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公主68
自那以后, 云霄又开始漫天下达诏书,只要有点本事的名医,都被他以各种名堂召入宫中了。
如果说刚到这里时, 云霄下达的诏令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那么这次的诏令,几乎可以说是强制胁迫了。
凡是不愿意进宫就诊的名医,他也不治罪, 就是派遣一群士兵, 没日没夜地蹲守在人家家里, 直把人盯得头皮发麻, 非进宫来这一趟不可。
故而谷雨每天在养心殿内,看着那些或谦卑或倨傲的老头子脸,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回的诊断结果也怪, 名医们清一色都说:“公主脉象平和, 只不知为何,病症独特,气血运行不畅,脉搏虚微急促,恍如血液凝冰,可草民却又隐约摸到一丝火炎之气, 实在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谷雨是半点中医都不懂的,她只知道, 如果连白鹤都没辙,那指望这些名医也基本没戏了。
可对着云霄那强忍压抑, 强颜欢笑的俊脸, 她也只好顺着他去,希望这么做, 他能够心安些。
直到立冬那日,这件事情迎来了转机。
十一月七日,长安城漫天飞雪。
纯白的霜花恍若透明,落在朱红的宫墙上,化成了一道道透明的冰晶,将整个皇宫大内变成雾白的颜色。
谷雨在养心殿内拥炉而坐,窗户被宫人用厚厚的毡布封上,一点缝隙也没有。
门口也被盖上了被子似的门帘,而她此时才知道,原来墙壁竟然是空心的夹墙。
一到冬天下雪之际,便会形成专门的火道火墙,将整个殿内变得温暖异常。
谷雨在这样犹如春日的环境下,身体才稍微好转一些,再不复秋末冬初时的病状。
云霄上朝去了,小宫女忽然走过来,对着闭目养神的她说:“公主,白鹤神医请求相见。”
谷雨睁开眼眸,被热气熏得脑袋发蒙,迷茫一会道:“快请他进来。”
随后那被子似的门帘被掀开,一阵寒风袭来,翛翛声呼呼声乍现。
风夹杂着飞雪,顺着白鹤雪色般的衣角,微微吹拂了进来。
他拍拍身上的雪尘,眉毛都沾着些霜花,被里面的暖气一热,泅出些许湿润的水色来。
冷若冰霜的容颜,因此而变得润泽无声,好似一抹玉脂养就的雪片。
“好好的养心殿,竟被你弄成了个炼丹炉?”白鹤蹙眉道,被这热气熏得有些不耐受。
谷雨觉得这形容颇为生动,打起精神道:“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我就是太上老君的仙丹?”
白鹤好似白她一眼,毫不客气道:“自古炼丹就是个惊险事,说不定炉体爆炸,你连废丹都不是!”
谷雨:“……”这人来干嘛?专门过来气她的嘛?
她不自觉耷拉着眼皮,强忍着困意道:“所以你见我,所为何事?”
白鹤问宫女要来凉扇,扇了扇风说:“来救你的小命!”
谷雨愣了一下,瞬间来了精神,睁开眼眸问道:“什么意思?”
白鹤说:“几年前我去太华山,找寻可以治愈妍可身体的异草,这东西珍贵无比,我九死一生才采摘下来。”
谷雨闻言微微疑惑,难道那异草没有给檀越使用?
白鹤自顾自道:“后来曦国那位骠骑大将军,不慎中了乌.头.碱之毒,我便琢磨着,用了一半的异草,来救治他的性命。”
谷雨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狐疑道:“你怎么没用全部的,因为用不着吗?”
谁料白鹤嗤鼻嘲笑一声,语气颇为不屑道:“我是厉国的名医,他是曦国的将军,异草是我为妍可拼死所得,凭什么指望我用上全部,能匀出一半给他,已经算不错了!”
