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千金31
谷雨敏锐地察觉到, 这个人似乎有点不太对劲,可是他眉目疏朗,笑容温润依旧, 实在叫人挑不出错来。
于是她也并未去询问,转而进到了更衣室,预备将这件天鹅绒晚礼服换下来。
可是非常不幸的是,拉链里卡住了她的一缕头发, 强行拉扯不仅会弄得头皮生疼, 还可能弄坏店铺的衣服。
在几次尝试后, 谷雨放弃了, 她问道:“你好,我头发卡进拉链里了。”
更衣室外静默许久,才隐约传来有人走动的脚步声, 声音不急不缓。
谷雨蹙着眉, 听见身后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便以为是柜姐回来了,轻声说:“帮帮我。”
那人很顺从地把门带上,走近她身后,然后很善解人意地,替她解着缠绕在拉链里的发丝。
女子剩余的头发被她撩至胸前, 露出后颈一片雪白的肌肤,其下的背部皓如凝脂。
蝴蝶骨轻微凸起, 脊线纤长流畅,隐没于拉链后的下半截肌肤就愈发诱惑。
叫人升起些许隐秘的欲.望……
谷雨只感到身后那人的动作缓慢了许多, 温凉清润的指腹进而变得滚烫无比, 在她的脊线及背部轻微磨蹭。
仿佛带着难以言喻的爱抚。
顺着背部中央,缓缓地抚摸至后颈, 摩挲着她细腻柔软的肌肤。
“你在干什么,不会解开就出去。”谷雨呵斥道。
似乎是这声训斥警醒了对方,那人解开发丝的动作快了许多,拉链很快能够推动了。
“行了,你出去吧。”
她说道,可令人意外的是,那人似乎没听懂般,一直停留在她身后。
握着拉链的手迟迟没有松开,不知在犹豫什么。
随后,这人捏住了拉链扣子,力气之大,难以拨开。
谷雨心里升起几丝愠怒,她拧了拧眉,清冷的眼眸里满是寒气。
正当她准备扭头时,那双手竟然快速往下一滑,整个背部毫无悬念地暴露在空气里。
距离臀部,只差一丁点儿的距离。
还不等谷雨惊呼,她被人迅速按在怀里,耳畔贴上个滚烫的唇印。
来的人是姜屿!
他紧紧搂着谷雨的腰肢,双手擒住她下意识挣扎的手臂,以一种既包含热切,又酝酿了无数冷意的语调,沙哑问道。
“你刚才一直心不在焉,是在想谁?”
他力气出奇的大,牢牢抓住谷雨纤细得仿佛能折断的手腕,唇边炽热的气息不断喷出,撩拨着她敏感又细嫩的耳际。
“在我身边,又想着别人,嗯?”
男人轻笑着,喉结的震颤不时蹭来,叫人脑中嗡嗡作响。
谷雨只迷蒙了一小会儿,抬脚便要用鞋跟踩他,却不料衣裳因这动作下滑许多,差点就要露出胸线。
她也因此瞬间僵住,脸上红白乍现,咬着牙任他搂住。
姜屿知道,按照这人的性子,是不可能软着顺从他的。
因而他搂着谷雨,脚步强行带着她挪动,转而移到更衣室的等身镜前。
叫她一次性看个清楚。
二人步伐艰难,脚步踉跄,衣裳又滑下去几分。
“要掉下去了!”
“不会!”
他说着,真抬出右手来,左手则紧扣着她的两腕。
然后拉扯着礼服边缘,向上提了一下。
微凸起的肌肤因此而波动几分,看起来色.欲弥漫。
镜子里面容清冷的女子脸色泛白,只两颊因激动略显微红,两手被人抓着,整个人缩在身后男人的怀里。
而镜中的男人埋首在她肩颈间,气息沉重不稳,以唇为笔,轻轻描摹着那里的轮廓。
真是受不了这样的撩拨。
姜屿余光看见她满脸羞耻,咬着牙不吭声,掂量着惩罚地也够了。
于是他轻声说:“下次不许这样。”
随后,他将滑下去的拉链一提,没等谷雨反应过来,迅速从更衣室内闪身离开。
谷雨刚抬起的脚缓缓放下,高跟鞋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掩着胸前,咬牙切齿道:“算你跑得快。”
而柜姐正好从门外进来,看见姜屿似乎刚从更衣室走出来,眼神都有些古怪。
谷雨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寒着脸推开更衣室的门,柜姐下意识想上前询问,试穿的感觉怎么样,却被她的脸色吓得不敢吭声。
“这是怎么了,试个衣服而已,难不成在里面打架了?”柜姐暗自纳闷道。
谷雨没工夫搭理人家的内心戏,她只想找姜屿算账!
谁料一出去,便碰上季川遥和谷婷,他们在黎安的VIP试衣间里,谷婷正热情地和姜屿攀谈着。
“谢谢姜少爷邀请我们过来,刚才要不是您正好走到外面,叫住了我们,我都不知道,黎安居然还有VIP房间呢!”谷婷含笑道,两眼好似涌着星星。
姜屿笑得纹丝不动,眉宇间是他惯有的云淡风轻,余光在发现谷雨脸色晦暗地出来时,眸子里好似闪烁了一下。
继而道:“不碍事,正好我也陪小雨过来选礼服,顺道叫住你们而已。”
谷婷听了这话,笑容短暂僵了一瞬,可立即反应过来,笑着说:“姐姐真是好福气,能得姜少爷如此眷顾。”
季川遥闻言嘲讽地嗤笑一声,蹙着眉头说:“你要挑衣服就赶紧,别老在这里叽叽歪歪的。”
谷婷眼里快速闪过丝恼怒,然后强行按捺住了情绪,支起个僵硬的笑容说:“那我先去试衣服。”
她和从试衣间出来的谷雨擦肩而过,二人视线交汇时,谷婷狠狠瞪了她一眼。
谷雨回敬她一个白眼,心想这傻子,被人当挡箭牌了都不知道。
而姜屿却好似才注意到她,面色如常地走过来,刻意贴近她的耳畔,轻轻地把一缕缭乱的发丝拨正。
他的举止平常,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可只有谷雨知道,这人背地里在使坏。
因为他的手指在拨弄头发时,顺势滑到了谷雨的脊背处,在那蝴蝶骨上轻按了按,又慢慢滑动到了腰窝。
像是在模拟方才拉拉链的场景一样,隔着布料的指尖,仿佛都擦着暧昧的暖意。
在滑动时,激发出令人战栗的摩擦感。
谷雨默然无声地转头看他,眼神极其不善,甚至带了点很明显的警告意味。
而姜屿却依旧笑如春风,眼镜的斯文与浅藏的败类感相得益彰,融合得叫人觉得啧啧称叹!
季川遥却误以为,他们在含情脉脉地对视,极其不爽地咳嗽了一声。
他摆着脸色,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姿态伸展又痞气。
谷婷一连试了好几件衣服,却怎么都不满意,她问柜姐说:“我记得刚开始看见,你拿了件黑色天鹅绒礼服走过,那件衣服怎么没有看到?”
柜姐有些为难道:“谷小姐,那件衣服只有一件,已经被外面的客人定下了。”
谷婷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觉得谷雨什么都要跟她抢。
父母要跟她抢,地位要跟她抢,未婚夫要跟她抢,就连衣服也要跟她抢!
“怎么会有这么没有自知之明的女人,她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好好混日子不行吗?”谷婷心里恨恨道,完全忘记了,其实自己才是鸠占鹊巢的那一个。
柜姐已经活成了人精,能来黎安的客人,哪一个都开罪不起,故而连忙引导她去选别的礼服,尽力让谷婷不甘的心理平衡些。
最终谷婷在几番抉择,以及柜姐的撺掇下,选择了谷雨最初PASS下来的那件宝蓝色的丝绸长裙。
她端详着镜子里,点缀了碎钻纱裙的自己,又拢了拢头发,觉得这一身也是很不错的。
“可惜不能试穿一下那件天鹅绒的黑裙,那材质布料,看上去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她蹙眉说道。
可是自己才承了姜屿一个人情,也不好去和他起冲突。
当然,她也没那个资格起冲突。
所以谷婷见好就收,让柜姐把这件宝蓝色的丝绸长裙给包起来,推开更衣室的大门,走去和季川遥会面。
倒不是她不想立时穿给季川遥看,只不过总觉得,哪怕她穿成个天仙,季川遥那张破嘴里,也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
这点真的让谷婷很挫败,即便是家族联姻,面子总要过一过吧?
谷雨见她一声不吭地出来了,而姜屿也已经刷完了卡,便想说走人吧。
她已经在心里盘算着,等任务结束,自己要还姜屿多少钱了。
说实话,这真不是一笔小开销,她得想个高招才行。
比如坑一下谷越。
不过这个事情得从长计议,既然谷婷在财务上不干净,谷越肯定也不会干净到哪里去。
自己可以慢慢谋划一下……
“姜少爷一会儿打算去哪儿?”谷婷笑眯眯道,举止尽是淑女名媛的风范。
姜屿笑得温和从容,看了眼谷雨说:“不太清楚,看小雨的意思。”
谷雨奇怪瞥他一眼,莫名其妙道:“我没什么意思,哪里都行。”
季川遥忍不住插嘴道:“要不去我家坐一坐,我养了只大狗,很亲人的。”
谷婷最怕的就是狗,赶忙推辞道:“还、还是算了,要不咱们去姜少爷家吧,上次姜少爷生辰,匆匆看过一眼,真是华丽又大气啊。”
季川遥最不愿意去姜家,蹙着眉说:“去那里干嘛?”
谷雨看着他们俩莫名其妙的,好似要吵架,抚了抚额头道:“我就不能自己回去吗?”
姜屿好似听到了她的话,眼神微妙地闪烁一下,突然插嘴说:“好啊,那就去我家吧。”
谷婷闻言瞬间惊喜,谷雨没多少情绪表露出来,季川遥脸色顿时一拉,臭得只剩下个臭字可以形容。
唯有姜屿,笑得始终如一,眉眼处荡漾着清贵温雅,好似光风霁月的一瓣清莲。
……
他们到达姜家宅院时,从前见过的管家,正含笑立在门口,看见他们出现后,恭敬有礼地弯了个腰。
“少爷,小姐们,一路辛苦,我已经为诸位沏好了茶,还请进去歇息吧。”管家彬彬有礼道,言辞不卑不亢,很有礼仪。
姜屿莞尔点点头,后面的人跟着他的步伐,进入到姜宅内部。
饶是之前来过一回,谷雨还是不禁感叹,这么大的屋子,竟然是姜屿一个人住。
她估摸着,要是没有这么多的仆人,只怕姜屿从东的一个动静,在西边都能传出回声来。
莫名其妙,有种包装精美的大型骨灰盒的感觉。
而谷婷却眼露精光,羡慕又憧憬地环顾着这几层楼的别墅,心想就这,还只是姜少爷的一栋房子而已。
季川遥小时候就来过,当他看到二楼阳台时,眼神总是不自觉晦暗起来,面色变得僵冷。
姜屿浅笑着,邀请他们入座,桌面上摆着精致的手作糕点,和武夷山大红袍,盛茶装盘的杯子都是精心彩绘的,茶杯的紫砂上描了个小神仙。
谷雨纳闷,不禁问道:“这么清逸古朴的紫砂茶杯,怎么用了小神仙的图案?”
说实话,这小神仙缩小在茶杯上,看着□□弹弹,完全没有寻常的那种故作典雅,反而透露着主人浓浓的趣味。
姜屿含笑解释说:“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当时订这套茶具时,正好耳边听到了一句古诗,便随口吩咐上去了。”
“什么古诗?”谷雨问道。
姜屿说:“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1。”
他说这话时,神情浅笑嫣然,淡雅的眉眼,配上勾起的红唇,眼眸微微眯起,隔着镜片好似在对着谷雨笑。
她被这笑容晃了眼,心中被撩起星星点点的闪光,又想起初次见面时,这人站在人群之中,朝着几米外的她,快速眨了一个几不可见的眼。
“当时就该想到,这是个成了精的男狐狸精的。”谷雨内心喃喃道,突然有种被人用大网罩住,不得脱身的穷困感。
他们短暂喝了会茶,吃了些糕点,又去四处转了转,姜宅的确大得恐怖,也灿烂得耀眼。
像个巫师的城堡一样,总有出乎意料的惊喜,被发现在拐角处。
可问题是,眼看着还有一下午的时间要消磨,几个人瞬间有些迷茫了。
姜宅虽说华丽异常,但到底只是个房子。
来这的几个人也是有格调,见过世面的人,自然不可能像寻常人一样,游览个屋子就感慨一下午。
故而谷婷突然提议道:“不如,一会儿我们去地下室打台球怎么样?正好我和川遥一组,姐姐你和姜少爷一组,2V2!”
此话一出,叫无聊的几人瞬间抬头看向她。
姜屿倒是没什么意见,抬了一下镜框,转头看着谷雨。
而季川遥也一样,只不过没做得这么明显,他余光暗戳戳地往她那儿瞟。
谷雨感受到两个人的注视,思忖了会儿,最终点了点头。
不为别的,只因为闲得发慌。
谷婷见此笑容灿烂,心里却没面上那么亮堂,因为她是有私心的。
倒不是别的,而是台球能令她曼妙姣好的身姿舒展开来,展现球技的同时,还能衬得她整个人又美又飒。
最最重要的是,谷雨从小被养在乡下,台球连碰都没碰过,根本打不过从小精通台球的自己。
要是能顺势让季川遥发现自己的优点,对她另眼相看那是再好不过了。
更何况旁边还一个人如冠玉的姜屿……
想到这里,谷婷脸上的笑容就更加灿烂了。
这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就等着出丑吧!
谷雨远远看着谷婷,见她一会儿兴高采烈,一会儿又目露凶光,心里头直觉这人在憋坏。
不过她倒没什么可怕的。
因为,她也擅长台球。^-^
于是四个人起身往台球室走去。
室内不大不小,摆了几张台球桌,角落里放着竖直的台球杆,谷婷兴奋地拿起一根来,对着桌面的台球比划几下。
不过她动作娴熟老练,看得出来确确实实,是很擅长打台球的样子。
季川遥沉默着,略微担忧地看了眼谷雨,又神情古怪地瞟了几眼姜屿。
心里头忍不住腹诽道:“也不知道他带妹技术怎么样,一会儿我是不是该放个水?烦死了,不就是来走个过场,怎么我还要做无间道!”
这一对即将订婚的未婚夫妻,彼此心思各异,然而一动(谷婷)一静(季川遥),莫名其妙的多出几分CP感了!
姜屿安静地跟在谷雨身侧,悄声问她:“你打台球技术怎么样?”
谷雨仰头看他,想了想说:“我觉得还不错。”
姜屿笑意加深,头微微低下,好似想要吻一吻她的额际,却又在即将触碰之时,瞬间停了下来。
他的鼻息轻轻拂动着谷雨的发丝,细长的眉眼处,睫毛在轻轻扫动着,眸光都显得迷离蛊惑起来。
背着光,谷雨看不清他的表情,却知道这人肯定想要使坏。
毕竟他性格恶劣,爱捉弄人,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于是谷雨纹丝不动,就这么睁眼看着他。
她心想,自己瞪大了一双眼睛,半分旖旎的气氛都没有,这人要是还能调情,那可真是即将升仙的男狐狸精了。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姜屿的的确确,是即将位列仙班了。
只见他眼眸微眯,瞳仁闪过丝促狭的神色,眉梢继而轻挑一下,在逆光之处,显出几分危险的情迷来。
像个轻薄又浪荡的纨绔子弟,想要调戏小美人。
与平素斯文儒雅的气质,截然相反。
谷雨见他如此,心里直觉不好,下意识想要身子后倒,躲避这人突如其来的兴致。
却不料一时不慎,脚步微微一滑,整个人向后跌去。
紧接着,她的身子失重,腰际被温热的掌心带着,猛然撞进一个满是檀香的怀抱里。
谷雨下意识单手抵着他。
男子的胸膛坚硬无比,贴近的曲线处,可以感觉到他衣料之下,劲瘦雄浑的身躯,肌肉的线条感,和流畅的人鱼线。
而姜屿的手揽着她的小臂处,头微微低下去,含着笑,好似撩拨般说道:“小雨身材真是不错,凹凸有致,风韵妖娆。”
谷雨瞬间脸色涨得通红,心里大骂这个死流氓!!
正当他们眼神好似左右互搏时,谷婷拿着台球杆,忽然说道:“那是打中式黑.八还是斯诺克?到底怎么个比法?”
姜屿顺势放开谷雨,举止有礼地作势扶正她,神色在灯照过来的一瞬间,变成往日惯有的风光霁月。
紧接着季川遥开口说:“黑八吧,三局两胜,彼此选个人出来比赛就好。”
谷雨没什么意见,但听姜屿忽而道:“既然是比赛,那没有奖励也说不过去,我上个月看中了一个梵克雅宝的玫瑰金项链,要是哪队赢了,便拍下它当做奖品,送给赢的那队如何?”
谷婷听他这样说,脑子里瞬间浮现起那条项链的款式来。
姑且不论梵克雅宝在珠宝圈里傲视群雄的地位,光是那条项链精巧到极致的做工,以及坠子上华丽贵奢的红玫瑰形制,都能让人只看一眼便挪不开目光。
更别提中央的玫瑰花芯,是镶嵌了一整块的顶级鸽血红,颜色浓郁且不偏任何色调!
要是戴上这样一根项链,不管去哪儿都是人群里,最耀眼瞩目的存在。
马上就是她和季川遥的订婚宴,谷婷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它抢到手。
“那就这么定了,谢谢姜少爷!”谷婷目光灼灼道,满眼都是志在必得的骄傲。
姜屿闻言只轻笑,谷雨却察觉到他眸光好似晦暗一瞬,这人似乎有点不爽?
这倒是有意思了!
谷雨瞬间来了兴趣,她微微扬起笑意,两手分别搭在桌沿,衬衣的袖子挽至肘间,露出白皙纤长的小臂来。
领口的纽扣微松着,精致流畅的锁骨微微凸起,下身的黑色包臀裙性.感妩媚,裹着两条白得晃眼的大长腿。
右腿微松着,向前轻微曲起,左腿绷直,无形中凹出些慵懒妖娆的感觉。
她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姿态也是懒懒散散的。
浑然不觉自己这动作,这神情,到底有多撩人。
姜屿眼眸微暗,镜片正好打上一束白光,遮住他从下至上,仔仔细细,扫视谷雨每一寸肌肤的眼神。
季川遥也神色怔忪,目光变得灼热滚烫,难以抑制地心头狂跳。
……
中式黑.八又称国际台标,一共有16个球,纯白色是主球,用以撞击其他球,其余分为七个全色球和七个花色球,以及黑色的八号球。
比赛时,先由选手抉择出开球人选,分好自己方的色号,然后将所有自己的球打进袋中,最后再打进黑色八号球,则为胜方。
两队上场的人选由他们自己定,谷雨他们拿双色球,谷婷拿单色球,而开球则是投币决定。
姜屿拿出硬币往空中一扔,只见指甲盖大小的钢镚快速落到手心里。
“是字,我们先来!”谷婷惊喜道,她自信自己的球技,绝不会出什么问题。
若能抢先一步开球,便是占据了这一场的先机!
经过简单交谈,第一局由谷婷对战谷雨。
……
谷婷拿着台球杆,左手撑在桌面上,右手则瞄准前方摆放好的三角形台球堆,神情专注,看起来确实有几分架势。
随后她右手一动,白球迅速滚向前方,将原本平平整整的球堆打散,各色小球滚得满桌都是。
不少单色球已经顺势滚袋,谷婷再计算好球轨路线和碰库角度,以简简单单的几个击球,顺利将剩下的单色球打进袋中。
紧接着,她瞄准黑色的八号球,台球杆只轻轻一推,最后的一颗也滚入袋中。
谷婷获胜。
她一杆把控全场,从开局到结束,谷雨连碰杆的机会都没有!
姜屿和季川遥见此,也不得不说,谷婷打台球的技术确确实实很不错。
随后姜屿转头去寻谷雨,本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对方眉眼淡淡的,丝毫不将这场败局放在眼里。
她清冷的目光只追随着谷婷,见对方志满意得,像只骄傲的孔雀一般,哼着小调看着台球杆,装作极其不满意这杆子的材质般,蹙眉嫌弃道。
“这么劣质的材料也配来上桌,拿去当柴火烧了差不多!”
话语里指桑骂槐,含影射沙。
在场的人没一个是傻子,全都听出了她的话外音。
季川遥眉头紧蹙,开口叫谷婷收敛些,话别说得太难听了,谁料谷婷仿佛志得意满,浑然忘了自己立下的小鸟依人人设,竟然和他争辩起来。
等到季川遥被气得脸色臭不可闻时,谷婷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表现OOC了,赶忙闭嘴借口尿遁。
等她回来时,姜屿和季川遥已经上场了。
也许是谷雨他们触霉头,这一局还是谷婷他们开球。
和谷婷相比,季川遥的球技只能说中规中矩,这位大少爷只会偶尔和身边的富二代们打几局消磨时间。
然而虽然球技一般般,可季川遥身形高大,长得又剑眉星目,弯腰打起台球时,兼具力量与角度之美,看起来阳刚中不乏利落。
这大概就是帅哥打台球的好处,足以让人的目光从球局的变化,转移到对他颜值的关注上。
谷婷本来对季川遥心怀怨愤,可陡然见他认真又潇洒的样子,与平素见到的吊儿郎当完全不同,心里忍不住生出些许好感来。
再回神,季川遥已是几球入袋了,男人侧脸硬朗锐利,眯眼瞄准时,俊俏至极的脸颊显得意气风发。
他的周身又萦绕着桀骜不驯的气息,宛如落拓不羁的少年郎跃马扬鞭,脚踏长安花。
谷雨也不自觉被他这神采飞扬的样子所吸引,美丽的双眸目光闪烁着,清眸流盼间顾盼生辉。
姜屿见此,神色好似一顿,唇角的笑意忽而加深。
紧接着,他轻轻用巧克粉盒,将杆头擦了又擦,好像怎么也擦不够似的。
直到季川遥终于出现失误。
这失误是谷雨间接导致的。
她本就长得冰清玉润,感兴趣时双瞳剪水,临眸秋波那一转,眉眼动情*七*七*整*理又风流,瞬间叫专注打球的季川遥心头一乱,手一歪,竟然打了个空球!
这一杆空球打得谷婷抓耳挠腮,刚刚扬起的笑意瞬间回缩,略带不满地盯着季川遥。
而季川遥却满不在乎,他本来就是打算随便玩玩,输了就输了呗!
而此时,轮到姜屿上场了。
他俯下身子,身体微微弯曲,俯瞰过去,能瞥到精瘦结实的胸膛。
衬衣的领口松开最上面的扣子,松松垮垮间,顺势露出些许玉色的肌肤,衬得整个人气质阴柔,却又带了些诱惑。
“啪”一声清脆的响动,姜屿出击了。
白球撞击上前方,双色球快速滚动着,在库边回弹过去,接二连三地,带动所有球运动。
远远看来,像是无数颗小球顺着轨迹自发滚动,轨道干脆利落,不少双色球顺势入袋。
季川遥和谷婷神情顿时紧张起来。
谷雨也微微专注起来,紧盯着桌面。
姜屿的食指和大拇指又蜷成凤眼状,黑色球杆入眼,以一个迅猛利索的碰杆,将最后一颗黑球打进袋中。
全程他始终张弛有度,既不过分追击,也不因为胜券在握而懈怠。
像是一个阵前指挥的军师,游刃有余地应对着,好似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谷婷见此,语气讷讷道:“没想到姜少爷台球技术也不错,下一场我和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谷雨走了过来,玲珑有致的曲线,随着身体的起伏,变得撩人又蛊惑。
而姜屿的目光深邃起来,好似在她白腻如脂的脖颈处停留少许,才缓步走到她身边,默契地将球杆奉上。
谷婷开始见姜屿几杆子击败了季川遥,心里稍微还有点忌惮,毕竟这个人在她眼里既有权有势,又绝非善类。
可当她看见来的人是谷雨,瞬间整个人都轻松了。
据她所知,谷雨在乡下最多打打羽毛球乒乓球,至于台球之类,还是被接回谷家后,才接触了一点点皮毛。
哪里能跟她相比?
于是谷婷志得意满道:“第一局姐姐都没出手,这样吧,第三局就让姐姐先上,一会儿我结束一下球局就好。”
她这话看似客气,是在让着谷雨,实际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
我就是瞧不起你。
谷雨静默看了她一小会儿,随后嗤笑一声,清冷如玉的眉目间满是戏弄。
“你可别后悔。”她一字一句道,挑起的眉毛颇为挑衅,落在谷婷眼里,分外扎眼。
谷虽然没有吱声,可目光颇为不屑。
她觉得自己能够这样让步,谷雨该感恩戴德才是,这样打肿脸还要充胖子,做出张故弄玄虚的姿态来,真是好笑。
她难不成以为自己是什么玛丽苏文的女主吗?
不过这样正好,一会儿就让她的脸被打得啪啪作响。
这么盘算着,二人已经上场了。
谷雨俯下身体,脊背微微弯曲,尽可能地让球杆贴近身子的正中心。
随后五指张开,璞玉般白皙细腻的手心撑在台面处,纤长秀丽的拇指略带翘起,以一个极其漂亮标准的姿势,拉开了第三场胜负局的序幕。
随后噼啪一声响,白球快速打散正前方的三角球堆。
紧接着她一手撑着台面,顺势半坐在台球桌上,左脚悬空,右脚挨着地面,身体微微扭曲着,诱人起伏的曲线毕露。
叫人惊艳的同时,不自觉也被她身上那股凛冽的气息所震慑。
仿佛此刻她手上拿着的不是台球杆,而是一把长弓,百步穿杨间即可断人生死。
球杆撞击上白球底部,以一个极其漂亮的跳球,打出了令人折服的球道轨迹。
十六个台球在绿色的桌面快速滚动着,速度之快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双色球互相撞击着,仿佛冥冥之中得到了指令般,准确无误地走轨、碰库、进袋。
直到桌面上只剩下了单色球,以及那颗最为显眼的八号黑色球。
在旁围观,同时等着嘲讽的谷婷此时已经目瞪口呆。
她完全没想到谷雨的台球技术这么好,竟然能够做到精准预判好每个球的球道轨迹,连一次失误都不曾有过。
这种球技,即便是职业台球选手也需要几分运气才行。
妈的,失策了!
谷婷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而她旁边的季川遥确实目光炯炯,极其欣赏地盯着台球边英姿飒爽的谷雨。
姜屿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发言。
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前方谷雨俯身、弓背、击球。
她俯下身时,折成直角的纤腰,绷直的长腿,微微翘起的臀部,以及半挨着桌面的酥.胸。
无一不是带着勾引的意味。
更别提她半坐在桌面,斜对着他时,悬置在空中的那条左腿,又白又细的,在他眼前打着晃儿。
还有因专注击球,黑色包臀裙向上轻移的裙边,那截大腿根已经若隐若现……
姜屿的喉结,微微轻滚着,眼神暗沉沉一片,深邃得吓人。
谷雨一向专心,她只认真计算着角度和轨道,压根没心情关注身后人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她将球杆对准前方的黑八,没过多犹豫,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向前一击!
一杆清场!
谷雨获胜!
谷婷被气得浑身颤抖,她想到自己竟然主动放弃开球的权利,以至于让谷雨以同样的路数赢过她,顿时觉得自己愚不可及!
毕竟第一局她也是这样,让谷雨从头到尾,没有摸过球杆一下的!
这下可好,快要煮熟的鸭子都飞了,想带着梵克雅宝的玫瑰金项链出席订婚宴是不可能了!
不仅丢了人,还让谷雨出了风头!
她余光又看见同样输了球局,神情却毫不愤怒的季川遥,心里顿时又恼又怨。
要不是这个大少爷见色分神,他们早就赢了!
于是谷婷再也忍耐不了,摔下球杆就跑出了台球室,季川遥本来不想搭理她,但是又怕她去找季埙告状,只好憋着气跟了出去。
台球室只剩下了谷雨和姜屿两人。
他们彼此默不作声,仿佛呼吸的气息都能听见。
谷雨依然站在台球桌前,用巧克粉盒摩擦着球杆,修长有致的身子舒展开来,在灯光的照耀下格外迷人。
清丽精致的眉眼,因专注而变得明艳锐利,白衬衫变得松松垮垮,反而使得细润如脂的肩颈大开起来,不经意泄露些许春.光。
她擦拭好杆头,又俯下身子去,瞄准了前方距离她最远的一颗台球。
谁料这回却落了空。
真千金32
台球只轻微移动了少许, 球面没有碰库。
谷雨微蹙了秀眉,觉得这种低级错误,实在不该出现在自己身上。
于是她又再次出击, 这回倒是碰到了库边,可是险险在袋口处转了半圈,停留在桌面上。
那颗台球像是在嘲笑她一般,弄得谷雨瞬间没了兴致。
可她刚准备起身时, 忽然感到身子一重, 有人从身后压过来, 将她牢牢禁锢在台球桌面上。
男人的气息灼热滚烫, 轻轻撩动着谷雨黑色的发丝,她的耳廓被撩拨地又痒又麻。
“你干什么?”谷雨警觉道,曲起的右手撑着桌面, 发力准备挣开他。
却不料姜屿力气出奇的大。
他低头看向谷雨, 目光仔仔细细的,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节。
左手顺势从她左臂一路滑下,直至滑至手腕处,指腹带着磨人的温热,以一种既不容拒绝,又狎昵的姿态。
然后从她手心处撑开一个缝隙, 就势钻了进去。
“教你打台球。”姜屿低声道,唇瓣贴近她的耳际, 气息炽灼燠热,嗓音喑哑性.感。
“我不需要你教。”谷雨沉声道, 有些耐不住地稍稍侧头, 却叫覆在身后的那人眼神更为深邃。
姜屿好似盯了许久,终于受不了她脖颈处浑然天成的优美曲线般, 错开了目光,右手迅速抓住她的手掌心。
随后指尖微微用力,陷入,继而十指紧扣。
谷雨下意识反抗起来,想甩开那饱含侵略意味的手。
可姜屿仿佛一只伺机已久的野狼,在猎物入网之时,抛弃了他全部的伪装。
什么温润如玉,斯文儒雅,通通被他撕得粉碎。
他霸道又强硬地按住身下的人,以男人最天然优越的力量,简单粗暴地制服住她。
逼她顺从。
“你需要。”男人轻声说道,磁性的嗓音魅惑无比。
随后搁在二人左手相扣间的球杆一动,那颗迟迟不肯入袋的台球,终于丢盔卸甲,完完整整地掉入到球网中。
“你看,这不是学会了?”他又接着道,抬眼看着那球网处,神情认真无比,好似确实在专心教她怎么打进那个球。
可他们这样羞耻的体.位,这个人唇瓣带着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贴着她耳颊的肌肤。
谷雨耳根通红,好似放弃抵抗般被他压制着,直到姜屿稍一松懈。
她迅速支起右肘,以肘为武器,用力撞击了他的胸前。
姜屿居高临下,早就对她的意图,以及那伺机而动的右手洞察一切。
可他还是几不可闻地露出丝浅笑,硬生生挨了那一下的重击。
“嘶——,真疼。”姜屿从她身后起来,揉着胸口刻意笑道。
男人笑声依旧温柔,可是却叫谷雨无端听出些,奸计得逞后的猖狂。
她回头剜了他一眼,咬牙走出了台球室。
外面已经没了谷婷和季川遥的身影,管家正好从外面走过,见到谷雨轻轻低了低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谷雨也对他点了点头,刚想走出去时,却忽然被他叫住了。
“谷小姐,请您等一等。”管家谦逊有礼道。
谷雨闻声止步,抬眼望向他。
管家踌躇片刻后,看了看台球室内,姜屿似乎没有跟过来,才说道:“老奴的腰有些疼,能劳烦您扶我去小花园坐一下吗?”
