他退开身，躺在陆兰玥身侧，平复着呼吸。
但片刻后，又忍不住搂过她细碎的亲吻。
陆兰玥被亲得一时失了神，脑中全是段竹方才看她的一眼。
心中如涨潮，片刻间充盈了整个心脏。
“这你都能忍。”
她声音带着笑，却又难以抑制地有些哽咽。
很难形容心中的触动。
陆兰玥很少去憧憬爱情，但身处其中，真的很难抑制心脏的疯狂跳动。
在段竹那一眼里，陆兰玥方才明白，她有多被深刻的爱着。
而段竹这个人，又有多难得。
段竹看清陆兰玥眸中的水色。
他轻轻吻过她眼角，轻轻一笑，“其实不太能……”
他一直觉得自控是不可缺失的事，理智始终高悬如明镜……但此刻他竟发觉不敢去肯定，最后还能不失智。
“我可以……”
我可以喝药的，陆兰玥的话被段竹截断。
“不喝。”段竹深深地看着她双眸，声音低哑，“我想与你多些时日。”
陆兰玥一愣，没想到段竹将她胡诌的话放在了心上。
前不久有位大人的夫人去世，陆兰玥感慨女子多薄命，就是生太多太早以及喝药喝太多。
她当时只是随口一提，也没调查依据去证明确实如此，但没想到段竹放在了心上。
今日就真的是情难自抑。
段竹看着眼前人。
“在想什么？”
红被雪肤，昏暗的光给一切都罩上了朦胧的影。
未曾退下的燥热，一层接着一层，
陆兰玥摇头，唇角绽开笑，“想你。”
轰~
像是惊雷炸响在耳边，赤诚的欲色决堤，段竹再难克制。
到底坦诚相待了这么久，胆子也大了些。
“青枝。”
他轻吻着她的唇，炙热潮湿的手引着陆兰玥手往下，哑声呢喃她的字。
陆兰玥指尖微颤，没有拒绝。
昨晚的雪到底也没积太多，天灰的灰，白的白。
陆兰玥睁开眼，又缓缓阖目。
被窝干爽温暖，她昨日睡得沉，都不知道段竹何时离去的，但是……
陆兰玥脑中不由回想昨晚。
想着想着伸手握着被子边缘慢慢往上提，整个人红着脸往下缩。
绿杏进屋的时候，刚好见着这一场面。
“小姐，你怎么缩被子里，当心透不过气。”
屋里燃的炭火多，早上又加过一次，透气的窗也只留了半扇。
“可要用些吃食？”
绿杏将垂帘挂好，来到床边。
陆兰玥听见动静便也坐起身，她还没有十分清醒，将被子拥在前胸坐着发愣。
陆兰玥穿了衣服，但领口有些大，绿杏一眼看见了那深浅的痕迹。
她们之前被教导过服侍主子的一切，自然包括房事，见此心下很明白，但还是微微红了脸。
再度磕磕巴巴地问了遍陆兰玥是否饿了。
“嗯？有点。”
陆兰玥伸了个懒腰，起床洗漱。
她刚起身披好外衣，元宝就冲了进来，围着她打转。
段竹不在，元宝没人敢拦也拦不住。
可能是昨晚被赶出去，今早黏糊得很，陆兰玥不得不腾出空去安抚，光洗漱就花了比往日多一半的时间。
等安静坐下来用膳，已经到了下午两点。
“哎绿杏，”陆兰玥突然想起来，“我答应给映萱的东西，送去了吗？”
她昨日进宫时，遇见映萱说要些避孕套。
避孕套做得不容易，之前用过鱼鳔，亚麻等，后来换成羊肠，但也挑得很。
手法工序很多，而且安都本来畜牧业也不算发达，制作成功率也低，并没能做上多少。
“送了，一早就送了。”绿杏挺兴奋，“听说还是高统领亲自接的，银两也大方。
她下巴朝着案桌的方向扬了扬，“燕姐那边递了信来，放桌上呢。”
燕姐是陆兰玥女子私房阁那边新招的掌柜，办事很利落。
“全卖了？”
陆兰玥筷子一顿。
“嗯。”绿杏点头，“燕姐说反正短期也不会有别的客人，而且——”
绿杏看着陆兰玥的表情，话忽然停住。
“呃……要不我们再去拿点回来？”
陆兰玥不由看了绿杏一眼。
她算是发现了，绿杏虽然对男女之事会害羞，但谈起这些闺房之事又很胆大坦荡。
倒是她还有点不好意思。
“算了，这多尴尬。”陆兰玥想想那场景，有点头皮发麻，“再做就是了。”
而且给映萱的也没多少，总共也就是十几个。
“但可能——”
绿杏轻咳两声。
陆兰玥明白她的意思，等下一批制作出来，可能也得花上不少时间。
想到昨日段竹脖颈的绯色以及闷哼，陆兰玥不由叹了口气。
“让我看看多少钱，开心开心。”
绿杏连忙将信取来。
陆兰玥看过后，沉闷地心情确实缓解了不少。
这高统领看着五大三粗，底蕴还不少，比陆兰玥想的价格给的高。
