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公主07
“下个月就是立夏, 天气比现在还暖和,我肯定没事的!”谷雨说道,这么好玩的事情她一定得去。
云霄敛眸含笑, 抬手用手指贴了贴她俏生生的小脸,探到温度比从前似乎要暖上不少,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说道:“那个御医的医书确实不错,眼看着你比从前好上许多。”
谷雨听见他夸白鹤, 忽而变得谨慎起来, 又道:“神医圣手嘛, 医术怎么可能不好……那你们东巡是去做什么?”
云霄拂袖而坐, 拿起桌上的一根胡萝卜,开始帮着喂兔子,缓声道:“自然是去蠲赋恩赏, 体察民情, 巡视疆域,宣扬皇威。”
谷雨点点头,听起来和电视上说的差不多,继而又问道:“去哪里,去多久呢?”
云霄喂兔子似乎喂上了瘾,又拿起一片菜叶, 去喂另外一只,轻声道:“去江南一带, 从长安出发,先做马车走陆路, 再转水路到琴川。”
“紧接着是姑苏、金陵两地, 具体时间不大清楚,大概八月中旬就要回来了。”他说道。
两只兔子吃得不亦乐乎, 两边的腮帮子动个不停,云霄觉得挺有意思,把手放在菜叶下面,看黑兔子会不会吃。
结果黑兔子咬着咬着,莫名啃到个奇怪的东西,它小嘴停顿一下,似乎在辨认那是什么,但很可惜,它的智商不足以分辨,故而还是朝着云霄的指腹下了口。
“嘶——!”云霄蹙眉,快速收回手指,看了被咬破皮的指腹,反手便要打它!
“你干什么!”谷雨赶紧把兔子挪开,生怕他下手没个轻重,给打死了。
“这两只死兔子不许带去,不然会很麻烦。”云霄蹙眉说道,凤眼凌厉地盯着它们。
兔子被那眼神吓得胡萝卜都不吃了,往谷雨这边躲,她揽住它们,冲云霄嚷嚷道:“明明是你自己要把手伸到人家嘴边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云霄见她这样护着两只兔子,心里莫名生起股无名火,他笑得阴恻恻,说道:“哪天你不在,朕就把它们丢给御膳房,赏它们一次转世为人的机会。”
“真不讲理!”谷雨说道。
“朕乃真龙天子,天下都归附于朕,王命就是理!”云霄挑眉道,眉宇间器宇轩昂,端的一副桀骜不驯的君王架势。
谷雨习惯他没事自吹自擂了,也不想再顶嘴,怕他真的这么做,故而没吭声。
云霄见她如此乖顺,眼里迅速拂过笑意,他算了算时间,对谷雨说:“马上天气就暖和了,得叫司衣局的人来,给你做几身夏装。”
还不等她回答,云霄站起来,说道:“行了,你接着玩儿吧,要是想出门走走,叫个人跟着你,朕去处理政事。”
谷雨点头,目送他离去。
……
五月很快到来,谷雨在白鹤的医治下,身体好了许多,不知是否是天气变暖的缘故,她已经没那么爱咳嗽,平时也没那么喘了。
司衣局早已将夏装备好,清一色的纱裙锦缎,材质轻薄,许多罩衫薄如蝉翼,穿在身上宛如罩了一层薄雾。
她穿着这种夏装,纤细窈窕的腰身被勾勒出来,行走间仿佛步履轻烟,十分美观雅致。
云霄则还是那身黑色袍子,只是材质款式都轻便许多,他身形高挑,如此更有玉树临风之感。
约定东巡的日子悄然而至,他们只稍作准备,便踏上了离开长安的马车。
在古代,皇帝出行所乘坐的车架种类众多,云霄东巡选择是叫做玉车辂(lù)的一种马车,堪比现代的劳斯莱斯幻影。
其结构以木头为主,每个木头部件的末端以玉装饰,车型笨重,防撞防摔。
谷雨第一次见到这种马车,简直吓了一跳,不是因为别的,纯粹是因为太过华丽了。
拉车的马高大雄壮,全部披上黄金镂刻的头盔,马鞭和马鞍都是五颜六色。
更别提左雕青龙,右印白虎的车厢,总之一句话,鲜艳夺目,富丽堂皇。1
上车时,云霄先进去,随后在她上来时,伸手拉了她一把。
宫人等他们进去后,将鄣(zhāng)尘放下,马车才缓缓移动。
谷雨坐在软垫上,好奇地东张西望,又听见车旁的铃铛随着行动发出清脆的响声,顿时有种庄严隆重的感觉。
她指着正对着他们的一面镜子,问云霄道:“马车里怎么放了一面镜子?”
云霄淡淡瞥了眼,解释道:“用来纠正帝王仪态,以免在百姓面前失仪,惹人非议。”
“看不出来,皇帝出个远门这么讲究,也没我想象中那么舒坦。”谷雨嘟囔道,忽而有种为面子受罪的感觉。
云霄却习以为常,神态淡定自若道:“帝王本就不同于常人,自然凡事皆要考虑,若是处处与寻常百姓相同,如何能够树立威信?”
谷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掀开帘子,看着朱红色的宫门越来越近,直至最终穿过承天门。2
承天门外,万人空巷。
两道早就跪满了京师的百姓,在见到皇帝仪仗时,高声呼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声势之浩大,将马车都震动了,谷雨捂着耳朵,觉得胸口闷得很。
云霄见她似乎脸色不对劲,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自己身边。
谷雨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她刚一坐下,云霄抬起两指,轻轻摁在了她的太阳穴处,然后轻缓用力地揉动着。
因为车外百姓的声音实在太大,所以马车内二人都没有出声,谷雨堵着耳朵都能想象得出,外面到底跪了多少人。
她闭着眼睛,心里头稍微舒服了些,忽而又想到,同样是人,都是血肉之躯,她觉得吵闹得胸闷,那么云霄难道就不觉得吗?
于是她将眼睛眯成缝隙,瞧瞧去看他。
君王同样合着眼,眉心紧蹙着,一副不堪其扰的样子。
这一刻,谷雨的内心忽而就被触动了,她有种酸涩感莫名涌了上来,像是涓涓细流,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这个人真好,他要是能一直这样好就好了。”谷雨喃喃道。
云霄本来在闭眼冥思遐想,尽量忽视外面的吵嚷,谁料忽然感觉身前的谷雨肩膀一松,整个人彻底软下来,像是撒娇般在他怀里轻蹭着。
惯是冷血薄情的君王一愣,心都快化了,又觉得好像不能这样下去。
再这样对她好,是会出事的。
于是他揉着揉着,两指轻轻一弹,把正在享受中的谷雨弹醒,捂着太阳穴愤怒地盯着他。
做什么?谷雨对他做口型。
云霄神色看不出情绪,只眉宇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后,又闭目养神起来。
真是古里古怪的人。
谷雨嘀咕道,心怀怨念地坐得离他远了些,掀开帘子去看外面。
马车快速奔跑着,两道的百姓逐渐减少,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彻底离开了长安京城。
……
他们在路上整整走了十日之久,这段日子把谷雨可折腾坏了。
白天要赶路,因而只能在马车上,颠得人骨头都要散架。
途径的城镇有时候,又要听着重复的百姓呐喊,好不容易消停了,车辂檐上的铃铛又响个不停。
除了晚上会停留在特意设好的停顿点,稍微可以消停会,每天都是水深火热。
云霄看起来倒没什么事,他照样雷打不动地醒来,先去和大臣们开会,然后简单将事物分派下去,最后甚至能做到在颠簸吵闹的马车里,专心致志地批阅奏章!
每日如此,从未有一日懈怠过!
谷雨觉得匪夷所思,表示不能理解,但是大为震惊。
怪不得人家能当皇帝呢,这个忍耐力,不是常人能够拥有的。
不过在忍受了十几天之久后,此次东巡的目的地之一——琴川,终于到了!
“吴下琴川古有名,放舟落日偶经行。”4
这里在春秋时期属于吴国,七条河流犹如琴弦般涌入大海,十里青山围绕着大半城市,是典型小桥流水人家的地方。
皇帝仪仗一路铺开,直到琴川行宫,宫人们陆续将马车上的辎重等搬运进去,其他人则纷纷下车,先照着安排去自己的住所。
云霄还有要事需和大臣们商议,一下车便没了身影,谷雨先回寝殿转了一圈,觉得有点无聊,决定四处转转。
说是行宫,可是精致程度不比皇宫差,连一花一草都修剪得极为精美,更别提其他已经修缮好的宫殿。
谷雨走在鹅卵石铺就得小花园里,忽而听到一阵古琴音。
其声悠扬古朴,曲调松沉而旷远,仿佛一名谪仙正在园内漫步,又好似缥缈的清风袭来,叫人顿感心绪宁静而旷达。
她顺着声音寻了过去,发现满是银莲花的曲径里,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白鹤正在前方的亭子里,自顾自地低头抚琴,他神色淡漠,眼神却在微微闪动,似乎在回忆什么,又似乎是在哀叹什么。
清风徐来,将些许银莲花的花瓣吹拂着,连同他雪白的衣衫一起,微微在空中飘扬着。
谷雨心里有点微妙,趁着他还没发现,转身便想离开。
却不料踩到一棵树枝,惊动了正在抚琴的白鹤。
琴声戛然而止,谷雨听见身后传来他冷淡悠远的声音。
“公主既然来了,何必着急离开?”
谷雨无法,只能僵着身子转过来,有点尴尬地笑了笑。
白鹤的玉指轻按在琴弦上,发出一声清冷的泛音,他续续弹奏,边弹边说道:“何不听完再走?”
谷雨虽然并不知如何面对他,可是毕竟被他治疗了这么久,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好意思。
她想,这样冷淡清寂犹如谪仙的人,真的很难看出来,有一天竟然会和女子相知相爱,并且为了对方能够只身赴险。
“公主在想什么?”见谷雨站在亭子外久久不动,白鹤又说:“何不进来叙话,立夏虽然天气转暖,可是公主身子阴寒,暂时还不能吹太久的风。”
说实话,谷雨是很不想进去的,但是人家都这么说了,她也只好挪动脚步,缓缓走入亭内。
白鹤的琴音很好,宁静中让人心神安泰,仿佛连日来的舟车劳顿,都在一声声的曲调中被抚平。
他弹了许久,直到最后一声弦断,古琴发出锐利的声音,才停了下来。
谷雨被吓了一跳,看着他说:“你没事吧?”
白鹤并未说话,只摇了摇头,一指捻着那断了的弦,静静地呆看了许久。
他的背影实在太寥落,偏偏神色依旧冷淡,萧疏的眉眼间冷寂一片,仿佛一座永不消融的雪山。
谷雨揣测他在想从前那些事,想出言安慰,却又怕他一时激动,拉着自己诉说许多,到时候不知如何应对。
故而只能依旧沉默着,两个人都是无言以对。
风轻轻吹来,将林子摇动,白鹤的衣衫被吹得猎猎作响,发尾那个铃铛也随之发出细碎凌乱的声响。
他仿佛要乘风归去了。
“琴弦断,情弦断?”白鹤喃喃道,不知究竟是在问谁。
谷雨咳嗽一声,正想找个借口离开,谁料远处跑来个小宫女,见到她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
“公主,陛下散了会,正到处找您呢!”小宫女急急道,生怕她走晚了会有麻烦。
“真的,那我现在过去!”谷雨赶紧道,立马顺着借口溜走。
“白神医,我先走了,以后再听你弹琴!”她便走边喊道。
谷雨没有回头,更没有听到白鹤的声音,但她感觉到,这个人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自己。
当她跟着小宫女回到寝殿时,正好看到云霄出门,他换了身寻常百姓穿的常服,手上拿了柄折扇,一派恣意风流的模样。
“你要是再不出现,朕就不带你出门了,让你一个人呆在行宫里。”云霄说着,用折扇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出门?你要去微服私访?”谷雨问道,也不管他来敲自己,好奇地仰头看他。
云霄点头,轻声道:“既然是体察民情,那自然是暗中寻访比较妥当,朕已经将今日繁忙,要和大臣在行宫待一天商量事情,琴川官员不得打扰的消息放了出去,他们过几日才会来拜见,我们一会只扮成寻常富贵人家即可。”
谷雨睫毛扑扇两下,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说:“听上去很有意思的样子。”
谁料云霄嘴角一扬,使坏道:“你就别去了,你身子不好,万一跑丢了,上哪儿找人?”
谷雨知道他在逗她,忙不迭说:“怎么会跑丢了,你可是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你是不会让我走丢的,对吗?”
她睁大那双眉目,巴巴地瞅他,出水芙蓉般的面容楚楚可怜,让人看了不自觉心软。
云霄听着她奉承自己,觉得好笑,也不知为何,每天都听一样的话,这个人就是更能让他高兴。
于是他低头说道:“若是你去了,不乖,朕就……”
“我一定乖乖听话,绝对不乱跑,你说去东边,我看都不看西边一眼!”谷雨说道,就差指天发誓了。
“傻!”他说着,又用折扇敲了一下,随后拿出一块面巾递给她说道:“把这个戴上,免得一会惹出麻烦。”
谷雨接过那面纱,顺从地低头戴上,可是总把头发卡在里面,扯得头皮生疼。
云霄见此,将折扇往腰带一插,腾出手来帮她。
男子修长的手指穿过发丝,龙涎香的气息隐隐约约,翻转的丝带不时落到谷雨后颈,痒得不行。
“好了,转过来吧。”
谷雨听见他在身后这样说,随后转过身去。
夏日晴光明媚,君王唇如点绛,俊美的容颜上仿佛染着点点光华,风姿动人。
既然是微服私访,带的人就注定不会太多,云霄挑了几个朝中重臣。
丞相谢直和靖国公兄弟自不必说,随行的还有六部尚书、侍中等,都是中央核心的政治成员。
他们行走在琴川的大街小巷,因为人数众多,且个个品貌非凡,故而引发了不小的骚动。
谷雨看着石桥水路,又去听船上艄公的吆喝,妇人在石桥墩上换洗着衣裙,一些孩子在追逐打闹……
“真是有人气的地方啊……”她不仅感慨道,“哪像宫里,只要我不说话,养心殿就是死寂一片。”
云霄本来在和谢直等闲聊,听了这话,忍不住冷笑道:“看你的样子很是不满啊?”
谷雨一僵,差点忘了身边还有这尊大佛,她干巴巴地笑了笑。
这时,他们途径一个说书摊子,许多老百姓站在外面,听着台上的说书先生,拿着止语拍案。
只听得清脆的一声响,百姓们纷纷鼓掌,连声叫好。
“且说天朔元年,西边的绥国想要偷袭我曦国边境,我朝陛下听闻,亲率大军御驾亲征,短短半月便大退敌军,后又抓住绥国主将耶律楚,枭首示众,自那以后,绥国一蹶不振,直至天朔三年被灭国。”说书先生摇头晃脑,说得唾沫横飞,语调抑扬顿挫,很是吸引人。
谷雨听他在讲很早以前,云霄征战四方的事迹,不由得心生好奇,脚步往那边走去。
云霄见她走着走着,突然自己走歪了,叹了口气跟过去。
“再说先皇在时,西北戎狄猖狂,多次冒犯曦国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陛下养精蓄锐,勒令众将军在西北边境集结,立下逃亡皆斩的军令状,成功击溃西北贼子,将老狼王的头颅砍下,至今依旧挂在长城上,用以震慑西北,自此狼王夹着尾巴,做一条衰狼咯~”
百姓听得聚精会神,闻言哈哈大笑,瓜子果核吐了一地,颇有点吃瓜群众的感觉。
“不过要说最有意思的,还是近期灭了的厉国。”说书先生说道这里,谷雨神情愣了愣,不自觉伸出脑袋,想要听得更仔细些。
却不料,耳边传来个熟悉的声音:“叫你别乱跑,忘了是不是?”
云霄见她越走越远,赶紧抓住她,免得她钻进乌泱泱的人堆里去。
谷雨回头一看,看见男子蹙着眉,俊脸上都是不悦,语气颇凶道:“不许乱跑,过来!”
谷雨顺从地走到他身边,云霄见她这么乖,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她小声道:“我想听一听这个。”
云霄抬头看了眼台上摇头晃脑的说书先生,蹙眉拉住她的手道:“那就好好待在这里。”
谷雨点头,尖尖的下巴姣丽精致,被人抓住时还有点懵懂,像谁家精心呵护的一株唐花。
说书先生道:“这厉国说来,和咱们曦国原属一国,名为雍,后来雍国发生王位继承的内乱,太子与二皇子分庭抗礼,彼此制衡斗争,最终在登基后,分裂成为两个国家,太子成为了咱们曦国的国君,二皇子便是厉国国君。”
百姓闻言惊奇道:“还有这等事?”
说书先生点头,捻须道:“是也,后来二皇子找天师占卜,改云姓为谷,所以咱们和从前的厉国,其实应属于兄弟国。”
“等等,厉国?是不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位厉国公主,祸国妖姬?”有人忽然道。
谷雨本来在听两国历史,听得正传神,突然有人来CUE她,吓了一跳。
她心想,我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就成祸国妖姬了?
再说云霄那个样子,谁能祸害他,他不祸害别人就不错了!
谷雨下定决心,怎么也要听听市井是怎么传她的。
云霄见她索性不走了,牵着她的手,在她手心重重掐了一下。
“说起这位厉国公主,那可真是绝代佳人,据说本来陛下都要处死她,陡然见到真人,顿时惊为天人呐!”说书先生眉飞色舞,神情活灵活现,好像当面看到了这一幕似的。
谷雨脸上微微一红,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幸好有面纱遮脸,否则云霄看见了,又要来调笑她。
其实她哪里知道,就算有面纱在,云霄一眼便知道她脑子里的东西,不由得笑得戏谑,让她继续听下去。
“后来更是为她废黜后宫,真可谓痴心一片,叫人不得不感慨,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后来养心殿里夜夜宠幸,一时颠鸾倒凤,陛下就连宫宴打猎都要带着她,可见其本事,据说此女精通房中术,能令男子食髓知味,欲罢不能,恨不得日日与其为交颈鸳鸯,共效于飞!”
谷雨:“……”
房中术?交颈鸳鸯?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知道不要乱说会好不好!
谷雨瞬间就炸了,要不是云霄一直拉着,她就上去找那个狗屁说书先生拼命!
谁料下一句更炸裂!
亡国公主08
“京中的大人, 为了记录下陛下与这位公主恩爱的每一个瞬间,特意将他们的事情,编写成了一本话本, 再添加各种令人遐想的细节,名为《倚玉偎香录》!”
“这个话本用词精妙,尤其在描绘二人鱼水之欢时,所用文墨皆是雅俗共赏, 各位要是感兴趣, 可以去听一听, 老夫几日前刚在百花楼听海棠姑娘唱过, 那可真是缠绵悱恻,情意绵绵啊!”
说书先生还在上面唾沫横飞,下面的百姓听得津津有味, 满面红光, 仿佛已经想象到了谷雨和云霄的缱绻日常。
而作为故事主角的两位当事人,心里却是一言难尽,表情各自五味杂陈。
谷雨内心如遭雷劈,她真的没想到,自己和云霄怎么被传成了这样?
什么鱼水之欢,什么缠绵悱恻, 都他妈是狗屁!
“百花楼?不说说百花楼今天在选花魁,要不咱们现在就去瞧瞧, 既能听一听这个《倚玉偎香录》,又能看见美丽的女子, 真是一举两得啊!”有百姓在人堆里这样说道。
“对啊, 有花魁娘子,咱们还听什么老先生说书啊, 快快快,大家伙一起去百花楼瞧一瞧!!”
“……”
听说书的百姓一窝蜂散了,纷纷往别处跑,气得说书先生胡子都气歪了。
谷雨瞪了那小老头一眼,对云霄说:“咱们去百花楼瞧一瞧,我倒要看看,这个《倚玉偎香录》是怎么回事!”
云霄凤眼一眯,笑得有些危险道:“瓷人儿,你知道百花楼是什么地方吗?”