谷雨有点莫名其妙,但随即反应过来,这个管家只怕有事情要和她说,故而不动声色地点头。
他们动静轻缓,蹑步挪到姜家的小花园处,管家刻意选了僻静的地方,在长凳上坐下。
谷雨顺势坐在他身旁,语气温和道:“你有什么事情,现在可以直说了。”
这个管家从前便帮过她,故而谷雨内心存了丝感激,态度也是拿出对长辈那套。
侧耳倾听,神色有礼。
管家道:“从第一次见到谷小姐,您拿出那根编绳作为少爷的生日贺礼时,老奴就知道,您会和少爷产生不小的羁绊。”
谷雨闻言神情怔忪,不太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管家又笑了笑,继续道:“少爷的母亲,最擅长的就是编绳,以前经常做这个,拿来逗少爷玩,也经常教少爷编绳,只可惜她死后,少爷便再也没有碰过这种东西了。”
谷雨听了这话,眸子不自觉睁大,心里顿时有种预感,这老管家似乎要说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
管家对她的反应很是高兴,又说道:“其实也是老奴多事,这些年看着少爷长大,总是很心疼他一个人的,身边除了夫人昔年亲手送给他的佛珠,他其实什么也没有。”
“那串佛珠,是姜屿的母亲送给他的?”谷雨问道,她依稀记得那串菩提珠的模样,很明显已经有些年头了,只是没想到……
“是的,是夫人临死前,在病床上送给他的,当时她正在与老爷闹离婚,不料出了车祸,最后她亲手将那串佛珠交付到少爷手中,是因为佛珠能净化心灵,希望能改掉他身上的戾气。”老管家轻声细语道。
“原来是这样……只是,难道姜屿小时候就有……这种偶尔暴戾的一面吗?”谷雨接着问道,目光不自觉闪烁起来。
毕竟是在姜屿的管家面前,说姜屿的负面,所以她总是会心虚几分,稍微多措辞几分的。
管家叹口气,花白的头发显得更沧桑了,对谷雨说起了一桩陈年旧事。
姜屿的父母是在学校认识的,彼此都是对方的初恋,后来很顺利地结婚生子,有了姜屿。
当时姜家在A市不算顶流的豪门,姜屿的父亲顶了很大的压力,去经营操控这个大船,最终做出了一番成绩。
但是人在压力之下,难免需要释放精力,姜屿的父亲不知怎么,突然开始虐童了。
这个事情一开始做得很诡秘,只不过是偶尔叫姜屿在身边,大声地责骂他,小到东西打碎,大到成绩不理想。
其实姜屿怎么会成绩不理想呢,他一直很聪明,在贵族学校始终保持年级第一的排名。
姜母也很不能理解丈夫的苛刻,但是她性格软弱温柔,只能告诉姜屿,要更努力些,父亲才会夸你。
姜屿长得像母亲,性格也与她如出一辙,眉眼尽是江南小雨般的似水柔情,可久而久之,便开始沉默寡言起来。
后来,他的身上,开始出现这种各样的伤痕。
老管家当时才三十多,伺候他穿衣服时,被那隐蔽的痕迹吓得瞠目结舌,正要去告知主人家,却被姜屿轻轻拽住衣角。
八岁的姜屿,支起个难看的微笑,轻声道:“别去,去了我要更惨了。”
老管家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竟然有人这样虐待自己的儿子,可是姜屿一味坚持,他也只好暂时作罢。
但毕竟纸包不住火,姜母很快在陪着儿子游泳时,察觉到了不对劲。
因为姜屿怎么也不肯换泳衣,他刻意选了件从头包到脚的衣服,不露出一点肌肤,还骗母亲说这是仿照的“鲨鱼皮”。
出于女人和母亲的敏感,姜母很快知道了一切,在她的逼问下,姜屿把始作俑者告诉了她。
紧接着,便是好几天的争吵,姜母深爱自己的丈夫,在他的软磨硬泡下,终于含着泪妥协。
只说,以后不许这样对待姜屿。
姜父答应得好好的,眼镜下的眸光却晦暗无比,里面隐藏着阴冷的情绪。
然后他开始用更隐蔽,更难以发现的法子,来折腾姜屿。
有时候是针伤,有时候是关一天不给水喝,有时候是夏天不让他吹空调,三十多度在空调的热风下站着,而姜父则在空调房看着。
姜屿在这样的折腾下,逐渐成为了极其割裂的性格。
他能前一秒笑如春风,下一秒便面露阴冷。
各种情绪切换,各种神色伪装。
渐渐地,姜屿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是真实的他了。
而姜父为了不让姜母发现,时不时给她报一些密集的活动,叫商业伙伴的太太们过来,拉扯掉姜母和儿子单独相处的时间。
每当姜母被那些人热热闹闹拉走时,姜屿就在远处,冷冷静静地看着。
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完全不像个孩子。
自那以后,姜父的手脚都放开了。
管家不知道,最后姜母是怎么发现,其实姜屿一直在被姜父虐待。
他只知道,姜母总是对朋友说,感觉自己的儿子眉眼之间,似乎有股子凶狠的气息。
为此,她特意去A市的寺庙里,向主持求了一串菩提珠,希望能让佛光的温润,来净化儿子的阴鸷。
只可惜出了车祸那件事情,姜母本来打算在姜屿生日时才送给他,只能当做最后的遗物了。
听完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谷雨内心沉重不已。
体罚,殴打,虐童。
这种事情,完全不像是姜屿这个金尊玉贵的大少爷,小时候应该经历的事情。
“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叫我好找。”
突然,姜屿的声音,从小花园一侧传过来。
他那身枪色的西装笔挺,身姿气质皆是温文儒雅的,笑容宛如画卷般和煦如风。
管家瞬间僵住,但很快反应过来了,低声对谷雨说:“谷小姐,我之所以对你如实秉明,是觉得你能带着少爷,走出那段阴影,就当老奴求求你了。”
谷雨听他声音沉甸甸的,知道这是个真心对姜屿好的老人家,故而轻轻点了点头。
她看着管家有礼地对姜屿说,是想带谷雨来花园散散心,随后便脊背微微弯曲着,好似在等他发号施令。
而姜屿明显不信,却没有过多为难,只神色略显清冷,随后吩咐他去歇息一下吧。
当他向谷雨走来时,一缕夏光拢在他的眉宇间,照出几丝孤高淡漠的风骨来。
谷雨缓缓站起,含笑道:“要不要带我再参观一下你家,我觉得这里让我很开心。”
姜屿一愣,托了托鼻梁的镜框,笑容清浅又温文地点头。
……
他带着谷雨在姜家参观了少许,又问谷雨要不要去健身房,或者姜家的酒窖看看,谷雨没拒绝。
看着姜屿在边上耐心介绍着,谷雨突然觉得自己对他也没那么了解了。
她总觉得,这个人活得割裂又偏执,有时候温暖如春风,有时候阴鸷如寒冰,让人完全琢磨不透。
是个明确,必须要远离,绝对绝对不能靠近的易燃易爆品。
只不过外面裹上了层糖衣罢了,本质上还是个危险的定时炸弹。
可当谷雨从管家那里,了解到姜屿的过往时,她竟然忍不住泛起怜惜来。
听他说,自己当年亲手扳倒父亲,送他进了精神病院,随后觉得人生百无聊赖。
报仇雪恨不该是痛快的吗?
为什么他却这样生无可恋呢?
“因为在雪耻那一刻,自己所有的力量瞬间被剥夺了,再也没有支撑走下去的信念。”姜屿忽而说道,嗓音轻柔低回,好似春日的落花,漂浮在潺潺的流水之上,顺着水流四散纷飞。
谷雨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把喃喃自语的话,给一时不慎说了出来。
她有些怔忪地看着姜屿,男子笑意温柔清微,神色间低眉垂眼,半分黯然伤神都不曾沾染。
可莫名的,谷雨就是很难受,心里像被针扎一样,滋滋儿地疼着。
姜屿见此,目光好似闪烁一下,忽然提议道:“要不要去我房间看看?”
谷雨闻言一愣,没能跟上他的脑回路。
而姜屿却含笑解释道:“这些东西,左右不过被下人每日打扫着,谷宅必定也有,没什么新意。”
他说着,微微倾身过来,檀香的气息跟着飘动,玉面好似荡漾着柔情般,低头凝视着谷雨。
说道:“卧室才最能体现一个人的性情。”
话语点到即止,他笑得神秘莫测,眸子里却隐隐露出几分挑衅,好似在看谷雨敢不敢冒险。
她眨了眨眼,觉得这手段虽然老套,但是还挺好用的。
于是点了点头,谷雨说道:“请阁下带路?”
姜屿笑意加深,很绅士地弯腰请了个礼,干净的掌心继而摊开,让谷雨走在他前面一点。
当谷雨来到姜屿的卧室时,整个人都震惊了。
不为别的,只因为她从未见过,这般凌乱的房间。
整个屋子很大,地面也非常干净,桌子上家具全都一尘不染。
但是东西都是东倒西歪的,椅子被抽出来斜放着,遥控器扔在地上,衣服也被丢在床上。
完完全全看不出,这人其实是个重度洁癖!
“我以为他会和谷雪青一样,是个收纳狂魔,家里整洁得让人怀疑他的性取向。”谷雨内心喃喃道,颇有些匪夷所思地观望着。
而姜屿则一点羞赧都没有,捡起地上的遥控器,顺势按了一下,放出点声音来,将静谧无声的空间塞满。
谷雨闻声望去,发现电视刚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最新出来的恋综。
“明星和素人组CP?这能有什么火花?”谷雨纳闷道。
姜屿则冷静分析道:“并非是纯素人,我觉得那个编剧其实还不错,影帝虽然沉默些,但是在攻略方面还是做得很到位的。”
谷雨见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觉得这人的反差真是很可爱的。
“我以为男生都不爱看恋综。”她忍俊不禁道。
姜屿抬了一下眼镜,状似不经意道:“其实我也是最近才看的。”
他这话意有所指,叫谷雨内心瞬间GET到了他的小九九。
但是谷雨就是不戳破,目光却被桌面上那一栏编织好的手绳所吸引。
那些手绳五颜六色,因为年代久远,而微微脱色泛黄了。
其中一个黑白色的三股手绳,轻而易举地叫谷雨挑了下眉。
“我以为你一直没戴,是扔掉或者不见了?”她忍不住道,情不自禁拿起那串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这东西让姜屿对她成功燃起兴趣,解决了谷雨来这个世界第一个麻烦,可以说是至关重要的物件了。
姜屿依旧在看恋综,看得津津有味,抽神回她道:“小雨送给我的东西,怎么可能丢掉?”
谷雨见他这样专注,忍不住往电视上瞟了眼,发现恋综的嘉宾在玩狼人杀。
“另一个狼人不行,她这样很容易被发现的。”谷雨喃喃道。
姜屿则用食指抵在唇边,轻轻嘘了下。
他眼睫微微眯起,外面昏黄的夕阳照进来,靠拢在他的侧颜上,显得面容分外柔和。
谷雨轻笑一下,本想跟着他身旁也凑个角,却发现桌下面好似摆了些许油画,依旧是横七竖八躺着,半分收捡也没有。
“你这屋子,怎么不让吓人来收拾一下?”她喃喃着走过去,捡起那叠油画。
姜屿随口答道:“我不让他们进来的,这样乱着,会让我觉得充实。”
谷雨听了这话,拿着油画的手顺势一僵,她沉默少许后,才低头看着纸上的画。
这画并不难懂,分别是三个画面组成,分别上中下。
上面是一个用黑线条勾勒出来的恶魔,斗篷里罩着个小男孩,男孩手里端着盆快死的花。
中间是恶魔表情的放大版本,是一个戴着眼镜,笑意狰狞的南瓜头。
下面是背对着的女人,在抱着怀里的孩子哭泣。
谷雨沉默着,觉得这画触目惊心。
这上面画的,分明是姜屿小时候的缩影,看画纸已经微微泛红,而画画的技巧生涩稚嫩。
“这应该是小时候的姜屿画的,他说不喜欢下人进屋子,估摸着自己也没留意,这里落了这个东西。”谷雨轻声说道,忍不住想翻第二页。
可当她刚准备往下看去时,姜屿忽而把电视关了,缓步走到她面前来。
他的笑意微收,眼眸轻轻一压,露出些许不自然的神情来。
屋子里阒然无声,电视的嘈杂声顿消,给这本就古怪的氛围,平添了几丝紧迫感。
而谷雨则下意识把画递给他,看着姜屿神色难明地低头翻了翻画,随后一声不吭地扔进了垃圾桶里。
“这种涂鸦,居然还没扔。”他接着笑道,有意想将气氛变得轻松些。
可他越是故作欢笑,故作无事,故作温和。
谷雨就越觉得,他是在欲盖弥彰。
他在意,他难过,他痛。
说不出什么原因,也道不明什么理由的。
谷雨快步从垃圾桶里拿出那叠画来,小心翼翼地搂在胸前。
她试着,用一种极其认真,极其希冀的语气道:“既然你不要了,这画能不能送给我?”
姜屿明显一愣,许久才道:“你要这个,做什么呢?”
谷雨思忖了会儿,一字一句道:“我喜欢这个画,我觉得它很简单,很真实,没有人会抗拒讨厌简单真实的东西的,不是吗?”
她用的,是管家第一次见面时,对她说的话。
“姜少爷喜欢简单的东西,越简单越好。”
而姜屿则默然无声地望着她,夕阳的余晖犹如碎金,洒在谷雨清润白皙的脸颊上,氤氲出朦胧又美丽的柔光。
她就这样睁大眼睛,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不多言语,却也足以致命。
姜屿目光下垂,浓密黝黑的眼睫染着夕光,脸上的神态像极了古希腊神话里,那个爱说谎的赫尔墨斯。
聪明伶俐,机智狡猾,却又是欺骗之术的创造者,是个最完美的欺诈师。
可他又是宙斯的传旨者和信使,是行路者的保护神。
谷雨不知道这一刻,他担任的到底是欺诈师,还是传旨者的职务,但是她很希望他能说真话。
他会成为她这个行路者的保护神吗?
好半天,姜屿嘴唇动了动,轻声道:“是,我喜欢简单,和真实的东西。”
谷雨扬唇微笑,笑意犹如春日最明媚的日光。
在这一刻夕阳欲颓,红光漫天的逢魔时刻,变得格外璀璨耀眼。
“但是——!”姜屿又说道,笑容复又显出几分狡诈来。
谷雨捏着画布,有些疑惑地盯着他,眉眼皱得有棱有角。
姜屿含笑道:“我有点饿了,想吃一点小雨亲手做的东西。”
谷雨一愣,下意识说:“我没怎么下过厨,非要做东西,只能煮碗热汤面给你了。”
姜屿点头,目光温柔得能溺出水来道:“好,那就是热汤面了。”
谷雨缓缓起身,将画搁在桌上,随后打开卧室的房门,跟着下人去姜家的厨房。
而姜屿则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看了少许,才慢慢从地面起来,抬手又拿着那画布,轻轻翻动起来。
当看见那个狞笑的南瓜头时,姜屿温润的眸子里,快速闪过些阴鸷的情绪。
可紧接着,又被旧画纸压出来的褶皱,给吸引去了目光。
他用带着红痣的指腹,轻轻摩擦一下那褶皱,好似在想象这褶皱到底是怎么被弄出来的。
许久,姜屿若有所思地笑了。
而谷雨做热汤面费不了多少功夫。
她端着两碗加了猪油、青菜、碎肉的面进来时,姜屿正站在阳台上看夕阳。
落日的余晖照在他颀长的身姿上,显得整个人玉树临风,有种岁月静好的美感。
谷雨喊他,姜屿顺势转过身来,他看着递过来的那碗热汤面,唇角是压抑不了的笑意。
“好吃,小雨手艺真好。”姜屿含笑道,眉眼间温柔浅浅,好似一捧散发着暖意的温泉水。
而谷雨喝了口汤,砸吧啦嘴,自夸道:“我也觉得!”
……
自那日后,谷雨和姜屿的关系突然微妙许多。
这种感觉很难以形容,好像本该互相较量的两个人,突然之间变得亲密起来。
但彼此之间,都隔了层窗户纸,谁都没有主动去戳破。
姜屿照旧会早上开车,带着各种的早点,在谷宅门外等候着,有时碰上谷越等人,他总推辞着不进内宅。
可能他也能感觉到,谷雨只把这个地方,当成个暂时休息的场所,所以没必要刻意进去。
今天是周一,上班的人会格外忙碌,车流量也多到恐怖。
谷雨吃着拇指小生煎,在静静等候着红绿灯的变换。
“可以给我尝一口吗?”姜屿突然道,含着笑,用余光去扫她。
谷雨神色怔忪,下意识用小牙签挑出个完好无损的,想叫他拿出自己吃。
可随即反应过来,姜屿两手操控着方向盘,红绿灯还有5秒就要变色,他应该腾不出手来才对。
后面都是跟随的车辆,大马路上前车怼后车,拥挤得跟个腊肠似的。
“好饿啊,小雨。”姜屿又说道,眉眼依然带笑,眸光依然轻摇,这种温润如玉感,才真的称得上“公子世无双”。
谷雨无奈,早就识破他的诡计了。
“不就是想叫我喂他……”她情不自禁喃喃自语,紧接着趁着还有几秒钟,赶忙将那拇指小生煎递到他的嘴边去。
姜屿低头轻轻一咬,顺势将拇指小生煎吃了进去,温热的唇瓣不经意间,触碰到谷雨的手指。
她顿时感觉自己被人撩拨了一下,抬眼望去时,却发现姜屿已经开始转动方向盘,车技稳稳当当,丝毫看不出一点不正常。
“真的假的,还是纯粹我多心了?”谷雨眨眨眼心里道,忍不住又用小牙签挑出个,嗷呜一口咬下去。
姜屿笑容面不改色,只被镜片遮挡住的眸光略微闪烁,好似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在悄无声息地完成了。
正当他们平稳驶过最高峰的路段,预备拐个弯进隧道时,突然发现前方被围了起来,好像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
谷雨不明所以,心想如果这边被围着了,那估计要绕一大圈,才能去到公司。
姜屿抬了抬眼镜,又看了下时间,觉得应该还来得及。
可就在车子即将倒车时,谷雨发现护士将一个人抬上了担架,紧接着送入到120的后车舱。
那人已然昏迷,衣衫褴褛,头上全是血迹,唯有一张侧脸,勉勉强强能辨认得清是谁。
“那个人,好像是王辉?”谷雨瞬间坐起道,将拇指小生煎放在一边,整个人往前倾去。
姜屿眼睛一眯,点头说:“看着是有点像的。”
谷雨想到之前因为王辉和刘悦、谷婷之间的关系,她派私家侦探跟踪好久,结果只得到个烂赌鬼的调查结论,其余的什么有用价值都没有。
这回,发生了什么事情,叫王辉*七*七*整*理大清早出了这个事故?
而且看现场的惨状,还有周围知情人的议论,好像还是王辉主动造成的。
她觉得不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应该跟着120过去看一看,最起码搞清楚内情。
可是问题是,马上就要上班了。
谷雨看了看姜屿,语气恳求道:“姜屿,你能先放我下来吗?”
姜屿笑意从容,缓声说:“你想周一翘班,去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了,对吗?”
谷雨神色一僵,随即点点头,不自觉双手合十道:“老板,自我进公司起,每日起早贪黑,勤勤恳恳,您就成全了我吧!”
姜屿好似被这番说辞逗笑了,语气轻柔说:“现在放你下来,你打得到车?现在可是早高峰啊谷小姐。”
谷雨想了想,觉得确实是这个理,但是她又不好意思开口,所以还是挣扎道:“没关系的,我问问是哪个医院的就好。”
毕竟人家早上也有事情嘛,公司总裁很忙的,每天那么早起来买早点,做司机,已经很屈就自己了。
可姜屿却抬指而来,少见地带着责怪意味的,轻轻点了点谷雨的额头。
戳她道:“笨蛋,非要我主动说,你才肯让我送你过去吗?”
谷雨有点懵神,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姜屿随后不由分说,手跟着操控起方向盘来,开车缓缓跟在120后面。
他们一路跟随,直到进了医院外,等护士将王辉抬进去,谷雨和姜屿才从车上下来。
她下意识就要往里面走,却被姜屿缓缓拉住了。
“等一下,你现在过去,护士医生都忙着,没空理你的,等个半小时左右。”姜屿轻声说,随后拿出纸巾来,替她擦了擦嘴。
谷雨面色一囧,觉得自己真是个邋遢的女孩子。
可姜屿却笑容满面,眼眸好似盛了星光,在夏日里显得格外动人。
他含笑道:“真好,希望以后都能帮小雨善后,麻烦事尽管丢给我就行。”
谷雨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刚要追问他,结果这人拿出手机来,给穆良打了个电话。
他在电话里面轻声细语,三言两语把事情交代了,随后说。
“麻烦事尽量自己处理。”
“很好,就这样。”
他把电话挂了,又低头好像在处理什么,眉眼间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深浅来。
但就是有股子身处漩涡中,岿然不动的气质。
谷雨难以描述现在的心情,却觉得被偏爱的感觉,是这样的美好。
简直就像是早上磕鸡蛋时,突然发现磕出来个双黄蛋一样,有种老天眷顾的幸福感!
“我给你也请了个假,今天没什么事情,不用去公司了。”姜屿轻声道,玉面上纤尘不染,笑意清浅又温柔。
谷雨下意识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不知所措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助理请假,居然要老板亲自申请,她这是踩了哪门子的风,何德何能啊!
姜屿倾身向前,温热的气息随即靠近,殷红的薄唇就要贴过来,却又在即将接近那一刻,瞬间停住了。
“小雨,你不会以为,老板帮你申请假期,回去后就不用扣钱了吧?”他挑眉笑道,长眸间快速闪过一丝促狭的情绪。
谷雨眨眨眼,干巴巴道:“没有,我没这么想过。”
姜屿静静看她少许,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孔,就在离她咫尺之遥的地方。
眉宇斯文俊秀,夏光拢在他的眉心处,将那点风姿衬得温润和煦,抬眸间便是令人心折的眸光。
“傻,你可以这么想。”他低声道,顺手拉着谷雨,往医院里面走去。
谷雨则看着他轻牵自己的手心,那里温度暖烘烘的,相触的肌肤细腻如玉,指尖在行走间,不时搔动过掌心处。
她手指下意识动了动,好似要挣开。
姜屿瞬间指尖一紧,将那柔荑整个包裹住,不给她一丝一毫,能够挣脱逃开的机会。
……
王辉的病房在四楼,谷雨问了登记的护士,和姜屿一起找到了他。
听说这人在大马路上横冲直撞,好像在躲避什么人,紧跟着便被小轿车迎面撞上了。
所幸是早高峰,车速都很慢,所以即便出车祸,他也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上都是皮外伤。
谷雨和姜屿站在病房外,想着到底该怎么办。
“他是躲谁,债主吗?”谷雨喃喃自语道。
姜屿在一边一言不发,只沉默着静观其变。
紧接着,谷雨看见王辉好像醒了。
他显然懵逼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整个人顿时有些惊恐,继而又紧张起来。
随后,谷雨看见他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许久才被接听,王辉的眉头也越皱越紧,当那头出现声音时,瞬间破口大骂起来。
“你踏马这么晚才接电话,老子出车祸了!”
“刘悦我告诉你,别以为你能甩掉我,我现在外面全部都是债,你要是不给我解决,我就再去找谷婷!”
“你叫什么叫,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什么德行,逼急了我,分分钟把你们的事情抖落出来!”
“对,我现在在医院,赶紧给我滚过来!”
说完,他憋着气挂了,随后闭上眼睛,眼皮快速鼓动着,很明显眼珠在乱飞,根本没有睡觉的意思。
谷雨感觉自己摸到门路了,而且刘悦应该很快就会过来,所以拉着姜屿想往旁边躲去。
可找了好几个地方,就是找不到能够躲藏好,同时又能听完全事情的地方。
四楼的病房稀疏,王辉所在又在尽头处,左右两边是住满了病人的,她只要一凑过去,一屋子的病患就齐刷刷看了过来。
除非跑到最前面的楼梯口,否则不太可能有什么藏身的地方。
这倒没什么,最怕的是去的时候,和刘悦撞个正着,那就尴尬了。
姜屿跟在她身后,既不出声劝阻,也不出言建议,老神在在的,像个拈花微笑的活菩萨。
直到远处传来高跟鞋紊乱的声音,刘悦顶着张清秀却焦急的脸,出现在了谷雨的视线里。
她瞬间神情紧绷起来,不知所措地打算往另一边走过去。
却不料身子被姜屿一拉,整个人往墙壁上靠去。
紧接着,他的手臂一撑,将谷雨罩在了自己的怀里,作出与她情绪激动,急切拥抱,寻找安慰的假象来。
医院里多的是这样无助依偎的家属,都快成为背景板了。
刘悦瞥到时,只以为是承受不了打击的小情侣,要面对一方家庭变故的惨状,正在彼此慰藉着。
故而她只匆匆扫了一眼,随后很快开门进去了。
而姜屿则低下头来,眼睫长而昳丽,隔着镜片都能感觉到,来自他本人的那种迷离魅惑的撩拨感。
他又凑近了些,用灼热滚烫的嗓音说:“小雨,你好紧张啊。”
真千金33
谷雨情不自禁, 屏住呼吸。
她真的没想到,在这样急迫危险,甚至稍不留意, 就会被刘悦发现的情况下。
姜屿,他竟然还能这么镇定自若,干这种撩拨人心的事情。
如果说他是男狐狸精,那这已经快要位列仙班了吧?
她看着那近在咫尺的俊颜, 镜片上泛着透明的光泽, 好似迷雾般, 将他的长眸微微隔开。
而姜屿眉眼好似闪动一下, 薄唇翘起,许久却直起身子,并没有再前进一步。
他眼里闪过一丝捉弄的笑意, 在有人过来的一瞬间, 又变成那个温文尔雅的贵公子。
谷雨看着他现场上演川剧变脸,心里面已经不觉得多震撼了。
而王辉的病房里,刘悦已经开始和他争吵起来。
“你有完没完,这次又是什么事情?”刘悦蹙眉说道,眼里闪动着厌恶的情绪。
王辉扯了扯嘴角,笑得极剑道:“小悦, 你怎么这副态度,我记得你以前可是很爱我的, 什么事情都跟我说。”
刘悦见到他那剑笑,本来想爆粗口, 却被他最后一句话, 吓得慌了神。
“你到底要怎么样啊?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为什么老揪着我呢?”她有些崩溃道。
王辉不理会她的情绪, 只自顾自道:“我在赌桌把这个月和下个月生活费输没了,赌场的龙哥问我要上次借钱的利息,我没钱,所以被他们追着跑,然后不小心引发了交通事故。”
谷雨见刘悦听了这话,面容并没有多大变化,猜测她已经习惯了王辉这样荒唐的事迹。
“所以呢?”刘悦冷笑一声道,“这次事故是你引发的,事故责任方在你,对吗?”
王辉扬眉一笑,颇像个地痞无赖,说道:“小悦真是聪明,不愧是我的亲亲前女友。”
刘悦似乎被这称呼恶心得不行,谷雨听她压着情绪道:“我告诉你,我真的没钱了。”
王辉无所谓耸肩说:“那我只有去找谷婷了,反正大小姐有钱,怎么样都搞得定的。”
刘悦几乎是一瞬间绷直了身体,颇有些情绪失控说:“你能不能活得像个人一样,别像条狗?”
王辉好似被这话触及到了心灵,瞬间大喊道:“妈的剑人,说我像条狗,你们又是什么好东西,还不是一样偷税漏税,搞慈善洗.钱,那些证据都在你家,你以为我不知道?”
谷雨听到这里,瞳孔紧缩了一下,她快速看一眼姜屿,随后继续竖起耳朵听着。
刘悦恨不得冲上去堵住他的嘴,崩溃道:“你踏马能不能闭嘴,曹!”
王辉也见好就收,语气颇带安抚道:“小悦,讲真的,你们干的那些事情,只要被人抖落出去了,坐牢是肯定的,只是判几年而已,出来就真的什么都没了,你们拿钱给我,破财消灾,这不是既帮你又帮我,一举两得吗?”
他们明明在里面吵架,声音却越来越小,门也关得严丝合缝,渐渐地,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既然关键内容已经听到,那现在就去找证据吧。”姜屿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找证据?去刘悦家吗?”谷雨问道,情不自禁说:“这还得去找个私家侦探才行,查出来也要些时间,不知道那时候,刘悦会不会因为王辉的话,将证据转移。”
姜屿闻言眼眸微眯,含笑的唇角轻扬着,衬得整个温润的面容风光霁月。
“傻姑娘。”他轻声道,随后拉着她往外面走去,直到重新回到了车内。
谷雨见姜屿拿出手机,轻轻拨了个电话,语气平缓沉稳,紧接着说了声谢。
“等几分钟,马上就好了。”他轻声道,长眸里好似拢着层雾气,叫人感觉虚虚实实的,看不真切。
谷雨猜他是找人办事去了,故而点了点头,心里面有些不好意思。
助理大清早的让老板陪着翘班,还麻烦老板给自己办事。
她觉得自己真牛逼,打工人做到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要不……你说个条件,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可以答应你去完成。”谷雨讷讷道,这种亏欠别人的事情,真的心里很不好受。
更何况,她还欠着姜屿一笔巨款呢!
姜屿却笑容完美无瑕,抬了抬镜框后,好似还真的思忖了一下。
他静静看着谷雨,目光灼热又滚烫,那点斯文被悉数撕碎,露出里面属于败类的气质来。
“但是不能过分!”谷雨被他这目光吓到,瞬间找补道。
姜屿眼眸微微眯起,拉长尾音的哦了一声后,才缓缓道:“其实很简单,小雨一定办得到。”
谷雨抬眸看他,见男人目光深邃,长长的眼睫尾部勾着,用一种惑人又勾惹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什、什么事情?”她嗫嚅道,心里头自动走了个乱七八糟的起承转合。
姜屿盯着她看了许久,随后忽而发出一阵随性的轻笑来。
整个人仰倒在了车座椅上,好似难得开怀了一回,姿态慵懒又松懈。
谷雨莫名其妙,心想她好像没干什么引人发笑的事情吧?
谁料姜屿却摇摇头,颇为无奈地取下了眼镜,拿着白布轻轻擦拭一下。
他的动作慢条斯理,透着股难掩的矜贵,在短暂停顿后,才将眼镜放回鼻梁上,说道。
“想和小雨来一次私人的约会,不知道这个条件行不行?”
谷雨闻言一愣,情不自禁道:“就这?”
姜屿点点头,对着她眨了眼,说道:“就这。”
“没问题,你想什么时候?”她问道,心想约会而已,多简单的事情?
姜屿想了想,正打算开口,结果手机便响了。
他联系的人,将刘悦的基本信息,以一个公文包的形式,全部发送到了他的手机上。
谷雨看着那海量的内容,瞠目结舌道:“这效率也太高了,只怕刘悦晚上睡觉翻身几次,这里面都有。”
姜屿盯着手机,屏幕光照在镜片上,发出反射的光泽。
他语气轻缓道:“先去刘悦家看看,照你说的,她应该很快会转移证据,我们速度必须要快才行。”
谷雨点点头,才刚系好安全带,就听见他在耳边说:“约会地点就定在上次的游乐园,时间我到时候跟你说。”
上次和季川遥一起去的那个游乐园?
去过一次的地方,为什么还要去?
谷雨心里纳闷道,抬眼瞥向姜屿,却发现他神情平静,精致的侧脸上纤尘不染,一点儿也看不出什么古怪来。
“越是表现得正常,心里想的就越是不正常。”谷雨在心里默默道,觉得这人肯定别有目的。
她隐隐好像猜到了,可是这种暧昧的氛围,又让她不想捅破窗户纸。
怎么说呢,拉扯就是更好玩一点嘛!