谷雨被这话一呛,突然觉得也很有道理。
同时,她也觉得檀越真是福大命大……
“所以你是准备拿出剩下那些,来救治我的病情吗?”谷雨微微感动道,眼底浮起一团希望。
白鹤冷凝地瞟了她一眼,好似看到了什么脏东西,眼白多得能演恐怖片。
“我是看你家那位天子,这段日子都快把人整疯了,召进来的名医少说也有上百名,还有许多在宫里排队的……”
他说着,扇风的手势加快不少,脖子里都升起些薄汗来,忍不住拉开些领口,蹙眉往里面灌着冷风。
“这么热你居然受得了,赶紧拿手出来,我号完脉诊治完就走了!”白鹤不耐烦道。
谷雨知道,他是个心地再好不过的人,故而也没计较他话语里的嫌弃之意。
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得罪谁都别得罪大夫,自古以来便是至理名言。
“也亏得你命好,我将它放在京郊的住所处,回去翻找了许久,找到后竟然完好无损。”白鹤又补充道,面色平稳地替谷雨号脉。
而谷雨闻言后,才联想到前几日谢直托人说,白鹤因故突然辞府数日,原来是去找异草了……
她不由得心里升起一股暖意,眼神一阵动容,颇为感动道:“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白鹤闻言直勾勾盯着她,语气听不出喜悦来,缓声道:“妍可说过,‘你真是个好人’,似乎不是什么好话。”
谷雨:“……”
她于是疯狂找补,急忙道:“不一定不一定,此情此景,这话的的确确是大好话!”
“不过就算不是好话,我也无所谓,我想开了,左右不过一株草药,人命才最为重要,此乃医者之职。”白鹤静默道,只言片语间,袒露出一腔仁心风范。
谷雨含笑点头,轻声道:“是,此乃神医圣手之大仁大义,小女子拜服。”
白鹤在短暂诊脉后,很快开出了药方,谷雨顺势瞟了眼,发现他所用药材非常简单。
“我以为你会开一堆名贵药材,没想到都是些寻常的,这有些甚至算不上药材,是膳食辅料。”谷雨纳闷道。
这段日子,她见过不少名医的药方,那可真是长篇累牍,恨不得把所有补气活血的都给她用上,看着就挺恐怖的。
白鹤神色沉稳,眉宇间一片胸有成竹,缓缓道:“有异草已然足够,其他不过是药引子,辅助药效罢了,你之前必定被灌了许多大补之药,这便算是基石,实在不必再多添加,反而影响主药的药效。”
谷雨不明所以,但是却非常赞同,她点头道:“不愧是神医。”
事情既定,白鹤即刻便让小药童去煎药,那小药童再次见到偶像,兴奋得不行,捧着药方子脸色红扑扑的。
“你不如收他做徒弟,我觉得他不错。”谷雨在他走后建议道,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白鹤看了那小药童的背影,许久才说:“看他这药煎得如何,当真不错,我再考虑要不要收徒。”
谷雨闻言心头一紧,心想他原来把这件事情,当成弟子的入门考试了?
“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谷雨闭眼祈祷道,这可是关系到她身体存亡的大事啊!
白鹤嗤笑一声,干脆拿了两个扇子扇风,左右开弓间发丝缭乱,透着股不耐烦的气息。
待过了许久,小药童才端着药盅而来,小心翼翼地先递给白鹤。
他看了看药的成色,又嗅了嗅味道,转交给谷雨说:“喝吧,这药不错,火候分毫不差。”
谷雨含笑接过,对那小药童眨了眨眼,他还不明所以呢,只用崇拜仰慕的小眼神,不断飘向白鹤。
一碗苦涩的汤药下肚,谷雨五官都皱在一起了,她下意识想要去找云霄要饴糖,却发现他没下朝。
白鹤见自己待得够久了,起身说:“我出宫回谢府了,你这几日好生修养,过几日我再为你诊脉。”
说完,他拍了拍小药童的脑袋,挑着眉,好似对他笑了一下。
谷雨目送他们离去,心里面感喟万分。
这位不食人间烟火,好似永远活在天上的冰冷谪仙,终于又遇见了能叫他产生羁绊的人了。
人生在世,本就不是只有爱情一种。
师徒亲情,何尝不是能叫人莞尔一笑的美好感情呢?