“罢了，拿钱手软……让燕掌柜把这钱给书院那边送过去吧。”
冬天到了也添点衣被炭火。
绿杏愣了愣，“是。”
因为起得晚，陆兰玥感觉什么都还没干，时间就到了傍晚。
段竹下值回来的时候，她正在看姜玉成寄来的信，听到动静抬头。
两人目光相遇。
陆兰玥一时竟有些不少意思。
她怔了片刻，迟一拍的开口，显得有点干巴巴，“……回来了。”
“嗯。”段竹神色如常，他更换了外衣，才走到陆兰玥身边，“在看什么？”
陆兰玥往旁边稍稍让了些，把手中的信给段竹递过去。
“玉成寄来的信，请我们去云州。”
姜玉成此次寄信，主要是让他们一定要去参加他的婚宴。
自从提亲成功后他夜不能寐，想在年前将亲事办了。
段竹在陆兰玥身旁坐下，拿起信纸看。
陆兰玥本来靠着高榻，觉得段竹怪镇定，直到看见他坐在软塌也腰背笔直。
“你要不坐那边？”
这基本是陆兰玥的专座，扑得很厚，可坐可躺，段竹向来不太习惯。
段竹抬眸，却见陆兰玥一笑，原本靠着高榻的身子一歪，靠了过来。
习惯性地拿着他一只手玩。
“你说他才十七，成亲会不会早了点。”
段竹心中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却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闻言道：“也算合礼。”
陆兰玥想到什么，忽地噗嗤一笑。
“你是不是已经算晚婚了？”
段竹将信纸放回桌上，嗯了声，又问，“你们一般什么年岁成亲？”
陆兰玥指尖一顿，将手放在段竹掌心对比。
“法定女子二十，男子二十二，但三四十成亲的也大有人在。”
虽然段竹知晓她不是泱国的人，但陆兰玥还是没说过自己具体来历。
也许来自几百，几千年后，但也可能都不是一个维度和传承。
这方面她很感谢段竹的理解与体贴。
既能让她不至于对自己以前二十多年所见所闻闭口不谈，也会在自己有些奇思妙想过于出格时暗暗提醒。
“感觉……应该很不错。”
段竹沉默片刻，还是没多问。
“确实。”陆兰玥深以为然，又看向桌上的信纸，“我们应该赶得及吧。”
亲事虽然在年前，但按农历，也得到第二年去。
秋运结束后陆兰玥这边到没太多事，但是段竹休沐也得在来年。
段竹犹豫片刻。
“也可以早些去。”
“嗯？”陆兰玥一愣。
难道段竹要炒陛下鱿鱼了？
“我五日后要去趟岭南红枫一带，为期至少一个月。”段竹停顿片刻，“往下不远是云州……你要同我一起吗？”
段竹说完又有点后悔。
路途遥远，何况此去并不是……
陆兰玥闻言瞬间兴奋地坐直了。
“你是说带薪出游吗？”
“嗯？”段竹没太听懂，他简短地说道：“不是出游，那一带出了乱子，陛下差我去看看。”
“哼。”陆兰玥不由撇嘴，“不是让你到藏书院吗？想用人的时候想起来了，狗皇帝。”
段竹没接话。
陆兰玥有点恨铁不成钢，她觉得段竹哪里都好，就是对这家国陛下还是有感情。
但是想想自己也不过才二十来年，对现代文明的恪守，又不好怪罪他什么。
而且扪心自问，她也只是背地骂几句，对这皇权心底也很是畏惧。
“算了，不跟他计较。”陆兰玥想了点开心的事，“五日后吗，应该来得及多备点东西。”
她早就想出去玩了，而且还有事要办，就更有意思了。
“我——”
段竹此刻觉得自己不该冲动的。
有些担心陆兰玥到时候若不听自己安排，留在离红枫远一点的城池，跟着他遇险怎么办。
“我已经答应了！”
陆兰玥知道段竹后悔了，但没给他商量的余地。
等出发几日后，陆兰玥终于明白段竹为什么问她但又很犹豫。
尽管段竹已经尽量将行程安排得温和，但陆兰玥还是觉得自己快散架了。
她有点晕这马车。
天气好一点，她就不愿呆在马车，与段竹共骑一乘。
这样下来，陆兰玥精神好的时候，都能独自骑一会马，只是还不敢跑起来。
此刻他们早已离了安都，往下气温回升，还留在真正的秋天。
“你当时是不是怕我不愿意？”
陆兰玥靠着段竹胸膛，闭眼晃悠悠地晒太阳，忽然想明白了出发前的事。
这些日子她发现段竹变得有点粘人，他不说，但是每天会找机会亲亲，跑马久了要跟她搭两句话。
段竹没出声。
陆兰玥笑了两声，并不打算就此放过。