而姜屿余光瞥她一眼,看见了她唇角那点笑意时,眸色闪动一下,好似在酝酿着什么似的。
……
刘悦的家位于A市三环,距离医院路程颇远,若是寻常打车过去,估计都要一个小时的路程。
但是姜屿开的是跑车。
暗夜之声车速绝不扯淡,他走的又是高速,尊贵高奢的外表,即便碰上其他车辆,也没人敢来抢道碰瓷。
谁都知道,车主人招惹不起。
当风从窗外灌进来时,谷雨眯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才缓缓把车窗升上去。
姜屿看着她微微凌乱的发丝,轻声问道:“看你吹风挺舒服,怎么升上去了?”
谷雨吸了吸鼻子,有点鼻塞道:“风太大了,刚开始还好,后面稍微有点受不住。”
姜屿含笑不语,以一个漂亮的漂移,停在了一栋陈旧的居民楼下面。
“这里就是刘悦的家吗?”她看了看问道。
面前这栋民房平平无奇,四面的墙上贴满了“无痛人流”的广告纸,看起来完全不像个集团公司里,重要财务会住的屋子。
姜屿点点头,在车里说道:“这个女人和你不是高中同学?她以前家境不错,后面好像爸妈投资失败,双双跳楼而死了,剩下她还有这栋以前不住的旧房子。”
“那她爸妈欠下的那些债务,岂不是要她来还清?”谷雨蹙眉问道,心想摊上这种事情,也是够倒霉了。
姜屿嗯了一声,眸子里闪烁着晦暗的情绪,说道:“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会走上偷税的绝路。”
“那谷婷又是为什么?”她又问道,“谷婷一直生活优越,谷越和李云燕也不曾亏待她,即便发现自己是鸠占鹊巢,应该也不至于做出这种冒险之举啊?”
姜屿笑意温润道:“有时候,麻烦是自己给自己找来的。”
谷雨闻言怔忪,继而明白了几分。
谷婷这人,自尊心虚荣心极强,她习惯了高高在上,突然被人从上面拉下来,心里难免失落敏感。
地位是难保从前了,只好寄希望于金钱。
再加上,谷越之前一直很信任她,骤然得知竟然不是自己的亲女儿,态度难免有所偏差。
谷婷在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情况下,确实有可能走上歧路的。
“这种事情一旦做了,尝到了甜头,就很难收手,饮鸩止渴,便是这个道理。”姜屿补充道。
谷雨点点头,将安全带解开,拉开车门走了出去。
他们顺着楼梯上到四层,楼道里光线昏暗,有股子发霉的臭味,叫人闻到就眉头紧蹙。
角落处有一堆垃圾,许多铁丝碎屑,和玻璃碎渣等扫在一起。
谷雨看了看那铁门,心想刘悦家竟然不是防盗门?
可随后她想到自己的行为,觉得好像不太好。
姜屿却眼眸微眯,淡然开口道:“有什么好忌讳的,就算撬了门,她也不敢报警,毕竟她犯的事,比这大多了。”
谷雨觉得有理。
而姜屿已经准备打电话,安排个人过来开锁。
转眼却瞥到,她找了找垃圾堆里的铁丝,紧接着捅进了锁眼里。
咔嚓一声,锁开了。
姜屿似乎愣了一下,继而眨眨眼,盯着她夸道:“小雨真棒。”
……
谷雨也对他眨眨眼,笑得眉眼弯弯说:“尊嘟假嘟?”
姜屿被这句话逗笑,掩唇轻咳了一下,缓声说:“真的,我的小雨特别棒,开门撬锁这种事情也是轻车熟路。”
谷雨闻言面容微窘,这话听着不像是在夸她。
用铁丝开锁这个事情,是自己跟一帮私生弟弟妹妹们摸索出来的。
以前他们因为惹恼了父亲,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偶尔会被关起来。
为了偷偷溜进去,送个什么东西,大家都练就了一身的撬锁功夫。
故而刘悦家门口这种级别的锁,实在花不了多少的功夫。
她把门打开,顺势走了进去,只见里面陈设简单老旧,阳台上挂着女人的衣服,随着风的吹拂轻轻飘动着。
“先从隐蔽的地方找起吧。”谷雨说道,继而开始走向卧室处。
她看了一圈儿卧室,随后弯下身去,发现床底下有几个木箱子。
姜屿帮她把木箱子挪出来,继而打开盖子一看,里面全是刘悦和父母的合影,还有一些陈年旧物。
“这些东西看上去最起码有十年了,估计她父母的死,对她的打击也是很大的。”谷雨喃喃自语道,看着那张镜面破碎的全家福,心里头微微沉重。
姜屿却看不出情绪,他面色平淡地翻开下面的东西,修长的玉指宛如竹枝,拂在旧物上时,有种难以言喻的岁月沉淀。
他们把几个箱子都翻开来,甚至床单都搜罗了,可是依旧没有找到证据。
谷雨内心犯了难,说道:“她会把证据藏在家里什么地方?”
姜屿摇摇头,眉心微微蹙起,目光在卧室内四处逡巡着,好似在找寻有可能存在的破绽。
许久,谷雨看见他打开手机,再次点开了那个公文包,在里面看了许久。
“这上面说,刘悦有一个很珍爱的爱马仕包,是她妈妈送给她的,很多东西都喜欢放在那个包里。”姜屿划动屏幕,静静说道。
谷雨抬头扫视一圈,最终把目光停顿在了衣橱里,她走过去打开最右边的窄门,看见了一排陈旧过时的名牌包。
……
当刘悦从医院走出来时,感觉头都在炸开疼。
高中时期,她和王辉家境都很好,后来双双落难,本以为彼此能够相互扶持。
却没想到,这人得知她和谷婷的事情后,瞬间变了脸色,成了勒索的强盗赌徒。
刘悦看着外面艳阳的天,想到父母跳楼时候的神情,又想起背负的债务,和这些年压在她身上的担子,顿时整个人情绪有点崩溃了。
直到手机发出滴滴的响声,刘悦才分神出来。
她家的监控摄像头在卧室电视柜的夹缝里,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出来。
所以当她看到手机提示,说监控捕捉到,家里似乎有物体在移动时,刘悦瞬间慌了神。
只见熟悉的环境内,谷雨恰巧将爱马仕包拿出来,随后一通翻找后,拿到了她藏起来的证据。
刘悦头皮都发麻了,手机差点掉在地上,正打算打个车飞速回家时,画面陡然一个翻转,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脸。
他面容温文尔雅,笑意带着几丝淡雅与闲适,眼镜的加持,给他俊美的面容,陡然增添些许斯文儒雅的气息。
可他分明笑得令人如沐春风,落在灰白泛着雪花的屏幕上时,竟然有种恐怖电影录像的惊悚感。
摄像头稍微一个转动。
姜屿好像发现监控里,正有人监视着他们,抬了抬眼镜,笑意更深了。
他用一种颇为惊喜的语气,含笑戏谑道:“呀,被发现了?”
随后刘悦手机屏幕上,画面陡然一黑,监控中断了内容。
谷雨看着姜屿走到电视机柜处,把夹缝里的监控器盖住,随后转过身来。
他的头微微侧着,笑意清浅又隐约带着邪肆的感觉。
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游戏一般,微挑的眉眼都透着危险的意味。
“找到了吗?”姜屿轻声问道。
谷雨点点头,随后看见姜屿站起身,目光柔和地对她说道:“那现在便走吧,不然……”
姜屿笑意又加深几分,斯文的面容变得微微诡谲,却又不经意间,带出些许凌厉的惑人之气。
“小老鼠就要过来了。”
……
当谷婷接到刘悦电话,说东西被谷雨翻找到时,她正在和一群小姐妹们喝下午茶。
季家联姻的订婚日期将近,谷婷身价也随之水涨船高。
再也没有人敢因为她的身份,而轻视不邀请她来参加这种名媛的小聚会。
所以当她看着那些小姐们前倨后恭的面孔时,谷婷觉得内心舒畅无比。
她轻轻呷了口红茶,正打算继续说着,自己对于正式婚礼那日的打算,谁料被刘悦的话吓得瞬间慌神。
茶水泼了一身,茶杯碎裂在地。
不明所以的名媛们面面相觑,本想好心过来问候她,却被谷婷从未展现过的狰狞脸色,吓得瞬间尖叫起来。
谷婷没工夫理会她们的神情,而是赶紧找到谷雨的微信,疯狂给她打了几个语音和视频电话。
微信界面始终保持着未接的状态,谷雨联系不上。
谷婷大脑一片空白,又组织文字,给谷雨发了许多短信消息。
“姐姐,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放我一马。”
“我知道,这段时间一直惹姐姐不高兴了,我一定改,都是一家人,何必要这样兵刃相向呢?”
“等我这边和季家联姻了,我会彻底消失在谷家,绝对不和你争父母,争宠爱的。”
谷雨看着那些示弱讨好的消息,联想到这人之前险恶的嘴脸,莫名有种即将大仇得报的畅快感。
她坐在凳子上,通过这种方式,静静盯着谷婷发疯,歇斯底里。
姜屿在一旁倒了杯水,转身走到她面前说:“现在谷婷肯定满世界找你,去哪里都不安全,姜家势力根深蒂固,她便是猜到了,也不敢贸然过来,你在这里先住一段时间。”
谷雨点点头,看了一下四周。
姜家宅院有很多空房间,姜屿给她挑了他卧室隔壁的,至于原因嘛,谷雨心知肚明。
客随主便,谷雨也不好去提太多要求,总归这人不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
应该,不会吧?
姜屿看上去神色从容,他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随手扔在了另外的椅子上,露出里面枪色修身的长袖衬衫来。
紧接着,他低着头,把袖子提到了手肘处,微微拨弄了几下,缠绕在手腕上的菩提珠串。
佛珠在碰撞间发出轻微细碎的响声,落在阒然无声的屋内,显得格外明显。
男人额前的碎发垂下,盖住他一截清润的眉眼,将垂着眸子都变得如雾里看花,根本猜不透他是什么神情。
谷雨莫名其妙的,有点紧张了。
“要不你先出去,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她干巴巴提议道,目光往阳台上飞。
姜屿低哑一笑,调整好菩提珠串后,转身走向门口。
谷雨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可紧接着,发现他的西装外套没有拿走,刚准备出声提醒时,谁料门轻轻一声响。
姜屿径直把门关上了。
他背对着谷雨,身材高挑清瘦,一身深色的衣裳,显出几分难掩的深沉来。
“你把门关上做什么?”
谷雨下意识道,嗓音犹如绷紧的琴弦,便是轻微的风拂过,都能瞬间拨弄出琴音来。
姜屿的手按在门把手上,继而松开,转过身清靠着门背。
他两手插在胸前,唇边噙抹淡淡的微笑,神情被反着光的镜片,遮挡得严严实实。
——好似在好整以暇地盯着谷雨瞧。
“怎么,你还怕我对你做什么?”
姜屿开口说道,声音性.感磁性,语调轻微上扬,带着调笑的意味,叫人听来心头一跳。
谷雨心如擂鼓,面上却尽量维持着平静。
她轻轻抿了一下嘴唇,少见地目光闪烁一下,又转过头去,佯装被阳台上飞来的鸟儿吸引住注意。
姜屿笑意加深几许,挪步离开门口,径直向她走来。
他的步伐缓慢雍容,仿佛闲庭漫步,又仿佛猛兽走入觊觎许久的领域。
他一点儿也不着急,好猎人有的是耐心,姑且让征服.欲再延长一点,等到来日收网,叫猎物领教自己的可怕。
而谷雨却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跳得好似要停止了一般,整个人顺势紧绷起来。
越是神经紧绷,她的肩颈线条就越是迷人。
修长的脖颈雪白如玉,领口处露出精致凸起的锁骨,紧接着,身体的曲线都绷得玲珑有致。
那段肩颈线实在迷人,便是意大利最好的雕塑师,花上毕生心血都做不出这样的工艺来。
姜屿目光变得灼热深邃,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有个秘密,想要嘴对嘴,告诉你。”
他唇瓣轻贴着她的耳际说道,温热的气息忽然而至,撩动着敏感的神经。
谷雨黑直的发丝也被拂动,略微凌乱后,落在那白腻如玉的肩颈处,顺势滑了进去。
犹如一条小蛇,贪婪又叹息地攀爬在微微起伏的汉白玉石上。
蜿蜒,盘桓,深.入。
饶是谷雨再假装镇定自若,可也抵挡不了这样的攻势。
……
她耳根红得滴血,触电般躲开他的鼻息。
绯红的颜色从脖颈处,缓缓蔓延上脸颊。
如玉的面容此刻,宛如含苞待放的玫瑰,呈现出妃色的绚丽风情。
姜屿的目光微顿,落在她紧蹙的秀眉上。
只见谷雨呼吸略微急促,饱满的双唇微张开,好似在诱人采撷一般。
“你离我远一点。”她略微艰难道,下意识身子向后倾倒,想要避开他刻意的接近。
却不料姜屿低哑一笑,嗓音泄露几分恶意,神色却斯文得不行。
他含笑道:“你在怕什么?”
这话切中谷雨心灵,她也不知道在怕什么,就是纯粹本能地想要避开,总觉得这人太过危险。
就在姜屿再要倾身时,谷雨突然道:“我要去解个手,你让一下!”
说完,她略带紧张地看着姜屿,生怕他不信般,睁大了眼眸。
而姜屿神色不变,只静静盯着她,细长的眼眸古井无波,好似已经看穿了她拙劣的伎俩。
“去吧,早去早回。”姜屿说道。
他直起身来,长眉不经意间挑了一下,垂下的眼帘遮挡住眸底的暗光。
谷雨见他这样轻而易举地放过自己,心里还有点疑惑,可又怕自己动作慢了,会被他发现。
故而她走时什么也没带,步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
当她在卫生间呆了一会儿,用水泼了泼自己的脸,强行镇定下来时,看见季川遥给她发了几条信息。
“小雨,订婚的日期莫名提前了,是在三天后。”
“我不想去。”
谷雨拿起手机,联想到谷婷现在的状态,稍微能够理解为什么会这样。
“只不过是个订婚,这年头,就算货真价实地结了婚,也有离婚的可能,她这么着急,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心里喃喃自语道。
紧接着,谷雨点开了谷婷的朋友圈,发现她自打发了订婚日期后,接到了不少宣传任务,与活动剪彩。
可以说日子表面上过得光鲜亮丽,风生水起。
“也许谷婷只是想借着季家的势力,给自己早日牟一点利?”谷雨又揣测道,拿着手机,缓缓走回了房间。
她才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便感觉自己的包里好似陷下去一点,有种被人翻动的痕迹。
再一看,姜屿正拿着证据,笑容温和从容,正好整以暇地盯着谷雨看。
“你要那个做什么?”谷雨愣了一下,继而说道。
姜屿修长的手指伸开,将证据卷成书筒状,如玉的指节根根分明,即便是做这种恶劣的事情,也透出那么几分矜贵的意味来。
“小雨猜猜看?”姜屿半眯着眼眸,轻声笑道。
谷雨直觉姜屿不会*七*七*整*理害她,所以只是暂时绷紧了心弦,并没有那种如临大敌的慌乱感。
她压了压神色,轻声道:“那个证据对我很重要,我希望你能还给我,可以吗?”
姜屿侧了侧脑袋,露出半截优美精致的侧脸线条来,唇边的笑意也显得懒散轻慢,好似戏谑的一只猫。
“我要这东西没有用。”他接着道。
谷雨蹙眉说:“所以你到底想干嘛?”
姜屿道:“等小雨和我约完会,我再告诉你。”
谷雨:“……”
她重重压下去一口气,整个人有种沉甸甸的感觉,实在不想和他多费心思了。
“行吧,你可以先出去吗,我真的挺累了。”谷雨说道,紧接着将门打开些,眉眼间是货真价实的疲惫感。
姜屿见她如此,神色好似动了动,继而缓步走到她的身边去。
他轻声道:“把你的手机给我一下。”
谷雨扫一眼他,颇为不解道:“可不可以把话说明白些,我不喜欢这种云里雾里,被人蒙在鼓里戏耍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个冤大头!
姜屿垂下眼帘,目光扫过她疲累的眉眼,缓声说道:“虽然谷婷不敢来姜家宅院找你,可保不齐她会不会做些别的手脚,我想在你手机上安装个定位,这样就能及时知道你的位置,确保你的安全。”
谷雨闻言沉默半晌,略带谨慎地看了他一眼。
姜屿笑意有些无奈,唇角继而变得平直起来,目光微微闪动道:“我知道,刚刚那个举动,让你对我的信任大打折扣,但是这次,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房间内寂静无声,夏日的光洒在阳台上,有鸟儿顺势降落于栏杆,叽叽喳喳地发出些微末声响。
谷雨的手紧紧扣着金属的门把手,在心里抉择几番后,最终将手机递给了他。
姜屿顺势接过去,当着她的面,开始安装私人的定位软件,随后不知道输入了什么程序,那软件竟然在手机桌面上隐身了!
“这个是公司内部的私密软件,只对核心骨干开放,要是你真的遇险,记得按五下开机键,我的手机便会自动提示。”他轻声道,紧接着将手机还给了谷雨。
“那要是我来不及按五下开机键,或者手机根本不在我这里呢?”谷雨又问道,听到他这样耐心的解释,心里那点不舒服稍微被驱散了些。
姜屿眯起眸子,唇瓣抿了一下说:“不要紧,我会关注你的动态的。”
谷雨也学他的模样,眯起了眸子,也唇瓣抿了一下说:“我怎么觉得,你是想变着法的监视我?”
姜屿哑然失笑,似乎有心想解释,可自己好似也觉得有点撑不住立场。
他拇指紧紧按了下食指的指腹,磋磨着那点红痣说:“小雨,可能我的方式不太对,但是我是真心为你的安危着想的,我希望你在这一点上,能够全权相信我。”
谷雨闻言沉默,许久说:“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姜屿唇边动了动,最终还是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他拿着证据,转身走到门外处,静静看着谷雨将门关上。
不知为何,她隐约在关门的那一刹那,看见姜屿神色略微落寞。
唇边的笑意依旧,只那种与生俱来的矜贵与轻慢消失了。
他竟然像一个徘徊在主人门口的弃猫。
犹犹豫豫,试探小心。
……
谷雨在姜屿家呆了三天,这段时间里,她的日子别提多清闲了。
每日浇浇花,晒晒太阳,快活似神仙。
只不知为何,姜屿好似在躲着谷雨般,每日早出晚归,所以偌大的姜宅只有她一个。
这人也没有提什么时候约会,谷雨几次想主动找他,可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推脱了。
自然,也没有机会提,拿回证据的事情。
所以当季川遥给她连打十几个电话,疯狂呐喊自己要订婚求救命的时候时,谷雨竟然心里头一乐,觉得有个事情干也不错。
“怎么办,我好烦啊!”季川遥在微信视频上说,俊朗的眉目皱在一团。
“只是订个婚而已,又不是结婚,你有必要这么如临大敌吗?”谷雨咬着冰棍说,眉眼间闲适悠然。
季川遥蹙眉道:“你不懂,这段时间,谷婷借着季家未来儿媳的名义,经常去出席一些重要的商务场所,给自己拉资源,关键有些项目是季家一早敲定好,马上就要签合同的,她这样一搞,条例又要重谈,真的特别烦!”
谷雨不由得联想到她做的那些好事,赶忙提醒道:“你最好别让她继续下去,否则以后要连带遭殃的!”
季川遥疑惑道:“为什么?”
谷雨不好直说,只在视频里支支吾吾的。
季川遥催促道:“有事情你就说行不行?”
谷雨目光闪烁着,试探性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接下来做的一件事情,可能会导致你现场订婚失败,你会不会介意?”
季川遥眉眼一乐:“还有这种好事?”
谷雨扶额道:“你先别乐,这个事情还可能让季家丢人。”
季川遥无所畏惧道:“丢人就丢人,只要别逼我和人订婚结婚,丢多大人我都不介意。”
对他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谷雨无语半晌,随后道:“那……行吧,你是中午举行订婚仪式吗?”
季川遥点头,谷雨随即道:“行,我会准时去的。”
随后,她不等季川遥回答,立即挂了视频电话,转而给姜屿发了条消息。
“我打算中午去订婚宴,把事情公之于众,你能把东西还给我吗?”
消息发出去后,姜屿并没有直接回复,而是过了半个多小时后,他才回应的。
“可以,等我回去,跟你一起去。”
谷雨下意识想说不用了,可又联想到那日,姜屿在门口的神情,便缓缓把打好的字一个一个删除。
“好,我等你。”
她发完后,退出了微信界面,看着熟悉的桌面盯了许久。
那里的排版纹丝不动,依旧是谷雨熟悉的模样。
可只有她和姜屿知道,里面安装了一个定位系统。
好似无形中,被人暗中埋下了一颗啓待萌芽的种子般,有种神奇又隐秘的奇异感觉。
“姜屿啊,你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许久,谷雨好似放弃了挣扎般,喃喃自语道。
不过她这种迷茫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姜屿在半个小时后,火速开车布加迪回了姜宅。
他打开车门时,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礼盒,长长的黑丝绒绸带垂在地上,随风飞舞时,有种浪漫唯美的感觉。
早上他们没见面,谷雨抬眸一看,这时才发现,原来姜屿穿回了从前那件白西装。
夏日的光轻轻拂在姜屿白皙的脸颊上,照出纤尘不染的洁净感。
他那双温润的眉眼撒上碎金般的光芒,看起来斯文俊秀。
不知为何,谷雨竟然觉得,这人好像是来跟她求婚的?
真千金完
姜屿见到她出来, 眉眼好似一弯,继而说:“上次台球比赛,我说赢了的那队, 可以获得我拍下来的梵克雅宝玫瑰金项链,当做奖品赠与对方,海外邮寄需要时间,正好珠宝首饰行打电话说, 已经到了, 我便去取了一趟。”
谷雨经他提醒, 这才想起来还有这码事。
“便是这盒子里的吗?”她轻声问道, 眉眼闪动着好奇的神色。
姜屿温柔地点点头,将车门一关,随后和谷雨再次进入到了内宅里。
“那次在黎安买下的黑裙子, 店长也包好亲自送了过来, 本来想送去谷宅给你,可是一直没有机会,正好,今天一并配齐了。”他轻声道,声音温润如玉,好似不烫不冷的一杯开水。
谷雨算算, 姜屿竟然为她做了这么多。
又是送项链,又是送礼服, 还兼顾包吃包住一条龙服务。
“这人好起来,简直叫人心软得不行, 可是恶劣起来, 又实在是叫人生气。”她在心里喃喃道,不自觉瞥向姜屿。
而他正好也垂眸看向她, 二人的视线交汇一处,莫名将周遭的环境都虚化了。
彼此之间,只能看见对方的脸。
不知为何,谷雨突然脱口而出道:“你这几天,是不是在躲我?”
姜屿闻言好似怔忪,继而压着眉眼,轻轻点了点头。
“我感觉你不是很高兴,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哄你,所以想说干脆消失几天。”他低声道,语调温软又动人。
谷雨心头一紧,莫名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一样,连带着内心都浮现出内疚抱歉的情绪来。
“我倒也不是不高兴,我就是不明白,你不说一句话,私自翻包拿走证据,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且翻包这个举动,我也很不舒服。”她不由得坦坦荡荡道,清眸里都是澄澈的神色。
姜屿眸光闪动一下,嘴唇微动了动,最终说道:“对不起。”
谷雨见他那样子,自己再问也是不会说的,只好无奈道:“我决定中午在季川遥和谷婷的订婚宴上,把证据公之于众,你能把它交给我吗?”
姜屿点头,软声细语道:“可以,那你先去打扮一下吧。”
谷雨见他答应得那么爽快,心里瞬间有点诧异了,但她没时间多纠结。
现在已经是上午十点一刻,做造型和化妆等,最起码都要一小时,她必须得抓紧时间才行。
姜家有专门的造型师,所以也免去了等候的时间。
谷雨在专门的更衣室里,将黑色的礼服换上,坐在椅子上,静静仍由化妆师和造型师捯饬着自己。
因为只需要坐着,故而她目光不自觉懒散起来,忽然瞥到了面前的穿衣镜处。
女造型师正好在拂平她的裙边,下蹲在谷雨的膝盖前方,头靠近在她正面,接近胯骨的位置。
看着这样诡异的姿势,谷雨莫名其妙地想起来,从前姜屿剪彩仪式上,自己帮他打理身上的金箔纸时,也是以同样的姿势,半蹲在他的面前。
只不过当时他的双腿微微张开,姿态比现在的自己,俨然要懒散随性许多。
等等。
这个姿势,怎么越看越奇怪?
谷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瞬间一张脸涨得通红。
化妆师见她如此,惊讶地笑道:“这下好了,连腮红都不用打。”
谷雨下意识咬了咬唇角,心里恨恨地骂了句:“斯文败类死流氓!”
当她被造型师和化妆师捯饬好后,从更衣室里出来时,姜屿手上依旧拿着那个黑色礼盒,站在走廊处。
他闻声转过来,修长如玉的手指搁在栏杆上,面上笑意微敛,乍一看有种清冷淡漠的感觉。
——和谷雪青仿佛如出一辙,是种疏离冷隽的气息,仿佛世上一切都与他无关。
直到看见她出现,那冷眉冷眼处才浮现出温度来。
谷雨看见姜屿向她走来,白西装笔挺熨帖,衬得气质玉树临风,好似童话里的白马王子。
可是白马王子怎么会做出那样恶劣下流的事情呢?
谷雨一眼就识破他的伪装。
姜屿眉眼浮现些许笑意,好似将她的情绪尽收眼底,却并未多言,只习惯性托了托眼镜,继而将黑色礼盒打开。
里面躺着一条玫瑰金的项链,血红的宝石点缀着细小的玫瑰坠子,看起来精致又小巧。
“觉得怎么样,喜欢吗?”姜屿轻声问道。
谷雨点点头,下意识抚摸了下那红宝石,感觉触手一片温凉。
姜屿笑意加深,又说道:“我帮你戴上,怎么样?”
他虽然是商量的口气,可下一秒便直接行动起来,根本不给谷雨拒绝的机会。
当男人温热的指尖,轻轻拂过敏感的后颈时,谷雨下意识瑟缩一下,有点耐不住这触摸。
姜屿手指轻轻一拨,将她的头发悉数拢到一侧去,小拇指隐约搁在她颈肩的肌肤处,带来奇异又微妙的感觉。
好半天,谷雨才听到他说:“好了,转过来看看?”
她闻言顺势转身,触目便撞入到姜屿温柔得能溺死人的眼神里。
他用一种比春日柳絮还柔和的目光,静静地,轻轻地盯着她瞧。
眉眼间润玉无双,笑意牵起三分柔肠,其余七分皆是眉目朗朗。
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声淑人君子,不过如此。
“太夸张了吧,还能把你看呆吗?”谷雨打趣道,心里滑过些许骄傲与甜意。
哪有女孩子不喜欢艳惊四座的感觉啊?
更何况,面前这个人也是个能令别人惊艳的美男子。
这种来自同类人的欣赏,就更能令人虚荣心大涨了!
谷雨心底那点不舒服彻底消失了。
姜屿笑意清浅动人,不再多说话,可是眼神代表了他的言语。
谷雨被他毫不避讳的惊艳,给弄得脸颊复又发热,不自然道:“去订婚宴吧?”
姜屿顺从地点头,干净白皙的掌心摊开,笔挺的脊背微微弯曲道:“尊敬的公主殿下,请问我有这个荣幸,扶着您下楼梯吗?”
“可以。”谷雨稍一愣神,迅速反应过来,微微含笑道。
她的纤手搁在姜屿的手掌心,男子指尖一握,用轻柔的力度,缓步扶着她下楼。
不知为何,在走下这段楼梯时,谷雨竟然有种婚礼进行时的奇怪错觉。
她侧头看着姜屿,却被那双隽永的眉眼所惑,误入到他翩若惊鸿般的回眸里去。
……
说实话,谷雨心里很清楚,季川遥这人毫不靠谱,经常是想一出是一出的。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能做出逃婚这样的事情来!
虽然是订婚宴……
当谷雨看见新闻上,那用巨大的粗体字符,标出来的“季家少爷订婚宴开始前私自离开,疑似悔婚?”这样的字眼时,整个人都有点懵逼。
而往下拉去,则是在后台,谷婷毫不知情,仍旧端坐的模样。
李云燕一袭华服,陪伴在她身边,两个人是如出一辙的姿态高贵。
谷雨:“……”
她赶忙给季川遥发了消息,对方没回。
她又罕见地打了几十个视频和语音电话,对方也没接。
“真的是有毒,有剧毒啊……”谷雨喃喃道,在车上盯着手机屏幕,发出匪夷所思的声音。
姜屿拉开车门,俯身坐了进来,恰巧将这一句听入耳中。
他瞥一眼谷雨给他示意的新闻,只浅浅勾唇一笑,毫不在意说:“他就是在订婚宴上,说李云燕其实是他的亲妈,说祝愿有情人终成兄妹,都不是什么奇怪事。”
谷雨扑哧一笑,被这话逗乐了。
可是随即她又想到,季川遥和姜屿似乎从前就认识,两个人看样子曾经很熟悉,究竟是怎么到如今这个局面的?
姜屿听到她的疑问,手指在方向盘上顿住,继而缓缓开动了布拉迪。
“这个事情,说来太久远,我不太记得了。”他缓声说,目不转睛盯着前方。
谷雨直觉他在撒谎,但是人家不想说,自己也不能勉强,这样就太强人所难了。
到时候再说吧。
故而她只好问道:“所以现在要去哪儿?订婚宴现在肯定是一团乱麻的。”
姜屿此时才勾唇浅笑,语气和缓说:“去游乐园,补齐你欠我的那个约会。”
谷雨闻言一愣,下意识想提证据的事情,可是姜屿现在看起来心情不错,她不想扫了他的兴致。
“嗯……也行,正好这身小礼服也不会太隆重,就是打扮得有点过于精致,我感觉会被人围观啊,要不要去换了?”谷雨眨眨眼道。
她这身黑丝绒的及踝长裙,做工和布料皆是上品,抹胸的设计显出优美修长的天鹅肩颈线。
那梵克雅宝的玫瑰金项链点缀在胸前,将本就冷白的肌肤,和精致凸起的锁骨,衬托得更为姣美。
再搭配上精心做好的造型和妆容,一颦一笑间,谷雨觉得自己化成了一朵摇曳生姿的海棠花。
姜屿转过头来,认认真真盯着她瞧,长眸里闪动着令人心跳的温度,许久才说。
“不会,小雨打扮成这样和我约会,我真的很开心,很……荣幸。”
他柔声说道,白西装一尘不到,整个眉宇也是清雅绝尘,右腕上不经意间露出的那串菩提珠,则给这样温雅如莲的气质里,增添了几许的佛性禅心。
谷雨被他直白夸奖,瞬间喜上眉梢,又压了压过分扬起的唇角,佯装浑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她说道:“那行吧。”
……
这个游乐园,谷雨是第二次来了,上次和季川遥一起,整个人被弄得精神都有点崩溃。
也许是因为同行的人不同,这次再度过来,她竟然内心丝毫不慌。
反而有种隐隐的期待感。
姜屿走到一边去,帮她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继而扬手牵着她出来。
当谷雨这一身黑丝绒鱼尾裙出现在大众视野里时,瞬间叫周围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我去,好漂亮的小姐姐!”
“她身边那位,是她的男朋友吗?长得真好看!!!”
“我觉得不是,感觉像是来拍婚纱照的,你看一黑一白,多登对啊!”
那些人议论的声音很大,打量的目光不加掩饰,叫谷雨稍稍有点不适应。
她抬眸看着同样身处讨论漩涡里的男主角,神情有点无辜道:“被误会了?”