“真好。”谷雨喃喃自语道,唇边笑意清浅,感觉冰冷的身体,因为方才那一幕,而变得转暖起来。
当她在养心殿内等候许久,看到男子墨袍浮现在帘外时,那点暖融融的感觉,瞬间变成了炽热的火焰。
她飞身扑过去,仰着头,睁开亮盈盈的清眸,语气颇带撒娇道:“今天喝了一碗好苦的汤药,只有你给的饴糖,才能冲淡我嘴里的苦味。”
云霄薄唇勾起,凤眸笑得都微眯了起来,细密的眼睫黝黑深邃,以一种含情脉脉的眼神,轻柔地看着她。
“好,饴糖归你,我也归你,好不好啊?”他启唇哄道,嗓音温柔又磁性,好似春日的风,穿透冰冷的寒冬,跋山涉水来到她身边。
谷雨眉眼弯弯,笑得眼睛都不见了,张嘴接过他喂过来的饴糖。
可好似不经意间,温热的舌尖舔过他的指腹,带着勾引又无辜的意味,在那柔软敏感之处,留下湿濡的触感。
云霄眼神微暗,宠溺的眼神变了,浮现出令人心跳加速的火焰来。
像热浪,像火种,像一点就着的烟花。
亡国公主69
自那日喝了白鹤开的, 带有异草的汤药后,谷雨感觉身体明显好转了。
虽说身子依旧泛寒,可脸色稍稍红润些, 再也没有初入冬时,惨白得宛如透明的模样。
云霄见此,紧绷的神情才好似松了些。
他日日去偏殿,亲自询问那些太医到底是什么情况, 在得到确切好转的答复后, 眉头终于舒展起来。
谷雨见他忙于朝政, 昏天黑地也要记挂着自己, 心里心疼不已。
所以这晚,她命人炖好鸡汤,打算等云霄处理临时冒出来的政务后, 便叫他喝一些补补身子。
可她左等右等, 愣是等到了亥时三刻,都不见云霄的踪迹,晚膳他也没有过来。
谷雨想了想,还是叫宫人把鸡汤热了,亲自给他送去勤政殿。
那里距离养心殿不远,走起路来很快就到。
谷雨裹着狼王皮, 宫人替她打着伞,小心翼翼地走在雪地里。
立冬那场大雪一连持续了几日, 整个皇宫内傲雪凌霜,犹如一个白茫茫的雪窖般, 四面都涤荡着寒气。
灯笼光暖黄朦胧, 照在雪花上时,浮现出微茫的橘色, 倒颇为好看。
谷雨不自觉咳嗽几声,待平复了胸腔内的咳意时,才命人掀开门帘。
云霄正伏在案上,半张俊颜被烛火幽幽照着,眉眼好似葳蕤着熹光,垂眸时那点深邃的神色,都变得极为动人。
他好似正看到为难之处,眉心紧蹙着,半晌才发现,谷雨从门口走了过来。
“怎么亲自来了,外面冰天雪地,冻坏了可怎么办,身子才好一点点……”
谷雨听见他说道,话语絮絮叨叨的,简直像个嘴碎的老妈子,有操不完的心一样。
她不由得觉得好笑,继而心头一暖,笑得眉眼生动道:“行啦,别念叨我了,左右人也到了勤政殿,也没出什么事情。”
云霄在烛光笼罩处,远远看着她,好似无奈地摇了摇头,放下手上的毛笔,走到了她的面前。
宫人很识趣地悉数退下,不敢再多停留一刻。
“本来一早便结束了事情的,突然来了封谢直的密函,便被绊住了脚步。”他轻声道。
垂下的眼睑在眼下落成一片阴影,低眸看着谷雨时,有种难以言喻的邃密诱惑。
谷雨闻言后,心头一提,开口说:“谢直的密函,他说什么?”
云霄接过她手上的食盒,打开一看,发现原来是炖好的鸡汤,绷直的唇角不由得放松起来,露出些许轻微的笑意。
“先别管他说的什么,我没用晚膳,可真是饿死了。”云霄含笑道,另一只手便轻轻牵起她的掌心,将人带着往另一处的小桌上走去。
谷雨听了这话,眉心顿时皱在了一起,语气关切道:“怎么会没用晚膳,朝政这么难处理吗?”
云霄勾唇望着她,身姿颀长伟岸,半明半暗地被烛光笼罩着,显得俊美不凡。
“倒也不是难处理,最近发现,从前那些被打压下去的氏族们,好似又蠢蠢欲动起来,许多政务的实施,都有他们掺和一脚的踪迹,但又并不起主导,黏糊胶着,叫人实在恼怒。”他语气低沉道,眼神闪着寒光。
谷雨眸光微动,不由得敏感起来,揣测道:“会不会是见风使舵,或者是和云霆有关?”
说实话,现在有个风吹草动,她第一反应,就是想到会不会是云霆在背后从中作梗。
云霄好似已经想到这一层了,神色淡定自若,开口道:“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好奇,他们是怎么联系上的。”
这的确是个令人头大的问题。
云霆人远在千里之外的陇南,他到底在长安城内,埋伏了多少眼线?