“要是玉成没来这封信，你打算怎么提出啊？我如果不答应，你怎么办？”
她扬起脸，用后脑勺撞了撞他胸膛。
“嗯？说话。”
段竹被人逼得没法。
他手提缰绳，马听话的加快速度跑了起来，将众人视线甩在身后。
“怎么耍赖……”
陆兰玥发出谴责，到底没再说下去。
路边树叶金黄，偶尔飘落。
他们迎着风接了个浅吻。
第 60 章
此行一路走得并不算快。
段竹领命来这红岭一带, 是陛下那边得了消息，这里恐有人在偷偷练兵。
私养军队，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此般大事自然不能打草惊蛇, 朝廷这边也不能明目张胆派人探查。
原本朝中主意是给段竹造了个贿赂贪污的案子, 如今以探亲出游到是更为妥帖。
如此一来，此番出行到真如陆兰玥先前所说，公费出游，自然也不用太赶。
陆兰玥知晓朝廷顺势用他们当借口，自然也不客气, 住要住最好的，吃也不能落下。
如此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广化城已是约莫半个月后。
“夫人，这——”
同行的余大人看着面前的客栈皱紧眉头，一脸为难。
不由暗中掂了掂自己的钱袋子。
余大人名余恩, 户部出身，此行是掌官银钱以及与官方通信来往, 也刚好假做了这管家身份。
“怎么？”陆兰玥坐在马车里, 抬眸看了眼前方的客栈，动了动有些酸疼的脖子，“大人觉得过分了？”
陆兰玥与余恩接触并不算多, 四下无人也习惯性尊称, 只是并不算客气。
“全凭夫人做主。”
余大人想了片刻，还是道。
其实这一路下来虽然花费不少, 但并无铺张浪费，所以余恩虽心有微词, 但从未提出过明面异议。
而此次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要在这广化城待上好几日, 甚至可能半个月之久。
但其实他们真正的目的地为枫平镇。
两地隔着一日车程，跑马的话大约三个时辰。
落脚这广化城一是为了陆兰玥的安全，二是做一种掩饰，他们并不会住这，原想着找个一般的客栈应付。
岂料陆兰玥一上来就要这广云城最好的客栈。
“不必担心，如若界时银两不够，不会让你自掏腰包的。”
陆兰玥安慰了他一句，但也确实这样想的。
虽然与余恩没怎么说过话，但毕竟一路这么久下来，陆兰玥也知道他为人不错。
就凭余恩自己住下等房，吃食也简单，但从未多说过陆兰玥他们一句，也是个正直人。
陆兰玥只是对朝廷有点意见，但是并不想为难他。
而且此次要住这客栈，她并不是单纯要最好的，也有自己的考量。
一方面是秋运过后云中客发展迅速，之前牧修城铺的路起了作用，陆兰玥此次也跟广化城米家有事相商，自然不能住寒碜。
而另一点是为了安全。
陆兰玥惜命得很，她要在这等段竹回来，客栈大一些多少也有保障。
万一阴沟里翻船，岂不是没处说理去。
她这话并没有多的意思，但余恩听在耳朵里却觉得很羞愧。
“夫人严重了，在下并无此意。”
余恩垂眸。
他知晓陆兰玥确实有说这话的资本，她不差这点钱。
更何况此刻也是段夫人识大体，为朝廷分忧，若换个寻常女子，不见得愿意车马劳顿地出行。
而自己还这般纠结于银两住所。
他思考及此，更显羞愧，不住想再多说两句。
陆兰玥不知道余恩暗自给她带了个高帽，其实她就是想单纯的出来玩而已。
而此刻，她的注意力也不在余恩身上了。
陆兰玥看向吩咐完事过来的段竹，原本清冷的脸勾了点笑。
有点讨好的意思。
段竹已经三天不怎么跟她讲话了。
起因是陆兰玥自觉学会骑马后，非要单独试试，不出意外的话……就出意外了。
原本一切平稳。
她骑的是段竹的马，温顺稳重，走了很长一段路都很好，只是等陆兰玥渐入佳境，就想追求更刺激的。
她忘了自己对段竹的承诺，夹紧马腹勒紧缰绳往前冲。
这马本是战马后代，哪怕养在安都段竹也会定期让人带去训练，听到这命令直接扬蹄飞奔。
陆兰玥哪体会过这力量和速度，挣扎不到两秒，就被甩了下去。
对她来说，这只是短短的几秒，回过神已经躺在了地上。