姜屿却好似不曾被影响,他依旧唇边带笑,牵着她的手,往游乐设施处走去。
谷雨看着他们相握的手心,心想,这人好像忘记放开她了?
姜屿的掌心触感温热,细腻的肌肤好似软玉,牵起谷雨时,有种不怎么用力,却怎么也挣脱不开的纠缠感。
他牵着她,避开排了长队的入口,直接去了绿色通道。
怎么说呢,这一刻真的由衷认可,有特权的感觉真好。
谷雨瞟了眼那入口处,长得几乎要排到马路中央的队伍,心里默默嘀咕道。
姜屿看了眼周围,缓声说:“要不先热个身,去旋转木马上找找感觉?”
谷雨眨眨眼,心想这话有点耳熟,男生都这样吗?
不过她也没什么意见,跟着姜屿去到旋转木马处,他低声和设施管理人说了些什么,对方瞬间心领神会。
姜屿平易近人地笑笑,举手投足之间,满是落落大方的气质,丝毫没有因为身份而有所倨傲。
待他再走过来时,谷雨眸光闪烁一下。
她看了看自己的细高跟,还有鱼尾长裙,有些犯难道:“我这行头,感觉上去有点困难了。”
总不能像平时一样,叉开腿坐上去吧,一点美感都没有的说……
而且鱼尾裙下摆收势,根本就很难敞开坐下。
姜屿笑意温柔,碎金似的日光洒在他眉眼处,照出一丁点儿的温软与柔和。
“没关系,我抱你上去就好。”他轻声道,紧接着不由分说地,便将谷雨打横抱起。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便拢进了姜屿怀里。
男人的臂弯强健有力,浑然不似外表那般温润清瘦,手抵住的胸膛处,隐约能感受到隐藏在西装之下,那肌肉分明的身体线条。
檀香气息也是温热的,带着些许令人上瘾的暧昧,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缓缓令不明所以的谷雨镇定下来。
她情不自禁抬眸望去,目光恰巧落在他微凸的喉结,和精致流畅的下颌处。
这人生得温润如玉,此截亦如上等的玉脂,肌肤薄薄一层,透着股清瘦与矜贵感。
他并没有过多的矫饰,而是纯粹只想抱谷雨上马背,故而没有停留多久,谷雨便被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上面。
当那怀抱与温度,忽而远离时,她竟然有种落寞的感觉。
好像期待感没有被填满,希望竟然落空的那种空虚。
可紧接着,姜屿忽然也跟着坐了上来,身子紧紧靠着谷雨,将她又重新揽在了怀里。
谷雨有些吃惊,忙说道:“这个木马能容得下两个人的重量吗?”
姜屿点头,手便顺势扶着她,免得不慎掉了下去。
“我刚刚去问过工作人员了,这批设备用的材料都很好,两个人不成问题,要是再多一个就会比较麻烦。”他轻声道。
谷雨这才知道,原来他方才找人谈话,原来讲的是这个。
其余马背上的游客被这一幕吸引,许多小情侣才恍然大悟,瞬间和自己的恋人坐在一匹马上。
待音乐响起,旋转木马缓缓开始启动,四面的景物开始流动,身子也跟着起起伏伏。
谷雨的裙子有些滑,她小心翼翼地绷紧了身体,生怕不小心摔了下去,高跟鞋紧紧勾住马鞍,脚心微微扭曲。
姜屿好似察觉到这一幕,身子不由得向前倾来,整个人便贴得更近了,以一种环抱的姿势,固定住谷雨不断有些下滑的身体。
他目光落在那高跟鞋处,好似眉眼闪动一下,紧接着分出一只手来,轻轻放在了手机上。
谷雨被他温润却强势的气息所笼罩着,压根没关注到这个动作,只有点不适应地内心惴惴不安着。
待一个回合过去,姜屿又先下了马背,将谷雨再次抱下来。
他这次似乎小心不少,牵着她的手,慢慢地离开了游乐设施。
紧接着,姜屿带着她先去游乐园的长椅上坐着。
“你累了吗?”谷雨问他,心想不过是坐个旋转木马,也不是什么费心神的活动,怎么就歇息了?
谁料姜屿却蹲下身来,抬指轻轻解开了她脚上的鞋带,温润的手指随即在脚心处轻轻揉按着,力道不轻不重。
谷雨开始没有反应过来,随后下意识想收脚,却被他的手固定住。
姜屿扣住她纤细白皙的脚踝,手指微微曲起,在细嫩的脚掌上轻轻按动着,瞬间缓解了谷雨穿高跟鞋后,强烈的不适应感。
“是我考虑不周,应该让你换双平底鞋来的。”他低头轻声道,额前的碎发飘起,微微遮住眼帘。
谷雨却嘟囔道:“这身长裙搭配平底鞋多不合适?”
姜屿含笑瞥她一眼,语气略带教训道:“傻姑娘,万一你扭伤了脚,痛的可是自己。”
“可是现在也没别的办法,总不见得叫我光脚吧?”谷雨喃喃道。
突然,她目光落在姜屿的鞋子上,若有所思道:“要不……咱们俩换换?”
姜屿:“……”
谷雨见他明显怔忪一下,瞬间笑得乐开了花,双肩震颤不已。
“我还是第一回见你懵逼,应该拿手机拍下来的。”她含笑道,清眸流盼间顾盼生辉。
日光拢在那眉心处,将脸上细密的绒毛都照得一清二楚,有种纤尘不染,不落凡尘的美感。
姜屿静静地凝视着她,直到把人看得笑容收回,有点不自然地开口道:“我话说过头了吗?为什么这么盯着我瞧?”
男人低低一笑,白西装被压出褶皱来,配合那清俊温润的面容,莫名有种典雅隽永的意味。
“没什么,很难得见你和我开玩笑。”他轻声道,细长的眼眸被日光笼罩着,微微眯起一条缝隙。
谷雨顺势想了想,自己好像的的确确,是很少和姜屿开玩笑的。
主要这人看上去太过谦谦君子了,叫人很难升起戏谑的心思。
当他把面具摘下时,气场又过于危险邪肆,她就更不会想到开玩笑,这种能令人轻松愉悦的事情。
“你把鞋子给我吧,这么光着脚坐着,也挺奇怪的。”谷雨喃喃道,不自觉俯下身去,想要提起地面的高跟鞋。
不料姜屿却拦住她的手说:“稍微等一下。”
谷雨:“?”
什么情况?
她于是默不作声地坐着,静等了十来分钟后,终于明白了姜屿的意图。
原来他在旋转木马上,目测了谷雨的鞋码,随后派人临时买了双平底鞋送来。
“要是你买错码数了呢?”她不禁问道。
姜屿说:“给你松开鞋带的时候,我又看了下鞋底,确认自己估算的没有错。”
说着,他拿着那双白色的平底鞋,轻轻套在了谷雨的脚上。
“好了,现在走着应该会舒服很多。”姜屿含笑道,边扶起她,边将高跟鞋提在鞋袋子里。
有道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两相比较下,谷雨真的爱惨了平底鞋的舒适感,瞬间将那点爱美之心抛之脑后了。
“那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她眨眨眼道,说实话现在已经十一点四十多,两个人的肚子应该都有点饿了。
姜屿看了看时间,继而说道:“游乐园有个地下海洋公园,里面有专门的餐厅,可以边吃饭边看海洋生物,想不想去看一下?”
谷雨讶异地挑眉道:“那这个游乐场的规格不是一般的大啊!”
姜屿笑而不语,只左手继续牵着她,右手提着鞋袋子,轻缓地往海洋公园里去。
一进到海洋公园,气温瞬间降了几度。
淡蓝色的光芒笼罩着地下,整个人犹如沉浸在冰蓝色的宝石内部,肌肤都透着股晶莹剔透的清晰感。
服务生把他们领到餐桌上,二人简单点了几个菜后,谷雨便开始欣赏起海洋生物来。
许多小鱼从面前游过,被后面尾随而来的大雨吓得四散逃窜,还有爱吓唬人的海豚,和满是触手的章鱼……
姜屿边看,边和她聊着这些生物的习性,言辞间温声细语,叫人感叹他内涵的同时,瞬间又对这人多了几分了解。
谷雨待服务生将菜品端上来,两个人将午饭吃得差不多后,才开始琢磨着,怎么把话说出口。
姜屿好似察觉了她的意图,一直时不时说着那些鱼类,丝毫不给谷雨插嘴的机会。
看着他白皙的面孔上,泛着淡蓝色的水晶光泽,温润的眉眼也显出冷蓝的颜色。
谷雨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问出了声:“你能把证据还给我吗?”
姜屿闲谈的声音骤停,目光顿住在远处的海蛇上,仿佛在观察它的习性。
而看似轻松的气氛戛然而止,好似被人按了暂停键一般,只有水流声依旧。
许久,谷雨听见他说:“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谷雨道。
姜屿的头缓缓转过来,长眸里潋滟着晶蓝的光泽,面容也冷白生辉,好似大海里,含情凝睇你的一条美人鱼。
“我想和你结婚。”他轻声说道,嗓音伴随着水流声,有种模糊不清的浮浪感。
“……”
“???”
“!!!”
什么鬼??!!!
“我是不是听错了……”谷雨喃喃道,瞬间感觉眼前梦幻瑰丽的冰蓝画面,变得犹如科幻电影般离奇。
姜屿托了下眼镜,又再次重申道:“你没有听错,我想和你结婚。”
谷雨呆看他许久,继而啼笑皆非地笑出声来,语气匪夷所思道:“姜屿,你醒一醒啊,我们都没有交往过,谈什么结婚呢?”
姜屿闻言眉心蹙了蹙,神色却纹丝未动。
恰巧他的前方游过来一群水母,仿若飘絮的身体倒映在镜片上,将他冷白生辉的面容,也衬得如同大海般瑰丽。
“我是你女朋友吗?你是我男朋友吗?我们连恋人都不是啊。”谷雨见他久不发言,接着说道。
这个要求太奇怪了,奇怪到谷雨都没有反应过来,要顾及男人骨子里要强的自尊。
“我知道……我知道……”他抿了下唇角说,忽而转过脸去,露出精致流畅的侧颜来。
海洋公园里到处都是绚烂的水光,鱼儿成群结队地游走着,鱼鳍在水里荡漾,犹如丝带般漂浮过眼前。
谷雨沉默许久,盯着他略显落寞的眉眼,轻声道:“我能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吗?”
姜屿转过头来,继而玉指捏住细框眼镜,将它从鼻梁上取下来。
这是第二次,谷雨看见他不加掩饰的面容,完完全全地直视着自己。
那张玉面眉目清润,一双长眸细且狭飞,眼尾好似勾子般上扬翘起。
让本该清华温润的气质里,陡然增添些勾惹的冶情。
现在谷雨才发现,其实姜屿他应该是艳丽那一挂的,眼镜的加持叫他伪装起来,强行变成个斯文君子。
不对,是斯文败类。
因为当他把眼镜摘下来时,方才那温润如玉的模样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锋利与强势。
“对你感兴趣是在生日宴那天,对你产生好感是在竹山村,对你产生征服欲是看见你捏着白夜的下巴时,对你想要彻底拥有,则是在你做了那碗清汤面后,我这样解释,你明白了吗?”
姜屿一字一句道,将在游乐园时的伪装悉数撕碎,身子向后倾去。
两手微微十指交叉,显出极其强烈的懒散怠慢的意味。
他面无表情坐着,细长的眼眸斜看向谷雨,姿态傲慢又矜贵,直白地表达了对她方才那番话的不悦。
谷雨看着川剧变脸的姜屿,心里莫名感到几丝压迫感。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眼镜上,下意识想将它拿起,然后叫姜屿戴上。
却不料这人先她一步,修长的手指一按,直接盖在了眼镜处。
“所以——你的答复是什么?”他挑了右眉,眉眼间泄露些许桀骜不驯,长长的眼睫昳丽又危险。
谷雨压了压心头窜起的无名火,默默想到,自己怎么能因为他一时的温柔有礼,而*七*七*整*理忘记这是个什么人呢?
姜屿几次三番地人格分裂,她就不该相信他,更不该不注意,将东西都落在他面前。
这是个卑劣的欺诈师,他不是她的引路人。
“我拒绝。”谷雨斩钉截铁道,眉眼也跟着冷了起来,颇有些与他对着干的,身子也跟着后倾。
姜屿勾起唇角,眼底的感情却一丝丝的褪去。
“那好啊,我看你怎么对付谷婷,你还欠着我一笔钱,转账记录都在这里,你不怕我有所行动吗?”姜屿挑眉说道,眼神透着一股怜悯,好似已经看到了谷雨的未来。
谷雨内心对他的好感,在这一刻彻底消失,她颇有些难以忍受地紧盯着他,瞳色瞬间冷了下去。
姜屿唱完白脸后,紧接着来唱红脸,又再次含笑道:“小雨,我真的很难得这么喜欢一个人,你别逼我老是用这样的面孔对你。”
谷雨听到这里都笑了,嘲讽道:“你这话的意思,你暴露自己最卑劣的一面,还要怪在我的头上了?”
本以为听到这样不带脏字的骂人,姜屿会生气。
谁料他却笑得浑不在意,懒懒散散道:“能把我惹到这种程度,是你本事。”
行吧,这饭不用吃了,根本谈不下去。
谷雨站起身来,静静看他一眼,转身就离开了。
衣服和鞋子不可能现场脱给他,所以项链被她取下来,放在了桌面上。
姜屿则依旧坐在椅子上,抬手收回了项链。
他抬头,看着漫天游走的海洋生物。
冰蓝的光照不亮他瞳仁里的漆黑,那面容白得泛光,嘴唇又是殷红的。
唇角的笑意微勾着,带着难以言喻的暴戾感,像一个将爱人拖入水底后,正欲进食的血色美人鱼。
“真烦,去喝几杯吧。”姜屿轻声说道,继而将眼镜戴上去,余光却瞥到桌边的那装了高跟鞋的袋子。
他的目光停顿一下,随后弯下腰来,将鞋袋提在了手上。
……
下午的迷迭香凄清异常,DJ和气氛组都只有晚上上班,工作人员也没几个。
可今天所有人都接到了通知,现在,立刻,马上,赶过来迷迭香上班。
“有大客户到场,全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老板这样在群里说。
故而下午三点多,本该悄无声息的酒吧里,突然亮起闪亮的激光灯来,音响声音震耳欲聋,气氛组又当顾客又当员工,将场地填得人烟鼎沸。
姜屿依旧坐在卡座上,白色的西装被他搁在一边。
他点了根烟在手上,有点漫不经心地不时抽着,猩红的烟头或明或灭。
烟圈和雾气萦绕在他的身边,桌上摆着几副色盅,地上倒满了输局后罚酒的人。
而他自始至终,除了自己有意识想喝几口,一把都没输过。
迷迭香老板站在一侧,同情地扫两眼自己的员工,继而默不作声地,亲自给他倒了半杯轩尼诗。
姜屿眉眼半阖着,唇线拉得平直,淡淡的眼神好似穿透烟雾,随着激光灯的闪烁,浮现出空荡又失神的模样来。
他又猛地吸了一口烟,烟圈从微启的嘴唇吐出,烟头的红光跟着湮灭。
姜屿的眉眼在烟雾缭绕里,变得模糊非常,隽永温润气质也变得颓废不堪。
迷迭香老板心里纳闷,这位今天怎么了,平素他来只偶尔喝几杯,也都是去的二楼包间。
今天不仅来了一楼,还又是烟又是酒的……
随后,他的视线一移,看见了地上放着的鞋带,微微敞开的袋口处,隐约能看见是双女士高跟鞋。
“总不见得,是为情所困吧?”他喃喃道,心里觉得这个想法太过荒谬。
这位是什么主,那是兵不血刃,把自己老爹亲手弄进去,至今仍然软禁着不得自由的人物。
他会为情所困?
这绝对不可能!
可紧接着,姜屿的一句话,便叫迷迭香的老板瞬间怀疑人生起来。
“为什么认识她以后,我总是这么郁闷呢?”姜屿蹙眉道,青白的雾气从指间升起,好似根迂回曲折的曲线。
迷迭香老板哑然,完全搞不清状况了。
姜屿索性摁灭烟蒂,紧接着,他将那半杯轩尼诗一饮而尽。
又拿纸巾,慢条斯理擦了擦唇边的酒渍,轻声说道:“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那温润的眉眼里,满是不屑与傲慢,轻蔑地像是个恣睢的纨绔子弟。
随后他站起身来,将西装外套穿上,下意识拿出手机,想给司机打电话,却不知怎的点进了定位软件里。
系统界面上,那个红点一闪一闪,地点停留在A市某处的废旧工地。
姜屿淡漠瞥了眼,好似漠不关心般想将手机放回去,却忽而想到了什么。
他把手机再度打开,仔仔细细拉大了地图。
随后眼神一变,他对迷迭香老板道:“喝酒了吗?”
老板摇摇头,姜屿随即说:“我说地方,你开车送我过去。”
还不等对方回应,姜屿立即走了出去。
临行前,酒吧老板看见,他的脚步突然停顿了一下,随后提走了自己带来的鞋袋子。
那颀长的身姿清俊有型,穿梭在灯红酒绿的喧闹地方,有种卓尔不群的优雅感。
而迷迭香老板则懵逼片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跟在他身后。
……
谷雨醒来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剧痛!
她记得自己刚刚走出海洋公园,就被后面不知道的人直接给了一闷棍,紧接着便不省人事了。
当睁开眼睛时,谷雨看见多日不曾见面的王辉就在一边,她的手被反剪在后面被人绑着,像个砧板上即将被屠宰的鱼。
“哟呵,总算是醒了,我还以为,你要睡到明天去呢。”王辉邪笑道,踢开脚下的石子,缓步走到她面前。
谷雨死死盯着他,嘴上被人贴了胶布,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王辉拍拍她的脸颊,笑道:“是不是很奇怪,自己在海洋公园约会呢,怎么转眼便来了这里?”
谷雨瞪他一眼,眸子里厌恶已极,多瞧他一下仿佛都是恶心的。
而这好似激怒了王辉,他二话不说地撕开谷雨嘴上的胶带,把她疼得瞬间喊出声来。
白皙细腻的脸颊泛起红晕,看着活像被人扇了一巴掌。
“我告诉你,自打你从刘悦那里拿走证据后,她们便通知我,叫我盯紧你,所以我伤都没养呢!”王辉说着,指了指自己额头秃了的一块。
“你呢,就老实交代清楚,把证据放在哪里了,这样我也好跟她们交差,否则……”
他说到这里,搁在她脸上的手向下移去,目光变得火热又放肆。
“老子好久没开荤了,不介意在这里尝试一下,野.战的滋味。”
谷雨被这话恶心得登时作呕,可是她穿的这身黑裙子是抹胸形制的,从微微起伏的线条,到修长的脖颈处,一路展现着碧玉无瑕般的肌肤。
那王辉那粗糙的手指,便顺势点在她的脖子上端,目光却随之往下伸去。
“你要是真做出什么来,不仅证据没有,我还会让你坐牢!”谷雨咬着牙道,目光恨恨地盯着他,像是想咬下一块肉来。
王辉对这龇牙咧嘴的威胁浑不在意,但他收回了手指,神情陡然一变,开始软着对她。
“谷大小姐,你看都是出来混的,你何必这么为难我呢?你把证据拿出来,你解脱了,我也解脱了,这样不好吗?”王辉面容和缓道,语气透着股好商好量的感觉。
谷雨眉眼紧绷着,目光暗地里不停地往周围打量。
这个废旧工地到处都是空的啤酒瓶子,许多铁棍横七竖八地躺着,鹰架的钢管上遍布锈迹,看着就摇摇欲坠。
而她的包被丢在角落里,里面的钱什么都被翻了出来,手机被摔得粉碎。
“联系不上外界,看来只能靠自己了。”她内心喃喃自语。
虽然姜屿给她的手机安装了定位软件,但是一来谷雨不知道,手机坏成那样还能不能有用。
二来,她和姜屿算是变相闹掰了,这人估计短时间也不会想着联系她。
手被人绑着,只有脚能移动,但是面前却有王辉这个豺狼虎豹,谷雨真的是有点绝望了。
而王辉本人见自己一番话说出去,她却好似油盐不进,本来就不好的脾气,瞬间按不住了。
他伸出手来,掐在谷雨的下巴处,力道之大,瞬间在那里留下红印子。
“我告诉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的耐心也没有多少,亡命之徒知道吗?问不出来,我就把你做掉,这样正好谷家就剩下谷婷一个,她还得拿钱堵我的嘴,老子去国外混,照样吃香的喝辣的!”王辉厉喝道,声音提高几分。
谷雨强撑着,从嘴里挤出话来说:“你要是真这么干,就是通缉犯,出海关困难不说,就是到了非洲,都得被遣送回国,照样要判刑!”
王辉下意识想给她一巴掌,但是看见那张出水芙蓉般的脸颊,瞬间又停住了动作。
他好似魔怔般,凑近了几分,仔仔细细地盯着谷雨说:“你知道吗,女人漂亮是优势,但是为人鱼肉的漂亮女人,嘴还特硬,那就别怪人家搞你。”
说完,王辉便低头来亲谷雨,被她瞥过头去,用力地向前撞去,直接把他的鼻梁撞得剧痛!
王辉捂着鼻梁,痛得瑟缩在地上,发出阵阵痛苦的哀嚎。
待缓过神来,他瞬间勃然大怒,骂道:“妈的,剑女人!”
谷雨趁他扑过来之际,两脚在他脚下用力一绊。
王辉整个摔倒,头着地,太阳穴砸在水泥地面,整个人犹如晕眩般,双目涣散地盯着前方。
谷雨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往外跑去,她发现自己似乎在工地的三楼,只能从楼梯口冲下去。
可是王辉在短暂失神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他从地上拿起粗.长的钢管,随后开始在后面追着她。
在电光火石间,谷雨隐约听到楼梯口,似乎有人在往上走。
她下意识觉得这是谷婷,或者是刘悦,或者是王辉的帮手。
总之,绝对不可能是姜屿。
所以当她意识到,有可能被人两面夹击时,竟然起了跳楼的想法。
三楼,三楼跳下去,说不定不会有什么事情,她还好穿着姜屿送给她的平底鞋。
自己的身体素质也还行,跳下去受点伤,总比被人逮个正着好。
反正不会死人的!
谷雨这么想着,奔跑的方向陡然一变,开始往右侧去。
可谁料她才准备动身,楼梯口的人便已经到了身前。
紧接着,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谷雨便被整个拽了过去,强行被拉扯到了那人的身后。
鼻尖浮动着的,是熟悉的檀香气息。
白西装耀眼瞩目,这人像是从天而降的天使,凭空出现在了谷雨的面前。
来的人,竟然是姜屿!
谷雨震惊地盯着他的背影,实在想不明白,那个手机都被砸成那样了,定位软件竟然还管用吗?
而姜屿则上托了下眼镜,神情看起来镇定自若,只笑意变得微冷,好似一柄开刃的剑锋。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干什么对女孩子这么粗鲁?”他轻声道,长眸半阖着,几丝凛冽的森然便陡然浮现。
王辉虽然不曾与他有交集,可也听说过姜家少爷的威名,知道这位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于是他拿着铁棍,有点投鼠忌器道:“姜少爷,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叫你身后那位把我要的东西还给我,咱们两不相欠,成不?”
谷雨看一眼王辉,恨声道:“你刚刚还对我动手动脚,你去死我就给你。”
王辉听了这话,脸上瞬间铁青,但还是拼命压抑住自己,又说道:“我就是摸了一下你,也没干别的。”
他话音刚落,谷雨看见姜屿拉扯菩提珠的手,轻轻停顿一下。
他抬头看向王辉,笑意愈发浓厚了,长眸里是旁人不懂的愉悦之色,好似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紧接着,姜屿缓缓走上前。
不知为何,谷雨总觉得瘆得慌。
王辉却误以为这是某种暗示,突然犯傻道:“谷婷跟我说过,姜少爷喜欢这死丫头,但是一直没上手,要不这样,我按住她,让你爽一回,反正不过是女人嘛……”
他话还没说完,姜屿突然抬脚一踹,正中王辉的腹部,直接将人踹倒在地。
白色的西装裤绷紧在长腿上,男人力道稳准狠,这一脚几乎叫王辉内脏出血。
不对,是已经出血了,他倒在地上,喉咙里涌上来些许铁锈的味道。
紧接着,姜屿弯腰捡起地上的铁棍,猛地向王辉身上砸去。
王辉迷茫间看见铁棍向自己挥来,身体瞬间爆发巨大的潜能,迅速往旁边滚去。
铁棍落空,姜屿似乎觉得这东西不太趁手了,转手一丢。
铁棍咕噜咕噜滚过去,重重地敲击在脚手架上,发出沉重又剧烈的响声。
随后,他拎起了空的啤酒瓶。
谷雨看得目瞪口呆,对这充满血腥又满是雄性气息的一幕,不知该作何反应。
在她的印象里,姜屿即便再崩人设,再精神分裂,一直都是搞文的那一类。
没成想,原来他能文能武?
王辉看见姜屿提着空啤酒瓶,缓步朝他走来,身体背对着光,只能隐隐窥见到,这人嘴角扬起的笑意,和反着光的镜片。
他吓得屁滚尿流,身体不断往后退去,嘴里不停呕着血,表情恐惧异常。
“姜、姜少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你放过我……”
姜屿抬了下眼镜,笑得有几分玩味说:“你不是很能吗?你刚碰她哪里了,说说看,是左手碰的,还是右手碰的?”
王辉哪里敢说,强行咽下嘴里的血液,哆哆嗦嗦道:“我没有,我没碰她,是她乱说的!”
姜屿右唇角一勾,说道:“我可不喜欢爱撒谎的人,你要是骗我,我就把你弄死,或者废了你的手指。”
谷雨听见他讲这话时,尾音都跟着上扬,好似神情兴奋异常,有种极其不正常的深井冰感。
而王辉已经吓破了胆子,他崩溃大喊道:“你不能杀我,你杀我是要坐牢的,你是姜家集团的总裁,你输不起!”
姜屿头微微侧着,笑容戏谑又邪肆,好似撒旦终于被人从囚笼里放出,急欲发泄自己暴戾又凶狠的力量。
他摇摇头,含笑说道:“你错了,你知道为什么,我能将我父亲成功送入精神病院,至今都出院无望吗?”
谷雨神情顿住,听他笑意盎然道:“因为我父亲,的的确确是有精神病的,所以我有些遗传实属正常,间歇性精神病人,犯罪时不正常的话,不负刑事责任哦。”
“所以……”姜屿长眸一眯,几丝杀意顿现,面容狠厉得吓人,却用极为温柔和缓的语气说道:“你要是死在我手里,记得到下面牢牢记住,惹谁都别惹精神病人。”
“因为,我们不正常。”他点了点额头,笑得病态宠爱。
说完,姜屿拎着的啤酒瓶一个悬空,他在空中接住瓶口,直接砸在了王辉的脑门上。
啤酒瓶被击碎,王辉的脑门血流如注,他还没反应过来,人便晕厥在了地面。
姜屿嗤笑一声,把手上碎了的瓶口扔掉,不屑道:“杂碎。”
谷雨看着他解决完王辉,起身向她走来,白西装一尘不染,这个人圣洁得仿佛从未做过刚才的事情。
当他笑容温柔地走到她面前时,抬指掐了掐谷雨的脸颊,用一种宠溺又得意的语气道。
“你看,你跑到哪里去,还不是一样要我来救你?”
而谷雨则呆呆看着他,男人面容斯文俊秀,眉宇间温文尔雅,一言一行都是谦谦君子的做派。
可她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这个人,是真的有点杀她了。
“你知道,你刚刚的样子像什么吗?”谷雨不自觉喃喃道。
姜屿挑眉,下意识取下眼镜来,拿着衣角擦了擦镜片上的灰尘。
“像什么?”他随口问道,动作慢条斯理,透着股矜贵慵懒的气息。
谷雨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像爱丽丝的疯帽子先生。”
姜屿动作一顿,继而缓缓笑出了声,仰头时脖颈修长白皙,整个人有种难以言喻的细腻感。
谷雨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开怀,只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直到姜屿擦干净了镜片。
随后,他将眼镜轻轻捏着,戴在了谷雨的鼻梁上,缓声说道。
“傻瓜,是你的疯帽子先生。”
谷雨一愣,这时才发现,原来这镜片竟然没有度数。
而他刚准备给谷雨解开手上的绳索时,一旁锈迹斑驳的脚手架突然传来异响,好似某个零件被方才那动静震了一下,终于松动着落下。
紧接着,谷雨看见有根钢筋往这边砸了下来。
……
此刻,她的大脑中一片空白。
过去的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现。
被钢筋刺穿的男人身体,温热的血液,和他在自己耳边的呼吸声,连同那直到最后,才肯说出的秘密。
好似个被人诅咒,不断重复的噩梦。
谷雨尖叫着让姜屿走开,却不料他赶紧上前一步,将她带进了怀里,整个人用躯体挡住身后的重击。
脚手架坍塌,零件悉数倒下,重重压在了姜屿的身上。
而他却紧紧抱着谷雨,即便被重创得发出痛苦的闷哼,也不曾移开一下。
右手捂着她的后脑勺,避免她倒下时,头着地留下伤痕。
左手则搂着她的腰心,避免她一时不慎,脊背被地上的碎渣划伤。
她的手还没有松开,一会儿扭伤可就不好了。
你看他想得这样明明白白,什么都想到了,可是唯独不顾及自己。
白皙如玉手背已经被割得满是血痕,白西装被血液泅得暗红一片,像是在脊背处突然盛开的繁华。
充满了向死而生的绝望美感。
谷雨用尽力气,将手磨在那些碎渣上,才把绳索割开。
她紧紧抱着姜屿,眼泪不断从眼眶里涌出,有点失声地哭喊道:“姜屿,姜屿……”
姜屿没有回答,下巴搁在她的肩颈处,呼吸绵长又微弱,好似奄奄一息。
谷雨心里升起恐惧。
她看着眼前这一幕,感到自己被宿命扼住了喉咙。
她真的害怕了,她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是过去还是未来。
她只觉得,这种悲怆的疼痛感,快要让心脏都停止了。
可紧接着,身上紧搂住她的人好似动了一下。
姜屿微微抬起头,白皙的面容上满是尘埃,唇边溢着血渍,笑得昳丽又脆弱。
“小雨,我是真的好喜欢你啊,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说话呢?”
谷雨的眼眶盈满了泪水,泪光濡湿了她的眼睛。
姜屿无力笑道:“我这样一个恶劣的人,有一个脑子不正常的父亲,有一个懦弱的母亲,我变得不择手段,变得自私狠毒,心里只有我自己。”
“可是某天,我遇见了你,我产生了恋爱的想法,是你让我产生的这种荒唐念头,你得负责到底,明白吗?”