“氏族一向眼高于顶,不屑与平民来往,更加自诩清流,不屑与朝中大臣结交,要做清静无为,又身份贵重的奇葩,什么人能说得动他们?”云霄又接着道。
谷雨顺势分析下去:“而且云霆今非昔比,这样一个落魄王爷,无论如何,氏族该看不上眼才对的。”
“所以问题出在氏族内部……”云霄点头道,凤眸里闪烁着晦暗的光芒。
这里面涉及较深的朝廷纷争,还有氏族利益,谷雨不太清楚,也解决不了它。
“要不你先把鸡汤喝了,然后再慢慢想?”她不由得建议道,“现在天这么冷,一会儿又该凉了。”
云霄神色一怔,继而反应过来,有些好笑道:“怪我太专注,一想起政事就没完了。”
他将那碗鸡汤端出来,又从下面的食盒拿出两个小碗,分别盛了一份。
“我不喝,你晚膳没用,自己喝吧,我不饿。”谷雨推辞道。
云霄听了这话,昳丽的眼睫瞥向她,还真就不倒了!
谷雨:“……”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小别扭,有点小生气了呢!
似乎是见她嘟囔着嘴,眼神都有些乱飞,云霄笑意终于憋不住了,将自己那碗双手递到她的面前。
“瞧你这神情,倒像是我故意不给你似的。”他忍笑道,轻轻刮了下谷雨的鼻子。
谷雨端着鸡汤,唇角咧到了耳后根处,随后把盛满了的鸡汤,又匀了一半给他。
“我真不饿,但是就想陪着你喝,感觉特别舒服,很温馨。”她轻声道,清丽的眉眼里星星点点,眸子好似蓊郁茏葱的青青琼枝。
云霄笑意加深,眉宇温柔又深邃,许久道:“我也喜欢。”
他们慢慢把一海碗的鸡汤分完后,谷雨见云霄随即将谢直的密函递了过来。
“谢直也说,感觉京中的氏族,似乎与云霆有关系?”谷雨蹙眉问道,那这个事情基本就八九不离十了。
“他在信上说,这段日子,不停有氏族邀请他前去赴宴,有时候是请他作画,有时候又是请他清谈,总之没一日消停的。”云霄淡淡道。
谷雨听到这里,不禁联想到那日,谢直生辰宴上寂寥凄清的景象来。
“当日谢直生辰,他出于礼节,发了帖子请他们去赴宴,可是没有一个氏族出面的,生怕他连累了他们,而今却是这副嘴脸,可真叫人恶心的!”谷雨蹙眉道,眉眼之间满是厌恶之色。
云霄神色却稀松平常,好似已经看淡了这样的前倨后恭。
“拜高踩低,阳奉阴违,居高临下,三跪九叩……这些氏族不过看上去清高,实际上是俗得不能再俗,他们嘴里的那些风骨,早就消磨在了争权夺利的日子里,剩下不过一副名士的躯壳罢了。”他冷笑道,唇边的弧度嘲讽有型。
谷雨听他分析得这样透彻,不由得联想到谢直的身影来。
“其实……还是有人不落窠臼的……”她不自觉道。
云霄含笑瞥她一眼,拿帕子擦了擦唇角道:“谢直,人如其名,一直就很直,便是我从前费心打压,他也是如松柏般傲立,不肯屈就一身傲骨。”
谷雨忙不迭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云霄看着那密函,语气轻缓说:“我打算今晚私下去一趟谢府,找他问清楚里面的情况,再做谋划。”
谷雨眉头微挑,神色间跃跃欲试,却又觉得这样不太好。
云霄岂会不知道她的心思?
他敛唇垂眸,眼波流转处拢着一束烛光,在黑袍的衬托下,有种令人神驰目眩的美感。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云霄含笑说道。
谷雨点头,目光惊喜地看着他说:“想,可以吗?”
云霄好似有些为难,蹙了蹙眉心说:“可以是可以,可你这身子骨,能行吗?”
“当然能行,你难不*七*七*整*理成没问太医吗?”谷雨坚持道,又说:“白鹤说过,服下汤药后,过几日便会来替我诊脉,算算时候也快了,不如就今晚吧,省得他大冬天跑一趟!”
云霄眸光意味不明,叫谷雨的心都跟着提起来了。
好半天,他才点了点头说:“那行吧。”
谷雨闻言心下稍松,紧接着被他的一句话,刚放下的心给又激了上去!
“你别趁此良宵,私会旧情人啊。”云霄若有所思道,眼神略显飘忽。
谷雨瞬间一个头两个大,忙不迭说:“我我我、我怎么跟你解释呢,就是这个,这个我其实和他没什么的,你懂吗?”
哎呀,这怎么解释嘛!
云霄看着她着急忙慌,突然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红唇微勾着,眉间舒展开。
“傻,我知道你们没什么,这么着急别惊着自己个儿了!”