除了心脏紧缩跟扭伤的脚、身上的尘土跟擦伤外，并无太多感觉。
段竹过来的时候，她脸上甚至还带着笑。
反正那天过后段竹就不怎么理她了，也不是不理，就是不对她笑了，也不说多的话。
陆兰玥自觉确实有错，总想找机会哄哄人。
余恩见此，剩下的话也没再说，他默默走开，领着人先行进去开好房间。
段竹见着这笑，心中微微叹口气，还是没忍不搭理。
“能走吗？”
陆兰玥眼前一亮，犹豫片刻又摇头。
“不知道，应该不能。”
等看到段竹沉了一瞬的眉眼，陆兰玥又连忙道：“骗你的，能走。”
扭伤并不严重，只能靠养，不过分用力就无太多感觉。
为了证明可信度，她起身钻出马车，本想忍着点疼直接跳下马车去自证清白，但到底没这样做。
如果真这样做了，段竹就可能真的不理她了。
陆兰玥还是搭着段竹的手慢慢下了马车，“你看，差不多好了。”
“别皱眉了。”陆兰玥很想抬手替人抚平那褶皱，只是在外面到底忍下了。
“方才骗你的，我就是想让你可伶可伶我。”
段竹没接陆兰玥的话，半扶半抱地带着她往前走。
他们人数不算少，几乎将整个二楼包下来。
进了屋，陆兰玥扫视一圈，很是满意。
从安都出来，不能说越走越荒凉，但到底赶不上其繁华，这下好歹是进城了。
不像之前那种进屋只有床和桌的小客栈，这分了里外间，干净整洁，还算不错。
段竹扶着陆兰玥坐下，又顺手接过她的暖手炉。
本来这些都是绿杏在做，但自从陆兰玥受伤后，不知不觉地，就被段竹接手。
“别生气啦。”
陆兰玥拉了拉段竹的袖子，抿着唇，眉间也有点苦恼。
段竹沉默地站在陆兰玥身前。
片刻后，他说：“没生气，我只是……”
段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也告诉自己，没事。
虽然那瞬间脑中想象的恐怖画面已经让他心都要停掉了，但总归是没事，又何必再去多想。
可他忍不住去想万一。
而且他总是难受。
陆兰玥因为疼痛偷偷吸冷气的时候，他感觉比自己受伤更难受。
“我真的错了。”陆兰玥拉着段竹的手，起身抱住人，柔声安慰，“真的没事，好好在这呢。”
段竹沉默片刻，忽地抬手将她狠狠抱进怀里。
陆兰玥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用力的拥抱。
用力到呼吸受阻，心跳相贴，好像两人真的要融为一体，揉进骨血。
段竹心间的那种惶然苦涩，仿若顺着拥抱传过来。
陆兰玥鼻尖有些酸涩，“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她以前没被人这么细致的担心过，自己也是没死就很心大。
段竹低声道：“你如果外出，必须带着埃尔。”
埃尔是从宫里请的暗卫，身上有武功，虽然陆兰玥还没见识过，但好像很厉害。
段竹很少用必须这种字眼。
他原本并没有多担心，否则也不会说出让陆兰玥跟自己一同出发的话，只是经此一事，竟是有了点后悔。
哪怕自己看着，依旧会有意外。
何况，明日他便要出发了。
在城中露个面，待达到枫平镇落脚点后，接下来几天他就会装病养在客栈，制造一个还在广化城的假象。
为了保险起见，不让陆兰玥进入那些人的视线，他宁愿自己多费些时间和心思，但现在想来并不是没有风险。
“嗯。”
陆兰玥虽然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但还是很配合。
“你也是，安全第一。”
她心中并没有很担心。
在陆兰玥眼里，段竹此次出行是为了一起贪污枉法的案子，引起了民乱。
因为贪污那人是皇室，所以需要暗中收集证据，但好在有人对接，段竹他们更像是调查接受，而不是要亲自涉险。
两人这边说着话，绿杏已经带人整理好了床铺之类，乔瓦也买回了药。
陆兰玥这才知道段竹刚才吩咐乔瓦去做什么了。
她的伤虽好好得差不多，但路上到底没好的医馆，肩背的擦伤还有大腿骑马磨破的地方，都还未好完全。
这广化城毕竟是主城，药膏什么的也好上不少。
陆兰玥不太好意思让段竹给自己涂药，但最后也没说什么，睡前还是段竹给的搽药。
她面朝下趴在床上，露着右肩。