谷雨点头,说道:“当然知道,青楼嘛,我听刚才人堆里有人说,你们曦国的青楼女子一样可以进去的。”
她初初听到也觉得有些纳闷,后来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曦国正值盛世,百姓安居乐业,民风开化思想奔放,在这里无论男女,都可以出去找乐子,女子觉得夫家不好,也能和离甚至休夫。
云霄定定看她两眼,随后才说:“可以。”
他们这边刚敲定好,准备和随行的大臣们说时,却发现大家纷纷不见了踪影。
“是不是因为人流量太大,大家伙被冲散了?”谷雨问道,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瞧个不停。
云霄拿着折扇倒是没说什么,只拨弄了一下扇面,笑得有点冷意道:“看来朕的臣子们还是太松懈了。”
他凤眼冷冽,玄衣在风中微微轻扬,只冷冷笑着,莫名便让周遭的人感到一阵寒意。
“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先去百花楼看看吧,等一会要是还没碰上,我们就自己先回去。”谷雨对他说,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希冀,仰头望着他时,眉眼间那点风韵叫人心折。
云霄唰地一声收了折扇,像个富贵人家的清贵公子,端的一派风流恣意。
百花楼在琴川最繁华的中心地界,前桥后山,曲水繁华。
如若不说,还真看不出是个消遣的场所,倒像是文人墨客才会去的地方。
不过皇宫她都呆腻了,压根没觉得多稀奇,只是想快点看看花魁,顺便听一听那是什么情况。
百花楼往里走,便是园子花道,再深处走才看到拥挤的人潮,不少人在一个三四层楼的宅子前驻足观望。
“今日百花楼选花魁娘子,听说所有姑娘都会展示才艺,使劲浑身解数去争夺魁首,胜者可以成为百花楼的头牌,不仅能够傲视群芳,还能自己挑选第一位入幕之宾呢!”
谷雨心想,这不就是现代的选秀节目,只可惜即便获胜,依然脱不了贱籍,终究还是零落成泥碾作尘。
小厮领着他们俩进了一楼,一阵甜丝丝的香气袭来,紫雾粉纱,红毯青灯,看上去又精致又华丽。
许多百花楼的姑娘站在一楼处,如云的发髻上步摇簪花,拿着帕子招揽客人,直把这儿衬托成了令人醉生梦死的温柔乡。
老鸨阅人无数,只看一眼,便觉得云霄必定非富即贵,忙亲自领着他们去了二楼的厢房,再上了些好酒好菜来。
“什么时候开始啊?”谷雨坐在桌边,托腮问道,肤色粉光若腻,不施粉黛却一貌倾城,即便以面纱示人,却还是叫不少路过的恩客频频回眸。
正当她等得不耐烦时,楼下传来个锣鼓声,咣一下的震耳欲聋,花魁比试开始了。
跟谷雨想象中的不一样,百花楼的花魁比赛,并不是拍好次序依次上场,而是下面的恩客投票,最想看谁的表演,谁再上场。
上场的名额也有限,如果自始至终都没什么恩客点名,那么那位姑娘就将失去比赛资格。
这也是考验姑娘人气的一种方式,从比赛前就开始竞争了。
“真是卷得可以。”谷雨喃喃道,伏在栏杆上,托腮望着下面。
云霄看见谷雨趴在那儿,半个身体探在外面,稍不留意便会摔下去。
他起身走到谷雨身边,伸手将她拉远些,蹙眉说道:“你小心些,摔下去可怎么办?”
谷雨这才发现自己位置的危险,赶忙往他那边靠了靠,忽而又对他说:“我发现你越来越像我老爹了,操不完的心一样。”
云霄怔忪一下,随后黑着脸,拿折扇重重敲了一下她的头,说道:“朕不想要你这样的女儿,身子骨这么弱,光是治你这个病,就花了不少功夫,海样的银子花出去了,才好了这么一点点!”
谷雨简直委屈得不行,睁着秋水般的眸子瞅他,无辜道:“那你就别叫我吃药,本来我也不想治病!”
云霄见她胆子愈发大了,如今竟然敢这样和自己顶嘴,凤眼微微一眯,伸手来捏她的脸。
娇美的人儿,脸皮还是温凉的,肌肤如玉一般白皙,轻轻一挨便泛起了红,嫩得叫人惊讶。
她捂着脸,疼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眼巴巴瞅着他,再不敢说话了。
云霄见她这样,唇边不自觉溢满笑意,又唯恐是不是方才手劲太大,真的捏疼了她。
便缓步上前来,又用手背安抚性摩挲了她的小脸,动作温柔细致,像是耳鬓厮磨一般缱绻。
两个人这样天长日久的,彼此都没有发现,这样的距离早已越界了。
正当他们闲聊说话时,那边花魁比试已经进行到最后几个人,谷雨往下面一瞧,发现个个红妆妖艳,千娇百媚。
“不知道哪个会成为花魁啊……”她说道,又去问云霄说*七*七*整*理:“你觉得呢,哪个更漂亮些?”
云霄淡淡瞟了眼下面的女子,神色稀松平常,说道:“依朕看来,哪个都是庸脂俗粉,姿色寻常得很。”
谷雨白他,心想这已经在民间算貌美了,总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如同那位张贵妃一般吧。
说起张贵妃,她其实一直想问问,云霄把她安置在哪儿了。
于是她清清嗓子,贴着他问道:“额,那个……”
云霄见她支支吾吾,神□□言又止,挑眉问道:“怎么了,说话吞吞吐吐的?”
谷雨再三犹豫,还是决定问得直接点,说道:“这个,我想问问,你之前不是有位张贵妃吗,后来就再没见过……你把她放哪儿了?”
云霄神色一愣,似乎完全忘了曾经有这号人物,他想了想说:“让内务府去处理了,朕怎么知道?”
谷雨:“……”好歹也曾经受宠过,这位也太薄情负心了吧。
他似乎很不愿意谷雨提这件事情,眉头蹙得比以往还深,语气不善道:“你要是再没事找事,朕就送你回琴川行宫,省得你问东问西。”
“好好好,我不问我不问,大哥大佬,你可千万别这么干!”谷雨赶紧求饶,她一点也不想自己呆着。
云霄本来也没生气,见她这样不由得唇角扬了扬,脸部的线条柔和了几分。
他们聊着天,下面的花魁角逐已经到了最后几个人。
只见台上光线一暗,无数飞花飞舞着,在漫天的清风中一名绯衣女子缓步走上台来。
谷雨注意到,这位舞姬眼睛泛着淡淡的琥珀色,似乎并不是中原人。
她美目流转,穿着西域舞姬的衣裳,露出纤细的蛮腰。
下身的裙袂由无数布条构成,舞步蹁跹间,隐隐预约露出一双长腿,无形中撩拨味十足,惹得人不得不多看几眼。
百花楼的恩客看得目不转睛,舞姬顺着鼓点跳得妖娆多姿,雪白的藕臂优美动人,那双媚眼含情脉脉,勾得人欲罢不能。
终于,随着最后一声鼓点的消失,舞姬在空中快速旋转着,最后以鱼卧的姿态,结束了这场美不胜收的舞蹈。
全场短暂安静了几下,最后掌声如雷。
谷雨跟着所有人一起鼓掌,心想如果不出意外,花魁娘子就是这位了。
果然,最后的结果毫无悬念,那名女子站在老鸨身旁,笑得眉眼盈盈。
“既然我们的莳萝姑娘当选为这一届的花魁娘子,那么就按照旧例,由花魁娘子选出今晚的第一位入幕之宾。”老鸨笑道,满是金戒指和镯子的手拿着帕子,笑得一脸谄媚。
此话一出,台下的恩客瞬间热情高涨,都希望能够与莳萝共度良宵。
而莳萝美目微垂,眉眼间似有失落,她在热切的人群里搜寻一遍,并没有发现能让自己心甘情愿服侍的恩客。
既然是第一位入幕之宾,自然要逞心如意才行,不然真是枉费了今日的辛苦。
忽然,她余光扫到了二楼处。
倚着栏杆的女子清瘦纤细,眉眼间似有病气,然而容貌却是极佳,便是整个百花楼都找不出第二个能够与之争锋。
她旁边那位玄衣高冠的公子,端的是姿容绝世,举手投足之间的贵气叫人心折。
于是她以帕掩唇,对着老鸨低低说了起来,鸨母目光往楼上看去,点了点头,找来小厮吩咐了几句。
谷雨见花魁比赛结束了,觉得也没什么意思,便想说再逛逛,就拉着云霄离开。
谁料她才起身,门口便传来了敲门声,一个小厮笑容殷勤地进来,对着云霄道:“这位客官,我们新晋的花魁娘子方才在选今夜的入幕之宾,看中了您。”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了下,云霄笑得玩味,捏着扇子一角,神情琢磨不透。
谷雨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好像有点堵得慌,又有点搞笑。
“哦,那若是我不愿呢?”云霄饶有兴趣道,并不着急答应。
小厮没想到还有人会拒绝,有点不知所措,他摸着脑袋,懵懵懂懂地出去了。
“你怎么不答应?”谷雨问他,托腮好奇道,衣清幽淡雅,恰如海棠标韵。
“我为何要答应他?”云霄反问,潋滟凤眸里满是不以为意,并不将所谓花魁的恩存放在眼里。
谷雨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忽然觉得很开心,她清眸流盼,笑得皎若秋月,叫云霄眼中多了些不一样的情绪。
就在这时,门又被轻轻叩开了。
新晋的花魁娘子,仍旧是那身西域舞姬的衣裳,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朦胧柔美,含情脉脉地凝睇着云霄。
“莳萝心悦公子,公子为何推辞,莫非是嫌弃莳萝出身风尘?”莳萝柔声道,吐字仍旧有些不稳。
谷雨没想到她锲而不舍到了这个程度,愣在一边不知该作何反应。
云霄捏着折扇,俊美的眉宇间不动声色,只唇角扯着淡淡的笑意,遥遥看着那莳萝花魁。
莳萝见他久不回答,表情不由得幽怨起来,莲步轻移着,走入厢房内。
她看了脸上掩着面纱的谷雨一眼,半是拈酸含醋道:“原来公子心上有人,怪不得不理睬奴家。”
她嘴上这么嗔怪着,步伐却一点儿也没停,走得姣丽蛊媚,体态妍姿妖艳,腰间细碎的铃铛轻轻摇晃着,发出摄人心神的碎响。
云霄依旧沉默以对,似乎是想看这位莳萝花魁到底想干什么,暗中给谷雨试了个眼色。
谷雨心领神会,站起来说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不打扰了,你们二位慢慢聊。”
她佯装有点愤怒和埋怨的样子,将茶杯往桌面重重一搁,转身走出了厢房。
然后,快速闪身到两个厢房的夹缝处,趴在窗户上,悄悄观察着里面的情况。
里面红烛摇晃,轻纱帷幔飞舞着,香炉里燃着的紫香氤氲萦绕,看上去暧昧不明。
莳萝半伏在桌边,柳腰折成撩人的样子,媚眼如丝地盯着云霄。
而她盯上的男子,笑得魅惑蛊气,凤眼潋滟生辉,真可谓朗艳独绝,比那位花魁还要撩人些。
莳萝似乎也招架不住了,面色微微憨红,抬起纤纤玉手,慢条斯理地给云霄斟了杯酒。
“公子,奴家虽然沦落风尘,可是这身子依旧干净呢。”莳萝柔声道,嗓音仿佛含着钩子,叫人听来酥麻无比。
云霄轻挑右眉,笑容浪荡不羁,好似一个流连青楼的纨绔子弟,用折扇勾了莳萝的下巴,神情轻佻。
他眼神专注地盯着她,许久才道:“当着?我可不信。”
莳萝眼神迷离,上前向他凑近了些,神情撩人魅惑,说道:“公子要如何才肯信奴家?”
云霄轻薄一笑,忽而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拉进了怀里,低低说道:“我有办法,只怕姑娘不依。”
他们这样暧昧的姿势,搂抱着说话,屋内的温度都好似比外面高许多。
谷雨在缝隙里看得面红耳赤,总感觉自己要长针眼了,心里头又莫名其妙升起股无名之火。
她现在有一种冲动,想冲进去给里面调情的两个人,一人一个棒槌!
莳萝感到他的手一顿,忽而搭在了她的纤腰上,食指顺着腰际,缓缓向上移动。
仿佛在刻意描摹她的体态般,酥酥麻麻的感觉袭满全身。
这男人怎么比青楼的伎子还要撩人些!
莳萝不由得僵住了,身体被撩拨得有些绵软,又不得不提醒自己,她是带着任务来的。
于是用手抵住云霄的胸膛,软言相劝道:“公子,不如奴家伺候你喝酒?”
云霄右眉一挑,饶有兴趣道:“有美人在怀,还喝什么酒?”
莳萝本想起身,却发现对方虽然看似温柔,实际上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牢牢地把她固定在怀里。
再抬眼一瞧,那双原本盛满笑意的凤眸,此刻尽是冰冷的神色,阴鸷的眉宇间杀意顿起。
“你到底是西北哪方势力派来的,竟敢这样大胆?”
莳萝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男子从一开始就是虚与委蛇,他根本就是将计就计!
上面的人原话是,用美人计,叫这个中原的皇帝把桌上的毒酒喝了,她的任务圆满完成,便可以退场。
可如今酒这人是一点没沾,自己却被对方拿住,动弹不得!
于是莳萝神色紧张,开口喊了句戎狄话,然后按了腕上的袖箭,趁着云霄躲闪的功夫,快速闯了出去。
谷雨被人一推,丢进了屋内,被云霄接了个正着。
“你要不要紧?”云霄问她,发现她脸上苍白,嘴唇已然毫无血色。
谷雨只是骤然受力,稍微有点吃不消,但还不至于到要死的地步。
她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稍微有点喘不上气罢了,一会儿就好。”
屋子里一片死寂,可谷雨总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着,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那个莳萝花魁是谁,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谷雨接着问道,有点警惕地看向四周,门口传来锁门的声音,显然是出不去了。
云霄唰一声收了折扇,凤眸极冷,目若寒星,嗓音压低说:“是西北狼王派来的人,要毒死朕呢。”
他的嗓音低醇磁性,仿佛蕴含了无限杀机,落在阒然无声的厢房内,显得不怒自威。
西北狼王?
谷雨喃喃道,她对朝局并不了解,因为这个和她的任务没有关联,可是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点的。
“就是你做太子时,把老爹头颅砍下来,悬挂在长城上示威的那个西北狼王?”她抬头问道。
云霄点头,笑得轻蔑不屑,桀骜道:“这个阿史那蓝,真是越来越不入流了,连女人都用上。”
“你这话说的,难不成你没利用过女人,没叫手下人使过美人计?”谷雨问他,总感觉他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那种类型。
云霄白她一眼,表情桀傲不驯,眉眼间那点傲气,使得他俊美的容貌间,多了几分王霸之气。
“朕从不利用女人,也不屑至此。”
谷雨听了这话,心里头浮上些许好感来,可转念她又看了看四周,有点犯难。
“这是把咱们困在这里了,怎么出去啊,待会儿肯定会来人的。”她犯愁道,可不想在这坐以待毙。
云霄淡淡扫视一圈四周,忽而说道:“瓷人儿,你一会儿可要跟紧我了。”
“怎么说?”谷雨揣测他有了主意,抬头问他。
“一会儿我用脚踹开门,你要是跑不动就告诉我,我抱着你离开。”云霄对她说,继而走到了门口处,仔细看了看门缝。
他是个尚武的君王,御驾亲征,杀敌无数,只一眼便知道这门并不结实。
于是抬脚用力一踹,直接把原本结实的大门,踹得裂开了个缝隙,然后毫不犹豫地又补了一脚。
待门被踹出个窟窿时,云霄弯腰一抱,瞬间将谷雨搂在了怀里,快步踏出门去。
谷雨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就这么被他这样搂在了怀里,她两手搭在他的脖子上,整个人依偎在他的胸前,看上去柔弱无依。
“抱紧了,可别摔下去!”云霄含笑道,凤眼眯了眯,显得狭长而蛊惑,眉宇间风姿卓然,叫呆在他怀里的谷雨脸上一红。
就,怎么说呢。
有点刺激啊。
谷雨内心怦怦直跳,好似有小鹿在疯狂撞击着,这种大逃杀一样的氛围感,真的很让人胆战心惊。
尤其还是这种抱妹杀的场景……
“你真的装到了。”谷雨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云霄不明所以,也懒得和她掰扯了,趁着还没人发现,快速闪身到了另一个厢房内。
门外已是骚乱不止,无数打手跑了出来,见人没了踪影,开始到处搜查。
“这里不安全,得赶紧出去。”云霄蹙眉道,狭长的凤眸四处逡巡着,仿佛在找地方脱身。
可正当他们没歇一口气,门口传来恩客抱着伎子嬉戏的声音。
“美人儿,可想死我了。”
谷雨瞬间紧张起来,突然看到床底下有个空隙,正好能容纳两个人。
她赶紧扯了扯云霄的袖子,说道:“ 先去那边躲一下!”
云霄蹙眉,很是不悦道:“朕乃一国之君,如何能躲床底?”
“哎呀这种事情还谈什么一国之君,都不知道对面来了多少人,咱们就俩人,我还是个战五渣,小不忍则乱大谋啊陛下!”谷雨说道,不由分说就拉扯着他,往床底下躲去。
云霄僵着脸,被她强行塞进去。
床底下空间狭小,两个人彼此挨着,男子浅淡的呼吸轻轻喷在谷雨的脸上,稍微有点酥痒的感觉。
他一手揽在她的腰间,温热的体温隔着布料传了过来,转过头便是他结实的胸膛。
谷雨:“……”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同床共枕了多日,这一刻突然感觉……
这该死的暧昧!!!!
那恩客搂着姑娘进了屋子,刚一关上大门,手便极其不规矩起来,扯起了那人的腰带。
边扯边道:“心肝儿,可想死我了,让我来瞧瞧你身子。”
谷雨瞬间僵住,心想,这俩不会在这里本垒打吧?
要死了!!!!