谷雨听了这话,神色才微微放松,继而又不自觉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毕竟这事情查出来,的确是有理有据,抵赖不得的。
云霄两目低垂着,眸光有些氤氲道:“你是我心悦之人,若是连你的心思,我都弄不明白,怎配与你成双?”
谷雨闻言瞬间愣住了。
男子嗓音轻柔低回,好似清冷雅致的幽月,在花下浮荡起一片清辉,混合着花香星光,悠悠荡荡地飘入耳中。
飘入她的心里去。
“你会永远这样,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坚定不移地信任我吗?”她突然问道,眉眼里不自觉地,浮现些许紧张的色彩来。
云霄抬起右手,温热的掌心带着令人踏实的感觉,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随后,他眉眼正色道:“我会的,我永远信任你。”
谷雨含情一笑,正欲把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却不料他突然说:“时候不早,还是先去找谢直吧,好不容易停雪了,别晚了又下下来。”
谷雨唇齿一顿,继而缓缓点头。
亡国公主70
因为是夜里出宫, 所以跟随的人并不多,檀时野自不必说,云霄还钦点了些武功高强的壮士, 伴着随行左右。
当他们到达谢府外时,蹲守许久的家丁即可缓步走来,小心翼翼地将他们从谢宅最偏僻处,缓缓引进了偏厅。
谢直从外面走进来, 依旧是那身蓝袍, 墨发被玉冠束起, 面容苍白孱弱。
见到了谷雨出现在此, 温润的眉眼好似闪过一丝讶异,随后目光闪烁几下,垂眸许久。
“之所以来到偏厅, 不仅是因为此处偏僻, 还因为正厅所知者众多,怕一时不慎,泄露了今晚的会面,犯上之处,还请陛下恕罪。”他俯身作揖道。
谷雨见云霄神色不变,静静受了他一礼, 负手在后说:“你行事一向缜密,朕也不是那等小器之人, 不必如此自责。”
谢直含笑点头,随后恭请众人落座, 除开檀时野和谷雨, 随行之人悉数被请到了偏厅外的阴暗处,目光矍铄地盯紧四周。
“你在信上说, 有事情要今晚告知于朕,究竟是何事情,如此焦急?”云霄淡淡开口道,神色平静无波,可是连热茶都不曾碰过一下。
谢直点头道:“近日,直照原计划,在伤养好后,开始有意无意地放出,想要四处走走,以排遣苦闷的消息,没过多久,便有许多氏族闻风而动,前来邀请我。”
谷雨听了这话,下意识勾起个嘲讽的唇角,还没等她松下去,又听见檀时野不屑的嗤笑。
谢直下意识地,瞥了眼檀时野,随后才说:“直假意先是推辞了几番,他们一开始也有冷场,可后面却不知为何,愈发热情起来,见势造得差不多了,直便开始真的赴宴。”
谷雨顺着他的话,开始联想那画面。
“最初当真只是游山玩水,画画品萧,直耐着性子,静静等待他们露出马脚,终于,在几日前的会面中,有人刻意来到直身边,开始暗中讲起对陛下的怨怼之情。”谢直紧接着道,眸光意味不明。
云霄薄唇轻勾,露出些许微妙的笑意,轻声道:“氏族对朕一向心怀怨愤,这本就不足为奇,他的目的是什么?”
谢直说:“直一开始以为这人是试探,于是假意犹豫了几番,待那人终于按捺不住了,才顺势演了下去,紧接着,便发现,京中氏族似乎背地里有许多小动作。”
谷雨联想到云霄方才,在勤政殿时对她说的那番话,不由得心里重重沉了下去。
“那人是谁?”她蹙眉问道,究竟是什么人,才会愿意与落魄的云霆有瓜葛,去搅浑长安这湖平静的水流?
谢直看着她,定定道:“这人名为崔剑,是清河崔家的二宗主的庶长子。”
谷雨没听说过这号人物,故而有点迷茫地蹙起了眉头,刚想开口,便听见檀时野在身边道:“竟然是他?”
她转头看向檀时野,见青年眸子里颇为诧异,便问道:“你认识?”