谷雨呜咽着出声,眼泪刷的一下冲了出来。
姜屿接着自嘲一笑,又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在我虚无缥缈的人生里,每一日漫长地像是在渡劫,做什么都像是在浪费时间,所以我沉沦,我堕落,我喜欢去算计别人,用最光洁的外表,来掩饰那个最卑劣的自己。”
“可是你不接受这样卑劣的我,你不会爱这样卑劣的我,我让你害怕,让你想要逃离……”
“可是……我是真的……我想我真的……”
“我爱你……”
“真希望你懂我的一见钟情……”
他说完这句话,意识终于昏迷过去,剩下谷雨抱着他,放声痛哭起来。
她不知道抱着他等了多久,直到楼下姜家的保镖冲上来,看见眼前的一幕后,迅速翻开那些砸在姜屿身上的钢筋。
而管家则一眼都没看她,蹙着眉,眸含泪光地打120急救。
直到姜屿被送上担架,谷雨也进入到另一个急救车里,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护士以为她是受惊过度,下意识想要给她打一剂镇定剂,被谷雨强行拒绝了。
她紧紧抱住自己,以一种婴儿自我守护的脆弱姿势,缓缓抽噎着。
姜屿,他终究和谷雪青不同,既不是单一的冰,也不是唯一的火。
他是姜屿,世上最独一无二的姜屿,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疯帽子。
世上最好的姜屿,经历了那样艰难苦难的童年,变得心狠手辣,恶劣又自私。
这样矛盾的复杂体,多年来始终如一,割裂而痛苦地活着。
却愿意为自己看恋综,努力藏起那个撒旦的面孔,用天使的笑容去适应自己。
当他好不容易升起些明天的希望,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自己拒绝时。
他的心里该有多难受……
谷雨只要一想,感觉呼吸都停止了。
可紧接着,护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让谷雨接个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管家冷漠的声音。
“少爷之前说,叫我把证据交给你,是我出的主意,没想到后面有这么多的麻烦事。”
“以后,希望你不要来打搅少爷的生活。”
“没有你,最起码他活得随性恣意。”
“有你,他活得才叫痛苦不堪。”
谷雨捂着唇角,竭力咽下泪水,却没有答复他。
电话在短暂沉默过后,被匆忙挂断。
待谷雨来到医院,管家命人将证据交还给她,随后转身离开了。
几个保镖紧紧跟随在她身边,低头道:“管家说,既然小姐眼里始终只有这个,那么务必盯着小姐尽快交付证据。”
谷雨拿着那叠东西,有些无力地点了点头,坐上了去警察局的车子。
当她把证据交上去时,整个A市犹如发起了七级地震!
所有人都不相信,谷家最优雅,最光鲜亮丽的二小姐,竟然干出了偷税漏税,用慈善洗钱的事情!
甚至还玩起了包养,在各大酒吧会所流连!!
李云燕认知都崩塌了,这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是比亲生女儿还喜欢的养女,是她的骄傲。
可是现在,她竟然干出这种事情,怎能不叫她泪恨交加?
而谷越却在公司处理剩下的烂摊子,税务局的人就要过来,他已经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法顾及别人。
这个别人,不是别人,正是谷婷。
当她被捕的时候,所有名媛少爷都看着她被带走。
名誉没了,地位没了,鲜花没了,掌声也没了。
她真真正正地,一无所有了。
而王辉却没有死,他心比天高,命比纸硬,等出了院以后,将刘悦谷婷一起接受法律的制裁。
三个人整整齐齐的,说不定还能在里面深入交流。
当谷雨见证完这一切,已经是七八天以后了。
她从警察局出来时,又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少爷今天醒了,一起来就问你去了哪里,我把你的行踪告诉了他,紧接着他就不见了,应该是去找你去了。”管家说道,语气变得平和许多。
姜屿也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医生说他养好伤需要挺久的时间,加上人一直昏迷,故而谷雨即便每天偷偷去看他,心里还是止不住担心。
他的伤势很严重,背部血淋淋一片,许多地方被划伤。
看着让人很揪心。
谷雨瞬间紧张起来说:“他怎么离开医院了,你没有看住他吗?”
管家揉了揉额心,无奈道:“我看得住他吗?”
谷雨无言,姜屿这样固执的人,决定好的事情,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紧接着,管家又道:“那日的事情,实在是对不起了,少爷是我看着长大的,第一次见到他这样,我实在是痛心,希望你不要介意,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当面跟你道个歉。”
谷雨理解他的心情,低声道:“没关系的,你说的……也的确是事实。”
管家沉默一下,随后嗫嚅说:“其实少爷和你认识后,虽然郁闷和痛苦一直没停过,但是最起码活得像个正常人了,我觉得,你一定可以改变他的。”
谷雨闻言愣住,下意识道:“我……可以吗?”
管家说:“一定可以。”
谷雨唇角勾了勾,闭起眼,沉重地呼吸了一声说:“但愿如此吧!”
他们简单聊过后,谷雨挂了电话。
远处的零食店里,正播放着温岚的歌曲《夏天的风》,像极了谷雨此刻的心情。
“夏天的风我永远记得
清清楚楚的说你爱我
我看见你酷酷的笑容
也有腼腆的时候。”
她合上眼睛,静静听着,唇角缓缓上扬,好似沉浸在歌词的美妙意境里。
而当她睁开眼时,谷雨便看见了姜屿。
他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羸弱,唇上毫无血色,漆黑的瞳仁里,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焕发了所有的光彩。
姜屿刚想往前走着,面前突然飞速驶过一辆车。
明明是不大的车风,却将他的身子吹得摇摇欲坠。
谷雨眸光闪烁一下,继而快步向他奔跑过去。
姜屿明显愣了一下,随后不自觉张开双臂,再次地,紧紧地,拥抱住了她。
谷雨含笑看着他,突然主动亲了一下他的侧脸,嘴唇贴近他的耳边,小声说道。
“真拿你没办法!”
姜屿蹙眉,好似琢磨了一下,继而快速反应过来,紧紧地盯着她。
零食店里歌声依旧,飘过夏风,飘过马路,飘过这尘寰中的一切。
他们在歌声里,彼此亲吻着。
“夏天的风正暖暖吹过
穿过头发穿过耳朵
你和我的夏天
风轻轻说着……”
“恭喜宿主,任务完成,可以去下个世界啦!!”狗系统说。
亡国公主01
“若为自由故, 二者皆可抛……”1
谷雨方才有意识,便听见这柔和的女声,仿佛一阵叹息的风, 掠过耳边。
她此刻感到肺腑内正遭受剧烈的疼痛,有什么东西正在燃烧着,铁锈般的甜腥顺着喉间涌了上来。
空气飘荡着龙涎香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 她被这古典的幽香唤醒, 终于掀开了眼帘。
入目满是古色古香, 青铜灯高悬, 盏内的油烛燃着一簇簇火苗,灯花爆开,发出噼啪的声响。
谷雨使劲了力气, 才勉勉强强地支起了半身。
几个身穿宦官服饰的男人, 看见她顿时吓得惊慌失措,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边跑边嚷着:“妖……妖孽,饮了鸩酒死而复生,妖孽……”
太监尖锐的声音在幽静的宫廷内显得格外刺耳,御林军似乎是得了她身后什么人的指令,反应迅速地追了出去。
再回头, 她看见了一张极为俊美的面孔。
可用郎艳独绝二字形容。
男子生得剑眉凤眼,鼻梁挺拔英气, 薄唇轻抿着,有些讶异地挑了右眉。
一身玄衣长袍, 衣襟上用金线绣着龙纹, 腰上的玉勾成色极佳,松松垮垮系着, 既显得他慵懒,又衬出那份与生俱来的尊贵。
“奇事,竟然有人饮下鸩酒死而复生?”男子笑道,声音如同迷雾中的溪水,叫人很容易行差踏错,落入溪水底部的陷阱里。
谷雨有些茫然,她看了看四周,发现所有人都穿着古装,满眼畏惧地看着她。
而不远处的地面上,丢掷了把小刀。
古代?荆轲刺秦王?
由于系统迟迟没有上线,她也不知作何反应,只能暂时静观其变。
男子却好似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般,缓步走上前来。
猩红的地毯被踩出窸窣声响,四面的宫人应声,全都伏倒在地。
男子半蹲在谷雨面前,伸出手勾起谷雨的下巴,举止轻佻不尊重,好似对待坊间的戏子。
女子身子单薄伶仃,紫色的单衣勾勒出清瘦的曲线,仿佛就这样被男子整个攥在了掌心间,只要他稍稍用力,便能摔碎了她。
而谷雨恰好,喉间的那口血涌至唇边,在唇角处缓缓流下。
苍白孱弱的美人面染了红霜,双眼莹莹如秋水,眉眼间睫羽细密,每一分颤抖都如同蝶翼,带着难以言喻的柔弱风情,就这样抬眸看向他。
一时之间,倾国倾城。
男子愣神许久,指腹轻轻摩挲着谷雨的脸颊,从耳际缓缓的,一直轻滑至下巴颏处,仿佛在感叹,又仿佛在欣慰。
许久,他沉声道:“传太医。”
……
谷雨被男子抱着去了养心殿。
路上她能感觉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身体素质极差,路上吹了点风都能叫她咳上许久。
即便出门前,男子已经给她裹上了厚厚的裘衣。
期间男子停了几下,奇怪道:“这也不是寒冬朔月,怎么咳成这样?”
他将她搂在怀里,谷雨在他的臂弯间能够感觉到,这个是个孔武有力的男人。
天子?昏君?
想不明白。
直到进了养心殿,被他放在了最里间的床褥上时,系统才上线了。
“你好宿主,刚刚我在充电,现在为您介绍本世界背景。”
“您现在处在古代世界中,身份是厉国的亡国公主,因为国破家亡,被敌——曦国所灭,而被强虏进了曦国皇宫,原主不甘受辱想用刀捅死曦国国君云霄,却*七*七*整*理不料被其识破,鸩酒赐死!”
“原主死前只留下一句话,就是你刚有意识听到的那一句。”
“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谷雨问道,这话不太像是个古代封建公主说出来的。
系统:“没错,所以你该懂这个世界的任务是什么了吧,就是逃出牢笼,获得自由。”
谷雨想了想道:“原主是个穿越女?”
系统:“没错,算是中途出错了穿来的,但是造化弄人嘛,不过我有一点得告诉你!”
谷雨闻言挑眉,还有别的设定?
系统有些不好意思:“就是这个公主原本身体就不太行,所以当她喝了鸩酒后,身体基本完全被破坏了,所以……”
谷雨想到方才自己的身体反应,接它的话说:“所以这个世界我成了个病秧子?”
系统:“……企业级理解。”
“另外还有最后一点,你的任务是获得自由,如果不完成这个任务的话,你在这儿是不会死的……”
谷雨没反应过来,蹙眉道:“什么意思?”
系统:“意思就是可能会生不如死……”
谷雨:“……”漂亮!
系统:“所以为了您也为了任务,请您一定要加紧时间完成,早点脱离苦海啊!!!”
“呜呜呜呜呜呜,系统也不想看宿主受苦的,人家最喜欢漂亮姐姐了!!”
随着一阵哭哭啼啼,系统自己退出了谷雨的识海。
它那边动静才消停,曦国的君王云霄便走了过来。
帝君长身玉立,墨色的长发几乎与玄衣融为一体,背后靠着幽寒的月光,仿佛将那轮皓月当成了陪衬。
云霄看着前方榻上的美人儿,他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这才走上前去。
右手轻拂过她的唇角,擦干那点血迹,语气无比温柔道:“别担心,太医一会儿就到。”
谷雨看着他那双柔情蜜意,仿佛蕴含了万千温柔缱绻的凤眸觉得有点可笑。
明明是这个人灭了她的国,虏了她的人,赐了她的死。
如今又要费心思来救活她?
而且语气如此笃定,仿佛天命皆归属于他,予生予死,全为君意。
这真是个狂傲自负的男人!
云霄不愿猜女人的心思,只当她吓坏了。
也是,这么娇滴滴一个公主,突然进了敌国宫廷,又是那样一个环境,想不怕都难。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轻拉过谷雨的右腕,见她纤细的手臂上赫然一个红印,分明是自己方才夺取匕首时,不慎弄伤的。
他痛惜爱物般叹了口气,两手轻轻抚摸着那处淤痕,捏到雪白的藕臂没二两肉,细得仿佛能够折断。
“厉国皇室都是怎么养女儿的,这么精雕细琢的一个美人儿,合该放在屋子里,细细照料才是。”云霄接着道。
谷雨虽然开始没搞清楚状况,可是经过和系统的分析,基本弄懂了这个世界的雏形。
所以她见云霄如此轻□□惯性秀眉一蹙,手一动,就要撇开他。
云霄心底微惊,这些年,这个宫廷,还没几个女人敢这样对他。
他抬眼望去,瞥见的却是和方才病气缠身截然不同气质的谷雨。
枕在他榻上的这个女子,生了双清冷如霜的眉眼,即便依旧孱弱无依,可气质却宛如冬日的冷梅,傲雪凌霜,独立枝头。
皇帝深夜传召,太医就算在家忙着给自己夫人接生也要连滚带爬过来。
老太医带着徒弟,背着药箱在养心殿外等候了一会儿,待到里面传召才低头弯腰进去,大气不敢喘一下。
宫女将帐子放下,撩开一侧的帷幔边坐着曦国的君王,此时正含笑看着榻里。
老太医觉得纳闷,竟然不是陛下有疾?
还散了纱帐,这是有女子?莫非是新宠?
什么新宠能进养心殿的床榻,哪怕当今盛宠的张贵妃也不曾踏足这里一步!
没听说新进了什么贵人,难不成是那位……
老太医想得心惊,直到徒弟连唤他几声,才反应过来,匆匆跪地道:“陛下恕罪,微臣……”
“行了,来看病吧。”云霄打断他,神色冷淡平常,语气也听不出喜怒。
老太医哆哆嗦嗦上前去,宫女请了个矮凳,凳子上铺着满绣的软垫,紧接着纱帐内伸出一只白如皓雪的手腕来。
那只手在老太医眼前伸展,饶是给宫里不少娘娘号过脉,见了也是要感叹一句的。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2,而今在焉。
他隔着细细的帕子,仔细甄别账内女子的身体情况,脸色从最初的难堪,变成了惨白。
“陛下,恕老臣无能,这位……娘娘的身子毁坏得实在彻底,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云霄自他号脉起,便一直在观察老太医的神色,因而心里有了底。
“真的毫无办法?”他沉声道,俊美的眉眼不改分毫,依旧是那副威不可侵的模样。
可微微低沉的语调,和逐渐冰冷的眼神,基本传达给了在场每个人一个信息。
这个曦国帝君,如今心有隐怒。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3
老太医显然不想提前殉葬,他身边的宫女太监也不想,齐刷刷跪了一地。
老太医急中生智,忙道:“容老臣回去翻阅古籍,必定为这位……娘娘?找到方法!”
云霄盯着他看了片刻,幽冷的月华渡在他那身玄墨的长袍上,溅起一层清辉。
他这样冷漠的眼神,简直像看个死物,光是想想就足够叫人毛骨悚然了。
“去吧。”
许久,老太医听到皇帝这样道,一挥广袖让他退下。
云霄待人走了后,才看向谷雨,见她沉默着,素白的小脸儿瘦得只剩个下巴尖儿,忍不住地蹙眉。
“怎么这么瘦?”
说着,便俯身要上前来,动作强势不容拒绝,撩开锦被的举止都充满了帝君惯有的霸道。
谷雨心中一惊,他要干什么?
于是她反射性向内靠去,却不料脊背触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似乎是柄长剑。
可她起身都困难,哪有力气拔剑?
正在焦灼时分,门外忽而传来太监的声音。
“太后驾到——!”
榻上的二人顿时一愣,云霄轻笑了声,理了理衣冠后,从床上走了下去。
谷雨这才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她也很纳闷,太后来这作甚?
亡国公主02
养心殿外跪满了人, 夜风萧瑟吹入殿内,那股清寒让谷雨又轻轻咳嗽起来。
云霄随手拿了件墨狐皮的裘衣,轻轻罩在她身上, 又仔细掖了掖被角,探了探她的额心。
动作可谓细致入微,像是在摆弄什么稀世珍宝。
等到他做完这一切时,皇太后早就进来了。
她看着眼前不可不谓荒唐的一幕, 怒不可遏道:“皇帝, 你在做什么?”
谷雨闻声望去, 却发现皇太后和这位天子长得完全不像。
云霄容貌俊美, 那一双凤眼斜飞上扬,无形中透着潋滟横波的风姿。
而皇太后却是相貌平平,若非是她的穿着和散发出来的气质, 真的很难将这个老妇人和当朝太后联系在一起。
云霄不紧不慢, 优哉游哉地含笑道:“儿臣拜见母后,不知母后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皇太后气得抖似筛糠,好半天才道:“你方才和这亡国妖孽在做什么?”
云霄笑容不变,慢条斯理道:“夜里风大,儿臣怕把她吹着了, 给她掖掖被角。”
君王嘴里一口一个儿臣母后,喊得亲热, 可从头至尾都没见他上前行一个礼。
而皇太后好似也司空见惯,得知自己误会了, 更不曾对他毫无礼数的行为指摘一句。
这应该不是亲生母子, 不一定有恩,说不定还有仇, 谷雨静静想道。
太后情绪激动,身旁的宫婢抚顺了许久,她的胸口才平缓起来。
而云霄则凤眸微凛,瞟了眼紧挨着她的掌事大宫女,淡淡道:“你们是怎么伺候人的,若是连侍奉主子这样的差使都做不好,要你们何用?”
他的嗓音清冽悠然,轻飘飘地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却把掌事大宫女吓得连忙伏跪不起,以头抢地。
宫内原本躬身的宫人亦是如此。
太后不理会底下人的动静,只抬头说:“皇帝,此事与他们无关,是哀家听闻厉国公主入后宫后,欲图谋不轨,被发现后被赐死,可人却死而复生了,是也不是?”
云霄点头,轻声道:“有这么一回事,就在方才发生的。”
太后瞬间横眉冷对道:“死而复生实乃妖孽,如此亡国之物留着作甚?”
云霄却没接她的话茬,反而话锋一转问道:“那群吵嚷的人呢,都被母后控制住了?”
太后没料到他这反应,愣了下道:“是,这样蛊惑人心的谣言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要天下人笑我曦国藏污纳奸?”
云霄点了头,显然很认可她的想法,说道:“儿臣多谢母后。”
紧接着,他便唤来了御前侍卫,简单交代了几句。
御前侍卫得令,起身行礼,潜入到深不可测的黑夜里。
皇太后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又惊又怒,扬起一指,指向他道:“你为了这么个亡国妖孽,要杀人灭口?”
云霄凤眼云淡风轻,丝毫不曾将她的愤怒放在眼里,幽寒的夜风轻轻徐来,撩动他的墨色长袍,宽大的袖摆处被吹得荡起阵阵涟漪。
“母后年纪大了,若是无事,便早些歇息吧。”他静静道,眼神里一片漠然。
皇太后气急了,一时竟指着他骂道:“你这个逆子,当年若非是先皇决意去母留子,皇位早就让贬谪到陇南的誉王夺去了,你又如何能做嫡子,再到如今这九五之尊的位置?哀家是你的嫡母,你如此违逆母亲,大逆不道,你……”
毕竟是老人家,又是这么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当着这么多宫人婢女的面直接下逐客令,哪个做养母的接受得了?
故而她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被掌事大宫女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将将坠落的身子,在众宫人的簇拥下,才把那气顺了下去。
发髻松散,钗环皆乱,不过一老妪尔!
许是众人这一举动给了皇太后些许力量,她竟然不知死活地,哆哆嗦嗦又骂了起来:“你自登基起,讨伐四方,杀戮不断,北边南边东边,如今就差一个西北,凡目之所及,便视作自己的领域,你可知有多少人背地里想着要害你?”
云霄坐在床边,依旧是那副岿然不动的模样,月光照在他精致秀丽的轮廓上,隐隐透出股阴冷的气息。
“朕知。”
皇太后气息急促,又说:“你不过登基几年?竟然想要动摇门阀势力,你又知道多少世家大族恨毒了你?”
“这个,朕也知。”
皇太后气息平稳下来,再道:“繁衍子嗣乃国之大事,你如今后宫的妃嫔,除却三年前被废的锦妃,就只剩下个张贵妃,剩下的女子皆无宠无幸,便是张贵妃如今也是一无所出,皇家血脉单薄至此,你可知陇南誉王正虎视眈眈?”
听到这里,云霄眉头轻蹙,明显有点不耐烦了,掸了掸膝上的尘埃,说:“朕全然知晓,不必母后告知。”
“这么多的隐患没有解决,而今好不容易把东边厉国给灭了,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才是,皇帝下手处死了所有厉国皇族,怎么就偏偏留下了她?”
皇太后沙哑喊道,觉得自己骂了那么多,说了那么多,结果像是一拳头砸到棉花上,愤怒的情绪根本激不起他一丝一毫的波澜,不由得有点绝望了。
而云霄依旧神色淡然,好似认真地听着她的那些言辞,又好似把刀子般的话当成耳旁风。
谷雨看见他朱红的薄唇轻扬,笑得有些懒散:“这些都是小事,母后无须如此烦忧。”
“这些东西能动摇国本,如何能算作小事,那在皇帝眼里,什么才是国家大事?”
云霄这才动了动,从床边站了起来。
他长身玉立,身姿挺拔,行动间,玄衣随着身体的起伏轻微摆动,衣襟上金色的龙纹也跟着龙飞凤舞,倒像潜龙初醒一般。
皇太后自搬入慈宁宫那一日起,每时每刻都在忌惮这个养子。
她怕有天自己会死在他手上,故而这几年从不与他正面交锋,若不是今日面子被驳得狠了,一时竟然忘记了自保!
故而见到云霄缓步向她走来时,这个历经两朝的宫斗冠军此刻已是汗流浃背,非要宫女扶着才能勉强支撑下去,维持她那做太后的尊容。
“你……你要做什么?谋害嫡母?诛杀皇族?”皇太后颤抖着嗓音道。
云霄唇色点绛,笑得有些玩味,只看着她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是曦国的君王,日后也会是天下共主,母后所说那些,不过是餐前点心,不足挂齿。”
“至于谋害嫡母,诛杀皇族?母后,朕觉得看着你担惊受怕,草木皆兵,比把你勒死在密室里,要来得有趣多了。”
他笑得轻蔑冷淡,凤眸里凛冽着一股幽森的寒意,在这样月黑风高的大内皇宫里,显得格外幽森,如同一只早已死去心怀不甘的鬼魅。
皇太后已无话可说,她颓唐地跌坐着,仍由宫女搀扶着,强撑着起身。
被请走前,她幽幽冒出一句:“你别忘了,她可是死而复生之人,是妖孽!”
谁料云霄眉眼淡淡,笑声有些张狂:“鬼神之说,无稽之谈,她若当真是妖孽,只管来害朕!”
皇太后被这话气得险些晕过去,紧接着,云霄又说道: “来人,送太后回宫!”
皇太后彻底晕厥过去了。
宫女太监火急火燎地把她送往慈宁宫,顺便叫那位走到半路的老太医再回来诊治一下。
解决完皇太后,云霄转身走向床褥。
帷幔间暗影重重,夜风吹灭了养心殿内几盏烛灯,懂事的小太监立马机灵地点上,殿内复又灯火通明起来。
云霄撩开纱帐,看见谷雨仍旧抵在床褥的最里间,单薄伶仃的身子贴在那儿,占不了床铺几寸。
他见她眉眼清冷,苍白孱弱的嘴唇毫无血色,一双美目充满警惕地盯住自己,君王锐利的凤眸仿佛拢上些趣意。
随后,他忽而掀开被角,自己钻了进去。
谷雨长这么大,从未与陌生男人同床共枕过,不由得浑身绷直。
本来她要是身体好,还能用一点小手段,可是这个残败的身躯什么也干不了。
故而即便被脊背后的那柄长剑的寒气所伤,她也仍是在尽力往后缩着,连脸上逐渐泛白都顾不上了。
云霄此时蹙眉,小声“啧”了一下,仿佛在责怪自己不当心似的,故意俯起身,两臂撑在她枕头两侧,一双凤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男子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龙涎香,温热的体温叫谷雨畏寒的身体熨帖不少,可她实在不敢放松警惕,毫不服输地同样直视着他。
床笫帷幔,夜风袅娜,鸳鸯帐内红翻被浪。
本该是情到浓时,两情缱绻的时辰,合该花前月下,夜宿佳人才是。
可他们却像是对峙一般,彼此眼神交锋着,若非一阵夜风拂来,引得谷雨又咳嗽起来,真不知要互看到什么时候去。
娇儿咳得叫人心疼,雪白的小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如同胭脂般从耳际一路烧到眼尾处,倒像是喝醉了般迷蒙动人。
云霄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右手轻轻一动,将谷雨抵在身后的长剑取了出来。
见剑鞘不曾松开,也就不必检查谷雨是否身上有伤,便顺手搁在了自己的枕前。
最后才道:“真是有负良宵,若是公主身子好些便好了。”
他笑着,凤眼满是戏谑,支起个手臂,半撑着脑袋看着谷雨。
君王姿容甚美,衣襟松松垮垮的,拉扯间不经意泄露些胸膛,露出美皙如玉的肌肤。
谷雨听他这样说,反应过来,这人方才也许只是想单纯进来凑个被窝,没想干别的。
云霄见她放下心来,顺手拉了帷幔,却并未熄灯,随后轻声道:“夜深了,睡吧。”
谷雨暗中衡量了二人之间的距离,有两个巴掌那么大。
……
虽说云霄昨夜并未做什么,但是谷雨睡得依然很不好。
一来是自身性格,二来是养心殿内烛火太亮,直晃眼睛。
三来,是因为云霄警觉性太强。
他们明明隔开了一段距离,且彼此都睡姿安详,但是只要谷雨稍一动弹,熟睡中的君王即刻便会苏醒。
那双凤眸里的深深寒意,是比月色还阴冷的存在。
因而谷雨就这么闭着眼睛,熬鹰似的,终于把自己给熬困了。
等到她第二天醒来时,床褥里已经没有了云霄的身影。
两侧的宫女见她苏醒,轻柔地拉开帷幔,立即便有婢子鱼贯而入,端上早已备好的铜盆清水,梳头女官为她梳洗打扮。
期间宫婢们都是低眉顺眼,举止恭敬,丝毫不敢直视谷雨的容颜,更不曾有人说一句话。
全程行云流水,整个养心殿听不到一点人声。
虽然气氛有点压抑,不过最起码不用费心思去和人搭腔了,谷雨便开始思索起任务来。
逃出牢笼,获得自由。
她美目流盼,看了眼列队森严的侍卫,以及外面整齐划一的宫女太监,觉得要从这个皇宫里逃出去,实在是有点难度。
除非她平白生了对翅膀,否则插翅也难飞。
而云霄目前对自己似乎很有兴致,听皇太后说,三年前他废黜了锦妃,才有了张贵妃。
是否能让这个人对自己产生厌恶,继而废为庶人,驱逐出宫呢?
这个程度她可得把控好了,别一不小心过了火,触怒龙威,叫云霄再杀自己一回,那就真的是生不如死了。
宫婢训练有素,手法极佳,不一会儿功夫,谷雨便被捯饬好了。
她换了身青灰色的纱衣,头上挽了个灵虚髻,其上金簪玲琅作响,下侧流苏垂直鬓边,是极衬女子柔美气质的一个发式。
再配上她那双清冷眉眼,和弱不禁风的体态,活脱脱一个画中仙子。
宫女们虽被这样的美貌所震慑,却也不敢多言,仍旧是一言不发地行礼退了出去。
偌大的养心殿里,金炉燃着龙涎香,气味幽微,飘袅如烟。
侍卫把手在殿门口处,而殿内的太监却是极少的,可以看出云霄这个人性子其实挺凄清。
因为昨夜太后来闹,宫婢们大多也只敢跪在殿外,要不是老人家差点熬不住,估计根本不敢上前来一步。
她又看了看屋内的陈设,古董花瓶,古玩珍宝,每一样都堪称宝器,可无一例外都落了灰。
唯有昨夜搁着自己的那柄长剑,不拭锋刃,便可窥其尖锐。
“喜欢极其精美难得的东西,厌弃后便弃之如履,可即便如此,也不许他人染指半分,宁愿让它沦落风尘?”谷雨说着,抬手擦了擦花瓶上的灰尘,饶有兴趣道。
正当她边逡巡养心殿内的摆设,想以小见大,窥探云霄的性格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侍卫们纷纷挡在殿门口,虽然举止坚决,可神色却不敢凶横,可见来者不善。
果然,一个嗓音清亮的女声随机传来:“本宫知道陛下上朝去了,不进养心殿,本宫只想见见厉国公主。”
谷雨揣测这是那位张贵妃。
她闻声而至,看见张贵妃华服锦裳,金步摇在鬓边轻摇,眉心花钿显然是刚画就的,赤色的砂色都还未干涸,一副金尊玉贵的宫妃模样。
张贵妃见了谷雨,心里也是一惊,但随即她又冷笑一声,继而那笑声变得凄凉起来。
“好好好,陛下他总算找到新玩物。”
她仿佛不甘心似的,含泪对谷雨说:“我真同情你,你被这样一个人放在手心里,一定会碎的。”
谷雨神色不变,昨夜榻上二人相视相峙。
月黑风高,天子威仪,她都不曾怕过分毫,何惧一言?
可她很同情张贵妃,从她方才的情态,以及细细描摹的妆容来看,显然是对云霄情根深种。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样一个喜新厌旧的君王,谁又能和他长相厮守呢?
于是她只能低声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1,你害不了我,我也帮不了你。”
这是实话,毕竟这个世界她不完成任务是绝对死不了的,而目前她也确实腾不出手帮她,也许以后会,也许不会呢?
张贵妃离去时,一张仔细描摹好的玉颜惨然衰败,红妆显得风雨凄凄。
谷雨又退回了养心殿,之所以不出去,一是因为门口侍卫拦着,二是因为这个身体承受不了。
她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吹了些许晨风,多说了一句话,便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好像身体四面八方漏着风。
宫婢温婉娴静,低头扶着她,缓缓坐至绣椅上。
谷雨忍耐着胸中的咳意,以及喘气时呼吸间的痛意,心想这就已经很生不如死了!
……
早朝虽然要耗些时辰,可商量来商量去,无非就是哪里闹水灾,哪里守域的旧国故民想要起兵谋反,按照流程让朝臣们在庭会上吵一架,都会有个结果。
有时候文人相轻,言官毒舌,武人蛮横,要没个气势,还真压不住他们。
不过这在云霄眼里,似乎都是过眼云烟。
近身的宦官见他简单敲打了几句,叫原本冒头的吏部尚书把头吓得缩了回去。
又轻轻点拨了几句,方才还窝囊得不行的礼部尚书瞬间挺起了胸膛。
紧接着武官配文臣,言官去礼部,一切井然有序。
当小太监伺候他,将天子冕服换下,穿回那身玄色常服后,君王便颇有兴致地去了养心殿。
刚一进殿门,便有小太监将方才张贵妃的事情告知。
谷雨在里间听见男子磁性的嗓音低哑,语调轻飘飘的,仿佛身旁从未有过张贵妃这个人一样。
“呵,随她去,剩下的事情吩咐内务府办,不必告知。”
啧,真是个薄情之人!
谷雨心想道,这就是古代君王吗?
和这样的人相处,又要叫他厌弃,又不能叫他厌极。
这中间的分寸尺度,自己得好好琢磨一下了……
想这些事时,谷雨正坐在窗棂前的杌凳上,青灰色的纱衣将她身影染成一片云霞,远远看去飘渺如仙。
熹微的日光从窗户缝照进来,不时还飘来几朵花瓣,落在她乌黑的发间,美得宛如画卷。
这男子喜欢美人,他连玩物都要挑最好看的那一个,故而加深了唇边的笑意,缓步走至她身前,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便弯腰一把将她抱起。
紧接着搂在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势固定好二人的关系。
谷雨大惊,起身便要挣扎,可她哪里挣扎得动,她连出门都做不到。
只能被云霄牢牢锁在怀里,君王看着她精致白皙的侧脸,身子因孱弱轻轻颤抖着,可眉眼里却依旧是抗拒与冷然,心里觉得更有意思了。
明明是这样柔弱无依的人儿,哪儿学来的傲骨?