亡国公主09
那男人将姑娘搂在怀里, 手已经从衣襟的领口处探了进去,两个人你侬我侬,耳鬓厮磨。
激烈时, 女子的腰带和衣裳被撕开来,发出阵阵裂帛的声音。
战况激烈。
谷雨浑身僵住,内心非常尴尬,忙转过头来, 不去看那对野鸳鸯的上垒互动。
而云霄的脸沉浸在昏暗处, 瞧不出他的神情, 谷雨只感到横亘在自己腰际的手, 突然之间变得滚烫无比。
他的呼吸似乎也渐渐粗重了起来,气息微微不稳,喉结贴在她的额际, 不时滚动着, 让她感到有点暧昧的酥痒。
那两位春宫图的男女主,此刻已经到快要坦诚相见的地步了。
谷雨把眼睛闭上,不敢睁开眼去看。
她更不敢的,是去瞧身边云霄的脸色,总感觉身边热得很,这位仁兄体温突然变高了。
……真的是太尴尬了。
谷雨默念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而那边发出的声音限制升级,轻而易举地盖过了她冥思苦想的成果。
偏偏此时, 云霄忽而贴近了些,滚烫的唇瓣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眉心, 带了令人战栗的触感。
“你在想什么?”男子沙哑磁性的声音突然响在耳边, 像是电流一样,击过她几近崩溃的神经。
谷雨微微睁开眼, 余光不受控制地瞥向云霄,发现对方凤眸深邃,有奇异的光闪烁在眼底,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谷雨:“……”
求求你大佬,别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真的会误会的。
而在云霄的眼里,她苍白的脸颊已然泛上熏红,脸上仿佛能够滴出血来,眼尾泛着醉红,神情令人遐想。
女子呼吸很是急促,胸前微微起伏着,白皙修的脖颈光洁修长,叫人莫名其妙产生了一种想要浅尝一口的冲动来。
她不敢看他,这正中了他的下怀,这样云霄便能肆无忌惮打量她了。
从前二人同床共枕,可是彼此之间安分守礼,他也很少往那方面去联想。
而如今在这样暧昧不明,又一触即发的氛围下,云霄不得不承认,此刻他对女子已然有了欲念。
这样的欲念叫他上瘾,像是罂粟的花香,若有若无勾引着他沉睡的欲.望。
云霄抚在她腰际的手动了动,她便紧咬着下唇,力气之大,几乎要把那樱唇咬出血来。
娇儿的眉眼间香娇玉嫩,玉颜艳堪春红,是任何俗世的胭脂都难以描摹的风情。
睫毛轻颤着,有淡淡的水意从眼睫处透出,浓密的睫羽鸦黑,透出一股难以描摹的侬丽感,叫人只看一眼便要沉沦。
云霄轻叹了声,抚在她腰际的手向上探索,轻轻抚摸着那眉眼处。
她大概不知道,她这欲说还休的模样,究竟有多诱人。
若非他意志力足够,只怕要做出令彼此后悔终生的事情来。
谷雨很明显感觉到,对方的不对劲。
两个人挨得如此之近,不仅是彼此体温的升高,还有一些身体上奇异的变化。
男子暧昧的呼吸撩拨着她,耳边是他因气息不稳而愈发性.感的声线,而他那双凤眸里,潋滟着汹涌的浪潮,眼底墨色翻涌,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都是成年人,彼此都明白这些变化的意思,正因如此,才愈发显得尴尬和不适应。
春宫图的男女主要准备上垒了,谷雨只盼望那对野鸳鸯动作快些,不然这真的非常让人窘迫。
正当她心里毛毛的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檀越带着一大帮人冲进了百花楼,和原本搜屋搜索到一半的人打了起来。
谷雨见援兵到了,立马示意云霄可以出去,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他从床底下钻了出来。
床上那对野鸳鸯此刻正撒了帐子,在帐子里酣畅淋漓,看架势大有不大战三百回合,誓不罢休的架势。
谷雨默念着“不长针眼不长针眼”,快速窜了出去,和外面的人会合。
檀越他们见到云霄便要行礼,被他抬手阻止了,说道:“回去再说。”
全程,谷雨和他没有再对视一眼。
回到行宫后,云霄匆匆和大臣们商量要事去了,谷雨则在寝殿内单独呆了会,实在憋得无聊。
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在百花楼的床底下,二人暧昧奇异的氛围来。
然后脸一会儿红,一会白的,弄得身边的宫婢还以为她生病了。
夜里的晚膳,云霄也没有出现,只传了口信说公务繁忙,叫她自己解决。
谷雨说不出内心是什么感觉,有点失落又有点庆幸,好像她自己也在逃避什么一样。
夜里,她吃饱了准备出门遛弯,叫随行的小宫女别跟着,自己去行宫里走了走。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1
她闲庭散步,走到一处凉亭外,看着漫天的星辰,内心有点怅然若失感。
“真是无聊啊……”谷雨喃喃道,即便是再耀眼的星辰,此刻在她眼里也没什么稀奇的。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忽而在凉亭里看见了谢直。
他一袭蓝袍,头上的玉冠衬得他风度翩翩,淑人君子般的气质颇叫人心折。
谢直似乎神色有些忧郁,手里端着壶酒,正抬头仰望星空,如玉的眉眼间温文尔雅,不时摇着脑袋叹着气。
“这是怎么了?”谷雨出声道,缓步走上前去对他说。
谢直见来者是她,愣了一下后,拿着酒壶缓缓起身道:“公主,怎么有兴致来此?”
谷雨含着笑,走到他身边,看了看漫天的繁星,又看了看他。
男子面如冠玉,一袭蓝裳可谓润玉无双,端着酒壶时,如柳的风姿雅逸非常,就中风骨自不必言。
他出身世家大族,乃是百年簪缨谢氏之后,俯仰之间眉目清润,叫人烦躁的情绪也莫名安定下来。
谷雨唇边扬起一丝浅笑,看着他道:“我吃饱了,出来消消食,正好碰见了你,没打扰丞相吧?”
谢直忙不迭行礼,声调微轻道:“自然不会,只是公主怎会一个人行至此处,陛下怎么没派人跟着?”
“原先是有个小宫女想跟着的,被我打发回去了,丞相呢,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闷酒?”谷雨又问他,对这样满身皆是书卷气息的男子,内心很有好感。
谢直苦笑,端着酒壶神色斯文,可眉眼隐隐滑过些许失落,嗓音飘忽道:“陛下和其他同僚在商量事情,臣……”
他说到这里,声音低落下去,仿佛正在黯然伤神,隐去的话语似乎饱含了无数难以言喻的情绪,叫人听来颇为揪心。
谷雨在云霄身边呆了这么些天,对朝局已经有了基础的了解,也明白谢直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这般惘然示意。
她于是清了清嗓子,语气里带着安慰说:“我其实并不太懂你们男人之间的博弈,只知道其实陛下他心里,或许是对你存了指望的,只是也许你们君臣许久没有谈心过,故而有些伤了和气。”
谢直敛目低眉,遮住了眼底的黯然,他笑得有些无奈和苦意,半是自叹半是自解道:“但愿如此吧……”
不知怎的,见他情绪如此低落,谷雨心里忽的一揪,很想做些什么,好叫他展颜开怀些。
于是她想了想,看着漫天的繁星问道:“丞相喜欢观星?”
谢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神色微微一顿,缓声说道:“倒也谈不上多喜欢,只是烦闷时,喝点酒看看星空,稍微能够排遣些许忧思,只可惜这样的夜空不常有。”
“这有何难,我有办法叫丞相日日看到飞舞的星空。”谷雨含笑道,萦绕着病气的眉眼间姿色天然,好似月里嫦娥般动人。
谢直被她忽而的嫣然一笑晃了心神,有点怔忪地看着她,不明所以。
谷雨缓步下了凉亭,在满是杂草和野花的草从里看了看,紧接着小心翼翼地蹲下,两手似乎准备合在一起,想要抓住什么。
谢直担忧她身子不好,刚准备下台阶,叫她别站在夜风里,就看见她身子向前一扑,两手合十,好似抓住了什么东西。
“公主?”谢直惊呼道,生怕她一时不慎,跌入到草从中去。
谷雨却眉眼带笑,回眸瞥了他一眼,眼含秋水,百媚丛生,无形之中增娇盈媚,纵使画惯了美人图的谢直,也从未见过如此风情。
她盈盈含笑道:“我为丞相借来一片星空,丞相可要看看?”
谢直不解,如何能叫借来一片星空?
他不明所以地缓声说:“还请公主明示?”
于是谷雨站起身来,手上捧着什么,然后小心翼翼地示意谢直过来。
谢直茫然不解,但还是照做了,温柔地朝她倾身而去,唇边泛起他自己都不明白的笑意。
然后他便看见谷雨手微微一松,绿莹莹的光芒从她手心处散发出来,星辰犹如飞舞在她的手里,缓缓地亮在了谢直的眼前。
亭间的林荫乌沉晦暗,夏日已经提前响起了蝉鸣,那些萤火虫星光点点,犹如流星般浮动在二人身边。
“怎么样,这漫天的流萤,是否也可算作一片星空呢?”谷雨含笑道,清眸流盼,顾盼生辉。
流萤像燃起的星光,将她的面容衬托得神圣中带着丽色,于万千喑哑处动人心肠。
谢直只看着她,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温润的眉眼间是难以言喻的惊动。
“丞相?谢丞相?”谷雨说着,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忽而闻到一股花香。
她余光瞥向谢直腰间的香囊,神色带着好奇的打量,问道:“丞相的香囊真好闻,不知是用什么花做的呢?”
谢直仿佛才被惊醒,有些失措地后退一步,和她拉开了些许距离,好半天才整理了情绪,缓声说道:“用的是昙花,臣家中养了昙花,然而昙花开花不易,香气实在难能可贵,便趁着开花之际,折了些来,做成香囊用以留香。”
“丞相真是心灵手巧,我觉得这味道实在很好闻!”谷雨抬眉道,神色里带了点赞赏与惊讶。
谢直唇角动了动,似乎是有话要说,好半天又把那话吞了回去,然后垂眸片刻,才从腰上将香囊解了下来。
他亲手递给谷雨,温润的嗓音里带着些许紧张:“还请公主笑纳。”
谷雨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给自己昙花的香囊,犹豫着接了过去,说道:“那你怎么办?而且这东西不能随便送人吧?”
谢直掩唇,眉心动了动,说道:“臣还有许多个,公主不必担心,且臣也送给过旁人,便是看见了也不会有什么。”
谷雨点点头,答应他说:“你放心,对了,我哪天问陛下要个琉璃罩,给你装些萤火虫吧?”
谢直垂下眼帘,轻声道:“好。”
他们又聊了会天,谷雨见天色已晚,便挥别了他,并未留意到身后的男子,神情微微慌乱,眼眸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愫。
她将香囊藏好,才入了寝宫,便听见云霄的声音。
“这么晚,你去哪儿了?”
她抬眼望去,只见云霄身披玄衣,两手搭在腿上,神色瞧着颇为不善,似乎等候了很久的样子。
亡国公主10
她估摸着自己的香囊应该藏好了, 便面色如常地走了进去,开口道:“在林荫小道随处走了走,碰见了你的丞相, 然后和他聊了会儿天。”
行宫内处处是眼线,她和谢直在一起时光线黯淡,细作不一定会留意到香囊,但是一定会把她和谁碰面告诉云霄, 所以这个也瞒不住他。
果然, 云霄神色淡然, 显然已经提前知晓了。
男子眸子波光潋滟, 就着满室的烛火,在烛光摇曳处看她一眼,一时俊美无涛。
他显然沐浴方出, 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身上, 绸缎一般隐约拖曳着水光,如玉的肌肤泛着莹润的色泽,脖颈处白皙无暇,和玄色的衣襟形成鲜明的对比。
不用任何言语,莫名便叫人觉得诱惑蛊气,像是无形中在勾引谁一样。
谷雨忽然感觉嗓子有些发干, 她顺势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就着杯口喝了一口。
温茶入喉, 浸润了干涩的食道,叫人舒服地喟叹起来。
可谁料, 云霄语不惊人死不休一般, 不咸不淡道:“你喝的是朕喝过的茶。”
谷雨:“……”有毒,有剧毒, 我要被毒死了!
她被茶水呛了一下,咳嗽着将杯盏放下,半抚着桌边,双肩颤抖不止。
云霄蹙眉,从床边坐起来,缓步走到她跟前,然后用手抚在她背后,轻轻拍着说:“喝个茶也会被呛住,你是孩子吗?朕是逗你的,那茶本就是沏给你的。”
他一接近,谷雨便嗅到了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竟然比谢直特制的香囊还要好闻些,温热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暧昧,叫人莫名觉得缠绵悱恻。
谷雨身子一避,躲开了他的手掌,站得离他远了些,好半天才说:“陛下能不能别吓我,迟早这条命要折在你手里。”
云霄俊眉一挑,神情浑不在意,顺口道:“若是你够乖,当真能折在朕的手里便好了。”
他这话抛得突如其来,像惊天闷雷,炸得谷雨措手不及。
她咽了咽唾沫,神情有些慌乱,不知该如何应对下一句。
可那男子却好似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一样,神情慵懒中带着些许随性,于不经意间,撩动人的心怀。
这样的男色,其实也足以倾国倾城了。
“……我去洗澡,一会儿过来。”
谷雨将茶杯放下,好半天憋出这么一句,然后逃也似的溜了。
她动作太快,简直是落荒而逃,云霄本想抓住她的手,却不料扑了个空。
向来我行我素的君王愣了一下,看着空落落的手心,又看了眼谷雨逃跑的去向,好半天掩唇轻笑起来。
他眉眼深邃,睫如羽鸦,一张俊颜昳丽中带着些许不羁,可用翩若惊鸿四字来形容。
浴室里热气蒸腾,宫婢垂眸服侍在侧,谷雨整个人浸在鲜花铺就的浴池里,整个脸被熏得泛着粉红。
她脑子里胡思乱想,一会儿想到白天在百花楼的事情,耳边仿佛那对野鸳鸯本垒打的声音还在继续响着,叫人不由得脸红心跳。
一会儿又想起云霄方才的模样,缎黑的长发披散开来,那张俊眉的面容无端阴柔许多,乍一看多了些雌雄莫辨的美感来。
他垂眸含笑,唇若施脂,身材颀长英挺,端的是一个玉面郎君。
随机又想到,自己刚刚喝的那杯茶,虽说他讲是专门沏给自己的,可是现在回想起来,那茶似乎是被人动过的。
因为杯沿上还湿润着,茶水也仅剩了三分之一,谁沏茶只给人家留三分之一呢?
可是他又说不是……
“哎呀,真是烦死了!!!!”谷雨苦恼道,抱着脑袋很想撞墙,随侍的宫女见此吓了一跳,忙不迭过来,问她怎么了。
谷雨摆摆手,顺势扶着宫婢的掌心起来,换了身干净的月白长衫。
当她擦干头发,回到寝殿内时,心里只祈祷云霄睡着了。
可是天不遂人意,那位仁兄此刻正睁着眼睛,半躺在床榻上,手上拿着本奏章,右手捻着笔墨,正边看边批注。
桌上放着一碗刚刚熬好的药汁,热气腾腾的,散发出中药的香气。
“先把那药喝了,赶紧上床睡觉。”谷雨*七*七*整*理听见云霄在床畔说道,凤眸停留在奏折上,一刻也不曾离开。
她身体已经好了许多,感觉自己不用吃药也成,只不过激动的时候,仍旧会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深褐色的药汁是温热的,入口带着惯有的酸涩感,谷雨蹙眉一口闷了,然后便习惯性地摸索到云霄的衣裳,从他腰带悬挂的荷包处,拿出块饴糖来,含在嘴里去去味道。
“你现在倒是十分自觉,都不需要问朕了。”云霄捏着奏章,嗓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来。
谷雨含着糖,右边脸颊鼓鼓的,反驳道:“小气,我都习惯了,再说拿颗糖而已,又不是动你的玉玺。”
云霄听了这话,将奏章盖在胸前,睁着凤眸远远看她,黑发如瀑,眉宇间风流倜傥,俊美得不似真人。
“胆子愈发大了,什么话都敢胡说。”他一指衔着奏折,轻轻敲打在胸口处,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
谷雨待那股酸涩的味道下去了,才缓缓起身,隔着遥远的一段距离看他。
“谢直爱做香包,送人香囊的喜好,倒真是一点都没变……”云霄缓缓道,目光轻微落在桌上,那里放着谷雨顺手放上去的香囊。
谷雨听了,心中嘀咕道:“原来这人送香囊是个爱好,吓得我当时差点不敢收了。”
云霄见她曼妙的身姿沐浴在月色里,皎白的长衫被风轻微拂动着,长发如水一般披散在身后,好似出水芙蓉般清丽。
夜色深沉浓郁,寝宫阒然无声,二人不经意对视一眼,是千言万语都难以言明的微妙情形。
“怎么不说话了?”好半天,云霄开口说,眉如墨画,绛红的唇噙抹笑意,遥遥看着她。
谷雨仿佛被惊动了一般,轻咳一声,蹑手蹑脚地走到床畔。
云霄将修长的腿微微收起,好整以暇地静静盯着她,似乎在观察她的举止。
谷雨不知为何,就是不敢看他,头皮也微微发麻,僵着手脚缓缓从他脚边爬了过去。
明明是日常就会做的举动,此刻竟然尴尬起来,好像终于觉醒了什么一般。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非夫妻,同床共枕。
最关键的是,时至今日,二人还没有发生过什么过火的举动。
要不是白天那一出,她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觉得不对劲。
云霄看着她小心翼翼爬到床褥的嘴里侧去,然后整个人钻进了被子里,把被子蒙过头顶,掩得连个缝隙都没有。
“你想把自己憋死吗?”他蹙眉道,抬手便去扯开被子,看着她露出一半的脸颊。
女子的乌发如云般散乱在枕头上,凌乱间带着些许难以言喻的美感,双眉绀黛好似新月,美眸浅睁着,好似含情凝睇般看着他。
眉眼里仿佛流淌着清辉,清眸流盼间,百媚横生,叫人色授魂与,颠倒神智。
饶是云霄看惯了美人宫妃,此刻也不由得愣了许久,凤眸里神色缭乱,对这般芳菲妩媚的情态有点招架不住了。
他不自觉伸出手来,细细轻抚上她细腻的肌肤,指腹触碰到一片冰肌莹彻,雪肤滑腻似酥,叫人心生喟叹。
他是爱极美人的君王,且对天下美人都有权利享用。
故而此刻,他没有过多纠结,只顺着心意去做了。
谷雨感觉到原本温凉的指尖,忽而变得滚烫无比,细腻的指腹带着令人战栗的酥麻感觉,从脸颊处,缓缓滑落到耳际,脖颈,在脖子上流连许久后,隐隐有向下探去的趋势。
她浑身不由得绷紧,有点意乱情迷,又有点慌乱地一把抓住那作乱的手来,眼睛里带着些许畏惧和害怕,一言不发地盯着云霄。
君王气息微乱,凤眸微眯着,上扬的眼尾划出锐利又撩人的弧线,正意味不明地浅笑看着她。
“瓷人儿,你说朕和你同床共枕多日,却什么也没发生过,是不是说不过去?”
他含笑道,嗓音低醇磁性,带着些许的沙哑,尾音不自觉拉长,带着股浓烈的雄.性气息,又仿佛只是漫不经心的调笑。
谷雨浑身僵住,死死地按着那手指,谁料那手指反过来绕了一下,反手勾住她的指尖,指腹在她手心里轻轻划动着,撩拨着她脆弱的神经。
“怎、怎么会呢,陛下英明神武,洁身自好,一身干净,这才是明君啊!”谷雨赶忙奉承道,生怕他兽.性.大发,做出些更过分的事情来。
云霄轻笑一声,低哑中带着些许懒散,又好似妖冶的魅魔,撩动着谷雨的心弦。
“寡人好.色,寡人有疾,可惜佳人不解风情啊。”云霄调笑着开口,手指轻轻一抽,从她脖颈处拿了出来。
谷雨这才连忙松了口气 ,又还是不敢放松警惕般,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双眼睛,巴巴地盯着他。
她看见云霄侧过身去,似乎是从哪里拿东西一样,好半天递给她一根墨色的丝绦。
“你夜里不是觉得烛火晃眼睛?用这个遮一遮,能稍微好睡些。”云霄说道,接着身子一沉,钻入了自己的被子里。
谷雨接过那根丝绦,看了看摇曳的烛火,嘀咕道:“你要是能把灯灭了,我会更好睡……”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云霄笑得危险,尾音不自觉上扬道。
“没有没有,多谢陛下美意!”谷雨赶忙道,然后用丝绦遮住眼睛,佯装困了打了个哈欠。
眼前一片黑暗,她不知云霄是否在看她,只觉得今夜气氛奇异。
但是奇怪的是,她一点儿也不排斥。
待到午夜时分,她悄悄把丝绦移开,发现云霄不知不觉竟然翻了个身。
二人之间的距离,从两个巴掌之宽,缩短到了一个巴掌。
亡国公主11
接下来几天,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云霄接见了在琴川的知府, 又和中央核心大臣商量了那日百花楼舞姬的事情。
他们似乎感觉到有一股势力,正在慢慢渗透,几天后檀越带兵前往百花楼时,发现那里早已经人去楼空。
谷雨被叮嘱别到处乱跑, 故而只能在行宫里随便走走, 她一连几天没出门, 实在是有些无聊了, 故而今天她打算去没去过的地方瞧瞧。
仔细一逛,其实行宫和皇宫内部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比如殿宇虽然众多, 可是到底皇帝一年都难得来一趟, 所以偏僻处依然有年久失修的痕迹。
她逛了大半天,眼见着没什么稀奇的,便打算原路回去了。
谁料忽然不知从哪儿,听见了将士练武的声音,她来这么久,还从没瞧过这儿的军人平时是怎么训练的, 于是心里顿生好奇。
谷雨顺着声音寻过去,便发现了一处样式颇为简洁大气, 四面全是兵器的屋子,看样子似乎是专门用来练武比试的。
不少士兵正在院子里操练, 在猎场见过的副将们正在排演兵阵, 一时间杀声震天,风生水起。
谷雨在外面看了一会儿, 没看出什么门道来,便悄悄往里走去。
里面是一处空旷的木板地,人丁稀少,只有几个将军在搏斗,各自拿着兵器互搏。
其中一个熟面孔吸引了谷雨的注意,檀时野一袭红杉,宽大的袖摆被襻膊束缚着,露出白皙的双臂来。
少年虽然看上去身形单薄,手臂纤细修长,但是一点儿也没有寻常小儿的纤瘦,反而臂膊处肌肉线条优美流畅,浑身洋溢着一股阳刚的英气。
他手持大弓,一手搭在弦上,正聚精会神地紧紧盯着前方的一个草靶子,靶子中央已然扎着几根正中红心的箭镞。
只见“咻”的一声,木箭离弦而去,快速地扎向靶心,草靶跟着一震,不少草屑闻声而落。
谷雨看得啧啧轻叹,心想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这位檀小将军若是再过几年,只怕风头要盖过那位骠骑大将军檀越了。
檀时野专注地射着箭,并未留意到身旁还有人在看他,在练武场射箭械斗本就是常事,故而即便他连中靶心,依然没觉得自己多厉害。
毕竟兄长檀越可是能将靶子射穿射裂的,他这样在大哥眼里,只能算勉强及格,不丢人而已。
正当他准备射最后一箭时,眼神一飞,忽而瞟到了一旁含笑看着他的谷雨。
不知怎的,少年的心思一歪,本该正中靶心的箭镞突然飞了出去,擦着草靶的边缘,扎入了斜对面的木头桩子上,把正在对着木桩练拳法的副将吓了一跳。
“小将军,你看着点儿,别到时候末将没有在战场上马革裹尸,被自己人一箭穿心了,那才叫冤枉!”副将赶紧跳开来,擦了额际的冷汗,对着檀时野喊道。
檀时野非常抱歉地干笑几声,小眼神却不停瞟向谷雨,见她眸含秋水,轻薄的青纱衣随风飘扬,纤细的身姿腰若约素,不由得脸上莫名其妙泛起红晕来,心中跟着怦怦直跳。
谷雨含着笑,细步纤纤而行,缓缓走到他面前,问道:“你箭术很好,怎么最后一下脱靶了,我以为你会连中十心呢。”
檀时野支支吾吾半天,总感觉自己刚才那一下没有发挥好,叫面前的女子失望了,忍不住心如擂鼓。
他心想,兄长说得真没错,我就是容易分心,一分心就出错。
想到这里,又想起自己和檀越的差距,双肩不由得松了下去,原本英姿飒爽的气质忽而一蔫,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整个人有点无精打采。
谷雨见他好端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突然萎靡不振了起来,不解道:“怎么了,我刚才话说重了?”