檀时野点头说:“是,这人算起来,是乐之的表兄,当年清河崔家时,大宗主是乐之的父亲,后来因亡妻身死,忧思过度,再也不愿意担任族长之职,便卸了一身的重担,将宗主之位,让给了自己的胞弟,也就是这位庶长子的父亲,自己则云游四方去了。”
谷雨想到这位大宗主的结局,心里头顿时有些唏嘘。
“后来如何?”云霄这才端起热茶,眉眼间是稀松平常的神色。
檀时野又说:“二宗主昏聩无能,子嗣也不昌盛,多年来妻妾成群,可唯有一个庶长子,便是崔剑,此人据说八面玲珑,处理事务游刃有余,性子又长袖善舞,很快便成了其父的支柱与指望。”
“所以现在清河崔家真正的掌舵人,其实是这位庶长子了?”谷雨喃喃道。
檀时野点点头,继而看向谢直,说道:“剩下的我太不清楚,家族内闱的事情,与其道听途说,不如让谢哥哥来说。”
云霄将茶一搁,轻声道:“谢直。”
谢直点点头,语气温吞从容道:“崔剑此人,的确如传闻一般,行事作风与其父截然相反,很快将崔氏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便是我也觉得,此子来日必定不可限量。”
他说到这里,语气略显得凝滞,神色也浮现些遗憾惋惜之色。
“只可惜,崔剑是庶长子,无论能力多出众,终究也只能为他人做嫁衣,对吗?”云霄勾着唇角道,眉眼展露些许嘲讽之色,挑着眉头看向谢直。
谢直轻缓点了头,温润的眸子里闪过几丝不忍,继而开口道:“是,按照族谱排,崔家未来的宗主,必定是长房嫡长子来担任,崔剑之父一旦殒身,乐之便是顺理成章的继承人,这一点顺应历来的宗法制,绝不可能更改。”
谷雨听到这里,心里头微妙起来。
她问道:“这位二宗主的精神支柱,与崔乐之关系如何?”
谢直目光闪动一下,继而说:“关系一般,甚至可以说几乎不怎么见面。”
谷雨闻言诧异,按照一般宅斗权谋电视剧的套路,这位应该是崔乐之的好兄弟才是。
檀时野似乎看出她的惊讶,解释道:“乐之一心向道,又自幼在清虚观里,只想做神仙,不想做族长,故而他们表兄弟一年都难得见一回。”
谷雨想到崔乐之那执着飞升的样子,觉得他分析得也很有道理。
紧接着,檀时野又说:“更何况,乐之私下经常与我说,这位表兄表面上落落大方,实际上是个汲汲于功名利禄的势利之徒,他私心很不喜欢,故而即便遇上了,也很少打招呼。”
“原来是这样……”谷雨看着他道,语气透着股若有所思的意味。
听云霆说起过对崔氏子弟的处置,按照正常情况下,崔氏必定极具凋零,可是事实证明并没有。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真正重创后还能站稳脚跟,还得看掌舵人的本事。
看来这位崔公子,当真是不同凡响……
云霄用盖子,轻轻滑碰一下茶杯,忽而开口道:“那崔剑的确是有理由,愿意与云霆合谋的。”
谷雨闻言心头一惊,继而快速反应了过来。
“你是说,崔剑为了继承未来清河崔家族长的位置,与云霆一起,合力栽赃害死了崔乐之?”她声音绷紧道,瞳孔猛地一沉。
云霄轻轻点了头,目光飞掠过灯火如豆的偏厅,落在了外面漆黑的深夜里。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兄弟阋墙,屠戮杀亲……这本就是在利益漩涡中,难以避免的事情,更何况这位崔氏嫡长子并无显著才德,如何浇得灭那位崔氏庶长子的野心?”他缓声说,目光悠远深邃,好似在回忆着什么血雨腥风的岁月。
偏厅内一时阒然无声,冬风带着冰冷的气息拂面而来,好似刀光剑影闪现在了眼前。
谷雨不自觉打了个冷战,但她忍住了动静,没叫别人发现。
当她抬眼去看谢直时,发现男子的手,正僵直地握着茶杯。
指尖如玉修长,好似卡在上面,静止成为了一个紧绷又停顿的符号。
再往上看去,谢直温润的眉宇犹如冰冻一般,脸色也是冷得吓人,黑眸里深不见底。
唯有微微紊乱的呼吸,和不时散乱轻动的鬓发,提醒着谷雨,这人其实是有生命的,并非一尊雕塑。
心绪凄迷,飘风苦雨。
这大抵是谢直内心的真实写照了吧。
谷雨看了心生不忍,可随即又听云霄说:“既然是这样,那你后面只需要和崔剑联系,也不必做得太刻意,推三阻四然后上勾,这样才不容易招人怀疑。”
谢直神色冷凝了许久,好似才从那种空洞的状态下脱困而出。
他僵硬地点了点头,喑哑道:“臣遵命。”
事情说完,云霄便将茶杯彻底搁下,站起身说:“既如此,那朕便先行回宫去,剩下的便靠谢直你去斡旋,朕在宫内静候佳音。”
谷雨见他起身,自己也跟着站起来,剩下檀时野神色犹犹豫豫,似乎想留下来。
“你若是想再待着,那也可以,左右你与谢直关系好,这事情人尽皆知,便是第二日陡然从他府上出去,也没人会说什么。”谷雨轻声道。
檀时野这才露出些许笑意,扬眉重重点了下头。
正当他们准备踏出房门之际,忽而听谢直又道:“陛下,臣还有一事想要秉明。”
云霄牵着谷雨的手,侧头看他道:“何事?”