继而他又想到,这人昨天还想刺杀他,一时间竟有点疑惑了。
不过那疑惑只短暂停留了一瞬,他很快道:“这料子叫平素绡,朕征伐途中偶然所获,便自己画了张图纸,叫宫人拿去照着款式裁制,虽说和朕最初预想有所差异,可总体还是差强人意的。”
云霄说着,一指挑起她的下巴,将她巴掌大的小脸转了过来,面对自己。
“不过幸好,公主穿得合身,朕心甚悦。”他接着笑道,凤眸里水光潋滟,满眼都是谷雨一言不发的表情。
“生气了?”他又道。
谷雨就是再能忍耐,几次三番也受不了了,这个男人简直是魔鬼,不仅把她搂在腿上轻薄,手也没闲着,一直在她腰上探索。
“你把我放下去!”她咬了下唇,恨声道。
云霄这才爽朗一笑,眉眼间尽是得逞的快乐,而那双斜飞的凤眼也越发锐利。
“公主来曦国,这是第一回开口说话!”
谷雨无语,这个世界她没有继承到原主一丝一毫的记忆,根本不知道自己来了多久,也幸好原主没和这个疯子多交流!
不然就是不被赐死,也要被祸害死!
云霄高兴完,又揽着她的肩头说:“朕心甚悦,要奖励公主。”
谷雨闻言心中微松,以为他要起身了,谁料这人动作依旧没变,而是轻喊了声。
“来人,把药端上来。”
谷雨:“??!!!!”她连苦瓜的苦都受不了,哪里能喝得下一碗中药?
这人是来催命,还是来给她治病?
小太监连忙将已经熬好的药盅端来,然后看也不敢看一眼,急匆匆又退了出去。
云霄一手揽住她,腾出的手便端起碗来,轻声哄她:“来,慢慢喝。”
一碗谷雨最厌恶反感恶心的苦涩中药,居然被他端着,放在了自己的唇边,还要她慢慢喝?
谷雨坚决拒绝,为找托辞,她抛出了最狗血的台词:“你既灭了我的国,赐了我死罪,如今又是几分意思?”
云霄很显然不是八点档男主,他直接无视了谷雨的话,依旧坚持道:“再不喝就凉了,药效会差的。”
君王唇边依旧含笑,可眼神已经笑意减淡,他可以哄一哄这个小美人,可是她不能恃宠而骄。
见谷雨还是紧闭双唇,云霄也没了哄的心思,而是神色轻缓,转而对门外的侍卫说:“今日药盅熬得不好,熬药的宫人仗责三十。”
侍卫得令,即刻便要出殿门口,被谷雨迅速叫住:“等等,我喝!”
随后她便要去抢云霄手上的药盅,谁料对方轻轻避开了她,态度强硬道。
“这药盅壁烫,你肌肤娇嫩,会伤着的,还是朕来喂你。”
语气无比轻和,眼神温柔如水,笑意郎艳独绝。
最后云霄还是亲手,将那碗极其苦涩的汤药,悉数灌给了谷雨,一滴不剩。
她被苦得脸色发红,秀美紧蹙着,一副想吐又不能吐的模样。
花枝轻颤,雾鬓风鬟,真真是我见犹怜,写实的一幅美人伤病图。
不知是否想起了什么,云霄看着她尖细的下巴尖儿,饶有兴趣道:“昨夜,公主也是这样被朕,亲手赐下了鸩酒,算起来也不到半日。”
男子嗓音低微磁性,声音不急不缓,还拖着些长长的尾调。
谷雨知道他如今绝不会杀她,至少目前不会,因而这话根本没能唬住她。
因而她在理顺了气后,冷着脸任他搂着。
“又不说话了,是不是嘴里太苦?”云霄装作不知情道,俊脸上满是担忧,他将药盅放下后,又从腰带的荷包处,拿出个小物件来。
谷雨不明所以,云霄只单手打开那木盒,露出里面精致的两块绿豆糕。
堂堂一国之君,随身的荷包里竟然只放了两块绿豆糕?
谷雨再次被古代男人的喜好给刷新了眼界,她以为像云霄这样警惕性极强,又兼具雷霆之势的君王,荷包里不是匕首,就是毒药,最起码是能防身的东西。
云霄手指修长,轻拾起一块来,笑着对她道:“很惊讶?”
谷雨轻轻点了头,她想弄清楚这人的喜好,最起码摸清楚他愤怒的底线是什么,这得慢慢来,先从小细节做起。
云霄笑如朗月入怀,不屑道:“那都是匹夫之伎,市井之流,朕乃天子,怎可与他们同流合污?”
谷雨听他这话说得狂妄至极,可确实又极其符合他的身份,故而只是怔忪片刻。
也对,真正的高手往往都是深藏不露的。
哪能将那些东西放在如此显眼的位置?
“既然要杀,就要杀绝,不能给对方一丝一毫的缝隙可钻,你明白吗,公主?”云霄含笑道,语气轻松爽朗,完全不像在说什么血腥的事件。
“所以你一旦灭国,便会屠尽皇族,引来多国怨恨?”谷雨问道。
云霄点头,但随即他又蹙眉道:“胡说,这不是留下了你,朕还是心慈手软的吧?”
不,你只是把我当个玩具。
谷雨默默道,云霄见她话也问完了,便不由分说地将绿豆糕也塞在她唇边,边喂边哄道:“好了,乖,良药苦口,吃了这糕点就舒服多了。”
于是她又被强塞着喂进肚子一块绿豆糕,而云霄则拿起了另一块,慢悠悠地品尝起来。
这里是曦国皇宫,这位是曦国国君,而本该执笔挥剑的手,却对一块小巧的绿豆糕如此爱惜,几乎达到了反复斟酌口感的地步,简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但无奈云霄姿容艳丽,帝王玄衣,搭配绿豆糕的清新,莫名其妙有种和谐美。
他见谷雨在养心殿待了一天,也没出去透透气,便*七*七*整*理想着抱她去御花园的亭子里坐坐,晒晒太阳,顺便去去病气。
但考虑到她的身体,便提前安排人支了个帐篷,里面摆设一应俱全,浑然超过了一个帐篷应该承受的分量。
紧接着谷雨被他用墨狐裘衣包好,一路抱着,脚都不曾着地,直到宫女将珠帘纱帐洒下,她才从那件厚重的衣裳里探出个脑袋。
也不知云霄用的什么布料,这帐篷竟能做到密不透风,且渗进来些日光,既能晒点太阳,也不至于吹病了人。
柔和的光线穿过,显得账内朦胧唯美。
谷雨抬起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儿,两眉氤氲着病气,既叫人感叹她美貌的同时,又让人觉得这样美好的东西,要是碎了可怎么办?
云霄叹息般轻抚过她眉眼处,说道:“真是个瓷人儿,朕幼年也有过个瓷人儿,可惜那是个物件,不会说话,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的瓷人儿了,如何?”
他虽然笑意盈盈,用的是疑问句,可话锋半点没有给她商量的余地。
如此,便是定下了。
谷雨真是气笑了,她活二十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强势霸道的男人。
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咳得花枝乱颤,满脸憨红。
云霄倾身,轻拍着她的脊背,哄孩子似的道:“不过得了个昵称,何须如此激动?”
谷雨轻喘几下,缓缓道:“难不成后面还有更大的福气等着我?”
云霄神色笃定,揽她入怀说:“这有何难,所谓‘明星荧荧,开妆镜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1,若是公主想要,朕抬手便可为你找来。”
谷雨眼睛一眨,试探道:“我若是想说,希望陛下放我一马,让我出宫呢?”
云霄神色不曾撼动分毫,更不将她这话放在心上,漠视的可以。
许久,她才听见男子说:“朕之爱物,予生予死,皆在于朕,不在公主。”
他这话说得懒散,仿佛天边飘过去的一阵云,又好似耳边吹过的一点风,全然判定了谷雨的生死去留。
看来指望他大发善心是绝不可能的。
谷雨这么想着,又开始考虑后面的逃生之路来,现在她总有种自己在玩桌游的感觉。
正当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不间断接话时,帐篷外忽而传来了脚步声。
太监上前来,说是靖国公的小公子檀时野檀小将军前来,向陛下回禀后方情况。
云霄一挥手让他下去,然后将谷雨放在最软最暖的一块毯子上,才缓缓起身。
珠帘卷起,倏忽吹进来一阵微风,隐隐掀开帷幔的一角。
云霄站在账外袖手而立,抬眼看向那个身披铠甲,颈系赤色披风的少年将军。
檀时野今年不过十七,生得舒眉俊朗,头发由一根红色的丝带束着,露出干干净净的一张英俊面孔。
靖国公一生戎马,奈何膝下唯有两子,对这个幼子极尽疼爱。
檀时野见到云霄,单膝行礼道:“末将拜见陛下!”
云霄抬手:“爱钦平身,一路上舟车劳顿,可有辛苦?”
这都是客套话,谁行军打仗不吃苦的,他其实问的是你兄弟俩收拾后方收拾干净没?
檀时野显然十分聪慧,福至心灵道:“劳陛下挂心,末将和兄长一切都好,只兄长在扫除厉国皇族残余势力,归来怕是要废些时日,故而遣末将率先前来,以回复皇命。”
云霄满意,神色却淡然自若,叫人猜不出情绪来:“甚好,对他们不必手下留情,斩草除根就是。”
说完,他便想折回帐篷内,却发现檀时野仍旧单膝下跪,迟迟不曾起身。
“陛下!”檀时野道,少年青涩的眉眼间似有纠结,想想还是说了,“兄长探知,西北狼阿史那蓝有异变。”
云霄凤眼微眯,一股狠厉的威慑自然而然散发出来,可随即他又语调轻缓道:“阿史那蓝……看来这只西北的狼崽子还没被打服啊。”
檀时野被他那股帝王之气所慑,瞬间低下头去,闭眼道:“阿史那蓝狼子野心,必定会为我曦国所灭。”
“当然,”云霄毫不迟疑道,“朕要将他的狼王皮拿来,听说他们那儿的东西甚是保暖。”
檀时野莫名其妙,低声问道:“陛下身子不适?”
“不曾不适,只是厉国公主身子孱弱,怕她熬不过朔冬。”云霄缓缓道,仿佛将给女人带件衣裳,和平叛征伐放在了同一水平线上。
檀时野这才反应过来,又想起刚回宫中时,听到的那些传言,小声问道:“就是那位死而复……”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极其纤弱的娇喘,似乎是某位娇滴滴的贵人娘娘,受了风寒似的。
嗓音袅娜绵软,像搔过鼻尖的羽毛般,刚反应过来便飘走了。
云霄直接抛下檀时野,转身入了账内。
透过撩起的纱帐,檀时野远远瞥见里面坐了位女子,只可惜他们隔得太远,而中间还横亘着云霄,他也不敢窥探得太明目张胆。
只能从只言片语般的余光,和不断摇曳的珠帘中,揣测里面那位的容貌。
浮光掠影间,他瞥见一双如雾里看花般清冷的眉眼。
“美人如花隔云端……2,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是妖孽……”檀时野喃喃道,直到掌事太监疯狂给他使眼色,才反应过来,瞬间退了出去。
谷雨没想到一阵风也能把她扑着,只痛恨自己没匹配到个好系统。
而云霄进来,便看见她捂着胸口,咳得整个人发颤,又可怜又美丽,简直有种即将碎裂的美感。
宫婢们在一旁手忙脚乱,帮她也不是,不帮她也不是,生怕哪儿磕着碰着这位主儿。
这如今可真是金尊玉贵的一位主儿了!
云霄脸色一沉,宫婢们连忙退了出去。
他走上前去,探了探谷雨的额头,冰冰凉一片。
又去看她的脸色,白苍苍一张。
“真是个瓷人儿。”云霄无奈道,又把她重新搂在了自己的怀里,轻挑着她的下巴道。
“身子这么凉,还是靠在我身上吧,只别在我这儿融化便好。”
凉薄阴鸷的君王这样说道,含笑的凤眸注视着怀里的瓷人儿,温暖的掌心替她暖着小腹。
而檀时野回京复命后,回家换了身赤色广袖长袍,脚踩登云履,大摇大摆骑着马来到了坊市之中。
少年人鲜衣怒马,马蹄溅起许多繁花,两旁的市户里,都是夹道欢迎的女郎和青年。
“檀小将军回京了!”
他扬眉一笑,神采飞扬,正应了诗里那句:“骑马椅斜桥,满楼红袖招。3”
……
檀时野跃身马下,一个健步稳稳落在地面。
他对着欢迎他的曦国百姓扬了扬手,示意自己心领了后,转身走入曦国的清倌坊飞香苑中。
此处乃是京中达官显贵、侯门王爵都时常去的消遣场所,里面都是长相姣美的清倌。
女清倌举止娴静,抬眼便是温柔如水,垂眸又是佳期如梦。
是许多公子王孙的温柔乡。
檀时野进了飞香苑后,女倌们便心领神会,低眉顺眼地将他牵引至此苑的天字一号房。
还未进去,檀时野便闻到犀炉里燃烧的幽香,古琴声余音绕梁。
在最里的靠窗边,檀时野找到了他想找的人。
曦国丞相,百年簪缨的谢家长子——谢直。
只见他身披一袭蓝衣,长发由一玉冠束起,配上他那双清润眉目,真真应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那句1。
只可惜眉宇间隐隐浮现着一抹忧色,不知在为何事伤怀。
“谢哥哥!”檀时野喊了声,大踏流星般走了进去,刚一坐下便忍不住道:“就是这飞香苑的香料再昂贵,都不及谢哥哥家里那几株白昙花啊,你这么快把那几株白昙制成香囊了吗?”
谢直唇边含笑,眉眼温润如玉,说道:“好灵的鼻子,看来去一趟厉国,跟着你哥哥长进不少?”
檀时野撑着下巴,两宇落拓不羁,嘟囔道:“就知道编排我,谁不知道我只是去给兄长打下手的?你们见到我老提他,烦不烦?”
谢直不语,而是从从桌上拿出两个白玉杯,取来醒了片刻的葡萄酒,斟满递给他。
“是我的不是,这不是特意守候在飞香苑里,给你带了最爱喝的来赔罪,可不许生哥哥的气。”
男子嗓音清润温柔,锦衣玉冠,儒雅风流,笑时宛如一朵清莲。
檀时野本就是开玩笑,见他如此,顿时喜笑颜开说:“我是个做弟弟的,怎么会跟哥哥置气呢,更何况还有我最爱的白玉杯葡萄酒,来来来,咱们当浮一大白!”
二人笑得开怀,酒刚入腹,檀时野得了便宜还卖乖,戏谑地调侃他说:“谢哥哥,你真的好奇怪啊!”
谢直挑眉看他,清润的眼里满是笑意:“何出此言?”
檀时野许是酒壮怂人胆,扬起手指了指飞香苑,说道:“这飞香苑,原本叫怡红院,是个青楼,你听闻不少官宦女子无辜入籍,沦落风尘,便刻意请求陛下,允许她们以清白之身待客,真是怜香惜玉啊!”
谢直处之淡然,笑意儒雅道:“此乃陛下之德也,若真要追究起来,那些都是先皇时的罪臣之女。”
紧接着他又道:“再说,只是允其清白之身,至死不可嫁人,也算可怜。”
“啧啧啧,身为七尺男儿,虽说是个文官,可到底是出身世家大族的贵公子,平素的爱好竟然是调制香包香囊,这说出去谁信啊?”檀时野接着调侃他。
谢直轻咳一声,素白的脸上难得浮现一抹赧然,掩唇解释道:“君子之爱,各爱其主,有所差异,方得圆满。”
檀时野听不懂那些文绉绉的话,摇摇手说:“好好,别跟我掉书袋,不过说起美人来,你猜我今天见着了什么?”
谢直道:“见着了陛下。”
檀时野脸色一僵,说道:“开什么玩笑,我见着了厉国公主!”
谢直神色一凛,眉宇间瞬间变得沉重起来,问道:“就是昨夜传出死而复生的那位?”
“就是那位,她和陛下在御花园搭帐篷玩儿,搞不懂,不过有一说一,虽然我没看到全貌,可是仅仅一眼,便叫我心驰神往!”
檀时野酒劲上来,声音越来越大,吓得谢直赶紧捂住他的口鼻,眼神示意他不要胡言乱语。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听见并没有别的动静,这才稍稍放松了神色。
谢直眼神沉重,略带责备地看着他,轻摇了摇头。
檀时野老实起来,捏着白玉杯转个不停,眼神东张西望。
忽而,他又凑上前来,低低对谢直说:“谢哥哥,我回京便听闻,陛下近日雷霆手段,已经将不少世家大族连根拔起了。”
这话让谢直眉宇间好不容易淡去的忧郁,又慢慢浮现了上来。
他叹口气说:“没错,陛下这回,是铁了心要动摇门阀势力。”
檀时野担忧地对他说:“那谢家百年簪缨,有曦国便有谢家,这如何做得到?”
谢直神色凄凉,温润的眸子里尽是忧虑,低声道:“如何做不到,他可是陛下,当年夺嫡何等惨烈,其他诸国何等强悍,还不是一样付之一炬?”
檀时野默不作声,若是谢家倒了,谢直这个宗主该如何自处?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谢直叹息道:“况且,陛下已经在动谢家的路上了,刀子也许下一秒便会落下。”
檀时野闻言更难过了,他和谢直亲如兄弟,谢家简直是他的小家。
“不过那一日尚未到来,也许真到了那一天,我自有我的去处吧。”谢直淡淡道,眉眼间是缥缈难辩的复杂情绪。
“哎,不说这种丧气的话,我好不容易回京,该高兴点才是,及时行乐嘛!”檀时野摆摆手,主动帮他斟满了一杯。
“及时行乐?你哥哥也快回京了,我倒要看你能乐到几时。”谢直轻笑道。
檀时野无可奈何,垂头丧气道:“你就别提我那个阎王哥哥了好不好啊,你要真这么想他,过几天陛下肯定会设宫宴,你和他抵足而眠我都没意见!”
“说什么傻话,不知轻重!”谢直抬手拍了他的头。
忽而,他目光飘向了远处的一幅美人屏风,那里山花烂漫,佳人一貌倾城。
“不知那位厉国公主……会不会也出席宫宴?”谢直喃喃道。
檀时野趴在桌上,嘀咕道:“谁知道呢,我瞧着娇弱得很,陛下跟金屋藏娇似的,裹了一层又一层,生怕看一眼就少块肉……”
“这回张贵妃是失宠了,还不知道下回是什么时候呢,陛下这种性子啊。”
谢直听他又开始胡言乱语,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脸,说道:“既然酒量不好,就别装酒仙,贪杯又多嘴。”
“难伺候啊……”檀时野最后嘟囔了一句,趴在桌上睡着了。
谢直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不知是在叹息谁。
“是啊,真难伺候啊……”
……
谷雨在养心殿里被娇养了十来天,云霄爱护她的方式简直变态。
行动范围受限不说,去哪儿哪儿都是铺着厚厚的毛毯,宫女们在他不在的期间,生怕她出一点岔子,几乎已经到了如厕洗澡都要盯着的程度。
只要是个正常人都受不了,可她偏偏不能反抗,毕竟现在她是个脆皮废柴。
还是只会掉血不会死的那种。
同时还得每天喝一碗苦得倒胃的中药。
可喝了这么多天,谷雨脸色压根没见好,肉一丁点儿没见长。
云霄本不是个好脾气的君王,故而他只召来太医细细询问一番,随后让他告老还乡了。
老太医领旨出门的时候,孱弱的身体打着摆,颤颤巍巍,面上一片空白。
第二天,云霄便写了一道诏书,广招天下名医,只要能治好厉国公主,不惜钱财名利。
这道诏书空前绝后。
第一,这是云霄亲手写的诏书,以往他懒得动手,都是找人代笔,诏书字迹龙飞凤舞,笔走龙蛇!
第二,这是我国国君,为敌国亡国公主颁发的一道诏书!
第三,这个亡国公主死而复生,很有可能是妖孽!
一时间百姓群情激奋,众说纷纭,兴高采烈,最后齐刷刷背上药箱,加入了应聘的行列里。
毕竟谁能抗拒得了“不惜钱财名利”这样的诱惑!
那是钱!!!
那可是钱啊!!!
当然,这件事谷雨并不知情,她被人当成一朵花,娇养在养心殿的家。
只不过她已经隐隐察觉到,似乎每日来问诊的太医,把脉手法都不大一样,开出的药苦味也不同,因此她推测云霄应该是换了员工。
只不过轮流试岗,猴年马月才能看见成效?
直到有一日,养心殿内响起了一阵略显轻盈的脚步声。
谷雨听着这声音似乎与往常不同,便掀开帘子轻轻看去,瞥见一双疏淡寒漠的眉眼。
男子一袭白纱衣,身量高挑清瘦,发尾由根朱红色的绳子系着,尾部坠了个铃铛,看起来气质清华,恍若谪仙。
他依旧和寻常人一样,还是搭手,号脉,问诊,望闻问切四件套。
诊断出后,却并未像其他大夫般,露出震惊同情的眼神,而是若有所思,仿佛在琢磨着什么。
紧接着,他对身后的药童吩咐了几句,便去太医署着手备药了。
临走时,男子白纱衣轻轻拂动,如山间的云雾般袅娜。
他发尾的铃铛随之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给这注定要去天上的人,在地上强行种下了根。
谷雨觉得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是原主残留下来的,于是她去问了问系统。
系统道:“你别说,他说不定还真能缓解你的痛苦。”
谷雨:“还有这种好事?”
系统:“因为他和原主有过一段情。”
谷雨:“……”
我只想安安静静做任务,不想成为狗血档玛丽苏文的女主角,谢谢。
亡国公主03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难道是什么很剑的NPC吗?”谷雨问道,神色微微不稳。
自打来到这个古代世界,接手了这么一副奇葩的身体, 她就一直在碰上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这个系统,到底还有多少惊喜在等着自己?
系统也很无奈:“哎怎么说呢,造化弄人嘛,我只知道个梗概。”
“你说。”谷雨道。
“这人叫白鹤, 医术超群, 原主穿来后不是身体也不好嘛, 他便做了入宫的太医, 就跟你现在差不多,一次偶然两个人碰面了,一见钟情, 再见倾心, 双双坠入爱河。”
“真这么深情,未必吧?”谷雨挑眉道。
系统又唏嘘道:“后来他心疼原主受苦,翻阅古籍发现太华山有异草,可治百病便告别原主,孤身付险了。”
谷雨:“……”这很难评。
系统再叹道:“等他从太华山下来后,得到的却是原主国破家亡的噩耗。”
“所以便一路寻了过来, 按照当年的情景,进了皇宫做太医?”谷雨问道, 语气不由得沉重起来。
“是,我估计他会找机会问你情况, 你尽量少跟他接触, 我看资料这个人心细如发,很恐怖的。”系统提醒道。
紧接着, 它又嘀咕道:“不过其实被发现了也没啥,反正云霄又不在乎你是不是原装。”
几年前,进入厉国皇宫救心上人,是为了成全自己。
几年后,进入曦国皇宫救心上人,是为了成全别人。
“这个白鹤……啧,我看着办吧。”谷雨蹙眉道,这种虐恋情深BE美学的主角,她稍微有点不忍心戳穿了。
“也行,总之可能是原主和他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加上他确实医术了得,可谓神医圣手,所以其实让他继续照顾你,也是非常不错的。”系统干巴巴道。
“不过他去太华山寻到了异草吗?”谷雨又问。
系统:“我估摸着是没有,不然他早拿出来了,何必去另开药方?”
竹篮打水一场空,连原主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啊。
“难怪她死前说‘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看来她在国破家亡,被虏到曦国皇宫这段时间,一直在等着白鹤。”谷雨思忖道,清冷的眉眼里尽是惋惜。
“反正这是个悲情人物,你仔细着点,可别伤着他了。”系统又道。
谷雨了解了前因后果,点点头说:“我自有分寸。”
不过这几日,云霄似乎格外忙碌,听宫女太监们说,前朝在为削减门阀势力的事情大动干戈。
云霄将好几个世家大族连根拔起,京城内外到处都是御林军,处处守备森严。
一旦某处察有异变,即刻便会有军队的血腥镇压。
以暴制暴下,竟然真的把一些盘根错节,群踞多年的门阀世家给解决了!
对于这种手腕强硬,雷厉风行的君王,其实谷雨是十分欣赏的。
毕竟能按住整个国家的心脏,自由控制它收缩,本身就需要极强的能力以及眼界。
难怪能说出“日后为天下共主”这样的话,也难怪将西北陇南等地的祸患当成餐前点心。
这么想着,云霄处理完了政务,抬脚走进了养心殿。
此刻已是酉时三刻,御膳房仍在备菜,而谷雨也到了服用新药方的时候。
云霄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空盯着她喝药的,他日理万机,又兼各种杂务缠身,故而不在的日子,负责开方子的大夫,便会站在一边,哆哆嗦嗦看着她喝完。
总之,就是要一滴都不剩,字面意思那种。
不过唯有云霄在,谷雨的嘴里才会立即被塞入一点甜食,来代替中药的苦涩感。
他真的是一个随身带着各种甜食的男人。
“今日感觉如何,身子可有好些?”云霄含笑道,将大氅往小太监身上一扔,自己走了过来。
君王面如冠玉,凤眼间尽是随性慵懒,唯有眼下一点点青色,看得出来是最近疲惫过甚。
谷雨照例咳了一下,才开口:“还好吧,陛下最近太劳累了,该多歇歇。”
她这话是随口一说,却叫云霄愣了一下,很快愉悦便浮现在他眉宇间。
“朕的瓷人儿真是有意思。”云霄含笑道,“朕从前的两位妃子,从来未曾命令过朕。”
谷雨无语,解释道:“我不是命令,是建议,听不听随你。”
反正他现在还舍不得杀她。
云霄点点头,竟然答应了:“行,那朕今日听公主一言,早些安寝,免得你孤枕难眠。”
谷雨都懒得生气了,只淡淡道:“陛下若是不来,我会更好眠些。”
“那可不行,没了瓷人儿在床畔,嗅着你的体香,朕真的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云霄继续调笑道,一拂广袖,随即坐在她身边,凤眼细细端详着她。
谷雨任他看,他总这样发神经,也无所谓嘴上被占便宜。
毕竟同床共枕多日,二人的距离依旧是两个巴掌那么宽。
这个看似急色薄情薄幸的君王,竟然一下都不曾逾矩。
“好了,不逗你玩儿了,差不多是喝药的时辰,叫那个新来的进来吧。”云霄说道。
太监领着白鹤走入殿中,白衣男子清华满身,发尾的铃铛响个不停。
谷雨不敢看他,只匆匆转移了视线,垂眸望着桌面。
长长的睫毛轻颤着,配上那副病西施的模样,简直看得人心都碎了。
白鹤走至谷雨面前,跪下行了一礼后,亲自端起药盅便要递给她。
却不料被半路截胡,云霄修长白皙的手径直伸了过来,将药盅从他掌中端走。
随后凑近谷雨,像往常一样,含着笑要喂她喝下去。
自从有了第一回的经验,谷雨就不再抗拒云霄爱投喂这个小爱好了,只是今日不同以往。
白鹤仍然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墨色的长发被风扬起,遮住了他的面容。
云霄自始至终,都没有允许他起身,他也就不能起身,这是君威。
因而她真的发自内心地有点尴尬了,纯粹是那种替别人尴尬的毛病。
云霄见她如此,不由得有点奇怪,问道:“怎么,公主喜欢朕把你继续抱到腿上,一口一口喂你喝下去?朕倒是不介意,只担心公主你臊得慌。”
要死,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狗血修罗场?
谷雨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好闭着眼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闷头想把中药给灌下去。
可谁料,这中药味道不同寻常,非但减弱了其中的苦味,就连涩口感都降低了,只有淡淡的酸还泛着。
“如何?”云霄神情关切道。
谷雨盯着他说:“感觉好喝不少。”
“真的假的,朕来尝尝看。”他说完,将碗底残留的一点仰头饮下,许久也说,“确实不错,只是不知效果如何?”
这话是在问白鹤,直跪了半晌的男子才回声道:“此药需循序渐进,公主身子弱,下不得猛药。”
“依你之见,治好她要费多长时间?”云霄边说着,边从腰间的荷包里又拿出个如意糕。
白鹤全程颔首低眉,神情难以窥见,只嗓音还算平稳,细细说道:“少说也需半年多。”
“行吧,那朕就留你在太医署半年,如若治不好,你拿命来赔。”云霄淡淡道,俯仰之间皆是帝王的冷血无情。
“微臣遵旨,另外,”白鹤忽然说道,“公主可感觉药有何特殊之处?”
云霄正打算将那块如意糕塞进谷雨嘴里,听了这话,手停顿在半中央。
谷雨微微一惊,系统说他会来找机会,这机会真是找得恰到好处,她想避开他都不行。
“还行,感觉酸酸的,没那么苦。”谷雨说,又生怕他再冒出一句来,赶紧将嘴巴那块如意糕咽了下去。
这还是她第一回主动吃云霄手里的东西,弄得他有点没反应过来,失笑许久。
“行了,你退下吧。”云霄说。
在白鹤起身之时,云霄又拾起一块如意糕来,轻轻送到谷雨嘴边。
她心里头唏嘘不已,闭着眼睛不愿去看,便只能听见耳边传来由近及远的脚步声。
行动迟缓,踉踉跄跄,显然是跪得久了的缘故。
当然,也可能不是。
这边喝了药,吃了两块小的如意糕,晚膳才真的端上来。
菜色一应俱全,只每个分量都很小。
因为云霄吃不了多少,谷雨也吃不了多少。
他们有个共性,就是都不爱浪费粮食。
吃多少,点多少,这倒是很符合谷雨的观念。
当然,他们还有一个共性,那就是挑食。
谷雨尤其讨厌苦味,尤以苦瓜最甚,二十多年,至今无法与其和解。
而云霄似乎很爱甜味,他夹的大多是偏甜口的食物,比如已经吃了三块的蜜丝山药。
几次下来,两个人都摸清了彼此的食性,场面应该十分和谐才是。
然后!!!
今日的菜色,基本以苦味为主,比如杏仁调苦菜,和酿苦瓜。
而云霄不忌苦味,他只是爱吃甜食,因而他吃得淡定优雅,时不时还给她夹一两块苦瓜。
是可忍,孰不可忍。
孰可忍,食不可忍。
谷雨将筷子放下,看向他,清冷的眉眼间弱意依旧,只多了几分神采。
“陛下,今日是存心要为难我了?”
云霄也放下筷子,饶有兴趣道:“公主此言何意?”
谷雨方才的心境犹如过山车般,从震惊、尴尬、无奈、唏嘘挨个走了个遍,如今想好好吃顿饭,他都不成全,因此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她说道:“你明明知道我不爱吃苦味的,好容易调了帖不那么苦涩的汤药,结果今日又上的全是苦瓜一类,究竟是何意思?”
云霄挑眉,佯装不知道:“公主觉得是何意思?”
“你——!”谷雨气得说不出话来,有的人他就是这样,你在这边被气得半死,他在那儿跟没事人一样。
但这种人往往很多,云霄显然是里面的极品。
她被气得脸上涨红,清冷孱弱的眉眼间满是痛色,捂着胸口又喘了起来。
这破身子,吵架都没有资本!
云霄见她真动怒,这才拂袖,叫太监将菜色端了回去,转而换上的是全新的美味佳肴。
他轻轻抚摸着谷雨单薄的脊背,一下一下替她顺着气,哄她:“好了别激动,真娇气,不过逗一逗你,怎么就动了真怒了?”
谷雨无力反驳,她也反驳不了,因为咳得说不出话来。
美人生得雪肤花貌,秀靥白璧无瑕,便是喘不上气这样寻常人很难好看的举动,叫她做来,都别有一番风情。
好似微雨燕双飞时,那迎风颤抖的梨花树,簌簌抖落着满树的梨花。
云霄连哄带逗,语气何其温柔,眼神含情脉脉,待她缓过气来后,又说出一句差点要她命的话来。
“朕不过是换了公主不爱吃的菜色,公主便如此生气,倘若朕要将你想要的东西拿走呢?”
男子语调平缓,像是在闲话家常,可是眼神却丝毫不含笑意,上扬的唇角隐隐透着股威慑力。
谷雨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云霄又道:“自那位白衣大夫入宫,公主便注意到了他吧,撩开帘子时,是否惊喜于他俊俏的容颜?”