檀时野赶紧摆手,解释道:“没有没有,公主说得一点没错,的确是我分心导致的失误……”
少年嗓音清润好听,像是山间的泉水叮咚作响,流入耳中时叫人精神振奋。
谷雨家里也有弟弟妹妹,虽然都是父亲的私生子,但是和她关系好的也不少,故而只略微想了一下,就把里面的关窍想明白了。
可是她不能直说,怕少年脸皮薄心性高,一下子面子过不去。
故而对他讲了个后来居上,笨鸟先飞的故事。
檀时野一开始懵然不解,听到半中央明白了过来,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瞳仁里乌黑闪亮,睫毛扑闪两下,一副甚是乖巧又感动的模样。
谷雨边说边看着他的反应,见他已然一扫前态,心里这才安定起来。
两个人说说笑笑,忽然感觉彼此很是投缘。
忽而,檀时野对谷雨道:“公主,我总感觉自己好像一辈子也追不上兄长一样。”
谷雨惊讶,她觉得这少年该是鲜衣怒马,随性洒脱的那一类,原来心里如此柔软脆弱,还有这样自卑无助的一面。
不过檀时野气质风流俊彩,即便被负面情绪所困,也只会叫人觉得心生怜爱,更想说些话来开解他了。
谷雨眉眼弯弯,眉间舒展开来,面容皎若秋月,叫檀时野不由得心弦又动了动,直垂着双眸,不敢再看她。
“怎么会呢,骠骑将军也不是生来便勇猛过人的,他必定也有过你这样懵懂无知的少年时光,只是那个时候你没有看见罢了。”谷雨缓声道,明眸皓齿间仿佛吹皱了一池春水。
檀时野心头舒服了些,可是多年的症结也不是她一番话就能够开解的,这需要天长地久的操练,以及踏踏实实的军功,才能横扫他内心深处的不安和自卑。
即便如此,他心里还是抑制不住地对谷雨的好感多了些,又多了些。
“多谢公主,末将心里头好受多了。”檀时野谢道,脸上复又重现神采。
谷雨见他精神振奋,心下稍安,又说道:“那日你在密林里救了我,我还没有好好感谢你呢!”
檀时野听了这话,连忙摆手说道:“哪有,举手之劳罢了,更何况陛下已经赏赐了末将 ,末将心里很是感激,如何能够还记着这件事情。”
谷雨掩唇微笑,清眸流盼间顾盼生辉,柔声道:“那是陛下赏赐你的,我还欠着你一份礼物,等我想清楚了再来找你。”
檀时野本想推脱,可是听她说还会来找他,心里头不由得微微悸动,不自觉升起些期待来。
他现在很好奇谷雨找他会送他什么,随便什么都行,只要是她给的,檀时野都会好好珍藏起来。
“那就这样啦,我先回去了。”谷雨摆摆手说道,转身便要回去了。
她觉得在外面呆得也够久了,差不多云霄要下朝回来,要是看不见她,指不定又要嘴她什么。
檀时野赶忙拱手相送,看着她渐渐消失在了视野里。
谷雨回到寝殿内,云霄正好从外面回来,揉了揉发胀的额心,边喝茶边说:“你在琴川感觉怎么样?”
“还行,就是没什么地方可去,有点无聊。”谷雨如实说,她因为君令,活动范围只在琴川行宫,再有意思的宫殿待久了也会看腻的,更何况行宫也没什么好玩的。
云霄剑眉一挑,凤眸含着笑瞥她一眼,说道:“过几天咱们坐船去姑苏了,到那里应该也临近端午,届时有赛龙舟的活动,你可以好好解解闷。”
“真的?能看赛龙舟?端午好像还能吃粽子呢!”谷雨高兴道,她很少见赛龙舟,但是她爱吃粽子,现世的咸蛋黄大肉粽,她一天能吃好几个。
云霄见她笑得开怀,唇边的笑意不自觉加深,一身玄衣落拓不羁,极具帝王的器宇轩昂。
“据说姑苏端午前的夜里,有花灯集会,到时候带你去瞧瞧。”他轻笑道,伸手掸了掸宽袖的尘埃。
谷雨觉得只要能出去,干什么都行,故而眸子微挑,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秀靥顿时艳比花娇,叫见惯了美人的云霄略微失神。
他看了半晌,抬手招了招她。
谷雨不明所以,缓步走了过去,随后云霄拉住她的手,欺身凑近,彼此近得能听到对方的呼吸。
男子雄.性的气息撩拨在发丝间,灼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纱衣传过来,叫谷雨心头狂跳,不自觉躲闪着,不敢看他过分炽热的目光。
“……你干什么?”谷雨喃喃道,脖颈处慢慢泛起绯红,然后由修颈一路蔓延至耳际,双颊,最后在眉眼间熏染成令人迷醉的红色。
云霄凤眸熠熠闪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唇瓣动了动,喉咙上下滚动两下,随后轻声道:“公主瞧着身子大好了,不若朕给你封个什么位份?”
谷雨心头一窒,他这话暗示得太明显,几乎就要把“我想叫你侍寝,你准备好了没?”放在明面上说了。
她不想侍寝,也不想在古代或者某个世界失身,所以顿时头皮发麻。
故而谷雨闪烁其词,咽了一小口唾沫道:“其实我还可以再拯救一下,最近胸口疼……”
然后她作出捧心蹙眉的样子来,演技瞬间飙升奥斯卡小金人。
云霄笑得魅惑万分,气息撩拨勾人,在她颈边轻嗅了一下,嗓音喑哑道:“公主可不要叫朕等待得太久,不然到时候吃亏的可是你啊。”
男子声线沙哑又低沉,意有所指地把谷雨的思绪弄得大乱,可偏偏那凑在脖颈处的头还推不动,她敏感地感觉到那唇滚烫,时不时地擦过颈间的肌肤。
无言以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回应好了。
最后云霄叹了口气,把她放开了些,又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
谷雨满脸通红地捂着脖子,躲得离他三丈远,无论他说什么,也不敢靠近他了。
……
离开琴川的日子很快到来,谷雨看着宫人将寝殿的东西一样一样搬出去,却没有搬到马车上,不由得心生好奇。
她抓了个人问:“怎么不把这些搬去马车?”
宫人低低回应道:“回禀公主,陛下决定此次走水路,乘船前往姑苏,故而奴婢们先把细软放出来,待会一起运送上船舱。”
谷雨这才想起来,前几天云霄好像是说过,去姑苏要走水路。
她现在最怕的就是水,稍微离湖泊等一近就觉得心里犯怵,更别提坐大船,从大湖出发的事情了。
故而她在寝殿内磨磨蹭蹭许久,直到云霄从外面走进来,挑眉问她:“怎么了,为什么不上船,东西都搬完了,你是打算在琴川行宫养老吗?”
谷雨扭扭妮妮,半天吐出一句:“要不……你们走水路,你派几个人跟着我,我坐马车去姑苏。”
云霄蹙眉,奇怪地看她道:“净说胡话,万一路上碰上什么事情可怎么办?”
谷雨面色沉重,内心更沉重,吞吞吐吐道:“不会的,我小心点就行了。”
她苍白着小脸,罥烟眉微微拧着,蜷了蜷手指,作出一副相当为难的样子。
云霄和她相处多日,早就对她的心性了如指掌,知道她不是那般矫情做作的女子,如此这般必定是有缘由的。
故而他凤眼微微眯起,眉眼闪动一下,眼底夹杂着一丝打量,随后才缓缓道:“你……该不会是畏水吧?”
谷雨闻言浑身一僵,随后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点了点头,眼巴巴地瞅他,模样可怜极了。
云霄心里顿时哭笑不得,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他薄唇抿成一条线,语气沉重道:“大家都已经准备好,船只也已然备好,再要改是不可能了,左右朕就在你身侧,出不了什么大事,你且安心便是。”
谷雨听他这样说,就知道自己单独走是不可能的,只能认命地点点头,只希望一会儿能快些过甲板。
云霄见她模样甚是乖巧,忍不住从荷包拿出个小零嘴来,笑着塞进她的嘴里。
然后捏了捏她鼓鼓的脸颊,语气带着自己未曾察觉的温柔道:“好了,一会儿朕牵着你过去。”
他真就来拉谷雨,将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里,然后牵着她往外走去。
琴川当地的知府已经等候在码头前,随行的还有乌泱泱来观瞻天子仪容的百姓,全都伏跪在地,大声高呼万岁。
当谷雨出现在他们视野时,彼此相视一眼,眼睛里都是八卦和好奇。
“这位便是厉国公主?《倚玉偎香录》的角儿?瞧着真美啊。”
“果然和坊间流传的一样,陛下是真宠啊。”
“只是既然如此盛宠,为何陛下还不给公主一个名分?这样不清不楚地被塞在后宫里,当真有点草率了。”
谷雨不知道百姓们在嘀咕什么,她只是越靠近岸边,脸色就越发白,到最后面无血色,瞧着让人揪心。
云霄刚刚嘱咐完事情,转头便看见她脸色惨白地僵立在身侧,长颦减翠,瘦绿消红,眉眼间那股病气又氤氲而生了。
“怎么就怕到了这个地步?”他心想,看了看四面的人群,觉得抱着她上船也不是很合适。
可是谷雨模样瞧着实在太可怜了,她本就生得病弱非常,体态弱骨纤形,身上的纱衣轻扬,将弱柳扶风的情态衬托得更为动人,一时间叫无数人起了恻隐之心。
“……罢了。”云霄暗道,也不想管周遭百姓怎么看待,左右他是皇帝,唯我独尊,谁敢置喙?
故而谷雨原本还在纠结,一会儿怎么跨上甲板时,忽然感到身子一轻,被他整个拦腰抱在怀里。
男子力气颇大,臂膀稳健有力,抱起她时没费什么功夫。
谷雨惊呼一声,双手不自觉揽上他的脖子,整个人贴在他怀里,闻到一股很是清新的幽香。
“真这么害怕,就闭上眼睛,等朕发话再睁眼。”云霄在她耳边低低说道,抬脚踏上了甲板。
男子步履矫健,稳稳当当地抱她在怀,从未颠着她一下。
甲板上响起轻微地脚步声,谷雨的呼吸擦着云霄的胸膛,他低头看见娇儿红得滴血的耳垂,很想抬手捏一下。
文武百官、围观百姓纷纷惊叹,实在想象不出,君王为何偏疼到了如此地步。
再这样下去,只怕君王从此不早朝都有可能发生了。
云霄抱着她跨过甲板,在船舱内停了下来,谷雨顺势从他怀里跳下去,有些羞涩地坐在桌边,看着船离岸边越来越远。
他们离开琴川已近黄昏,小桥流水的风景逐渐远去,一抹昏黄的夕阳笼罩在朦胧的江南古镇上,像是被轻纱覆盖的幻梦。
谷雨看得迷怔,继而又感到胸口直泛恶心,她忍了忍,没说出来。
可谁料,当她按住胸口时,云霄也很是不适地按了按眉心,脸色发白,一副同样晕船的模样。
这下子她可找到病友了,忍不住说道:“你有什么酸的东西吗?比如梅子之类的。”
云霄气息微微不稳,压抑了一下才道:“要那个做什么?”
谷雨说:“吃点梅子之类的,可以缓解一下晕船,不然很容易吐的。”
云霄本来不信,后来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喊人取了些梅子蜜饯之类,他一连吃了好几个,脸色稍微缓和一点。
正当她准备这几天都拿梅子当饭吃时,白鹤突然求见。
云霄拂袖一挥,那个谪仙般的男子,便披着雪白的纱衣,缓缓走入船舱内部,细碎的铃铛声悄然而至,随后戛然而止。
他目光清冷淡泊,仿佛目空一切,手上拿了个小药瓶,敛袖低眉道:“参见陛下。”
云霄问他:“何事?”
白鹤垂眸道:“微臣听闻陛下和公主身子不适,故而特此前来奉上缓解晕船的白花油,此物放在鼻下轻嗅,能够很好地舒缓神经,梅子一类虽说也能起到这个效果,只是蜜饯味酸,食多了胃酸过多,反而对脾胃不好。”
谷雨觉得很有道理,确实蜜饯梅子吃多了对胃不好,不由得感激道:“真是多谢!”
宫婢从白鹤手中取过白花油,谷雨打开一闻,发现这不就是风油精的味道嘛?
她点了一些在手上,见云霄脸上苍白,眉头紧拧着,便不由分说地凑到他跟前去,然后轻轻按着他的太阳穴,帮他舒缓晕船的症状。
云霄的凤眸阖上,很难得顺从地一言不发,只闭眼由着她,俊美如玉的面容上温和慵懒,紧蹙的眉心也渐渐松开来。
谷雨见他舒服了,心里竟然比自己晕船纾解还要高兴,眉眼笑开,扑闪着眼睛道:“是不是感觉好一点了?”
“是。”云霄点点头道,轻轻睁开了凤眸,却猝不及防撞进她眉眼弯弯处,女子生得雪肤花貌,眉目如画,一双月眉星眼撩人心怀。
他不自觉笑意加深,眼神一阵动容,目光深邃又专注,看得谷雨脸皮一热,动作不由得缓了下来。
这时她才反应过来,白鹤依旧站在船舱内,犹如空气人一般垂袖而立,目光冷得竟然好似嘲讽。
谷雨赧然,云霄看出了她的窘迫,拂袖对白鹤道:“你下去吧,此事干得不错,一会儿去领个赏赐。”
白鹤拱手谢恩,正要告退,却被谷雨叫住。
她心里是很复杂的,一来她承了他的情,但是无论如何她是无法回应他所需要的东西;二来她又不得不借助他的力量,毕竟有了他和原主的关系,自己才不至于依旧是个病秧子。
既然无法再感情上回馈,谷雨希望物质上能够尽量满足他。
于是她说道:“神医可有缺憾,我可以帮着你解决。”
白鹤身形一顿,好半天才道:“臣的缺憾,公主只怕无法填补。”
他的嗓音冷冽,如潭坠玉般沉闷,自始至终都没有转过身来,发尾那截铃铛轻轻摇晃着,发出破碎又零散的声响。
谷雨再无话可说了。
她看着那谪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离去。
云霄见她神色低落起来,心里头升起些琢磨,凤眸微微眯起,有些危险道:“瓷人儿,你是不是背着我瞒了什么事情?”
谷雨身子一僵,差点忘了身边这位是个心思细腻的,忙不迭道:“怎么会,我只是承了神医多番照顾,实在是想要报恩罢了!”
云霄笑得耐人寻味,眼睛半阖着,缓缓地,一字一句道。
“若是朕知道,你在身边还挂念着旁的人,朕不会将你怎么样。”
谷雨不明所以,心想他还有这么好心?
紧接着,云霄便说出了下一句。
“朕会将在你心里留下印记的那人,以最痛苦的方式惩罚他,然后打一副铁锁链,将你锁在寝殿内,直到你忘记那个人为止。”
谷雨想了想那个画面,不由得一哆嗦,赶忙说:“怎么会,陛下英俊潇洒,我心里眼里可都是你!”
云霄掩唇轻笑,朱唇划出好看又危险的弧度,目光深沉得犹如黑夜一般。
“这样最好。”他轻声道。
谷雨笑得干巴巴的,一连吃了好几个梅子。
……
大船一连开了几日,最后终于来到了姑苏,此刻正值端午佳节,漫天皆是飞舞的纸鸢。
谷雨看得心生赞叹,很想也下船去放一放,谁料云霄却不许了。
她泄了气,等着船舶靠岸。
亡国公主12
大船摇摇晃晃, 在临近靠岸时,那种晕眩感就更强烈了。
谷雨忍着恶心,这几日更是没怎么吃饭, 眼见着又瘦了一大圈,原本就尖细的下巴,这下子更显伶仃。
云霄看在眼里,虽然眉头紧蹙着, 但是也不好逼迫她吃饭, 毕竟万一一会儿吐出来, 胃更得遭罪。
好不容易等船靠岸, 谷雨离开了甲板,这才感觉落了地,身子再没有那种飘飘忽忽, 晃晃悠悠的感觉了。
君到姑苏见, 人家尽枕河。1
此处白墙黑瓦,绿水绕人家,船上的艄公吆喝着驶过河道,四处皆是鸟语花香。
因为过几日便是端午节,家家户户都挂上了驱邪避害的艾草,满城都是草木香气, 细细闻来沁人心脾,一扫在船舱里那种憋闷的感觉。
此地未设行宫, 云霄便选了寒山寺作为歇息的地方,寺庙里曲径通幽, 古刹老树, 香火继晷,只远远一瞧便有种肃然之感。
寒山寺的住持前来相迎, 神色不卑不亢,举止亦无任何迎合之色,只行色淡然地将列位皇室大臣迎入寺内。
云霄入了佛门,也一改往日倨傲慵懒的作风,反而肃穆端庄起来,先是去大殿参拜了佛祖菩萨。
木鱼钟鼓声悠远亘古,人间帝王难得地颔首低眉,眉宇间一片肃清,庄严得叫人心生敬意。
谷雨站在一旁,看着他敛袖敬香,对着佛像三叩九拜,神色亦是庄严整肃,峨峨然犹如高山一般,再不敢叫人直视。
他那边结束了敬香,简单和大臣们聊了会,余光瞥到站在佛堂里的谷雨,便吩咐小太监领着她回屋子休息。
谷雨回去后简单用了些素斋面食,便琢磨起怎么过端午来。
这个古代世界和现代在节日风俗上面,其实没太大差别,都是一样的端午吃粽子赛龙舟,只不过听小太监宫女们说,云霄自小便不大关注这些节日,每年端午也是草草了事。
他大部分时间佳节团圆的时候,都是窝在养心殿批折子,等到过了这个节日才会出现,把自己一天塞得满满当当,好像生怕见着人家阖家团聚一样。
谷雨觉得既然来这一趟,那便要好好过节,虽说她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但是在家族里,每年和父亲的私生子女相处得也不错,大家伙凑一堆,稍微也有点热热闹闹的感觉。
于是她便吩咐小宫女们去取来些许粽叶子,还有糯米一类的,准备包粽子吃。
寺庙里不允许杀生,她选的都是素馅的,比如红豆豌豆,再不然就是简单的清水碱粽子。
云霄见她拿着粽叶,用勺子把调好味道的糯米放进去,又加了些其他的馅料,心里头有些稀奇。
“瓷人儿,你好歹也是厉国皇族,如何学会包粽子这样寻常百姓才会干的事情?”他说道,彼时云霄左手拿着奏章,右手捻着毛笔,正低头写着批注。
寒山寺的日光充沛耀眼,一截流水般从窗棂里倾泻进来,如同溅成的点点金光,萦绕在男子墨色的长袍上,衬得他风姿卓然,周身皆是王者之气。
谷雨边包着,边抬头说:“这有什么难的,又不是什么技术活,要不你批完奏章,跟我一起来包几个玩一玩?”