谢直低头说:“臣最近留意到一个人,很是古怪,许多重要诡谲的场合,他都在旁,却好似并没有什么动作。”
谷雨心里瞬间反应过来,对他道:“你说的,是不是沈泽。”
谢直快速看她一眼,继而点头道:“公主说的没错,的确是沈泽。”
谷雨和云霄又折过身子,她分析道:“这个人确实很古怪,查他的斥候说,沈泽是厉国的伶官,背后空无势力,可是七夕那日,他在云霆卧室的门口,云霆这样一个毒蛇病秧子,便是要听曲听戏,也该等身体好些,更不必请戏子来卧室这样私密之处。”
她越想越奇怪,病人最需要静养,哪有人病得都快昏迷不醒了,还想着听戏曲的,咿咿呀呀的,不会加重病情吗?
“况且那日,飞贼进了誉王府后,好不容易躲藏起来,只需要继续躲着,说不定能逃脱,为什么要自投罗网,还来刺杀我一个无权无势的亡国公主,这实在是有违常理了。”谷雨又道,眉心拧得紧紧的,眸子里闪烁着警觉的光芒。
云霄凤眸一眯,寒声道:“这么说,这个戏子还真是不一般,那日见他舍身救你,便轻轻放过了他……”
谢直紧接着说:“也许飞贼正是他授意的,可他为什么要来这一出?”
谷雨想起那日横死的医师,又道:“他说是喜欢我,可是我觉得没那么简单,戏子伶人地位低下,我为报恩主动提过要为他脱离贱籍,可他拒绝了。”
檀时野听着他们快速的分析,脑子稍微有点转不动。
他咽了咽口水,艰难道:“那这个沈泽,是真的得深入查一下了。”
正当他们聊天之际,谢府的下人匆匆过来,神色紧张道。
“宗主,清河崔氏的崔公子,带着许多氏族宗主过来了。”
亡国公主71
这消息突如其来, 让谷雨下意识以为,他们的行踪被暴露了!
可紧接着,她又想到, 云霄行事不可能如此不妥当,轻而易举叫氏族察觉。
即便是被察觉,他们也不可能会这样,深更半夜, 明目张胆地前来。
整个长安城, 谁不要命了, 敢来逮皇帝?
故而想到这里, 她神色又缓了些,望着云霄道:“我们先躲一躲吧,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云霄也点了点头, 对谢直道:“如此出去只怕不便, 你引他们来偏厅,再找个适合监视的好位置。”
谢直沉凝许久,想了想道:“偏厅有一处暗室,本来是用来供人换衣裳,行方便的,如今倒是可以使用, 只不过那里荒废许久,灰尘有些大。”
“那那里吧, 左右只是静观其变,用不着多讲究。”云霄一锤定音道, 凤眸凛冽着锐色, 看起来不可逼视。
谢直于是疾步向前,引谷雨他们进入了暗室, 随后将门虚掩着,又命家丁在门上挂了一幅比人还高的纱画。
谷雨透过纱画,隐隐约约能看见,偏厅里的画面犹如蒙上了层白雾,虽说有些不清晰,可到底依稀能看个全貌。
“能听能看,这样已经很好了。”谷雨轻声说。
云霄却注意到她的脸色,忍不住将身上的披风取下,径直披到她的身上去。
“啧,不该让你随行的。”他颇有些自责道,秀丽的眉心紧蹙着。
谷雨摇摇头,认认真真道:“我没事,你放心吧。”
就在这时,偏厅里出现了凌乱细碎的脚步声,暗室里的人登时警醒起来,全都一言不发地紧盯着那处。
只见谢直依然站在偏厅,他背对着暗室,烛光微弱闪烁着,照得那蓝袍清姿盎然,温润且不俗。
“不知几位深夜造访,所为何事,直府中下人不多,又不愿麻烦那些已然熟睡的,便只好屈就诸位,来此偏厅了。”他轻声道,朦胧的纱面将那侧脸氤氲着,显出几分模糊的美感来。
谷雨看见门口先踏进双黛绿色的登云履,紧接着往上是一袭青衫,进来的青年仿佛二十有几,看起来仪表堂堂。
他生得俊眉修眼,眉宇间凛冽着沉稳端静的神色,面容也如气质般,偷着股沉声静气的稳健感,很有一宗之主的风范。
“谢宗主客气了,我等深夜来访,本就失礼,怎好去怪罪呢?”谷雨听那人说道,微扬的唇角将冷冽的气质软化,顿时让她升起些“这人其实骨子里平易近人”的反差情绪来。
谢直神色不变,引着众人落座后,才道:“崔二公子雅量高致,直敬谢不敏。”
谷雨听到这里,心里头有些疑惑,下意识悄声对云霄说:“崔二公子,崔剑?”