谷雨听了心底微惊,虽说她知道,养心殿内虽然宫仆极少,可并不代表没有眼线,她的一言一行,必定都在云霄的手掌之中。
只是她未曾料到,连撩开帘子这么细微的动作都能被发现。
这人难不成找的暗卫是柯南转世吗?
真变态……
随后她才想明白了,为何今日他特地叫白鹤进来跪上许久,又为何用膳前要多喂自己一块如意糕。
分明就是为了最后这场苦味盛宴做铺垫,好敲打自己一番。
帝王心术,如此运用,也算是炉火纯青了。
“那你为何还要留下他?”谷雨接着问道,她以为按照他的性格,会立即处死白鹤。
不过看样子他似乎并不知晓厉国宫廷旧事,更何况是公主与太医这种极其隐晦的皇家秘闻。
云霄眉如墨画,轻挑了一下,毫不在意道:“不过一介布衣,朕还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何况你不是说他配的汤药好喝,如若当真半年无用,朕自会将他五马分尸,暴尸荒野。”
谷雨心里微悸,这个人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比起他,朕还是更在意公主你的,”他说着说着,又上起手来,把她一把搂在怀里,唇瓣轻贴着谷雨的耳际,轻笑道,“要是朕的瓷人儿眼里有了旁的人,朕不仅不会让你死,朕会让你好好地活着,记忆深刻地活着。”
“其实现在已经很记忆深刻了。”谷雨说道,这人说话间气息老喷涌在她耳边,撩得人难受。
“这样最好。”云霄接着道,“来,尝尝今日的晚膳,有你爱吃吗?”
他把她搂在怀里,心肝宝贝儿似的疼着,把菜一样一样喂给她吃,直到彼此都饱了。
待到歇息片刻,二人各自洗漱完毕,云霄拖着那身玄色缎衣,掀开被子一角,熟练地躺了进去。*七*七*整*理
他睡姿一向很好,一般都是两手搭在腹前,从不见翻身的。
可唯有易醒这个毛病,简直叫人头疼,多少人睡觉不动一下的?
而且也从不熄灯,养心殿内永远灯火通明,稍稍一暗,立即便有宫婢等上前,添油加蜡,又是一根明晃晃的新烛。
更别提枕边还放着柄长剑,他又是这样喜怒不定的君王。
这换谁,谁睡得踏实?
云霄许是真的累极了,他不仅眼下泛着淤青,就连一向白皙的肤色,此刻也显得黯淡不少。
虽不损他美貌,可还是叫人忍不住感叹。
这年头,皇帝也不好当啊!
正当谷雨思索间,云霄轻声道:“过几日会有宫宴,若是你身子能见风了,便带你去见见世面。”
谷雨觉得原主应该也参加过类似的宫宴,忍不住说:“这样的场合,我又不是没见过?”
云霄闭着眼睛轻笑,说:“你一个女儿家,哪里懂我曦国男儿的英姿?”
谷雨心里忍不住要嘲笑,嘴上却说:“见陛下便可知晓,何须去看他人?”
云霄被逗乐了,俊颜舒展开来,可凤眸依旧紧闭着。
看来,他是真的累了。
紧接着,他做出了个前所未有的举动来。
他破天荒地在睡觉时,抬手拍了下她,说:“睡吧。”
随后,将手收回两巴掌之内。
谷雨被这巴掌拍懵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只盯着男子轮廓分明的侧脸看了许久。
……
后面几天,日子依旧照常过着。
云霄时不时来监督喝药,或逗她,或哄她,或闹她,总之没一日安生。
白鹤也是望闻问切四件套,外加端药一条龙服务,全程他们没有再交流过什么。
不交流也好,多说多错,错了就伤心了。
虽然不错也很伤心。
但神医圣手不愧是神医圣手,再加上和原主这层关系的BUG,谷雨竟然感觉自己身体确实在逐渐好转。
眼见着不像从前一样,被风稍稍扑着,便要喘气半天,咳嗽半日,吓得人手忙脚乱。
云霄见能带她去御花园多走几步了,便决定宫宴也带她赴宴。
只不过还是得娇藏起来,这花才刚冒出个花骨朵,可别被风吹散了。
很快,王师回京的骐骥便来到了都城——长安。
朱红的旗帜飘扬在大街小巷,最前方处写了个“檀”,这是靖国公大公子,时任骠骑大将军的檀越,在最后清扫了一波厉国皇族后,率将士班师回朝的军队。
王师训练有素,檀越身披铠甲,从城门一路行军进城。
期间百姓箪食壶浆,将士目不斜视,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势,最终荣归故里。
自然也有心愿落空了的妻子,儿子,父亲,母亲。
檀越从马上一跃而下,照着君王的命令,尽量将他们的遗物留存了下来,交还给亡魂的亲人。
悲与喜一起响彻云霄,这一日,其实并没有谁家的喜怒,都是曦国的子民。
檀越回京后第一件事,先是回复了王命,将虎符交还给云霄。
随后便回了靖国公府,将一身戎装换下,转而穿上了紫红色的常服。
待他梳洗完毕,才露出一张与檀时野极为相似的脸,只是更为成熟,内敛。
“阿野那小崽子呢,又上哪儿玩儿去了?”檀越问下人。
下人连忙回答:“小公子日日在武场练着呢,大公子若是不信,自可前去查看。”
檀越轻嗤一声,不屑道:“得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惯宠着他,这小子我迟早得把他揪出来,拔光他身上的刺头,叫他扎不扎手!”
下人掩唇轻笑,他话虽说得狠毒,可语气却也是宠溺的,蕴含着对幼弟无限的关怀。
“行了,你下去吧,我去寻他!”
说完,檀越从卧房走了出去,直奔练武场。
练武场兵器众多,檀时野正拿着柄长剑,和一名府内客卿对峙。
那客卿一看就是花招子,路都走不踏实,哪里能打得过随亡父兄长上过战场的檀时野?
不一会儿便败了,檀时野叉腰大笑,少年郎意气风发,笑声可探天地。
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檀越也拿了柄长剑,转身走到他面前,说道:“请赐教!”
檀时野见到大哥就怂,桀骜不驯化作鹌鹑小鸡,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少年眼说:“兄……兄长?”
檀越不跟他客气,拎起剑便向他刺来。
其势之险,叫人心惊肉跳,骠骑大将军,不愧是刀山血海打出来的威名!
檀时野只抵挡了一小会儿,很快败下阵来,被檀越挑了剑,锋刃指着咽喉说:“方才不是还很嚣张?继续啊?”
少年脸皮薄,瞬间憋红了脸,檀越见此,将剑扔到一旁,弯腰拉起了幼弟。
兄弟俩又勾肩搭背起来。
“兄长,今日陛下会设宴为你接风洗尘!”檀时野说道,眼睛有些发亮。
檀越对此见怪不怪,说道:“一贯如此,有何可高兴的?”
檀时野便在他耳边讲起了自己听到的传闻,檀越剑眉一蹙,问道:“果真死而复生,因何而死?”
“不知道,宫里也只有些闲言碎语,估摸着是触怒了陛下,有人说是行刺失败,我觉得不太可能。”檀时野道,想起来云霄那个宝贝模样。
又说道:“按照陛下的性子,敢行刺他的人,不是被他捅死在了娘胎里,就是已经出生后被他捅死,绝对不可能有反悔这回事的。”
檀越虽然觉得幼弟有点不务正业,可对他的聪慧却一点也不怀疑,也点头:“是这么说。”
“诶不过我告诉你,我见到过一次,长得美极了,难怪陛下动心呢!”
“真的?”
“说不定这回宫宴能瞧上两眼!!”
“你可别太张扬,不然挨军棍的是你不是我。”
“好啦……”
兄弟俩越聊越远,都很期待晚上的宫宴。
亡国公主04
君恩情意重, 开宴出红妆。1
夜晚很快到来,皇宫大内早已是张灯结彩,宫婢太监更是手脚轻快, 迅速照着礼部的意思,准备好了一切。
宫宴设在奉天殿,席面铺满两道,正上方占据高位的, 便是皇帝的席位。
在这上面, 能够清清楚楚看见下面所有人的动作, 同时大臣很难窥见天颜。
已经有不少臣子, 携带着家眷前来,按照官位坐好后,彼此暂时你推我让, 互相恭维寒暄。
因为是武将, 因此檀时野跟着哥哥,坐在了左边。
他刚一坐下,便有官员上来问候,檀越倒是应对自如,就是他年少气盛,刚开始还能打哈哈应付, 后面就懒得说话了。
他跪坐在席,有点无聊地拿银箸, 轻轻敲着青铜酒杯,等得很不耐烦的样子。
檀越这边和官员致意, 那边还能分出神来, 不动声色地拍一下弟弟的脑袋,叫他别干蠢事。
檀时野这才乖乖坐直, 少年红衣墨发,头上的红发带随风飘扬,很是耀眼瞩目。
可没坚持一会儿,他又坐萎了,直到看见谢直的身影。
此时他仍旧是那身白衣,只是样式更为正式,玉冠里的发丝拢得一丝不苟,温润如玉间透着股正官的庄重。
朝臣们一一前来,俯身作揖道:“谢丞相!”
谢直姿态平和地回礼,也不见其眉眼有任何骄色,唇边始终洋溢着清淡的笑容,当真不愧是从百年簪缨谢家走出来的谦谦君子。
正当他拱手谢礼之际,忽而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砸中了,宽大的袖摆一阵抖动。
谢直低头一看,原来是颗紫葡萄,他又顺势抬头,正好看见檀时野刚坐回去,但是手脚不稳,一头栽在了哥哥肩头。
檀越正好以茶代酒,想要敬一名老臣,谁料被他扑个正着,满杯的茶水直接泼到了自己脸上!
一时间气氛诡异,声音戛然而止,众人纷纷回头,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不过很快,老奸巨猾,事故无比的朝臣们全都当做没看见,气氛又重新热闹起来。
开玩笑,谁敢笑当面嘲笑骠骑大将军被自己弟弟泼了一脸水的糗事?
最多背地里,回家和老婆孩子当成睡前故事。
檀越神色不变,依旧噙着友好和平的微笑,他一抹脸上的茶水,又接过宫婢递来的帕子,整理好仪容后。
才转过头来,含笑对檀时野说:“阿野,今晚上,咱们练武场见,不许穿盔甲、护具。”
檀时野瞬间可怜兮兮的,双眼不停看向对面的谢直,用眼神请求援军!
谢直清了清嗓子,拂袖抬起桌上的茶杯,也走了过来。
“阿越,多日未见,更见英姿飒爽了,可见厉国之行对你裨益良多!”谢直含笑道,抬手敬茶。
他们之间没那么多客气的称谓和规矩,有的只有小称和小礼。
檀越也赶忙端起茶杯,檀时野不敢轻举妄动了,老实地坐在软垫上,安静地像只火红色的小鹌鹑。
他现在心里只希望谢直能够让哥哥快点灭火,他们三人一起长大,虽说都是哥哥,可是毕竟同辈说话要管用些。
更何况,谢直不仅是曦国丞相,还是百年簪缨谢家的宗主,哥哥多少都会给几分薄面的。
果然,檀越满饮此茶后,脸色好看不少,说道:“阿谢,你也一样。”
靖国公两位公子都是武将,故而不像文官世家那样,说话文绉绉的,他们并不太懂嘴上文章。
但是彼此的兄弟之情,尽在这一碗茶水中了。
紧接着,檀越又道:“我自厉国来带不少上等宣纸,一会派人送到你府上去。”
谢直温润的眉眼瞬间亮了一下,面露喜色道:“当真,厉国的确是产宣纸的好地方,只可惜山高路远,纸张易潮也亦烧,我总担心运过来会突遭变故,故而极少买来,如今你能带来,当真是多谢!”
谢直不仅怜香惜玉,爱做香囊制香包,还爱作画。
他的美人图,一笔价值千金!
“这还能有假?我几时唬过你?”檀越笑道。
因为身在皇宫,所以不能失仪,故而他只用空了的茶杯碰了一下他的杯壁,像是用手拍他肩头一样。
谢直笑着点头,随即他神色一沉,问道:“朝会时,陛下曾说过,西北狼王阿史那蓝似有异动,此事究竟如何?”
檀越眉眼也沉了下来,讳莫如深地撇了眼四周,低声道:“确有此事,只不过是些小动作而已,这些年咱们陛下征战四方,做太子时把阿史那蓝的父亲斩首,头颅悬挂在长城,到现在都没拿下来呢,有陛下在,他不敢怎么样。”
谢直颔首,也说道:“是也,陇南誉王如今也还算安分。”
“他还敢不安分?因为他爱在先帝面前挑拨是非,惹得陛下勃然大怒,下旨不许他母亲入皇陵,现在静妃的棺椁还在陇南放着呢!”檀时野忍不住插嘴道。
他心里很不喜欢誉王云霆,这个人简直像一条毒蛇。
“檀时野,谁允许你插嘴了!”檀越怒道,眉眼变得凌厉,又扫了眼四周,发现幸亏人潮涌动,否则这话说不定是要惹麻烦的!
檀时野连忙捂住嘴巴,不敢再说一句话。
文武百官闲聊许久,直到远方传来皇帝驾到的声音,这才迅速归位,面朝高台整理衣冠,姿势由坐转为直跪,颔首以示恭敬。
上方的高台上,率先出现的是皇帝仪仗。2
首先朱雀旗与黑龙旗各摆一方,第二排是孔雀扇,小团扇和玄武幢,第三排才是带刀侍卫,列队整齐。
最后,云霄才姗姗来迟。
他今日打扮甚伟。
身穿厚重的墨色玄冕,腰间系了跟紫黑玉带,衣襟金龙腾云,远远望去便觉胆战心惊,不敢直视天颜。
而他头上戴着一顶十二根珠串的冕旒,珠玉轻轻碰撞着,遮蔽住他的面容。
云霄站至中央,看了眼下面的朝臣,抬手。
太监高声嚷道:“陛下有旨,众卿平身!”
众朝臣齐刷刷道:“谢陛下!”
这才纷纷回了席位,复又直坐,自始至终,无一人抬头。
这,便是一国之君的威仪。
谷雨在他身后看得啧啧称赞,怪不得都想做皇帝,抬抬手,有人给你把话说了,换她也觉得超爽。
恩,而且也超帅。
超拉风。
云霄简单和朝臣们寒暄几句,便对檀越说:“将军为曦国披肝沥胆,辛苦了。”
小太监又高声道:“陛下赐酒!”
檀越立即跪谢道:“为曦国,臣万死不辞,谢陛下!”
等到他先端起酒杯,云霄才慢悠悠抬了手,以袖掩唇,一饮而尽。
紧接着,他又对谢直道:“丞相近日忙些什么,朕见你憔悴不少?”
谢直俯身叩拜道:“回禀陛下,微臣在解决颍川学子罢考的问题。”
云霄嗓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来:“不过就是些文人书生,别太放在心上。”
谢直身子一僵,停顿后说:“是,臣领命。”
朝臣们见天子刚上来一褒一贬,把本就紧张压抑的气氛变得更加窒息,纷纷咽了口唾沫,大气不敢出一下。
云霄似乎才发现这不是宫宴的氛围,这才轻笑一声,说道:“今日是宫宴,是喜事,怎么搞得跟上朝似的?”
他虽是笑说,可那笑声却是极短的,像是从鼻腔里的一声轻嗤,充满了不屑。
朝臣们更加沉默寡言,本来金碧荧煌的奉天殿,竟然死气沉沉的。
不过这死气只维持了一瞬,因为云霄觉得无聊,忽而想起自己好像把某个人给忘了。
于是便侧身,轻轻把躲在他身后,东张西望的谷雨给揽了出来。
众朝臣本来胆战心惊,生怕云霄一个不高兴,点名问候谁,故而一个个都跪得极其规整。
其姿势,可以写进教科书里。
可是正当他们心如擂鼓时,突然听见高台之上,似乎有什么异动?
可是云霄在上,谁敢抬头?
故而虽然相当好奇,可仍旧把头埋得老深。
直到小太监又说“众爱卿免礼”,众人才敢稍稍抬起头来,这便看见了那个传闻中的厉国公主,死而复生的亡国妖孽。
只见她身披紫纱,手执纨扇,腰上系了根极细小的黑绳,尾缀云纹玉佩。
芙蓉面苍白柔弱,罥烟眉袅袅婷婷,只吹吹风便轻咳起来,忙用纨扇掩了口鼻,随后被云霄揽入怀中。
当真是巫女洛神般的美人儿!
朝臣们纷纷被这种美貌惊得说不出话来,直到小太监咳嗽了,才慌不择救地正襟危坐起来。
檀时野小小地跟哥哥挤眉弄眼,小声道:“我说了吧,真的超美!”
檀越虽然也被震了几震,但好在武将心理承受能力不错,又加上年长许多,故而缓了过来。
他目不斜视,嘴唇微张,不着痕迹地说道:“闭嘴!”
檀时野吃瘪,又想去看看谢直,却发现他仍旧呆望着那名紫衣美人,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台上又传来几声咳嗽,他才神魂归位般,拿出世家公子的仪态。
只不知为何,一惯温润平淡的眼眸,此刻忽而有些闪烁。
好似凡心大动!
谷雨被他强行搂在怀里,他是跪坐,谷雨便只能跌在他的臂弯处,乍一看像是云霄抱着谷雨,而她慵懒地躺在他怀里一般。
娇喘轻咳,羞臊地以纨扇掩面。
这都不是关键,关键的是,曦国最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君主,竟然一点恼意都没有,在这样大庭广众,亮亮堂堂的群臣宫宴上!!!
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曦国朝臣的内心受到了猛烈的冲击,唯有日日相随的太监宫女心无波澜,面无表情地低头站着。
没辙啊,看麻了。
而谷雨虽说在白鹤的照顾下,恢复了些许精力,没初始时那么脆皮,但依旧是残血状态。
故而她只能任由自己被云霄搂在怀里,自下而上地,看着他轮廓分明,精致流畅的下颌棱角。
今日的他和往常很不一样,穿的是君王正式的朝服,眼前的旒珠细碎摇晃着,叫人看不清他到底是何情绪。
恩,确实有股封建帝王的王霸之气。
可随即,她眼睛一尖,又飘到下面,看见文武百官穿的都是常服,心里觉得纳闷。
于是便说:“为何他们都不穿官服?”
云霄上半张脸依旧被旒珠遮蔽,她只能看见那张朱唇微扬,他轻笑道:“不如此,怎能衬出朕的卓逸不群?”
“你想他们众星捧月?”谷雨道。
“君临天下,有何不可?”云霄道。
不过马上,他又笑了,嗓音压低,带了点偶偶私语的感觉,低头对她说。
“不过瓷人儿,如今你是朕的月,那也是他们的月。”
男子生得俊俏至极,红唇雪肤,再加上那微微压低的下巴,简直是个深情款款的美貌好郎君。
饶是谷雨见惯了他的昳丽,此刻也不由得被蛊惑起来,神色恍惚地看着他。
可谁料他又道:“只盼望朕的瓷人儿身子好些,不然朕日日空对佳人,也是会上火的。”
谷雨:“……”你想都别想!
文武百官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陛下在和那厉国公主说话,姿态亲密。
他们的相貌都是个中翘楚,一时竟然觉得十分登对,对这位亡国妖孽心里的畏惧和猎奇感消退不少。
转而化成肺腑内一片感慨。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3”檀时野呢喃道,清澈眼眸里尽是向往。
谷雨此时正好眼睛乱飞,余光不自觉向下飘去,看见满堂正襟危坐的朝臣中,一名赤红衣衫的少年人,正抬头看向她,眼睛澄澈明亮,莹莹若有光。
那少年发现自己被发现了,赶忙正过头去,目不斜视,只薄薄的脸皮上,不自觉泛起丝绯红。
好个英气的少年郎!
她心里嘀咕道,又发现身旁那位身形略显壮实的,模样与他相似,气质却比他沉稳许多。
云霄低头看她,却发现她在看朝臣,不由得薄唇轻扬。
他左手抚摸着谷雨的脊背,修长的五指拢在她肩头,以免她失力摔了。
右手则指了指檀家兄弟那边,对她解释道:“那两位是靖国公的公子,朱红少年是二公子,紫红青年是大公子,也是曦国的骠骑大将军。”
谷雨若有所思点头道:“难怪长得差不多,都挺雄姿英发的。”
云霄凤眼微眯,继而笑了笑,在她耳边坏心眼地说:“此次歼灭厉国,也有靖国公兄弟一份力哦。”
男子嗓音磁性醇厚,带着无限的魅惑感,而他的唇瓣已经距离谷雨耳际不足一寸。
谷雨脖子立马起了鸡皮疙瘩,回神道:“好吧,也没那么雄姿英发。”
云霄笑得颇有深意,说道:“朕的瓷人儿嘴真甜,就会哄朕开心。”
他说完,便看见右边的谢直神情忧郁,全然和满朝肃穆郑重的表情不同。
帝王的眼神犹如一柄利刃,惊醒了正沉浸在家族困境中的谢直。
他立即整顿好神情,也做起目不斜视的菩萨来。
谷雨见他说着说着,莫名其妙对着右下方看了眼,便顺势也望了过去。
这一眼,便瞥见犹如碧玉无暇,气质温润儒雅的贵公子来,问道:“那他呢?”
云霄笑意不改,虽然他的神情被旒珠遮住,可是谷雨感觉得出,他气息冰冷不少。
“他是我曦国的丞相,百年簪缨谢氏的大宗主,谢直。”云霄淡淡道,嗓音莫名有股子凛冽感,刮得人心头一寒。
“他人不好?”谷雨问道,不敢直接问他“你们是不是关系不好”。
毕竟这人一向自负,最后问题一定出在别人身上。
云霄语气微妙,透着股淡淡的思量感,说道:“他人就是太好,所以才碍了朕的事。”
谷雨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云霄见她光顾着问别人,全然没顾上自己,忍不住抬手刮了下她的琼鼻,说道:“要是再看别人,朕明日还让你吃苦瓜宴。”
谷雨:“……”
她立马收回眼神,多看一眼就是对自己舌头的不尊重。
说也说完了,也该吃饭了。
小太监拍拍手,中央的甬道上顿时歌舞升平,笛萧管乐,龙腾凤集,真可谓是地上天宫。
可是即便是这样声势浩大的场面,云霄依旧改不掉爱投喂的毛病。
他用金勺子,舀起个莲叶羹,动作轻柔地放在谷雨唇边。
她顺从地张开嘴,自然而然地咽了下去。
二人举止默契,来去自如,仿佛是对相濡以沫多年,依旧恩爱缱绻的夫妻。
这让下面看似在看歌舞,实际上在疯狂往台上瞧的朝臣们,内心再次遭受如同泰山崩裂般的冲击!
陛下虽说因眼界过高,寻常姿色难入他眼,可是两位妃子都受过盛宠。
从未有过今日这样,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样子。
“这么宠的嘛……”檀时野震惊道,心想还好当时御花园没让云霄瞧见,他在私自窥探他的小美人,不然自己不死也要脱层皮!
谷雨已经无心去管朝臣们在想什么了,经过这么些天云霄的调.教,她的内心和宫女太监一样麻木。
不过这莲叶羹倒是很好吃,又甜又糯,难怪云霄这么爱吃。
不过被投喂的久了,谷雨稍微也有点不好意思,她稍稍坐起身来,从桌上拾了一块云霄平素最爱吃的绿豆糕。
然后缓缓地,小心翼翼地,递到云霄的唇边,说道:“礼尚往来,今日我也报恩一回。”
云霄明显一愣,下巴微微低下,估计是在打量谷雨。
冕旒实在是太繁琐了,她真的看不清他的脸,更猜不出他是什么神情。
于是原本苍白病弱的小脸上,好不容易因羞涩染上的绯红,又缓缓退了下去。
剁掉我的剑手,扇肿我的剑嘴!
谷雨内心尴尬道。
谁料她刚准备放下手时,云霄空着的右手接住了她的腕骨。
然后头微微一低,手向上一提,嘴轻轻一张,把那块将将掉下的绿豆糕吃了进去。
边吃边说道:“我的瓷人儿真会哄我开心。”
许是今夜歌舞声太吵闹,而君王的那句话又太轻悄,谷雨并没有听清,朝臣们也被漫天飞舞的彩绸眯了眼睛。
这个宫宴里,只有云霄自己知道,他说了这句话。
不过他就当没有发生过一样,又捏了捏谷雨的脸颊,说道:“每天给你喂这么多,怎么一点肉都不见长?朕要把御膳房的厨子拉去凌迟处死!”
谷雨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又要处死个厨子,干巴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很难长肉的,可能要身体再好些吧。”
云霄想了想,点头说:“不如这样,过几日朕带着你去趟上林苑,给你打几只猎物来尝尝,鹿肉温补,最适合你这样体质阴寒的。”
谷雨听说可以出去了,眼睛都在发亮,说道:“真的?”
云霄道:“君无戏言。”
继而他又道:“那个御医不错,看来神医圣手名不虚传,到时候也带去上林苑。”
谷雨听他提到白鹤就心虚,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台上君王公主你侬我侬,台下文武百官和和睦睦,又兼有清歌妙舞,真可以算得上是一片盛世。
宴饮结束前,云霄边揽着谷雨走了,他见娇儿神思倦怠,似有困意,于是也没打什么招呼。
群臣本就畏惧天颜,见他如此,面上虽然依旧恭敬,可实际上心里早乐开了花。
谁想先跟着领导一起吃饭!
本来宫廷夜宴,酒水都是一色的,并无你我之分。
只不过靖国公兄弟立了大功,且他们虽都好酒,可檀越喜欢饮最烈的烧刀子,檀时野又喜欢甘甜的葡萄酒,故而唯有他们二人酒壶所盛与众人不同,都是各自爱喝的。
这,也是显示皇恩浩荡的一种手段。
檀越心怀感慨,连喝了好几杯,那股子酒气熏得檀时野眉头直皱起,用手不停扇着鼻尖。
“真不明白,这么难喝的酒兄长怎么喝得下去?我一口都烧心。”檀时野道,笑眯眯嘬了口葡萄酒。
“你就是个孩子,懂什么?”檀越拍了下他的头,教训道,“等待会儿回去,要你好看!”
檀时野顿时眼睛一凛,差点把正事给忘了,连忙疯狂给谢直使眼色。
谢直这才想起来,自己受人之托,上前给他说起情来。
亡国公主05
上林苑位于京师郊野, 此地规模雄伟,宫殿七十多所,可纳千乘万骑。
八条河流绕水长安, 纡回曲折,周旋于苑中,不可谓不壮丽。1
云霄一身墨色常服,被百官簇拥着, 身旁是修养了些许时日的谷雨。
她如今已经不是走两步喘一下, 一阵微风就扑倒的纸娃娃了, 虽然看上去依旧病恹恹的。
他们在郊野搭好的楼台上坐好, 白鹤便提着药箱,安静坐在了谷雨的左后方。
他神色依旧淡漠,白衣如霜, 从不主动说话, 若非是相貌气质恍若谪仙,恐怕要被谷雨给遗忘了。
风轻轻吹响他发绳上的铃铛,响声细弱,最终被湮灭。
下座依旧是武官在左,文官居右,檀时野身旁空缺出来的, 是檀越的位置。
之所以君主百官皆已到场,而唯独他缺席, 并非是他姗姗来迟,或者是恃宠而骄。
而是因为他正率领王师, 列队整齐地骑着骏马, 在草场上肆意奔跑着。
一时间旌旗蔽空,角声满天, 男儿最为骁勇的一面,此刻在跃马扬鞭间展现得淋漓尽致!
云霄见此颇为自豪,忍不住对谷雨说:“我曦国的男儿如何?”
谷雨只在电视见过这种场面,骤然看见,被冲击得有点目不暇接,喃喃道:“这便是曦国的男儿?当真骁勇!”
云霄笑容得意,又道:“小小女子,懂何为骁勇?朕的英姿才叫神武!”
谷雨偷偷白他一眼,却不料眼睛瞟到那红衣少年身上,见他和众人一样,伸着脖子看向草场,眼神也是相同的震撼、骄傲。
忽而仿佛又闪过一丝黯然,双肩竟然缓缓松了下来,一副伤怀失望的模样。
谷雨心想:“这不是靖国公的小公子,那草场领队英姿勃发的是他大哥,他怎么后面这副表情?”
还没等她嘀咕完,草场上爆发一阵喧天震地的军号,角声嘹亮,哨笛轰鸣,众将士齐声高喊。
“曦国恒久,陛下千秋——!”
其声势之浩大,可谓是响彻云霄。
檀越从最前方的骏马上纵身跃下,意气风发地走向高台,俯身叩拜行礼道:“曦国恒久,陛下千秋——!”
“好!”云霄莞尔,右手轻轻平举,轻抬了一下说:“爱卿平身。”
他说完话,众朝臣才敢齐声说:“将军威武!”
檀越抱拳以示礼节,随后归位,坐在了檀时野身旁。
谷雨见那原本就有些打蔫的小公子,此刻气焰更低了,卑微弱小又可怜,活像个小鹌鹑,心里顿时明白几分。
“也是,哥哥如此耀眼,弟弟要是没什么功绩的话,确实很容易被衬得黯淡无光。”她心道。
继而又以己度人,嘟哝说:“看来王侯将相之户,和我家族情况差不多,真是同病相怜啊。”
云霄本来在和朝臣们说话,忽而听她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句,笑着问她:“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你与檀时野如何能同病相怜?”
谷雨懒得和他解释,只说:“你管我?”
云霄凤眼微眯,狭长的眸子瞬间锐丽起来,弧线勾人又销.魂。
他抬手捏了一下谷雨的脸颊,说道:“朕不管你,你早就死了,没良心的小公主。”
本来云霄是想重重捏一下的,可谁料这人脸上没二两肉,又加上病气萦绕,故而实际只是浅浅掐了一下。
可即便如此,谷雨苍白病弱的小脸上,依旧泛起了薄红,淡淡一块浮现在那儿,活像个印上去的绯色嫩胭脂。
谷雨吃痛,咳了一下,用纨扇遮住脸,不让他再次得逞。
云霄的笑意罕见地温柔,说:“哪儿就这么娇气?”
他们这番斗嘴互掐,落在不明真相的朝臣眼里,简直就是打情骂俏。
英武的君主在调戏宠妃,宠妃娇羞不已,以纨扇掩面。
某些爱写话本的文官内心蠢蠢欲动了。
“不过说起来,你可有爱吃的东西?”云霄接着道,“朕叫他们打几只给你尝尝,上林苑猎物繁多,想必你会喜欢。”
谷雨想了想道:“我最爱吃的是猪肉,其次是鸡鸭牛羊,最末是兔子,要不猎几只兔子吧,别的我也没吃过,不太敢尝试。”
云霄挑眉,不满道:“就这点要求?”
谷雨明眸乌黑闪亮,眨巴着说:“要时刻牢记,浪费可耻!”
云霄笑得宠溺,揶揄说:“朕的瓷人儿真会给朕省钱。”
随即他便对座下百官道:“既然是春猎,那也别都坐在这儿,会打猎的自可以去猎场,若是有好的,朕会特赐嘉奖,但是期限得在一炷香之内。”
武官们面色一喜,摩拳擦掌道:“谢陛下!”
随后他们整齐有序地离开了亭子,临走前,云霄吩咐道:“多打几只兔子来。”
众人一愣,兔子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打那么多作甚?