云霄勾了勾红唇,眯起眸子瞟了她一眼,言辞里颇为倨傲道:“朕是一国之君,如何能做这样的事?”
谷雨觉得他要是轻而易举答应了,那才真是见鬼了,本来也没指望他帮忙*七*七*整*理,客套话罢了。
故而她很是敷衍地点了点头,继续在手上忙活着。
不过考虑到这位仁兄喜食甜的,所以多包了几个红豆豆沙馅的,随后交给小宫女去煮熟。
等到粽子都煮好了,谷雨又吩咐她们拿来些许菖蒲酒,又上了些炸好的煎堆,一时间屋子里香气四溢。
粽叶的清香包裹着糯米的清甜,混合了红豆一类的甜糯感,菖蒲酒酒香扑鼻,闻着便叫人脑袋熏然,莫名升起几分醉意。
谷雨招呼云霄,叫他暂时停了手头上的事物,来尝一尝煎堆。
云霄却坚持把手上折子看完,才揉着发胀的眉心,缓步走到了她身边,拿起金筷子夹了个煎堆在嘴里。
说是煎堆,其实就是现代的麻团,色泽金黄透亮,外面圆滚滚的,里面谷雨喜欢夹豆沙馅,一口下去薄脆清香,里面的糕体柔软粘连,混合着豆沙的甜软,口感和卖相都是非常不错的。
云霄没吃过这东西,乍一尝到也觉得很是不错,挑着眉吃了好几个。
“怎么样,不错吧?”谷雨笑道,抬手给他斟了些菖蒲酒,然后举起酒杯敬他道,“端午那日只怕你有的忙了,所以今天就提前过了。”
云霄含笑看她一眼,凤眸潋滟着微光,单手支着下巴道:“怎地如此识大体,朕该怎么奖励你才好?”
谷雨见他虽然笑着,可是眉眼间依旧萦绕着一丝烦闷,不由得开口说:“这是怎么了,碰上棘手的事情了?瞧你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
云霄顺势呷了口菖蒲酒,想起手上那几份加急的奏章,眉头微蹙道:“南方连日的大雨,不少地方已然出现了涝灾,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如若再这样下去,只怕便是流民遍地,紧跟着便要闹瘟疫了,得提前想好应对的措施,赈灾赈济才行。”
他很少跟谷雨说朝堂的事情,想来自古帝王便不喜后宫干政,更何况还是个亡国公主,此番提及不过是牵扯到民生,发发牢骚而已。
谷雨也是顺口一提,见他似乎很不想继续聊这个话题,便话锋一转,说起别的事情来。
“我记得你说端午有赛龙舟,还有端午花灯可以看,什么时候去瞧瞧呢?”
云霄打开粽叶,端详了一下粽子晶莹淡黄的外表,觉得小巧可爱,便低头咬了一口,尝到糯米和红豆混合在一起的清甜绵软时,心情顿时好上几分。
他含笑道:“明日吧,明日用了午膳,便带你去看看赛龙舟,夜里再去夜市上瞧瞧,有没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谷雨点点头,正想着到时候群英荟萃,该是怎样一个热闹盛大的场景时,低头一看却发现桌面上的甜粽子都快没了。
云霄吃饱喝足,很是满意地又喝了口菖蒲酒,眉眼里皆是愉悦之色。
谷雨忍不住斜他,嘀咕道:“自己一点力没出,吃得倒是起劲,敢情不需要你动手来包。”
这话说出来时声音极为低微,若是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奈何云霄耳力惊人,这话被他一字不差地听个正着,男子随即笑得意味深长,颇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他敛眸勾唇,弯着嘴角道:“瓷人儿说得很对,不若朕赐你妃位,以褒奖你亲力亲为之心?”
他说着,抬手便要来揽住谷雨,右手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左臂禁锢着她不得动弹,一副轻佻邪魅的感觉。
谷雨抬眼便是男子面如冠玉的俊颜,他的墨发冠起,几缕鬓发垂在脸侧,眉宇间很是风流恣意,叫人看来极易失神。
云霄本是调笑她,却见她愣神在自己怀里,清丽的眉眼般般入画,玉面淡拂,螓首蛾眉,不经意间让人产生想要一亲芳泽的冲动。
男子呼吸一滞,眼神下移至那点绛红唇,俊颜不由得缓缓低了下去,气息一时紊乱,彼此交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谷雨大惊失色,险险错开脸去,叫那一个轻如蝶落的吻点在她脸颊一侧,滚烫的唇瓣柔软无比,厮磨着细腻白皙的肌肤,令人产生痒痒的感觉。
云霄扑了个空,心里却一点也不恼怒,反而不顾其挣扎地,将人牢牢扣住在怀里,以唇为笔,轻缓地转移到她的耳际,在那浑圆饱满的耳垂上磨蹭一会儿,张嘴含住那垂珠。
温软的舌尖吸吮着敏感脆弱的耳际,灼热的气息就越发不稳和急促起来,眼看着男子的手越发不规矩,想要从轻薄的纱衣里探进去。
谷雨也不知从哪里跑出来那么大的力气,用力一推,竟然真的挣开了他的禁锢,掩着耳朵,捂着衣领,闪身躲到离他老远的地方去。
云霄喉结滚动几下,凤眸里幽深无比,薄唇抿成一条线,眉头紧蹙着,好似在忍耐什么一般。
“你过来。”男子命令道,语气里带着上位者惯有的侵略气息,如狼似虎般紧盯着她。
谷雨被那样的眼神吓到了,心想我要是过去肯定被吃得骨头渣滓都不剩,故而僵着身子,又往外挪了几步。
云霄见此,心底里才升起些恼怒来,他也说不清这是什么情绪,总之很希望这一刻她能够乖顺,一点反抗都没有地,任他索取。
予生予死,予取予夺。
他将这样的情绪,归结为欲.念,是只对她产生的一种强烈的渴望,旁的人,什么贵妃,什么美人,都不行。
唯有她,可以纾解他的欲.望。
男子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打算将人拉扯回来,然后一解这么多天的憋屈。
说到底,他是君王,这公主的国都被他给灭了,理所应当她应该听话,学不会的顺从,他现在就可以教她。
这样子躲避逃脱,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谷雨见他的架势似乎有些收不住,连忙抛下一句:“我还有事,你慢慢看奏章!”
然后用平生最快的速度,一溜烟跑了,丝毫没给那人反应的机会。
云霄眼神晦暗,静静看着她离开,然后用力捶了一下桌面。
一时间杯盘狼藉,酒壶摔碎在地上,代替他发泄着情绪。
……
因为有了白天那一出,夜里谷雨也没敢回去睡觉,而是问住持找了个清幽僻静的厢房睡着。
夜凉如水,松柏的影子在窗扉上摇晃着,月色孤寒幽冷,微微照进了四下无人的屋子内。
这还是谷雨来到这个古代的世界里,第一天自己睡觉,身边没有云霄的身影。
她沐浴后披散着长发,睁着眼睛枕在床上,看着外面皎洁银白的月光,莫名其妙有点想念云霄。
想他现在在干嘛,是不是还在批阅奏章,还是依旧在等着自己回去再睡觉。
他白天好像很生气,自己是不是做得过了火,不该直接把他撂在那里。
最近的事务冗杂,他已经一连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了……
越想越烦闷,越想越精神。
最后索性坐直起身,找侍奉的小宫女要了些五彩绳,开始编起手串来。
而那头,云霄同样也没有睡好。
他等了大半宿,点灯熬油般批阅奏章,直到超额完成任务,眼睛也有点发晕。
转头一看,那个人还没有来,身边的小宫女说,谷雨今晚上不回来睡觉,叫他自己先睡吧。
云霄将批好的奏折合上,在夜色里孤坐了一会儿后,忽而静静地笑了。
夜里悄怆幽邃,寒山寺透着股阴森森的感觉,他这样毫无征兆的笑容,实在显得有点瘆人。
随行的宫女太监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哪里触怒龙威,被当成皇帝发泄情绪的活靶子。
云霄墨色的缎袍在夜里泛着光泽,明明是毫无纹饰的衣裳,却叫他穿出了几分矜贵高傲的感觉。
他起身回到榻上,睁着眼睛看向床顶,随后目光微微移动,转而去看倾斜在地的月光。
夜风透骨微凉,竹林清冷雅致,几许竹叶随着风晃荡进屋,落在皎白的月光中,犹如一片书签,在时光的缝隙里存档,暂停。
半夜过去,云霄依旧无眠,他的情绪开始从恼怒,转为反思。
他辗转反侧,开始想自己是不是做得过火了?
那女子未经人事,自己骤然强势起来,必定会有些害怕的。
她又是那般娇弱经不得惊吓的性子,从前一点点的风浪都能叫她咳个半天,好不容易娇花一般养好了,自己合该再小心些才是。
徐徐图之,温水煮之,才是上上之策。
这么想着,云霄已然重新定好攻城略地的策略,他一贯是个有谋略的君王,既然拿定了主意,便不会轻言放弃。
他觉得,自己也许是与那人同床共枕多日,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且经过百花楼那事以后,才对那身子起了无尽的好奇。
不然怎么解释他身体上的反应?
云霄对于女色一事,一贯是看得相当淡泊的,近来却不知为何,总想要探明那女子裙下的光景。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云霄枕着手喃喃道,既然渴慕已极,无论如何也要饱饮一次。
他转过头去,看着本来有个起伏,如今却空无一人的床畔,眼神里晦暗不明,仿佛一只饿了很久的野兽,阴鸷地蛰伏在黑暗里。
第二天一早,谷雨便顶着个黑眼圈,给檀时野和谢直等人发了自己编织了一夜的五彩丝。
这东西象征着五方五行的五种颜色,分别是青红白黑黄,带在手腕上能够驱邪。
得了五彩丝的几人惊喜不已,谢直唇边噙笑,犹如松柏茂竹般端方斯文,身旁的檀时野神采飞扬,看着活泼极了,叫谷雨心里那点得意愈发高涨。
按照惯例,谷雨也给云霄准备了一条,黄色那端用的是金线,看起来华贵无比。
可她等候了许久,都没有见到云霄的身影,直到自己用完了午膳,他才从外面缓步走了进来。
男子依旧是那袭墨色长袍,宽袖大衫,衣襟上金龙腾云,行走间清风拂过,微微扬起他的衣袍,衬得人一时矜贵雍容,俯仰之间尽是贵气。
他的神色淡然自若,仿佛并不将昨日的变故放在心上,而是面色如常地对谷雨说:“稍微准备一下,去看赛龙舟了。”
谷雨点点头,好半天才从袖子里,缓缓拿出编织好的五彩丝,对他道:“这个是我昨天编好的,端午戴上能够驱邪呢。”
她嗓音低落,带着些许平素少见的讨好殷勤,睫毛侬丽轻颤,仿佛眼底结着雾气一般,一时撩人心怀。
云霄本就打算采取缓兵之计,暂时想要放过她,见此微微眯起凤眼,勾唇一笑道:“这么有心?”
他说着,将那五彩丝拿了过来,放在手心里端详一会儿。
这手串虽说做工简单,可是编织得很是好看,想必主人是用了心思的。
云霄不在乎什么贵重的做工,左右再名贵的材料也不过如此,他更看重的是这份心意。
故而笑意不由得加深,凤眸里跟着泛起星光点点,眼底的温柔仿佛能够溺死人一般,含着笑将那五彩丝戴在了手上。
“编得真好,比宫中的匠人还要好看。”他轻笑道,唇色点绛,俊美的眉宇间古雕刻画,就连上扬的眼尾都是撩人的神色。
谷雨见他再无怒色,心想也许是气消了,这才放下心来,凑近些道:“花了我一晚上的功夫呢?”
云霄这才注意到,她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便知这人昨夜同样没有睡好。
他眼神不由得愈发温柔起来,眼角压住了眼底的潋滟光华,抬手捏了捏她的琼鼻,道:“快走吧,再不去就赶不上了。”
谷雨摸了摸鼻尖,点点头跟着他出门。
赛龙舟的地方设在姑苏的上塘河,又称作陵水道,俗称秦河,通往钱塘江。2
宫人已经提前布置好了高台,臣子百官分列在左右两侧,正稽首等候着皇帝驾临。
比赛的船夫都是精心挑选的壮汉,一个个衣着简洁,在龙舟上手持船桨,只待一声令下,便可快速划动,争夺第一。
因为此次不同以往,有皇帝和百官观瞻,故而所有壮汉精神抖擞,兴致勃勃。
谷雨坐在云霄身侧,好奇地探头探脑,已经在想哪队会率先到达终点了。
云霄得了她的五彩丝,心情极好,见谁都是和颜悦色,一扫几日里处理南方涝灾的烦闷,叫随行的臣子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几日,大家真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侍奉云霄时唯恐应对不当。
不少督办涝灾的官员已经落马,抄家的抄家,挨板子的挨板子,君王的雷霆之怒波及甚广,一时间人心惶惶。
只是陛下如何一夜之间转了性?
臣子们大为不解,直到看到云霄手腕上多了一个五彩编织好的手串,这才心里头明朗起来。
看来陛下也逃不过“美人关”,这厉国公主当真有法子,以后可得多多仰仗她了。
这么想着,看向谷雨的眼神不由得慈爱了起来,越看越是顺眼。
谷雨正看着赛龙舟,突然感觉投注到自己身上的些许打量的眼神中,莫名其妙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她不明所以,也懒得去深究,专心致志地盯着河道里你追我赶的船只。
而云霄则低头和随行的臣子说着话,不时抬头点评几句,态度敷衍得可以。
正当他叙话间,忽然眼神一飘,看见谢直手腕上的五彩丝。
紧接着檀时野兴奋地站起身,抬手摇晃着双手,给龙舟加油鼓劲。
而他的手腕间,竟然也有一条五彩丝。
最后云霄发现,这用以辟邪的五彩丝不止一个人拥有,就连身边的小太监也有一条。
谷雨真的做到了批量生产,雨露均沾。
他瞬间脸色拉了下来,袖手一振,遮住了腕间的手串,有点愤愤然地站起身,冷冷道:“朕有些疲乏了,你们接着看吧。”
随后不由分说,谁也没搭理地独自离场。
谷雨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莫名其妙,但是无奈那边赛龙舟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就要分出个你死我活了。
故而她犹豫一番,并没有选择跟随云霄离开,而是坐在位子上,看完了最后的胜负。
当她回到寝殿时,发现云霄一个人立在窗前,墨衣锦冠,长身玉立,高挑清瘦的身姿迎风而站,几许翠竹细叶从窗前飘进来,不时拂过长袍,显得整个人多了几分清贵骄矜的气息。
他在窗前桌边静静写着字帖,发觉谷雨进来后,头也没抬,只面无表情地继续写着,模样仔细认真,眉宇间清淡一片,仿佛不为任何事所扰。
谷雨心想,他不是说自己疲乏了,她以为这人会先在床上躺着,怎么突然写起了字?
可是她看了一下午的赛龙舟,耳朵都要被吵聋了,确实是有点累了,故而一言不发地准备上床睡一会儿,好恢复精神。
谁料她才走几步,衣角还没挨上床铺,便听见云霄沉如珠玉的嗓音:“过来研磨。”
亡国公主13
饶是谷雨神经再粗, 也稍微能听出点不对劲来,于是转身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
男子身姿如松,低头书写时脊背微微弯曲, 头上的锦冠散落些许碎发,遮住他犹如古井无波的神情。
黑袍被风吹得扬起一角,混合着沙沙的竹叶声,在风中摇曳飞舞, 本是最寻常的事情, 由他做出来, 却平白生了几分清冷雅致。
谷雨不懂研磨的事情, 看了看桌面上的文房四宝,嗫嚅道:“这个……怎么做?”
云霄头也没抬,眼皮更是没掀开, 神色不变地在磨盘里滴了几滴水, 然后拿着墨锭顺势在砚堂上画着圆圈。
这墨用的是上等的松烟墨,以松枝烧烟配制,墨色乌黑浓稠,光泽深邃漆黑,先人有言“墨出青松烟,笔出狡兔翰”1。
此墨价值千金, 谷雨是一点一滴都不敢浪费的。
她抬手拿起墨锭,因为是第一次尝试, 故而并不觉得多麻烦,反而觉得很是新奇。
云霄此时才抬起头来, 静静看她一眼, 晦暗的凤眸里深沉幽冷,帝王的君临之气便愈发浓重, 犹如深夜里排遣不去的阴影。
谷雨只觉得他情绪不太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总觉得招惹这煞星的应该不是自己。
毕竟她什么也没干不是?
于是她一手拎着袖子,一手推墨研磨,竹林照画窗扉,红袖添香在侧,一时间竟然多了几分缱绻隽永的意境。
云霄的眼神从那张过分招摇的脸上,缓缓下移,转至她的手腕间。
那里腕白肌红,腕骨细圆无节,几滴墨汁不慎溅上腕心处,更衬得肌肤黑白分明,肌若凝脂般娇嫩。
磨了许久,谷雨手都酸了,一盘墨汁才终于研磨好。
她揉揉手腕,抬头说道:“我磨好了。”
云霄瞟一眼那盛满了的墨汁,神色看不出情绪,嗓音更是如潭坠玉般幽冷,听不出他到底是喜是怒。
“磨好了?”他说道,几个字已然写好。
他的书法是极好的,字迹遒丽秀逸,力透纸背,落墨行笔间透着股阳刚苍劲,一如他这个人总有股唯我独尊的气势。
谷雨见了心生赞叹,点点头,刚想放下墨锭,谁料云霄抬起手,将她刚研磨好的一盘墨汁,悉数倾倒在窗外的竹林泥土地上。
随后将砚台往桌面上一搁,语气毫无起伏道:“继续。”
谷雨:“……”什么意思?
她无言以对,抬头去看他,发现男子面色如常,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姿态这样的恣意散漫,举止又透着股浓烈的不容拒绝的气息,叫人瞬间产生一种被逼迫的窒息感。
谷雨蹙着眉头,很心疼那方松烟墨,这墨价值千金,一墨难求,竟然被他像倒水一般拿去浇地了?
真是暴殄天物!
大概是她的情绪表露地太明显,云霄停了挥毫,骨节分明的手执着狼毫笔,神色不动道:“怎么了?”
这声音犹如清泉溅石,泠泠间透着股彻骨的冷意,谷雨听来只觉得身上反射性激起层战栗,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她觉得这人阴阳怪气的很,是谁又招惹到他,叫他憋屈得把气撒在这里?
“没什么。”谷雨态度也冷了下来,同样面无表情地拎起墨锭,又照葫芦画瓢地研磨起来。
云霄唇畔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又低头写起字来。
这一回字迹潦草凌乱,笔画不清,乍一眼看过去犹如发泄一般,竟然叫人觉得他不是在写字,而是在鬼画符。
谷雨只想快点磨好,也顾不上手酸了,手上的力气加重,手速加快,很快又磨好一方墨汁。
谁料云霄又是不咸不淡地瞟了一眼,然后抬手把墨汁悉数倒了。
墨香混合着竹叶的清气,萦绕在桌前案边,谷雨脸色乍红乍白,有些绷不住地紧紧盯着他看。
可男子反而优哉游哉起来,紧蹙的眉头都舒缓不少,慢条斯理地写着下一幅字帖,字迹复又工整有致起来,洋洋洒洒间笔走龙蛇。
谷雨眼神都激越起来,心口更是堵得慌,她很肯定,云霄他绝对是故意的。
但是为什么啊?
谁招惹到他了?
既然是不爽了,那去找那个让他不爽的人啊,在这儿磋磨她做什么?
这简直就是毫无道理,无缘无故的迁怒嘛!
她紧蹙着眉头,还没等他发话,便发泄似的主动推起了墨锭,心想这次要是磨好,他再找茬,那她也不伺候了。
爱咋咋,爱谁谁,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嘛?