本来陆兰玥还想同人多说点话，但坐车这么久，累得没一会就睡意上涌。
迷迷糊糊间感觉段竹轻轻吻在了肩头。
等她第二天醒来段竹他们已经出发了。
“我们也走吧。”
陆兰玥看完段竹留的信，将其小心揣进怀里，对一旁的绿杏说。
她前几日便估摸着时间给米家送了信去，双方已经约好了时间。
陆兰玥不得不抓紧点，等后面段竹装病后，她也就不太适合长时间在外面闲逛。
如此在广化城待了四日有余。
陆兰玥领着绿杏从药铺出来，走在大街上。
她总疑心有人在看自己。
从昨天开始。
陆兰玥借着拢披风的动作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一切正常。
而且她身边也跟着不少人，除了明处的埃尔，还有三四个人混在周围，没露过面。
这都是经历苍承安一事后，好生培养的人，虽说算不得顶尖，但也胜过寻常人。
“夫人，怎么了？”
绿杏见陆兰玥垂着眸，好像没听到自己的话。
本来在青竹学院办起来后，陆兰玥就吩咐下面的人改了口。
以前小姐姑爷一是因为段竹这边禁足，二来她上面还有双亲，当不得家。
后面段竹可以重新冠姓后本该改口，但也没人提起，后面是陆兰玥想到青竹学院若是有个啥，不要牵连到娘亲，便说改了称呼。
唤自己为夫人，段竹为老爷。
但绿杏一直不太习惯，大部分时间称呼都改不过来，直到此次出行，才喊顺口了。
“无事，我们早日回去。”
陆兰玥摇头，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担心段竹那边，有些多想了。
已经三天了，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在路上的日子休息不算好，这几日陆兰玥便睡得早。
等给段竹的治风寒的药熬好，端回屋倒了，陆兰玥就歇下了。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窗被敲响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
陆兰玥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有点恼怒这扰人睡梦的动静。
可下一瞬，陆兰玥像经历了高空坠落，在黑暗中睁开眼，忽地无比清醒。
在她的神经紧绷中，敲窗的声音还没停。
一声，三声，两声。
很有节奏。
但是这窗户开在后街，旁边又不临房。
……谁在敲啊。
埃尔和绿杏就在外间，没听到吗？
陆兰玥将自己缩在被子里，细微发抖。
也没那个胆子起身去看。
这般一直绷着神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声音消失的也不知道什么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陆兰玥立即将昨晚的事告诉了埃尔。
埃尔沿着窗户观察了半天，虽然有些意外，但是凭这夹缝里的头发，跟一点压痕，确信昨晚是人。
几人神色凝重，陆兰玥倒是松了口气。
是人就好。
反正她们人多，那不如来个瓮中捉鳖。
埃尔却没有那么乐观，因为他昨日一点动静没听见。
但抓住确实是更好的方法。
他自信自己的能力，但为了保险起见，白日里还是派人去衙门那边联系上。
虽然都策划好了，陆兰玥也有些心神不宁。
万一不来或者打不过怎么办，而且来的人是谁，没有一点头绪。
到了晚上，陆兰玥穿戴好躺在床上。
为了不打草惊蛇，屋里并没有太多人，埃尔隐在窗户后，其余几人在隔壁。
熄了灯，也看不清时间，陆兰玥等得都要睡着了，正当她想着是不是今晚那人不会再来后。
咚、咚咚咚、咚咚。
一声，三声*七*七*整*理，两声。
敲击声有规律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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