随后看见旁边的谷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佳人。
“原*七*七*整*理来陛下也会深陷温柔乡,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檀时野感慨道,被檀越拎起领子丢了出来。
这一下子,左边的武官几乎全空,右边的文官群体也走了不少,剩下的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有点可怜巴巴地坐在那儿,看着甚是凄凉,
云霄一惯讲究平衡,于是便对剩下的臣子道:“你们也别灰心,既然不会武,那便来点文的,各自挑一样自己擅长的,呈上来,琴棋书画,歌舞杂耍,自由发挥,待遇同上。”
于是剩下的臣子也面露喜色,一时间亭内君臣相合,乐意无穷。
率先登场的是落单的武将,手持青铜剑,在众目睽睽下来了一段剑舞,其舞姿刚柔并济,更兼具男儿的阳刚之气,很是养眼。
云霄没什么反应,只说一会儿可以去库房挑些上好的兵器,没有喜欢的也可以拿些材料,回去自己锻造。
谷雨看他神情敷衍,还以为几个武将会失望,却不料对方瞬间欣喜若狂,忙跪下谢恩了。
“也是,皇帝的兵器库,能有差东西嘛?”她点点头说,觉得云霄其实挺不错,即便不喜欢,也不会让对方白出力,赏赐下属给的也是最需要的。
可以可以,是个好老板!
继而礼部尚书和几个言官们彼此商量了一下,决定合伙上来,一起唱《诗经·小雅》,
古琴厚重悠扬,确实很不错,看来言官们擅长辩论,爱打嘴炮的本事,是平素里吟咏古调修来的,难怪嗓门儿原来这么好。
就是谷雨没什么古典素养,有点对牛弹琴,听得直打瞌睡。
有才艺的大臣为了给皇帝助兴,一个个使尽力浑身解数,可是云霄表情都是淡淡的,唯有赏赐不曾亏待,每每赐下,大体能满足其愿。
谷雨看得心头直跳,想道:“能够满足员工的需求,是老板的美德,可是员工什么都不说,他都知道员工的想法,这就要点技术含量了,这点我都很难做到。”
她不由得一股敬意油然而生,有种看见高手的钦慕。
“帝王心术,厉害!”
她不自觉夸口而出,让云霄听了个正着,笑得意得志满,一双凤眼潋滟生辉,极是魅惑。
然而他却并未搭腔,转而眸光一闪,看见谢直在席位岿然不动,眼神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丞相,为何今日如此沉默?”云霄说道,面色不见喜怒。
谢直犹豫一瞬,从席间行礼道:“回禀陛下,微臣身无长物,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故而沉默以对,只是诸位朝臣才艺惊人,微臣心向往之。”
他一袭白袍落落大方,即便是躬身行礼这样看起来卑微的事情,由他做来也自有一番君子气派。
谷雨对这样的青年是很有好感的,她露出纨扇后的一双眼睛,掩唇远远看着他。
谢直本无意冒犯天颜,抬头却看见云霄身后的佳人,探扇浅笑,犹如月里嫦娥般动人,差一点贪看住了,失了礼节。
云霄在二人视野盲区,以为他在看自己,便说:“身无长物?丞相才高八斗,书画更是一绝,如何会是身无长物?”
谢直并拢行礼的拇指微微曲起,不着痕迹掐着掌心。
“好了,既然如此,便所幸绘一幅丹青,你自可以在一旁慢慢画就,朕与百官欣赏歌舞,画毕呈上来便是。”云霄点他道,态度强硬,不容置喙。
谢直躯背一僵,最终领命。
谷雨看着他默不作声地退居一旁,笔墨纸砚尽数在侧,可是只盯着雪白的画纸,他神情苦恼,毫无灵感的样子。
“看来在现代也会是个好学生,真是,做做样子都不会吗?先糊弄过去啊!”谷雨看得心里着急,忍不住说道。
这话叫云霄听了个正着,他振臂一揽,将谷雨一把搂入怀中,阴恻恻在她耳边道:“瓷人儿,你方才说糊弄谁呢?”
谷雨惊慌失措,呼喊声被他埋入胸膛,只做出微微挣扎的模样。
留守的臣子又是一阵感慨:“当真是郎情妾意,陛下是真宠啊……”
谷雨只被他摁在怀中片刻,便被他放了出来,脱险时小脸通红,不停娇喘着。
她发丝缭乱间,鬓角一缕青丝散落下来,更显得楚楚动人了。
云霄本想佯装威胁她,却不料被这柔弱风情所摄,静看了许久,随后抬手给她把鬓边的青丝拢在耳后。
随后顺势低头,轻捏着她的耳垂道:“再敢胡说,朕救把你丢去鲤鱼池喂鱼!”
他浑然不知,自己猜中了谷雨的软肋,她是溺水而死,目前最畏惧的就是水。
可她仍不甘心,只心虚道:“为什么是鲤鱼池?”
云霄转过头来,松开手,把她拉远了些。
然后把她从上至下,又从下至上打量一遍后,才看着她静静说道:“你觉得以你这个小身板儿,除了喂鲤鱼还能喂什么?”
谷雨;“……”算你狠!
他们这边斗着嘴,那边的武将们已经打猎回来了,一个个战绩颇丰。
谷雨看了看,都是一些雉鸡、山雀等禽鸟类的,瞧着并无什么杀伤力,心里不由得燃起些念头。
云霄眼神颇为失望,但面上并未发作,只是不咸不淡地赏了些小玩意儿下去。
他又见人群里没有檀家兄弟的身影,开口问道:“靖国公二位公子呢?”
檀家军副将上前道:“回禀陛下,檀小将军不知看见什么东西,一股脑窜了出去,在密林里失踪了,骠骑将军仍旧在找他,故而末将等便先回来了。”
云霄闻言轻笑:“看来咱们曦国的两位将军要财物两空了。”
他说完,终于站起身来,颀长的身躯挺直,器宇轩昂,压迫感十足。
“陛下?”朝臣们不明所以。
云霄朗声道:“既如此,那朕也去里面瞧瞧,到底是有什么奇珍异兽,能害得我曦国将军空手而归。”
朝臣们面面相觑,继而大喜道:“臣等静候陛下佳音!”
谷雨觉得奇怪,瞧瞧说:“一国之君是国之根本,如此贸然进林子,这些大臣怎么也不拦一栏?”
云霄笑得轻蔑又得意,说道:“我曦国男儿个个骁勇善战,朕去年便曾猎得一头黑熊,今日猎场内并无什么猛兽,尽是些精巧美观之物,如何去不得?”
“原来如此,你是很厉害,”谷雨听得两眼发直,喃喃道,又仰头说:“为何今日并无猛兽?”
云霄看她仰头辛苦,便又坐了下来,对她说:“自然是叫人关起来了,若是有什么猛兽被追逐亡命,奔袭亭台,朕倒是不怕,你可怎么办?”
谷雨一愣,他又说:“有朕在,倒是不会伤着你,就是怕吓着你,把小命吓没了。”
谷雨神情怔忪,从未想过,不过来个猎场而已,他竟然能想得那么深远。
故而心中一喜,嘴巴不自觉扬起,拽着他袖子说:“那,你能带我进猎场瞧瞧吗?”
云霄笑容一僵,敛神道:“你进去做什么?”
谷雨放软了声音,放低了姿态,作出一副求人的模样,哀求道:“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你就答应我吧,我可很少这样求过你啊。”
娇儿声音绵软,神情娇嗔,一对秋水眸泛着光,简直灿如春华。
云霄真的是第一次听她这样说话,看她这番模样。
他笑了笑,心软了。
但是嘴上依然没松,说道:“不行——!”
谷雨见装乖撒娇没有用,松开他的袖摆,心想当年为了在爷爷那争点股权,一股二闹三上吊,最狠的就是撒娇,没想到对他居然没有用!
云霄余光见她的手已经在慢慢抽离,瞬间改口道:“要答应也行,你得答应朕一个条件。”
谷雨见有戏,希望之光再次闪现在眼中。
云霄笑得俊逸,压低声音,缓缓凑近她的耳边说:“就是……”。
“什么?”谷雨真的立即贴上去听。
“保密!”云霄盯着她,含笑道。
谷雨感觉被耍了,满脸黑线看着他道:“什么啊!”= =
“不答应就算咯。”他轻飘飘说,又准备起身。
谷雨觉得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实在是无聊透顶,反正他也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哪怕遇险最多再残血几回,总比闷死好!
于是下定决心,抬头对他说:“行,我答应你,但是不能过分啊!”
“放心,朕可不会欺侮小小女子。”云霄笑得若有所思,肚子里不知道在憋什么坏。
临走前,白鹤只抬头望了他们一眼,复又低下去,认真看自己的医书古籍。
谢直仍是一字未动,他行礼后,眼神一直追随着谷雨,欲言又止,又无可奈何。
因为打猎需要轻装简行,故而云霄把身上的宽袖大袍换了,留谷雨在屋外等候,再出来已是焕然一新。
只见他穿了身颇为简便的戎装,背上背着箭囊,手上挽着大弓,头发一丝不苟束在冠上。
谷雨看得眼睛有点发直,他平素里穿惯了墨色长衫,忽而这么一下,倒真是刚柔并济,在昳丽中增添了些许英武之气。
这小模样俊得,比电视里那些骑马打仗的流量小生帅多了!
云霄见她盯着自己傻看,垂眸笑道:“如何,朕比之方才那些武将,是否雄伟不少?”
谷雨还指望他答应带自己进去瞧瞧,很给面子吹捧道:“陛下文成武德,千秋万载,一统江湖!”2
云霄见她非常上道,十分满意。
可只有谷雨知道,那句是用来形容东方不败的。
她笑得贼兮兮,完全破坏了表面清冷又柔弱的形象,像个二傻子。
云霄无奈,嘱咐她:“一会儿要是累了,告诉朕,朕抱着你。”
谷雨被他搂搂抱抱惯了,早不觉得害臊,只问他:“抱着我你还怎么打猎。”
云霄笑得轻蔑,剑眉一挑,口气张狂道:“便是如此,朕也能箭无虚发。”
若是以前,谷雨只会觉得他真会装13,但是现在嘛。
君王的容颜年轻英俊,那对凤眼傲气横波,黑甲戎装,颇有气吞山河之势。
嗯,她信。
君王入密林打猎,一般都会选侍几个身手矫健的随从或者侍卫,可是这次没有。
一是考虑到此次野猎其实并无凶险,除了带上谷雨,可能脚步会慢些
二来密林皆是珍奇小兽,人多动静太大,反而碍事。
故而只有谷雨和云霄两个人进去,朝臣们目送他们进了林子,行完礼后,纷纷感叹道。
“陛下这是恨不得把这个厉国公主栓在腰带上啊……”
“太宠了吧!!!”
密林里树叶遮天蔽日,荒草野花不计其数,蔓草疯长,一时之间竟然难辨去路。
云霄领着谷雨走了许久,她频频四顾,总担心会迷路。
云霄则专心致志地在林间观察着,眼神在那一刻变得锐利无比,认真仔细地勘探着。
也许是因为过于专心致志,他的步伐不自觉越走越快,神思尽赴在密林中,根本无暇理会身体素质远不如他的谷雨。
准确来说,也没几个人身体素质强得过他。
谷雨跟得很吃力,但她什么也没说,更没有刻意表现出来,引起云霄的注意。
一来,她也曾在家族叱咤风云,这种时候谁愿意被拖后腿?
二来,前往密林是她主动提出要跟过来的,这种时候影响人家,这不是自己打脸?
谷雨没那么矫情,因而即便她的脸色乍红乍白,但是依然咬着牙走了过去。
忽而,云霄突然止步,谷雨立即站在原地不动。
只见前方一只雪白羽翼,长尾红冠的鸟儿恰巧飞到一棵矮树上,它展开优美而宽大的羽翼,犹如孔雀开屏般在枝头扑腾飞舞,极是华美。
谷雨知道,这鸟名叫白鹇,性子机警,胆小怕人,是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3
要猎捕这样一只鸟儿,着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云霄停顿许久,见白鹇并未察觉,右手才缓缓地伸向背后的箭囊。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剑柄时,白鹇似有所察,鸟首忽而往他这边偏移了一下,云霄立马不动,稳稳地保持这个姿势。
不知过了多久,谷雨的手都有些发僵了,她在后方看着男子犹如雕塑般的模样,心里万分敬佩。
能有如此耐力,云霄是个好猎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白鹇终于消除了戒备,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用鸟喙梳理着羽毛。
电光火石间,云霄迅速抽出剑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莞工拉弦,快速朝前方射了一箭!
箭镞划过空气发出嗖的声响,白鹇鸟首一动刚欲飞离,便被箭镞一击即中,瞬间从树上掉了下来!
其速度之快,简直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再见云霄面色如常,只上前看了眼,随后将那只白鹇拎起来掂量几下,说道:“想吃烧鸡还是炖鸡?”
谷雨还真的认真思索了一下,感觉鸡肉之间口感应该相差不多,便说道:“鸡汤吧,春天稍微有点冷,想喝点汤汤水水,比较暖和。”
云霄唇瓣勾了一下,缓声道:“好,听你的。”
紧接着,他们又接二连三遇上了其他的走兽飞禽,云霄却在也不曾出手。
谷雨有点纳闷,眼睁睁看着他错过一个又一个,不由得问道:“你怎么不继续了?”
云霄此时已经感觉到自己步伐过快了,不自觉减缓了走路的速度,直到暗中调整到谷雨能跟上,却又不被发现的程度。
他左手挽着弓弦,右手拎着白鹇,在身旁缓缓道:“本来到上林苑就是为了捕一头野鹿,用来给你滋补温血,要是猎物太多,反而不好拿了。”
谷雨闻言愣住,完全没想到,他真是为了这个而来。
她还以为云霄纯粹是想炫耀一下自己,顺便打猎强身健体,公费郊游呢!
正当她愣神之际,前方传来一声悠悠的鹿鸣,一只公鹿出现在林荫间,仰头吃着树叶。
云霄原本有些散漫地神态瞬间驱散,转而是一种充满雄.性动物的原.始张力。
逼得人不得不专心致志地,只盯着他瞧。
亡国公主06
那是只非常健壮的牡鹿, 四肢发达,腹部壮实,一对鹿角犹如王冠般, 傲立在头顶。
云霄将手上的白鹇递给谷雨,准备如同上次般,静待时机,开弓拉弦。
谁料那牡鹿灵动地很, 从来不肯只吃一棵树上的叶子, 经常是这棵啃两口, 那棵嚼几下, 跟闹着玩儿似的。
再加上密林间树叶繁盛,枝桠交错,云霄的箭镞方向变了又变, 一时之间, 难以瞄准。
谷雨看得都为他心焦,担忧他会不会失手,要知道鹿最是灵敏,速度也快,经常一跃便消失了。
可谁料云霄气息依旧沉稳,两眼聚精凝神, 静候着最好的猎杀时机。
那只牡鹿许是终于尝出来哪棵树上的叶子最好吃,最终停留在一个无数树枝交错, 犹如网纱状的纵横树障后。
它低头吃得尽心,鹿鸣更加悠扬, 仿佛是在嘲笑谁一般。
云霄唇角轻扬, 勾起个玩味的笑意,凤眼一凛, 迅速对准那张枝桠交横的网纱树障,随后稳稳地射了一箭。
箭镞其势锐不可当,速度堪比飞针,极快地穿梭进里面的缝隙,最后狠狠地射中牡鹿的腹部!
牡鹿痛苦地哀鸣一声,不死心地跑了几下,最终还是倒在地上。
四肢不断抽搐着,汩汩流血的腹部上下剧烈起伏,不一会便死了。
谷雨高兴地叫了出来,忍不住拍手称快!
云霄听见身后那声音,自己也莫名笑了一下,内心竟然比从前猎杀黑熊还愉悦。
他抬脚走向自己的战利品,却不料听见远处似乎传来一声极为细小声音,似乎有箭从暗处射来,目标就在他身后!
此时他已经独自走了许多步伐,再想回去营救已经不可能了,眼看着那暗箭飞速驶来,目的直冲谷雨!
最后嗖的一声,落在了谷雨脚边,正好将她脚下一只,刚准备开口咬人的毒蛇,给射了个透心凉!
谷雨被吓了一跳,脚下一时不稳,身子向后倒去,被前来营救的云霄搂了个满怀。
男子脸色铁青,似乎没想到这密林竟然有人敢来暗杀,抬手迅速扶正她,便要拔箭还击。
谁料对面却传来个极为熟悉的少年声音。
“别别别,陛下,是末将檀时野!”
二人都是一愣,只见檀时野拿着刚射出的弓弦,从某处林子里钻了出来。
他神情惊慌,手足无措道:“方才末将就看见了,陛下在专心打猎,末将就没敢出声打扰,后来有条毒蛇在悄悄接近厉国公主,末将不知如何是好,直到陛下射中了猎物,毒蛇受惊弓身想要弹起咬人,我一时情急才拿箭射了过来!”
檀时野好像生怕自己不一口气说完,云霄立即就会将他就地斩首一样,一句话说得毫无停顿,简直像段RAP。
他说完大口喘着粗气,脸色涨得通红,满脸无辜地看着云霄。
既然是有惊无险,谷雨也就松了口气,他见云霄虽然面色稍虞,可眉眼间仍旧有隐怒和忌讳。
唯我独尊和疑心病重,本来就是上位者最基础的职业病,这个谷雨感同身受。
可她实在不忍心这么纯良的乖宝宝,莫名其妙被划入乱臣贼子预备役的黑名单,便赶紧插进来打圆场。
“原来是个乌龙,那我还真是要谢谢檀小将军了!”谷雨笑眯眯道,苍白病弱的脸上一时清雅脱俗,叫檀时野看得眼睛都直了。
虽说他也见过几面谷雨,可那都是远远一瞥,像今天这样面对面的,还是第一回。
云霄有了这层缓冲,加上对手下臣子的了解,脸色才终于好起来。
但是神情仍旧透着冷淡,开口有种莫名的指挥感,他淡淡道:“既如此,你也算作护驾有功了,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檀时野想了又想,摇了摇脑袋,表示实在想不出来。
金银玉器他不稀罕,刀枪剑棍他家不缺,实在是伤脑筋。
忽然,他瞥见了玉面淡拂的谷雨,脸上微微一红,嗫嚅道:“不知陛下可否赐末将一块令牌,以后可自由出入宫中?”
云霄蹙眉,语调轻扬,问道:“你要这个做什么?”
檀时野赶忙说:“兄长总说末将不学无术,大字不识得几个,又不肯进学用功,府中先生顾念末将身份,功课错了也从来不敢重罚。”
他本不擅长编谎话,可是不知为何,今日竟然无师自通,越编越顺口了!
“末将便觉得,如果是到宫中接受皇师教导,或许会好些,毕竟天家威仪,凛然不可侵犯!”
这话确实说得通,毕竟十七岁的檀时野的确是有点太野了。
云霄不以为意,反而道:“鲜衣怒马,少年意气,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不过既然你如此上进,朕便准你的请求。”
“末将谢陛下恩德!”檀时野惊喜道,单膝跪地以示谢恩。
“起来吧。”云霄道。
正当他准备起身时,却发现谷雨的裙边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露出小片小腿处细嫩幼白的肌肤来。
檀时野眼神凝滞,身子僵在地上,半天不起来。
“你看什么呢?”谷雨疑惑道。
“公、公主,你的腿!”檀时野支支吾吾,整张脸红得和他这身衣裳一般,指着谷雨的小腿处说。
谷雨顺势一看,才发现自己挂了彩,连忙低头去检查。
“哦,可能是不小心划破了,反正没伤着就行。”她无所谓道,并不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檀时野有些惊讶,若是寻常乡野女子便罢了,这位好歹也曾经贵为一国公主,怎么会如此……如此不拘小节?
不过有云霄在,他也不敢过多表现,只沉默着。
正当他们三人准备找路回去时,恰巧在林子里遇见了到处找弟弟的檀越。
檀越陡然见到这么多人,先是愣了愣,继而向云霄行礼,再脸色不善地瞪了眼檀时野。
……
文武百官早已在林子口候着了,见到他们四人的身影时,纷纷欣喜若狂。
又看见所获猎物颇丰,且云霄还猎杀了一头牡鹿,不由得心中更是敬服。
侍卫上来清点他们后来所捕杀的,牡鹿被檀越扛着,除了谷雨手上只拿了些轻便的小动物,略重一点的都均分给了云霄和檀家兄弟。
“陛下当真英勇无双,臣等在林子里搜寻大半日,连只鹿影都未曾瞧见,陛下却将其射杀,天下亦是如此!”朝臣们说道。
云霄此刻袖手在后,迎风负手而立,身披铠甲戎装,颇有点傲视群雄的感觉。
他面色镇定地对众人道:“朕视天下为此鹿,尔等只要忠心追随,必定有一块鹿肉可得。”
朝臣们又欣喜又敬畏,纷纷叩地跪拜道:“陛下逐鹿天下,臣等誓死不变!”
谷雨在一旁看的啧啧称赞,这番动员大会言简意赅,作用明显,真是叫人钦佩。
他们各自入了高亭内,侍卫太监已然在中央的空地上,搭建好了烤肉必备的巨型烤架,几个庖丁长坐在后面,认真地烤制着。
太监宫女将烤好的肉割成小块,各自分了下去,云霄见谷雨在旁边馋得不行,久病缠身的萎靡之气都一扫而空。
他笑得浑然不觉,不由得用玉壶给她倒了杯茶,说道:“慢些吃,别噎着。”
谷雨吃得开心,虽说她在现代也偶尔和员工barbecue,但是和这种野生户外的完全不一样,肉质细腻香嫩,一咬就溢满汁水,真是好吃极了!!!
忽然,她发现云霄碗里似乎没动什么,联想到他的饮食习惯来,便找来宫女,暗地里吩咐了些什么。
云霄见她鬼鬼祟祟,挑眉问她:“又在使什么坏?”
谷雨笑得神秘兮兮:“待会你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宫女便将她要的东西带来了。
是一些野生蜂蜜。
“你拿蜂蜜作甚,泡水喝?”云霄奇怪道,其他朝臣也有些好奇,纷纷停下筷子,看着他们。
谷雨取来小碗,倒了一些蜂蜜进去,然后用一块烤好的鹿肉,轻轻蘸了一些,递到云霄嘴边。
她笑得很甜,满眼都是期待,说道:“尝一尝,绝对好吃!”
云霄看着她久久不说话,好半天才低头,将她喂过来的鹿肉吃了进去。
入口香甜咸鲜,蜂蜜中和了调料的辛辣,果然美味!
他点头,认真说:“的确好吃。”
“我就说吧,信我的,准没错!”谷雨乐呵呵道。
朝臣们看得心生好奇,也纷纷效仿,瞬间就爱上了这种独特的风味。
可她没高兴多久,忽然咳了起来,秀眉紧蹙,眼睛泛起泪花,看着梨花带雨,可怜兮兮的。
云霄拿来早就备好的轻裘,不由分说地披在她身上,慢慢替她抚顺背部。
“你真是,不经夸!”云霄揽着她的肩头,语气带着自己不曾发觉的责备和关心。
谷雨待那口气顺过来,才小口喘着气,脸色微红,瞧着实在可人。
云霄头也不回道:“叫那个御医开些止咳平喘的药来。”
太监将命令传达后后方一直看医术的白鹤,男子面色如常,只低声道:“喏。”
他们吃完了烤肉后,桌面全部收拾干净,气味也消散了。
四面点着香炉,淡淡的香气萦绕在亭内,颇有点茗香参禅的意味来。
这时,云霄神色沉了下来,眉宇间带着股讳莫如深的神思,忽而说道:“丞相,你的画做得如何了?”
谷雨这才想起来,谢直还有任务在身,不禁朝他的方向看去。
只见青年锦衣玉冠,神色不卑不亢,拱手道:“回禀陛下,臣已然作好。”
随后,他身旁的小宫女,便将一卷画轴呈了上来。
云霄将红绳解开,单手按住画轴的木横,然后腕骨用劲一推,一幅画卷边自左往右快速展开。
只见一米多长的画轴上,赫然散发出翰墨的香气,黑色的水墨画线条优美,泼色处层林尽染,描绘了一幅山壑幽深的景象。
谷雨将那画从头看到尾,瞬间GET到了看《唐伯虎点秋香》时,祝枝山的震惊。
即便是她这样的门外汉,都看得出这幅画的价值和工笔。
谢直在下座起身解释道:“陛下,此地是臣早年游玩所见,觉得丛山峻岭,一丘一壑皆是壮美,故而一直记在脑海中,只是臣公务繁忙,若非今日陛下提及,臣只怕就要辜负此山了。”
云霄显然是懂画的,他的手轻轻擦了下墨迹,两指捻着指腹,过了许久才显露笑意。
他命人将画收好,说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1,丞相费心了。”
谢直颔首谢恩,谷雨微微松了口气。
她早就看出来,云霄想要刻意为难谢直,领导要给你穿小鞋,你要么忍要么滚。
按照这位的脾气,滚的话下场需要掂量,说不定滚的是人头,所以只能忍了。
谁料她这口气才落地,云霄又说:“既如此,朕便赠给你一幅丹青,作为赏赐,如何?”
谢直姿态未动分毫,答得不卑不亢:“陛下赏赐,臣荣至备焉。”
宫人将一卷尺素放好,云霄拿起紫玉狼毫,提笔写了起来。
他笔势排奡,力透纸背,兔起鹘落般快速写好了一个字。
“隐”。
谷雨不太明白朝局,她也不感兴趣,因而对这个字一知半解。
可朝臣的脸色就暧昧起来,有的面露叹息,有的暗自窃喜。
檀家兄弟就更古怪了,许多情绪杂糅在一起,像团理不清的浆糊。
而谢直脸色惨白,气息微微不稳,谷雨看着似乎还有点颤抖。
好半天,他才谢恩道:“微臣谢陛下隆恩。”
云霄拿帕子擦擦手,神色淡淡道:“你拿回去,好好想一下。”
“是,臣遵旨。”谢直说着,双手恭敬地将那纸丹青收好,脸色已然恢复如初。
该发的赏赐发下去了,该点的人也点完了,云霄便去问谷雨:“想回宫休息,还是在这再玩儿几日?”
谷雨不大爱在外面睡,说道:“回去吧,我感觉也没啥好玩的,回去睡得舒服。”
云霄莞尔,说道:“听你的。”
上林苑距离皇宫并不大远,且一路车马相随,宫人照吩咐快速收拾行装,故而他们并没有等候多久。
临走前,谷雨看见云霄抱着什么东西朝她走了过来。
“什么东西?”谷雨问道。
云霄神秘笑笑,然后将怀里的东西一提,两只兔子,一黑一白便放在了谷雨眼前。
“呀,你怎么抱来这两小只?”谷雨惊喜道,追连载文,加企eq以污贰二期无儿把以她倒不是多喜欢兔子,只是女孩子对软软糯糯的动物,总是没有抵抗力的。
云霄见她这样高兴,笑意不自觉加深,说道:“朕见你一个人呆在养心殿无聊,养只兔子正好排遣寂寞。”
谷雨戳了戳兔子软软的身体,仰头笑道:“你真好,谢谢你!”
云霄刚想说话,谁料她又开口道:“可是问题是我又没养过兔子,而且兔子会撒尿,气味太难闻。”
云霄白她一眼,说道:“又没让你亲自照料,找个宫人不就得了。”
“对喔,你说的很有道理。”谷雨点点头,rua了一把兔子的脑袋,又转着它们的耳朵玩儿。
“好了,让奴才们关进笼子里,咱们回去了。”
云霄见她这样喜欢,朱唇复又扬起,笑意暖了几分。
他们是早上到的上林苑,回到宫内已经是深夜了,谷雨在床上累了直打哈欠,看着云霄沐浴完后,缓步走向这边。
当他把帷幔放下时,谷雨喃喃道:“要不把灯灭了吧,晃眼睛。”
云霄闭着眼睛说道:“再吵就把两只兔子剁了,一只红烧,一只麻辣。”
谷雨:“……”刚说他好,立马变形。
这一夜,谷雨睡得特别安稳,是到了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这么舒服过。
好像有点在家里的感觉一样。
然而,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靖国公檀府,檀越把檀时野叫到练武场,好好教训了他一下,告诫他以后不许随便乱跑。
檀时野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洗澡的时候都咧着嘴,疼得哇哇直叫,夜里自然也不可能睡好。
半夜好不容易睡着,他梦到了些诡谲怪诞的东西,似乎是什么人在撩拨他,叫他产生一种奇异又迷离的感觉。
那种感觉他从未体验过,很酥麻,很让人……上瘾。
直到早上醒来,他才知道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床单齐整却不干净,在被褥里面,弥漫着股淡淡的石楠花的香气,腥膻又让人害臊。
檀时野脸色通红,窘迫地看着自己的裤子,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这这这这,这可怎么办才好,被说出去要丢死人了!!!”檀时野愁眉苦脸道。
正当他在想要不要找个地方烧了它们时,檀越为了昨晚事情,觉得自己教训得有点过火了,特意*七*七*整*理端了朝食来到檀时野的房门口。
他大力拍了拍房门,说道:“阿野,起来吃东西了,我带了吃的来,进去了!”
他从小看着檀时野长大,自父亲死后,便一直兄兼父职,故而两个人没有太多规矩,都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于是当他推开房门时,便看见檀时野裹着被子,龟缩在床最里面,面色涨红,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
“你怎么了,搂着被子干嘛,脸红成这样,发烧了?”檀越奇怪道,蹙眉将端了食物的盘子往桌面一搁,抬脚便过来了。
檀时野大声喊道:“哥你别过来!!”
檀越的脚步立马顿住,他觉得弟弟非常不对劲,屋子里气味也有些奇怪。
于是檀越不动声色,假装关切道:“我把食物放在这里,你一会儿记得吃。”
随后转身便要走。
檀时野见他转身,这才放松下来,可他一口气还没彻底落地,檀越便一个箭步冲到他床前,将被子一把扯开。
然后就看见了满是狼藉的床单,和弟弟暗了一片的□□。
檀越一愣,檀时野傻了,时间在这一刻停止!
然后,路过的下人便听见自家大公子在二公子屋子里,笑得猖狂肆意。
“哥哥!!!”
檀时野大喊,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捂着关键部位想要羞愤自杀。
檀越早已成年,对此觉得理所当然,笑道:“这有什么,这说明你长大了,要变成真正的男子汉了。”
“真的?”檀时野又好气又害怕,成为男子汉这么容易吗?
“没错,哥哥是过来人,这没什么可害臊的。”檀越安慰弟弟说,“好了,叫下人把床单换了,换身衣服,快来吃东西吧。”
檀时野还是很羞涩,支支吾吾说:“那你不许到处乱说!”
“我说这个干什么?”檀越白他,想了想又说,“我去叫下人再做只鸡来。”
“大清早的吃鸡做什么?”檀时野问道。
“男子精华来之不易,吃鸡给你补一补!”
“滚——!!!!!”
“哈哈哈哈哈!”
……
第二天,云霄早早上朝去了,谷雨睡醒后,照例被伺候着洗漱,随后便去看昨天他送给自己的动物。
两只兔子一黑一白,谷雨摸摸这只,RUA一RUA那只,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她把兔子尾巴翻了翻,确定黑的那只是公的,白的那只是母的,而且看体型还挺小,估摸着长大还需要一点点时间。
“等你们长大了,就让你们生一窝,然后……”她话还没说完,云霄的声音就从门口传进来。
“然后顺便做一锅麻辣兔头。”云霄道,玄衣宽袍随风飘动,很是缥缈。
谷雨见他进来,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就下朝了,今天没什么事?”
云霄见她穿得单薄,蹙眉说:“你怎么穿这么点,待会冻着又要咳许久。”
说完,他取来厚重的墨色大氅,手一抖开,将谷雨又罩了个完全。
她尖细的下巴紧挨着墨黑的绒毛,小脸精致秀气,像个谁家娇生惯养的娇小姐。
只脸色还泛着白,嘴唇淡淡的,气色不是很好。
谷雨本来不觉得冷,听他一提醒才抖了抖,稍稍清了嗓子。
“下个月要东巡,你要是身子还像现在一样差,朕就把你留在宫里,和这两只兔子作伴。”云霄扬指,点了点谷雨的额心。
谷雨闻言一愣,好奇道:“东巡?”
也就是说,可以出宫看看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