因为纯粹是发泄怒火,故而这次研磨的力气大了许多,整个桌面被带动地微微不稳,不少墨汁随之洒了出来,沾在她月白的袖子上,瞧着既不干净,也不体统。
云霄气息微沉,一手按住桌面,用了些力气在桌上,然后在不再动弹的案几上继续埋头耕耘着。
研磨的声音急促刺耳,几次刮擦着砚台,让人心情更加烦躁了。
谷雨和云霄脸色都不太好,好像彼此隔空较着劲一般,一个磨墨快似闪电,力道又重又莽直。
另一个字迹时而潦草不堪,时而工整有序,好像自己走完了一个起承转合。
谷雨这边终于又研磨好了一方墨汁,云霄又要来倒,她受不了地将墨锭重重一搁,开口道:“你吃错药了?”
墨汁撒了一桌,把雪白的宣纸染得狼藉,云霄额际的青筋一跳,这些年还没有谁敢这么和他说话,这是第一个。
他的凤眸里不由得蓄满怒意,冰着一张脸,轮廓分明的俊颜上线条略显冷硬,最后竟然笑了起来。
只是那笑容寒意涔涔,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他皮笑肉不笑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谷雨怒火中烧,还真就不怕他了,瞪着眼睛说道:“我说,你吃错药了,一直折腾我和这个墨汁?”
云霄见她如此胆大包天,一手重重拍向桌面,狼毫笔被震动地滚落在地,笔架也随之碎落,玻璃渣滚了一地,瞧着架势隐隐有雷霆之怒的感觉。
宫人们侍奉许久,还从未见过君王对厉国公主生这么大的气,一时间被吓得屏住呼吸,全都跪倒在地上,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谷雨被这动静吓得双肩颤抖一下,心里跟着乱成一团,莫名的恐慌感浮上心头。
自古伴君如伴虎,这人又是这般称孤道寡的性情,自己合该识时务些,怎么就迎面撞了上去?
不过现在再要后悔已然晚矣,她暗中绞着双手,连指甲把手心扎出血痕都不曾松手,好似那痛楚能给她一些力量。
云霄本来怒火中烧,可是在看见她满脸苍白,紧咬着下唇,神情畏惧中带着柔弱的坚持时,心里莫名其妙软上几分。
余光又瞥见她绞出血痕的手心,便知自己方才确实是吓着她了。
这女子这般娇弱伶仃,便是美目中不曾落泪,便能叫人顿觉蝉露秋枝,眉眼间那股子害怕看了叫人心口疼得发慌。
他气息不由得缓了缓,眉宇间厉色减弱,黑白分明的一双眉目,忽然就柔和下来,叫剑拔弩张的氛围都舒缓许多。
谷雨心里觉得非常委屈,她忍着手腕的酸痛,磨了许久的墨,最后还被这人给倒了不说,他还这样发怒吓唬人。
就是在现世,她也没受过这种气。
一时间气得眼角都泛起泪花来,眼眶微微红着,眼底透着股雾气,犹如流水落花般楚楚可怜,不吭声的模样叫人只想轻怜重惜。
清风徐来,几许青翠的竹叶拂上她的发间,落在垂直的青丝里。
云霄下意识抬手,想要拂去她发间的竹叶,却不料谷雨防备地向后退了几步,颇为忌惮地看着他。
云霄心底好不容易下去的火又窜了上来,但是他很理智地压抑住了,抬脚走到她身边,不由分说地取走那几片竹叶。
君王举止强势得不讲道理,姿态不容拒绝,就连气息都透着股浓烈的霸道,将谷雨整个人罩住,不让她逃脱一分。
谷雨僵在原地,任他取走那些竹叶,绷紧着神情,双目到处乱飞,就是不肯直视他。
云霄低下头去,男子的气息带着惯有的侵略感,犹如泼墨般晕染上她的心弦,她举目皆是那身墨袍,衣襟上金线绣得巧夺天工,金龙脚踩祥云,衬得他的气质矜贵雍容。
好半天,谷雨听见云霄在耳边道:“生气了?”
男子的声音如石溅清泉,清冽中不乏磁性,尾音里都缀着悦耳的低醇的喑哑,好似在与她偶偶私语,耳鬓厮磨。
谷雨一惯是知情识趣的,见他语气柔和下来,也不想闹得太僵了。
故而给了个台阶,叫彼此都面子好看,她低垂着眼眸,睫毛轻颤,深黑侬丽的眉眼间风华无双,缓缓开口道:“没有。”
“还说没有,都不抬头看朕。”云霄不打算放过她,抬手勾起她尖细的下巴,两指按在那精致美丽的下颌处,凤眼里不自觉盛满笑意。
两个人本就靠得极近,一时间气息交缠在一起,谷雨的脸被他的指尖端住扭了过去,嗅到他身上那股清新好闻的温热气息。
她的双颊不自觉染上了绯红,脸蛋一阵发烫,目光落在那殷红的薄唇上,又撞入他幽暗深邃的眼眸星空里。
云霄目光微微闪烁着,气息有些不稳,她这样抬头看他,倾城国色美不胜收,足以叫人迷惑心智了。
于是他万般感慨化成唇边的一声叹息,幽幽道:“知道朕方才为何这样待你吗?”
谷雨摇摇头,不解地看着他。
云霄这才敛目低眉,视线粘在那双绝色难求的眉眼处,压低了声音道:“朕以为那五彩丝,你是只做给朕一人的,没成想别人都有,你是打算人手一条,是不是养心殿那两只兔子都给它们编一个?”
谷雨闻言愣住,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为了这种事情生闷气,竟然还真是自己招惹的他吗?
她顿时啼笑皆非起来,嗫嚅道:“我没想那么多……左右都是为了辟邪,顺手便做了。”
“顺手?朕可不喜欢你这样的顺手。”云霄淡淡道,捏着下巴的指腹逐渐转移到她的唇边,摩挲那处的娇嫩绵软来。
他的指尖滚烫灼热,仿佛蕴含了无数深意,在她唇边描摹了一番后,缓缓探入她的唇齿间。
温软的舌尖触碰上敏感的指腹,仿佛被无形中包裹住脆弱的神经,顿时叫人心里身体都燥热起来。
云霄的眸子不自觉加深,眸光犹如黑云翻腾,晦暗时分引人心惊肉跳。
谷雨不自觉吸吮着那指腹,眼神却是干净澄澈的,好似天真无邪的抬眼看他,像世上最清纯无害的处子,可那眉眼处怎么会晕染魅惑?
她这是学会了勾引?
她这般撩人,叫他怎么办?
云霄又叹了口气,她真是叫他忍得发胀,忍得发疼,可是眼下还不能动她。
对于猎物,他一惯是很有耐心的,等到猎物落入了他的猎网后,他要将她吃干抹净,一解这么多天的折磨。
到时候任哭任笑,可就由不得她了。
于是云霄忍耐了一下,将手指从她嘴里取出来,水色缠绕着鲜红的指尖,YIN靡又令人遐想。
“晚上用了晚膳,带你去端午夜市看花灯。”云霄放开她,转身又走到案几旁,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
谷雨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方才毫不抗拒,她好像尝到了一丝隐秘的快.感,刺激又叫人呼吸急促。
她点点头,有些神思恍惚地坐回到床畔,然后退了鞋袜,曲着腿,环抱着自己。
……
夜里匆匆用了晚膳,云霄便带着谷雨上了街市,端午佳节满城尽是花灯,巷陌间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谷雨觉得稀奇,现代人节奏快速,过个节日都是清清冷冷的,瞧不出一点节气,如今在古代倒是能够圆满一回。
她一身茶白的衣裙,提了个纸灯笼,行走间衣袂翩跹,发髻间斜插着金步摇,在回眸流盼间轻微晃动着,极是妩媚动人。
有道是灯下看美人,月下赏花,这样一朵香草美人游移在街头,犹如画上的仕女走了出来,一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
云霄拿了柄描金折扇,红色的穗子系了个白玉扇坠,随着他摇扇轻晃的动作轻轻摆动,那股子清贵公子的感觉压人三分,将窥探的目光又吓回去不少。
“不知这是谁家的公子贵人,瞧着模样颇为风流,怎地气势如此吓人?”
“我多瞧了他身旁那位美人一眼,他一个眼神扫过来,吓得我浑身寒津津的,这大夏天出了一身冷汗。”
谷雨并不知道这里面发生了多少风云,她只一心赏着花灯,裙袂飞扬好似花瓣,皙白美丽的容颜光艳逼人,灯笼映照着她那截精致的眉眼,叫人想起来夜阑人静时,倾斜而下的月光。
云霄本来觉得这夜市也没什么意思,但看见她这样好兴致,笑意盈盈暖得宛如一朵绵糖,不由自主唇角扬起,耐着性子陪她逛起来。
侍卫们轻装简行,随侍在四周,倘若一有异动,便会迅速反应过来。
云霄轻摇折扇,看着她在各个摊位上忙活,有时候拿起个糖人把玩,有时候拎起个面具戴上,过一会儿又去瞧那剪纸、彩蝶,像个小蜜蜂一样转个不停。
夏日的夜晚总是格外动人,这灯市一眼望去看不到头,竟然如同白昼般耀眼,五彩的灯笼纸晕染出各种颜色,将谷雨的面容照得灯火可亲。
她走到一处小摊子上,精心挑选了一个花灯,待云霄走上前来,再含着笑送给他去。
女子茶白的衣衫随风轻扬,满市的灯火都成了她的陪衬,朦胧的烛光描摹出那白璧无暇的面容来,一时间竟然不知是花灯点燃了那份美丽,还是那份美丽衬*七*七*整*理得花灯耀眼了。
云霄微微神思恍惚,凤眸里缭乱少许,总觉得她这样美丽,提着灯走向他时,整个世界都消声了般静谧。
“怎么啦,不喜欢这个花灯吗?”谷雨轻声道,秀眉微微蹙起,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她柔荑洁白细嫩,水葱般的指节修长如玉,提着花灯的木杆,与杆子的墨色形成鲜明对比,更衬得那手玉骨冰肌。
云霄敛袖抬手,将那盏花灯接了过去,墨色长袍熏染上灯色,潋滟凤眸也随之惊艳风流,那张俊颜翩若惊鸿,竟然比一般女子还要好看些。
“怎么会?”他轻声道,嗓音语调柔软,蕴含着无限柔情。
过了前头的长街,中央处有民间艺人在打铁花,一旁的木楼上有伶人吹笛唱曲,百姓簇拥着舞龙舞狮队,一派的热闹景象。
谷雨跟在人堆里,忽然被涌过来的人潮给推开几十米,眼睁睁和云霄失散了。
她拿着花灯显得形单影只,过分出众的容貌又引人觊觎,一时间犹如羔羊入了狼群,感觉浑身如芒在刺。
谷雨抬头在人群里搜索许久,都没有看到云霄的身影,心想要是再等不到,自己便先回寒山寺。
左右姑苏寒山寺极为出名,稍微一打听便能够找到回去的路。
正当她这么想着,挪步问了几个人时,突然感觉肩上被人一拍。
她回过头去,迎面一阵药粉扑鼻而来,紧接着便神志不清了。
而那头,云霄见眼前突然不见了人影,立即召来侍卫寻人,奈何夜市人流量太大,找寻起来极为困难。
侍卫长跪在云霄跟前,低低说道:“公主的踪迹怕不是被人为抹去了,不然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
云霄一手负在身后,凤眸里晦暗不明,他紧紧捏着那盏花灯,眼前仿佛还是那人含笑走来的模样。
“找,掘地三尺都给朕找出来!”云霄寒着声音说道,眸子里面透露着深寒,看向拥挤的人潮时,竟然比天边幽寒的月光还要让人觉得阴冷。
而同样在街市游荡的檀时野和谢直听了这件事情,顿时没了继续逛下去的心思,纷纷开始分析这个事情到底是何人所为。
谢直温润的眉宇间尽是思量,蓝袍玉冠,便是再焦急的神色,由他做来也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清贵斯文。
檀时野显然要不稳许多,抓了好几下头发,差点把红色的发带给拆了,整个头乱糟糟犹如鸡窝。
“到底是谁这么大胆,竟然敢劫持陛下的人?”檀时野道,少年紧蹙着眉头,满脸都是愤怒。
谢直仔细分析了前因后果,语气肃然道:“也许是有纨绔子弟,见着公主貌美,便起了心思,好不容易等到人潮涌动,她落了单,这才找着机会下手。”
“那要怎么办,公主岂不是很危险?”檀时野急切道,仿佛谷雨被辱的场景就要浮现在眼前。
他曾经听梨园说戏,讲到貌美动人的小姐和家人失散,不是被歹人折辱,便是卖去烟花场地,就此沦落风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总会有蛛丝马迹的,我们去人堆里找。”谢直说着,眉心紧拧了三分,温润如玉的面容顿时严肃起来,眼角眉梢都是凛冽的冷意。
……
谷雨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满是纱帐的厢房处,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伶人咿咿呀呀的唱曲声,调子绵软轻佻,唱的都是些轻浮的浪荡曲调。
一个嗓音颇为轻薄的男声突然冒了出来,心肝宝贝似的喊着搂着那伶人,声音里拖着长长的尾音,好似在哄人。
“心肝儿,可别吃醋,本公子难得见到一个绝色的,你就许我好一回吧!”
“张公子想做什么就去做,顾念着奴家作甚?我不过一个下九流的戏子,还能管得住公子的手脚?”
“嗳哟哟,我的心肝儿,你这么说,我可要心疼了。”
“呸,只盼公子一会儿动静小些,别把人折腾坏了才好。”
两个人言辞你侬我侬,好似打情骂俏一般缠绵,可是说的尽是些凉薄得可以的话。
谷雨心里头冰冷一片,想道这回真是阴沟里翻了船,这个鬼地方到底是哪里,云霄能不能在出事前找到她?
正当她想着自己怎么脱身时,那头的情意绵绵却停罢,想必是伶人识趣地退了出去。
紧接着门一推,一个白面书生模样的男人出现在了屋内。
他皮相生得不错,可惜不知是否常年浸染酒色,眉眼间都是轻佻的醉意,在看清谷雨容色的瞬间,目光清明了起来。
“好一个丰姿绰约的美人儿,本公子今日可是有福了。”
他说着,抬脚往谷雨这边走来。
亡国公主14
谷雨顿时如临大敌, 来这个古代世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碰上除云霄以外的危机,她以为自己只需要提防他就行了。
这一出委实意料之外, 故而愣神之际,那油头粉面的张公子已然走到了她的面前来,抬起手勾起她的下巴,细细贪看着。
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混合着方才戏子身上的脂粉味, 呛得人眉心紧蹙, 只觉得比晕船更难受些。
更何况这男子毫不掩饰地放肆把玩她的目光, 简直叫人作呕,激得谷雨脖颈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可这番厌恶的情态落在张公子眼里,却成了她是在欲拒还迎, 苍白病气的面容桃羞李让, 就中风情惑人万分。
“本公子真是第一回见你般天仙似的美人儿,别不是嫦娥下凡,来宽慰我求美之心的吧?”张公子赞叹道,轻浮已极的眉宇间尽是邪气,酒色熏陶得他气质浪荡纨绔,便是夸赞也透着股浓浓的纵.欲.感。
谷雨嫌恶至极, 头一撇,下巴便顺势脱了他的掌控。
她稍微松了松有些麻痹的手脚, 心想这人竟然只是给自己下了迷药,麻翻了自己, 后续的副作用竟然没剩多少。
她以为至少还会有类似百花软筋散之类, 让人浑身瘫软毫无力气的效果呢,如此一来, 反倒成全了她。
那张公子惯是欺男霸女,喜欢的不喜欢的,只要姿色尚可想尽办法都要弄到手里玩弄,刚开始他们大多都排斥愤恨,弄上了床笫一个个还不都乖顺起来?
便是方才那戏子,最初也是满心愤恨的,最后还是委身于他,使劲浑身解数讨他欢心。
故而张公子并不将谷雨这点脾气放在眼里,他轻佻一笑,目光往她衣领处探去,在看见那脖颈肌肤细腻如雪,又瞥见那茶白纱衣间的婀娜小蛮,目光顿时迷离了起来。
因为谷雨是被人迷晕强虏至此的,故而衣衫已不复最初整齐,凌乱潦倒间,领口敞开,隐隐约约露出截精致美丽的锁骨。
衣裳下的雪白肌肤因为绑匪粗鲁的动作,被擦出绯红的痕迹来,犹如雪地上飘了一地的落红般,艳冶柔媚,只看一眼便要被吸去目光。
谷雨见那张公子眼神粘在她的脖颈处,仿佛视线已经穿透了薄薄的纱衣,直视自己裸.露的肌肤,气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这个浪荡子,自己不给他点教训,真以为他能无法无天了?
她眼神警惕地盯紧自己面前的男子,想着一会儿先从哪儿出击才好,男子力气天生要比女子大些,故而自己最好能做到一击即中,万万不能叫他反应过来,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倒不是怕他多厉害,主要是这身子不行,她会的那些小擒拿手小散打技巧,发挥出来力量不及从前的一半,万一一个弄不好,体力跟不上来,被他擒住当成情趣调笑,那就真是要呕死了。
张公子笑得轻浮,举止间蕴藏了无数亵慢,又来勾谷雨的下巴,想玩强取豪夺、逼迫诱哄的把戏。
谷雨伺机已久,瞄准的就是这个时机,只见她身子往后一倾,叫那浪荡子弟扑了个空,身体不自觉也跟着一倒,身形间出现了偷袭的好机会。
她迅速抓住那只手,然后快速将他反剪在身后,紧接着膝盖一提,狠狠地捶在他的命根子处。
张公子重要部位和手都受了重创,疼得哇哇直叫起来,脸色乍白乍红,额际不断冒出豆大的汗珠,浑身疼得颤抖不止。
门外有不少留守的侍卫,听到那声音后,反而戏谑一笑,心想这少爷是遇上刺头扎手的了。
因着他逼良为娼的戏码上演了太多,一开始总要受一番苦楚的,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以前他们还会担忧公子是否吃不消,闯进去救人,可谁料这位就是喜欢这么个调调,他们被骂得狗血喷头,几次之后再不敢多事了。
谷雨使了十成十的力气,才只能将将把他制服住,随即身子便提不上气力了,反剪着男子的手也有些松动,脸色愈发苍白起来。
张公子一开始受创,自然百般痛苦,可等那痛楚消下去后,浮上心头的愤怒和阴鸷化成燎原之火,怒气冲冲地龇牙咧嘴道:“好个不识好歹的小娼妇,本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敢这样对本公子,一会儿叫你扒光了衣裳,吊起来任我□□!”
谷雨被这话气得险些背过气去,她还从没有被人言辞这样折辱过,一时气恼拔下头上的金步摇,狠狠地在那张公子的背上扎了个血窟窿。
张公子疼得直打哆嗦,连忙求饶道:“女侠饶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开罪您了,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谷雨啐他,横眉怒目道:“你现在才求饶是不是太晚了,这到底是哪里?”
张公子见她扎了个血窟窿后,仍旧不肯罢休的架势,仿佛还要在自己背上留几个血印子,吓得顿时屁股尿流,连连央求道:“女侠,大女侠,这是西街的勾栏院里,外面是青楼戏台子。”
谷雨听了这话,心想怪不得周遭都是唱戏的咿咿呀呀,还有各种吹弹歌舞之声,朝歌夜弦,纸醉金迷,好似个天上人间一般。
只可惜女人伶倌的脂粉堆,究竟是仙境还是地狱呢?
谷雨剪着他的手,打开窗扉向外看去,发现自己在三楼,若是要跳窗逃生,这么高的距离肯定会摔残。
这身子也委实不济,哪里经得起这番跌打?
也就是说,只能走正门了。
她抬眼看见门口隐隐有人看守的背影,低头在张公子耳边道:“门口有多少人?”
张公子被她用金步摇扎着背,不敢反抗也不敢松懈,如实回道:“就两个人,都是我府上的家丁,身手不错的壮汉。”
他反过头去,瞥见谷雨盛颜仙姿,不施粉黛却神清骨秀,一时看得呆了,鬼迷心窍小声喃喃道:“美人儿,你何必如此刚烈?跟了我必定保你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是身份不够,便是做个姨娘也会是最受宠的那一个,何苦……何苦乃尔?”
谷雨见他又在胡说八道,气得金簪又深入几分,一时间张公子的背部血流不止,好好的肌肤竟然如同个烂抹布。
正当她在为难一会儿怎么出去,挟持这公子到底要走哪条路时,门口忽而传来异响。
一名个子纤瘦的女子,轻挪莲步缓缓走向门边,身姿映在门框上,青灰的影儿,出挑的个儿,看着风流旖旎。
她似乎在笑,声音盈盈缠绵,轻声细语道:“几位小哥,公子正在里面风流快活,你们在这里也有诸多不便,不如随奴家去吃几碗酒?”
两个家丁面面相觑,想了会点头道:“还是姑娘想得周到,咱们便去歇息一下,待公子成事再来吧。”
说罢,那戏子领着两个家丁渐行渐远,门口顿时四下无人了。
张公子听见自己的粉头把看门的人领走了,气得肺腑内都是怒火,可偏偏他还不能说什么。
毕竟从前也是这样,他在里面玩儿到一半,很讨厌门口有人,总感觉被人窥探,所以总会吩咐相好的,中途来把门口两个碍事的领走。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只觉得自己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谷雨见门口没了看守的人,心里头顿时高兴起来,可她身子不济,已然有些使不上力气了,只借着金步摇的势在勉强支撑着。
想了想,她抬手去解张公子的宽边腰带,然后以其为绳,将这浪荡子捆了起来。
“你应该知道怎么出去吧,好好带路,不然要你好看!”谷雨在他耳边恶狠狠道,一刻也不敢放松。
之所以不直接出去问别人寒山寺的去向,是因为人多口杂,且这地方太过暧昧,万一碰上个和这位一样色迷心智的,那可就麻烦了。
还是抓着这个纨绔子弟作为人质,先出了这烟花之地才比较稳妥。
张公子眼下命根子还疼着,背上也是没一块好肉,早没了觊觎YIN乐的心思,苦着张脸不敢多说一句。
谷雨押着他出了厢房,勾栏院的其他恩客先是一惊,又一看发现那小娘子雪肤花貌,生得宛如巫女洛神般美丽,顿时也起了些微妙的心思。
只是那张公子状况太过凄惨,他们想想又绝了那想法,一个个躲得如同避瘟神一般,看着谷雨挟持着人走出勾栏院。
她才出了那脂粉楼子,面对着如同蜈蚣腿一般大小纵横的巷陌有点迷茫,这里四处建筑都差不多,实在是难辨该往哪条道走。
正在这时,被她挟持许久的张公子已然回过神来了,他暗地里动了动,发现那腰带虽然捆得严实,却在细微处有些松动,想必是路上颠簸磋磨造成的缝隙,叫他正好能够拿来自救。
于是他小心翼翼用手绕圈,轻手轻脚间,竟然真的把一只手从死结里绕了出来。
这下子可算是找着生路了,张公子轻浮鄙薄的脸变得狰狞了起来,反过身去大力擒住谷雨道:“好啊,终于叫本公子找着机会了,小娘子,这回你折在我手里可别喊疼!”
谷雨下意识要用金步摇自卫,却被他使蛮力凭空掷了出去,金簪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步摇的流苏碎了一地。
正当她有些绝望之际,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放开她!”
谷雨抬头望去,看见云霄站在巷子口上,身后是大批的御林军,他一袭黑袍锦冠,夜风拂动着衣角,微微将宽大的袖子吹得鼓起。
帝王神情看不出喜怒,只凤眸里仿佛乌云翻滚,浑身散发出阴冷嗜血般的气息。
尽管他面无表情,气势却是不怒自威,那股子压迫感直叫人腿软。
亡国公主15
谷雨看见他如同见了救星一般, 挣扎着就要往云霄那里奔去,却不料被张公子死死钳住在怀里,一时间根本不得动弹。
张公子看见御林军, 又见眼前男子威势逼人,便知道自己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物。
他家虽说在姑苏富甲一方,可到底和权贵阶层是不能比拟的,眼下既然得罪了人, 只能想着怎么给自己开脱, 别祸及家人才是。
故而只能暂时用谷雨当做人质, 用以交换条件了, 他脸色惨白,强撑着开口道:“那位兄台,我可以放过这小娘子, 只是你得答应高抬贵手, 放我一马,否则……”
说着,他一手掐上谷雨的脖子,缓缓用起劲来:“我就让这小娘子先下去等我,说到底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有这绝色佳人做陪, 死也值了!”
谷雨感到一阵窒息,肺腑内的空气都被抽走, 顿时涨红了脸,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檀时野和谢直此时赶来, 见了这状况大惊失色, 檀时野气得跳脚,谢直攥紧双拳, 温润的眉宇间尽是隐忍之色。
云霄面色沉浸在黑夜里,叫人看不出喜怒阴晴,凤眸却是镇定自若,仿佛谷雨的性命于他而言无足轻重。
他淡淡开口,嗓音阴沉,透着股清淡的死气,在漆黑的夜空显得有几分诡异:“你要是想要全家死无葬身之地,便只管动手。”
张公子本就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纨绔,从前胆大包天是因为没碰上真钉子,如今碰上云霄这样惮赫千里的人物,哪能不望风而靡?
他双腿不由自主颤抖起来,眼神里满是畏惧,可仍旧强撑道:“只要你答应放了我的家人,什么都好说!”
云霄面无表情,神色却让人觉得诡谲万分,他淡漠开口说:“你觉得,你有这个本事谈条件?”
他话音刚落,御林军的箭镞便悉数对向了张公子,周遭的百姓吓得四散逃窜,楼上楼下关好了窗扉,生怕被误伤了。
谷雨被张公子挟持着,面对着无数箭在弦上的御林军,心里也莫名生了几分胆寒。
云霄还是那身玄衣,身影竟然比这漆黑的夜色还要可怕,他不说话站在人堆里,举手投足都是逼人的阴鸷死气。
不知为何,谷雨总觉得,只要云霄一声令下,御林军的箭镞会连她也一起射杀。
张公子吓得裤.裆湿了一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着求饶道:“贵人求你了,小人再也不敢,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他哭得凄惨,鼻涕眼泪横流,再也没有方才那以命相搏的气势,御林军快步上前用刀架在他脖子上,生生将人擒获在地。
谷雨骤然得救,呼吸都有些喘不上气来,谢直和檀时野连忙围了过去,询问她的情况。
“我没事,稍微歇一歇便好了。”谷雨苍白着小脸道,不自觉看向云霄,发现他根本没往这边瞧,而是盯着嚎啕大哭的张公子,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这一刻,谷雨觉得和他的距离突然远了很多,好像他在很孤高的地方,眼神都不曾下落地藐视众生。
夜里回到寒山寺的屋子,谷雨沐浴完毕上了床,等候许久云霄才回来。
他脸上并无其他神色,端的一派的镇定自若,好似今天并未发生什么事情一般,不紧不慢地撒了帐子。
床畔内光线暗弱,烛火随风摇曳,浮跃的灯花不是跳动着,晃得人心里发慌。
许久,谷雨听见云霄喑哑的声音:“怎么还不睡?”
谷雨脸颊不自觉摩挲了下枕头,一双眉眼在夜里显得黯淡,瞳仁里的光隐隐有熄灭的趋势。
她嗫嚅着开口说:“那个张公子,你是怎么处理的?”
云霄头也没回,闭着眼睛说:“你想朕怎么处理?”
谷雨觉得依照他的性子,人只怕是凶多吉少,她不喜欢云霄杀人,对于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女性而言,这种事情太血腥太原.始。
也有点太冷血了。
“……左右也没有真拿我怎么样,关进大牢个把月,吃点苦头给个教训就行了。”她小心翼翼道,瞧瞧地观察着云霄的脸色,却发现对方面色寡淡,眉眼里透着股不耐。
“你倒是好性子,他那样威胁你,听说还提前吩咐了他的相好中途支开人,以便他得手,你这样子轻轻放过,是以德报怨吗?”云霄嗤笑一声道,笑声里透着傲慢与不屑。
谷雨知他心情不佳,也不想在态度上计较,只眉心折起,轻缓道:“不是这个意思。”
云霄沉默许久,玉色的俊颜好似心如止水,神色不惊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1”
谷雨听了只觉得轻微的火气窜上心头,这一刻她觉得两个人真的有代沟,好像怎么都没办法聊到一起似的。
于是她拧眉坐起身,义正言辞对他道:“我说了,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不喜欢你杀人。”
云霄也掀开眼帘,身形却没变,躺在床上自下而上看着谷雨,眼神犹如古井无波,却无端透着傲慢与轻蔑,是生在帝王家惯有的冷血凉薄。
谷雨被这样的眼神刺痛,急促道:“讲道理,毕竟真没怎么伤到我,干嘛做事情这么绝呢?他那个相好的戏子虽说动机不纯,可是阴差阳错也给了我逃脱的机会,我不想把事情搞成这样,我心里负担会很沉重!”
“你把人关起来几个月,给个教训,真的就够了!”
她难得地主动和他大动肝火,秀丽的眉眼间一片怒气,像是个炸毛的小刺猬,嗷嗷叫着讨公道一般。
云霄静看了她一小会儿,忽而莞尔一笑说:“好了,别生气了,朕不会拿他们怎么样,这也是朕的子民。”
男子穿着睡袍,懒懒散散地平躺着,衣襟口随意地敞开,露出几分性.感凸起的锁骨,配合着那微笑,好似真的爱民如子一般。
谷雨心里怦怦直跳,不知为何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再要说什么,却发现云霄已经阖上了凤眸,作出已然熟睡的模样。
说实话,她今夜也折腾了一宿,端午花灯没怎么玩个尽兴,还被莫名其妙绑架了,故而其实精神也不太好。
于是她蹙着眉头,又躺了下去,拿出云霄给她的黑绸带,蒙着眼睛打算先睡一觉,明天起来再问问宫人,云霄是怎么处置的。
夜里悄怆幽邃,月亮散发出冰霜一般冷冽的银光,烛火犹如无数双眼睛扑闪着,在帘子外显得诡谲又压抑。
云霄不知不觉睁开凤眸,瞳仁里晦暗不明,他转过头去,紧紧盯着谷雨熟睡的脸颊,眼神好似在思量些什么。
那眼神透着股彻骨的阴冷,深邃的眉眼间不带温度,冰冷的暗芒在眸子里闪烁,好似在盯着什么将死之物。
风拂过纱帐,荡起层层涟漪来,吹动着整个屋子帷幔飞扬,莫名显得诡异万分。
云霄用这样的眼神,盯着谷雨看了半宿。
……
第二天,谷雨难得起了个大早,竟然比云霄醒得还快。
她睁开眼帘,看着身旁的男子,心里头有些纳闷。
这家伙,每天都是雷打不动地卯时三刻醒来,今天竟然睡这么久,比自己醒得还晚,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她枕在床上,盯着那人难得展现的睡颜细细瞧着,觉得他真是好看。
如玉的面容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嘴唇殷红,一双凤眸细长锐利,眼尾处斜飞上扬,即便闭着眼睛,也能叫人感受到那眼睫处的惊艳。
长发如墨般散在枕巾上,给原本绝艳的俊颜上,平添几分阴柔的美感,却并不显得女气。
这个人要是穿了朝服,十二串冕旒悬于眼前,那种居高临下的傲视感,能叫人不敢逼视,心悦臣服地奉其为王……
“你盯着朕这么久,可是看出什么门道来了?”
正当谷雨胡思乱想之际,云霄已然睁开眼帘,转头看着她,不动声色地静静开口道。
谷雨被吓了一跳,眨巴着眼睛,默默道:“陛下姿容甚美,我看得入迷了。”
大清早的人本就不清醒,她猝不及防抛来一句夸奖,叫云霄觉得措手不及,顿时呵笑出声。
男子的笑声略显喑哑,低沉处磁性醇厚,宛如流水溅玉般透着股清越恣意。
谷雨莫名其妙脸红了一红,轻咳几声清了清嗓子,转过身背向他,闷闷道:“我好困,昨天没有休息好,再睡一会。”
云霄轻挑右眉,薄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起身撩开帷幔,在宫女太监的服侍下,将衣裳穿戴整齐,眼神却不断飘向床榻上的谷雨。
帝王眉眼深邃悠远,眼神弥漫着透骨的淡薄,姿态间尽是漫不经心的轻慢,仿佛又恢复成了那个玩世不恭的薄情之人。
他走时没打招呼,也再没看谷雨一眼,旁若无人地离开屋子了。
剩下谷雨在他走后,悄悄转过身来,心里是说不出的空虚与失落。
她撩开帘子,悄悄问宫女,昨天那个张公子的事情,云霄是怎么处理的。
宫女垂眸许久,眼睫略微颤抖,显得神情害怕恐惧。
但无奈早晨光线不明,那点畏惧被昏暗的环境所吞噬,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当谷雨听见宫女说,云霄只是简单处罚了一下,并没有深究后,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
接下来的几天里,云霄似乎格外忙碌,两个人在屋内一天连十句话都说不上,往往是谷雨刚开了个头,他随口回了几句后,转身便批折子去了。
谷雨看着他专心致志的模样,忽而有种被冷落后,深宫怨妇的奇怪感觉。
为了驱散这种诡异的情绪,她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干,正好上次答应要给檀时野送一份谢礼,索性便来想想到底要送什么。
鲜花衣裳是女子所喜的,刀枪剑棍人家武将之家肯定不缺,思来想去,一时间竟然还真把她难住了。
后来她看到妆台上一面镜子,忽然灵光一闪,心想或许可以送他一面护心镜呢?
战场上刀剑无言,少不得要以命相搏,若是能够在危机关头护住心脉,那也算是捡回一条命了。
故而她将想法跟云霄一说,对方头也没抬,摆摆手便算答应了,示意她自己去库房挑材料。
云霄这几天总是这样,对她的态度格外敷衍冷淡,有时甚至做到了无视的地步,叫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过她看着确实是在忙朝堂的事情,南方地区涝灾好像更严重了,听说不少流民已经四散逃窜,许多地方治安变得极难管束。
她这么想着,轻缓地走到了库房处,云霄虽说是东巡,可是该带的不该带的,一样倒是没落下。
左右不是他来拿,大笔一挥,宫人便把库房内许多好东西都搬上了行囊。
谷雨一进去,便感觉眼睛要被闪瞎了。
木架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有纯金打造的逐傩面具,也有蓝田玉石雕刻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还有名贵的古剑古董,一看就是价值连城。
她睁着眼睛看了半宿,觉得每样都是巧夺天工,可堪仙品的价值!
不过她还是及时想起了自己来这的目的,故而只流连了一小会儿,便去找材料了。
护心镜顾名不思义,并非是一面镜子,而是金属抛光护甲的一种,因为长得像镜子而得名2,故而这材料须得坚实,且不能太过厚重,不然搁胸口会觉得重心下坠,那就得不偿失了。
谷雨拉着看守库房的宫人,兜兜转转了许久,终于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宝物内,找到了一块光泽和材质都上佳的明光铠。
这铠甲触手冰冷,色泽黑金满布暗光,只消一眼便能叫人精神振奋。
她将那明光铠拿在手里,掂量着质感也很不错,定下来就是它了。
“把这东西交给锤炼的宫人,我一会儿设计出图案来,他们按照这个图案打磨便是。”谷雨说着,将明光铠交给小太监,正打算离开库房时,却不料瞥见最里面似乎放了个锦匣。
那锦匣看着有点年代了,上面积满了尘埃,在这珠光宝气的库房内,显得格格不入,好似被时间遗忘在罅隙里一般。
谷雨觉得稀奇,脚步一顿,轻缓地走向那锦匣。
她先是琢磨一小会,然后抬起手来,指尖还没触碰上锦匣的面,便被小太监急促地叫住了。
“公主,万万不可!”小太监脸色煞白道,就差给她跪下磕几个响头大喊救命了。
谷雨莫名其妙,心想什么东西这么宝贝?
“这里面是什么?”她收了手,问小太监。
小太监见她不再碰那锦匣,瞬间呼出一口气来,好似得救了一般道:“这里面是陛下幼年喜爱的玉瓷,后不知为何突然碎了,陛下将那东西收拢好,放在这锦匣内,勒令触碰者死,公主还是不要动它为妙。”
谷雨眨巴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曾经听云霄说过,早年喜欢一个瓷人儿,只可惜那东西碎得他颇为遗憾,想必这里面装的便是那瓷人儿的碎片了?
“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了,玉瓷碎裂极难拼回,他竟然收拢好再没动过。”谷雨喃喃道,目光不自觉落在那锦匣上,忍了忍还是没有打开它。
“走吧,我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她轻声说着,转身往库房外走去。
临走前,她回眸一顾,看见那锦匣藏身昏暗角落,像个小哑巴般不言不语,静静注视着满室的珠辉玉丽。
……
谷雨回屋子后,马不停蹄开始着手设计护心镜的事情,她想了想这个明光铠的配色,不由自主地联想起檀时野一身火红衣衫,在草场上策马奔腾的模样。
少年墨色长发被红丝带束起,策马扬鞭间意气风发,红衣随风翻飞荡起层层涟漪,像一团永*七*七*整*理不熄灭的火花,翱翔于天地之间。
她决定用朱砂做成火焰似的莲花瓣,点缀在护心镜的边缘处,黑金的色彩配合着赤色的火莲纹,一定极为精美好看。
画个图纸不是难事,谷雨没花多少功夫便画好了,交给宫人时,却无意中听见他们在交头接耳,似乎在谈论什么流民之类的事情。
谷雨联想到云霄这些天的忙碌,不自觉问道:“外面出什么事情了?”
小宫女被吓了一跳,见是她连忙颔首走了过来,行礼道:“回禀公主,因为南方水灾蔓延,不少流民已经涌入了姑苏,许多百姓熬过了水灾,可是没扛过连日的奔波辛苦,死在了姑苏城的城墙处,现在外面饿殍满地,状况非常惨烈。”
谷雨闻言眉心折起,心里头顿时沉重起来,以前在现代刷到过洪涝之类的灾害给人民带来的重创,便是发展迅速的现代,处理起来也极为棘手,更遑及处处都落后的古代了。
难怪云霄最近沉默寡言,忙得跟陀螺一样,两个人都没时间交流。
她想想,觉得自己吃人家白饭那么久,眼下境况如此不好,多少也该尽些绵薄之力才是。
故而将那小宫女招到了身边来,小声嘱咐她去准备施粥周济的东西,一会儿叫些护卫跟着,一起去城墙那边帮忙。
小宫女闻言神情动容,看着谷雨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才点点头,飞也似的跑远了。
而这边,云霄正和大臣商量灾后的事情,此次洪涝来得凶猛,已经冲垮了许多堤坝,河面上到处都是浮尸,打捞的艄公都不够用了。
谢直想了许久,推举了几个治水的工匠,又献了好几条灾后重建的国策,这才让云霄紧皱的眉心舒缓下来。
他凤眸里幽深邃密,看着谢直清华温润的身姿,许久才道:“丞相这才是曦国的国士。”
谢直蓝袍飘逸,垂袖拱手谢恩,眉眼间不敢懈怠分毫,只低声道:“陛下忧心社稷,才是曦国之福。”
其他大臣惯会见风使舵,见此纷纷拍起马屁来,一会儿说君王威加海内,必定四海升平,此次水灾定能化险为夷。
一会儿又说丞相一心为民,真是仁心仁德,不愧为百年簪缨谢氏之后。
他们边奉承,边拱火,都知道皇帝如今最讨厌门阀,故而每句夸奖后面,必定尾缀谢氏家族,就连阿谀谄媚都透着股阴险狡诈。
谢直能做到丞相这个位置,可不仅仅靠的是背后的家族势力,他之所以能在朝堂站稳脚跟,更多的还是自己的能力。
宦海沉浮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同僚的心思?
说到底,他和皇帝也曾有过君臣一心的时候,只可惜后来事实变迁,他成了君王的眼中钉,肉中刺。
谢直虽受了排挤和挖苦,俯仰之间却不改神色,宽袍大袖衬得他气质温文尔雅,淑人君子般的好相貌。
对于手下人的肚肠心眼儿,云霄心里头明镜似的,只是看破不说破。
他其实很清楚谢直的才能,即便自己如此打压他,依旧没有动过换相的念头。
之所以从不阻止朝中大臣对谢直的排挤,目的在于提醒谢直,他很希望这温润君子能够识趣,自己带着家族隐退下去,别挡他的道。
这也是一种君王旁侧敲击的手段。
若是他识时务,即便谢氏倾覆,丞相的位置依旧不会动摇。
若他总是这般冥顽不灵,妄图以卵击石,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了。
正当云霄将治水救灾的国策一锤定音时,门口的小太监忽而疾步进来,伏在他耳边将谷雨的事情一说。
云霄下意识蹙了眉头,眉心紧拧了三分,气息沉了沉,说道:“她怎么就不能消停会儿?”
说罢,抛下一脸莫名的大臣们,转身往外走去。
谢直见云霄脸色不对,思忖几分,斯文有礼地询问方才那小太监,得知事情的原委后,眉目之间笼罩着几分担忧。
皇帝近几日心情都颇为郁结,万一公主触怒龙威便不好了,于是他手指不自觉收紧,亦步亦趋地追了出去。
云霄负手快步走着,很快行至城墙处,满地都是流民的惨状,一个个百姓瘦得皮包骨头,看见皇帝呜咽着跪倒在地,一时间哀鸿遍地,抢地呼天,情状伤心惨目。
他眉心皱在一起,作为皇帝,看见自己的子民落得如此惨状,心里实在不好受。
忽而前方突然升起一排长队,方才还哭天抢地的流民爬起来,一窝蜂涌到城墙边去,仿佛在等候着什么。
云霄抬眼望去,看见那个女子在搭好的帐篷处,亲自给百姓施粥,有手脚不便的孩子老人,她招呼他们坐在里面临时搭的木床上慢慢喝。
日光明媚浓烈,那女子纱衣简朴素净,言笑晏晏间驱散了萦绕在城墙处,多日缠绵的凄楚惨苦。
像是一朵开在尘埃里,向日而生的繁花。
永远温暖,永远冬日可爱。
亡国公主16
谷雨给百姓施完粥累得不行, 但是灾民实在是太多,故而后半场她安排了人手在那儿等着,自己打算先回来睡一觉再说。
本以为这几天都会见不到云霄, 谁料他已经在屋里了,男子阖目闭眼,凤眸下垂着,拉出一条浓黑稠密的线条。
他墨发冠起, 面如冠玉, 一手支着下巴, 一手抚在腿上, 如玉的指节骨感分明,轻轻点在衣裳处,神情悠然自得。
谷雨很久没见他这样云淡风轻的样子了, 这几日他总是绷得很紧, 叫人不敢主动和他搭话。
“你怎么回来了,事情忙完了吗?”谷雨说着,抬脚进了屋子,拉开矮凳坐在他身边。
云霄轻缓睁开眼帘,上挑的眼尾晕染着懒散,眸子波光滟潋, 凤眼微眯地盯着谷雨瞧,俊朗非凡的面容因此愈发惑人。
“事情是忙不完的, 若是连劳逸结合的时间都没有,那朕还活不活了?”他含笑道, 眉眼闪动一下, 眸光意味不明,落在谷雨身上时, 仿佛带着令人酥麻的打量。
若是以往,这样的眼神必定叫谷雨脸红耳赤,可是她已经许久没和他这样好好说话了,故而有些眷恋和贪婪地盯着他的俊颜。
他瘦了许多,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眉宇间透着股浓浓的疲倦感,反而将他身上那种男人的沉淀感酝酿得愈发浓厚。
墨色长袍滚着金边,头上的玉冠雕花攒丝,发冠中央插着雪色玉钗,左右两边悬挂着旒珠,远远看来金尊玉贵,一派帝王的万乘之尊。
“说的是,你这几天忙成这样,我都怕你累倒了。”谷雨静静道,语气里带着自己不觉的心疼,叫云霄听来眉心一动。
他注视着眼前的女子,一袭纱衣风风韵韵,勾勒出窈窕纤细的腰身。
如缎的长发简单斜挽着,几缕鬓发散在脸侧,衬得那容颜丰姿绰约,隐隐透着艳冶的柔媚情态。
不知怎的,云霄心里一软,抬手将她脸颊那缕青丝挽在耳后,指腹便顺势抚上她的脸颊来,细细摩挲着那处的细腻柔嫩。
这女子这般美好,她什么也不懂。
既不懂帝王的狠心薄情,也不懂他的情难取舍。
这样也好,情愿她蒙昧无知,也总好过活得太清醒,慧极自伤。
谷雨只感觉那指腹触感温热,在脸侧撩动抚摸着,好似带着无尽的爱怜疼惜,又好似只是在轻轻替她拨弄着发丝。
一时之间,心绪迷乱,犹如流绪微梦般轻忽缥缈,她竟然也分不清心里升起的到底是眷恋,还是渴念了。
只觉得这一刻岁月静好,四周一切皆化作虚影,满目只剩下男子丰神俊朗的美姿容。
忽而眼神一飞,瞥见他手腕间重新戴上的五彩丝,心情顿时泛起说不出的快乐来。
自那日吵架后,云霄将这手串摘下,再也没有戴上,她本来觉得遗憾和难过,可现如今却半分委屈都没有了。
云霄替她将鬓发拢好,又想起小太监说她去了趟库房,却只拿了个明光铠,不由得问道:“库房里的东西都瞧了,喜欢什么?”
谷雨想起来他那一屋子的奇珍异宝,神情变得有些不可言状,低声道:“你宝贝太多了,挑花了眼。”
“呵,左右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你喜欢挑着拿走就是。”云霄随意笑道,眼里云淡风轻,全然没将那些价值连城的稀世之宝放在心上。
谷雨心想这还不算稀奇玩意儿?
不说别的,光说门口那一颗东海鲛珠,便能买下一座城池。
更遑及那丢在角落的碧玉蚕丝,据说用来做琴弦能使鬼神悲愁忭舞,用来做弓弦则能使箭出五百步。
谷雨用一种看败家子的眼光盯着他,许久才道:“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全都要!”
云霄听了敛眸含笑,略带宠溺地掐了掐她的脸,吓唬她道:“贪心不足蛇吞象,当心撑破了肚皮。”
谷雨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调侃道:“怎么,陛下心疼了?”
云霄不以为意,袖手一振,眉眼间尽是漫不经心:“真喜欢就都拿走,哪天朕给你开出个百宝阁来,你慢慢搜集着玩儿,省得朕不在觉得日子无聊。”
他话语间尽是漫不经心,随意得好像在说今天吃什么,明天吃什么,全然没意识到自己这话的荒唐。
活脱脱就是一个宠着爱妃的昏君!
谷雨的心飞快跳起,被这话撩得心神不宁,一时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粲然间的笑靥耀如春华。
可随即,她又想到库房里那个锦匣来,试探性开口道:“我想问问你……”
“嗯?”云霄挑眉,很少见她如此吞吞吐吐,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打量。
“你库房里那个锦匣,我能……”
“不能。”
男子答得斩钉截铁,她话还没说完,剩下半句便夭折在了嘴里。
谷雨愣住了,真的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态度,但是她也没有生气,顶多觉得有点尴尬。
毕竟那小太监给她打过预防针,云霄曾下令,若是有人胆敢擅动锦匣,立即处死。
气氛一时古怪起来,云霄和谷雨彼此都没出声,屋子里静得针落可见。
好半天,云霄缓了语气说道:“最近朕确实比较忙,没时间陪你,等这阵子忙过去,解决了涝灾,朕再多陪你玩玩儿,东巡最后一站是金陵,那处钟山龙盘,石头虎踞1,必定能叫你尽兴尽欢。”
他说着,将谷雨拉倒怀里来,低下头去看着她的眉心,灼热的气息轻轻喷在她的头顶,龙涎香的气味氤氲而上,像是做标记一般,轻轻松松掩盖了她身上的味道。
谷雨没有反应过来,垂眸看着他的衣襟领口,那里微微松动着,白皙细腻的肌肤如玉般细润,隐约往下能看见若有若无的锁骨。
“好看吗?”云霄磁性低沉的声音忽而响在耳际,温热的薄唇不时触碰上她的鬓边,像是刻意撩拨,又像是无意触动。
谷雨只觉得腿软,整个人酥酥麻麻的,绯红从耳际一路蔓延至眼周,像是艳丽妖冶的胭脂,将那张原本楚楚动人的面容熏染得光艳逼人。
她心跳得飞快,仿佛要从胸口跃出一般,一双眼睛快速移向别处,又情不自禁地想要放回在那诱惑至极的脖颈前。
云霄嘴角翘起,唇色点绛,长发墨黑,俊颜白皙,此刻竟然比女子还要妖冶些。
“怎么不回答?”他不肯放过她,爱极她这样羞怯又不敢明说的模样,像是一朵微醉的海棠花,只为自己绽放出最香艳的颜色。
谷雨支支吾吾,咽了下口水道:“回、回答什么?”
云霄一手勾起她下巴,戏谑地将那小脸抬起,正对着自己,然后一字一句道:“你方才盯着朕看许久,究竟是在看哪里?”
他动作幅度不大,可是举止间将衣领带动得松垮几分,里面玉色的肌肤暴露更多,胸膛中央一条曲线隐隐约约,仿佛暗示这个男人身材精瘦健硕,充满了雄.性阳刚的气息。
谷雨感觉呼吸都凝滞了,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瞧,索性闭上了眼帘,却不知她这样的举动,在云霄眼里简直是赤.裸.裸的勾引。
既然美人盛情,他自然不能辜负。
云霄凤眸晦暗,压抑许久的欲.望像一头野兽,微微开闸放出了笼子,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自己的猎物,生怕举动太大吓坏了她。
徐徐图之,温水煮之。
云霄告诉自己,给心里那头猛兽套上绳子,他是好猎人,从不会打草惊蛇。
谷雨只感觉嘴唇上一软,男子龙涎香的气息顺着相触的唇肤渡了过来,温热里带着些许意味不明的诱哄,引导着她将嘴唇张开。
女子美目紧闭着,浓密鸦黑的眼睫微微颤抖,雪肤上绯红一片,一时明媚妖娆,若是定力不够,只怕要把她整个吃干抹净,拆骨入腹。
云霄只浅尝辄止,他喉结上下滚动着,气息沉重不稳,停顿一下后,将人紧紧禁锢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像是要把她揉进怀里。
谷雨鼻尖尽是男子雄浑的气息,他的体温变得滚烫,好像能够把她烧着融化,热气氤氲着肌肤,叫她登时出了层薄薄的汗珠。
云霄很明显感觉到怀里人的变化,他轻笑一声,嗓音沙哑磁性,充满侵略的意味,又满是诱惑的哄逗感。
“这么敏感青涩,以后怎么办?”云霄开口道,搂着人不肯放手,只懒懒散散地轻轻抚摸着她的背部,又去用手指勾缠她的长发。
谷雨神志不清,却勉强找回了一丝理智,心里止不住想:以后?什么以后?
她是个什么身份?这个男子于她而言又是个什么身份?
他们俩这样不清不楚的,以后又是什么样子?
不过这话却不敢宣之于口,若是她眼下说出来了,指不定会被云霄误以为她是在讨要名分。
很多事情,始乱终弃,始乱是因,终弃只是果。
谷雨不打算在古代世界长久待下去,她完成任务就要抽身,谈的什么因果?
故而只能沉默着,任凭脑子里思绪漫天,也不能发出一个字来。
云霄见怀里的人难得的乖顺,一时间心情大好,低头轻轻去嗅她发间的芬芳。
……
今年可以说是流年不利了,涝灾才刚刚止住,转眼间又闹起了瘟疫。
谷雨想起云霄之前跟她发的牢骚,觉得做皇帝真不是个简单的事情,国家要务牵一发而动全身,才起了个头,他就已经看到后面的发展了。
这几天寒山寺里到处是熏艾和熬醋的味道,宫人们将草药烧成灰,用以防疫驱害,谷雨刚开始被呛得受不了,闻久了竟然也习惯了。
只不过似乎每天都在死人,姑苏已然不复刚到时候的繁华,满城弥漫着一股死气,阴沉沉的天,灰蒙蒙的雾,看着就让人觉得惊悚。
云霄成日忙着国家大事,谷雨也不好去烦他,有时候问问制作护心镜匠人的进度,有时候呆在屋子里找书看,找活干。
这么一消磨,竟然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她忍不住问身边的小宫女:“外面的疫情怎么样了?”
宫婢垂眸,恭敬地答道:“回禀公主,情况不太好,此次瘟疫来得凶猛,宫里的太医有些也不慎沾染上,已经抬出去不少了。”
谷雨闻言内心沉重,这个抬出去可不单单是字面意思。
突然,她想起来白鹤素有神医圣手的威名,这次疫症如此凶悍,他应该已经在着手解决了,只不知现在到哪一步?
她和白鹤鲜少接触,一来二人实在无话可说,二来白鹤一直对她爱答不理。
若是平时也便罢了,这次她也很想知道,疫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故而她思忖再三,叫小宫女带路,去寒山寺的药房处,看看太医们的说法。
寺庙的药房和皇宫大内的太医院不能比拟,但到底是给皇家用的,四面都是药柜,一进去便能闻到浓烈的药草气息。
谷雨一进去,便看见白鹤一袭纱衣,正坐在桌边翻阅着医书,他旁边放着些许药渣,小药童蹲在地上一会儿看炉子,一会儿磨药。
“公主?”小药童见她来了,连忙起身行礼。
白鹤闻言只抬头淡淡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便又低下头去,好似谷雨这个人并不存在。
谷雨习惯他这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了,也混不介意,只低声问那药童:“我见姑苏城疫情迟迟不见好转,想来药房问问情况,没打扰到你们吧?”
小药童连忙摆摆手,回得乖巧懂事:“没有没有,公主只管来便是,小的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谷雨温和地笑笑,照例问了些疫情的特征,百姓发病的症状,还有平素的防疫措施。
“一开始都是发热、乏力、干咳,后来患者便感觉呼吸不上来了,再严重便只有死路一条,有些人身体好,自己莫名其妙地能够痊愈,有些连一天都扛不过去,总之传染性很强,破坏力很大。”
小药童一五一十地回答,谷雨边听变思索,觉得这疫症的情况,和她现世经历的某次全民疫情很像。
那次是有现代医学,这次在古代,估计还是得靠中医。
她隐约想起来,当初好像有个中医治疗的药方子,被官方贴了出来,她买不到小柴胡颗粒时,还照着抓过几次药,故而稍微有点印象。
于是谷雨提起笔来,想了许久,终于默写出了那副药方子。
“白神医,你能不能看看这方子?我其实也不太懂医理,你素有神医圣手的声名,总觉得给你瞧过,或许会有思路?”谷雨说着,将那药方子递给白鹤。
白鹤沉默着接过去,静看了许久后,淡漠的神情忽而出现一丝松动。
男子面容依旧冷俊,雪白的衣衫不染尘埃,宛如谪仙般端坐着,只眉宇间尽是专注认真,好似在揣摩那药方的可行性。
谷雨不明所以,她只能按照记忆把药方子大致默写出来,究竟剂量如何,怎么服用,她是真的毫无头绪的。
白鹤端详许久,终于拿起了笔墨,在那张药方子上细细涂抹,修改起来。
好半天,白鹤终于停笔,将药方递给小药童,语气平淡道:“去试着煎几幅药出来,然后喂给得了疫症的病人吃,记录下病人的情况,一会儿报给我。”
小药童得了令,马不停蹄地去比人还高的药柜处抓药了。
白鹤此时才正眼看谷雨,他眉眼清俊,看向谷雨的神情依旧清淡无波,仿佛千万年不曾消融的雪原一般,温暖的日光落在他颀长的身上,呈现出清冷又寂寥的感觉。
“公主不通医理,究竟如何得到这药方的?”许久,谷雨听见白鹤这样问她。
男子嗓音清冷,透着股疏离的意味,仿佛皑皑霜雪坠落人间,溅起轻微细碎的雪尘。
谷雨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毕竟这人和原主既然有过一段情,想必对原主的心性经历都是了解的。
故而她只能扯谎,且这谎还得逻辑正确。
想了想,谷雨开口道:“来曦国后身子一直不好,陛下召了不少太医时时问诊,耳濡目染稍微通了些医理,但是不太懂很多,所以还是要你来把关。”
白鹤眼帘微低,淡淡嗯了一声,又好似从喉间急促嗤笑一下,速度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下垂的眉眼显得神情寡淡,冷眉冷眼的一张俊颜上落落穆穆,好似对任何事物漠然置之。
可偏就这样一张冷寂淡漠的脸,使得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感刚加强烈了。
谷雨实在不知道如何与他相处,这人性子太过冷清,对人的态度比阴阳怪气更叫人呕心的,故而眼见自己也帮不上别的忙,便匆匆辞别了。
白鹤此时才起身,垂眸敛袖地冲她行了一个礼。
“公主。”
谷雨正要离去,忽而听见白鹤喊住她,嗓音仿佛冰湖泛起涟漪,激起轻微暗香浮动。
“眼下时疫蔓延,还是别像今日这样,随处走动得好。”他静静说道,语气里莫名有了些许温度,叫谷雨心头一动。
可当她回眸望去,白鹤却已经垂下眼眸,安静地写着药方,仿佛从来不曾出声一样。
直到走出药房,谷雨都能感觉到那道视线一直追随着自己。
她回去后静候了几天,终于才传来了治疗疫情的最新消息。
“白神医用公主给的那张方子,修改了许多内容,研究出了一张全新的药方,给得了疫症的病人用过后,眼看着是起效了!”
“现在瘟疫已然有了治好的苗头,就等着神医再斟酌几日,说不定疫症很快就能结束了!”
“真的吗?白神医真不愧是神医圣手啊!”
“要我说,公主也很厉害,她从哪儿弄到那方子的?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棘手得很,她竟然有办法?”
谷雨听着小宫人们的议论,心里头非常高兴,看来这瘟疫很快就要解决了。
再过几日,姑苏流民也逐渐少了起来,只不过熏艾的味道还弥漫在寒山寺的各个角落,外面听说已然控制好了局面,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云霄忙碌了好几天没合眼,今天也总算能够回屋来睡,他脸色实在倦怠,看得谷雨都有些不忍心打扰他睡觉。
两个人也没有别的话,匆匆沐浴更衣便上床躺着了,谁料,云霄忽而闭着眼开口说:“瘟疫的事情,你有心了。”
他的嗓音低微,拖长的尾音带着浓浓的疲惫感,听得叫人心头一紧。
谷雨侧躺着看他,轻缓说道:“小事一桩,算不得什么,你成天操心国家大事,好不容易能歇息一下,早点睡吧。”
云霄轻轻嗯了一声,累得自始至终凤眼都没有睁开。
他一直没有出声,谷雨还以为他睡着了,谁知突然从旁边伸过来一只手,猝不及防将她搂在怀里。
男子气息温热缠绵,好似只是给自己找一个慰藉般,不带任何侵略感觉地轻拥着她,大手不停地抚着她的脊背,一声叹息从唇齿间溢出,是驱不散的心慵意懒。
谷雨没说话,只安静地呆在他怀里,这一刻心跳得急促却有规律,二人之间仿佛有什么相濡以沫的情绪氤氲而生。
云霄只搂了她一会儿,便缓缓放开了谷雨,随后一手抬起,缓慢地摩挲着她的脸颊来,凤眸在昏暗的帐子内显得暗光浮跃,眸光波光潋滟。
谷雨神情怔忪,这还是第一回,他夜里跨过二人的“三八线”,不带任何情.欲和调笑的拥她在怀。
这个男人连微笑都弥漫着勾魂摄魄的意味,此刻竟然温情脉脉,像夜里山泉静静流淌的溪水,于夤夜时分潺潺溅溅。
谷雨睁大眼帘,视线与他对撞,瞥见云霄眉眼低垂,凤眸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愫。
她情不自禁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总感觉贸然出声会打断这样似水柔情的氛围。
故而只能静静看着他,直到云霄将手收回,重新平躺着阖上凤眼。
窗外月色幽寒,倾泻到案几和床边,莫名叫人觉得阴冷无比。
青铜灯上的烛火晃动个不停,好似急促跳跃的眼睛,在飞快地眨动着。
突然,屋内出现了脚步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有宫人在昏暗的环境里被一剑封喉。
云霄睁开眼睛,迅速抽出枕边的长剑,剑身横亘在胸前,正好挡住了迎面刺来的一击!
他凤眸森冷无比,神情阴鸷寒峭,眸子里面透露着深寒,一时间杀意顿现。
“好大的胆子,竟敢来此行刺?”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