云霄点头,也小声道:“按辈分排,崔乐之是大公子,崔剑即便比他大十几岁,叫也是叫二公子。”
谷雨点点头,这倒不奇怪。
不过如果照着方才那个思路想,自己明明能力出众,却被一个小十几岁的毛孩子压着,去哪儿都得给他行礼,指不定还得管他叫哥……
那崔剑心怀怨愤,也是情理之中了。
崔剑笑容平和,他带来的其他人与他一样,全都面带微笑,叫人看不清楚目的来。
谷雨挨个望过去,全是生面孔,嘀咕道:“这些人难不成全是长安城的氏族?”
云霄点头道:“没错,紧挨着崔剑的那位,是赵郡李氏的族长李雍,再往后分别是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博陵崔氏等,都是曾经人丁兴旺的门阀世家,也曾经掣肘过皇权,但最后还是没落了。”
谷雨闻言若有所思,所谓天行有常,万事万物都要遵循盛极而衰、分久必合的常理,即便是朝代兴衰亦不可避免。
而这些家族曾经兴旺过,甚至煊赫一时。
当年的辉煌而今蒙尘,昔日的权柄悉数消失,还有曦国天子对他们的忌惮打压……
这日子,谷雨估摸着他们喝凉水都难受。
谢府家丁挨个上茶,照例也给身为主人的谢直,悉心备了一杯。
可谢直则坐在云霄方才的位置上,他喝的那盏茶杯就搁在桌边。
不巧的是,家丁似乎忘记了这一点,这多出来的一盏茶杯,就显得格外明显。
“我以为谢宗主是因我等前来,才开了偏厅迎客,却不想谢宗主方才是在自斟自饮?”崔剑忽然说道,笑意意味不明,颇有些试探地看着谢直。
谢直稳住心神,闪动的眸光在浮跃的烛火里不甚明显。
他笑着将云霄的那盏茶杯递给家丁,又轻轻抿了口自己的那杯,才轻声道:“也不算自斟自饮,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1,直苦闷多日,也不想喝酒,所以便呆在偏厅喝茶遣怀,所幸还有月色,还有自己的影子陪着自己,也算是一种慰藉了。”
说到这里,谢直抬眸一顿,好似神色黯然道:“让家丁迎诸君来此,也是如此缘故,主厅空旷,太过寂寥,实在不愿挪动步伐了。”
谷雨见崔剑等人听了这话,好似疑虑稍解,浮动的眸光又淡定下来。
“谢宗主节哀。”崔剑缓声道。
他的嗓音好似青翠的竹叶上,隐隐划过来一丝凛冽的戗风,隔着虚门与纱面,传到谷雨耳中时,隐约有股子萧瑟之气。
谢直牵了牵唇角,不再言语,他神情是难掩的落寞。
紧接着,他单指轻扣了下桌面。
家丁上前,缓缓续了茶,谢直才道:“还未问及,几位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此话一出,那些氏族宗主们好似跃跃欲试,可似乎被崔剑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谷雨见他侧着脸,目光看似柔和,神色却难以辨明道:“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那日赏雪宴,谢宗主却未曾到席,实在叫我等挂心,故而便和诸位宗主们一起,想来看看谢宗主。”
谢直闻言歉意一笑,温润的眸子里浮现内疚的情绪,缓声说:“实在抱歉,直身子才好,而诸君所设赏雪宴,位置在湖边小亭处,总担心会病体复发,故而推辞了。”
崔剑神色仿佛混不介意,只一味挂心谢直身体道:“是我等考虑不周了,谢宗主身体可还好?”
谢直笑得客气,神色依旧黯然,叹着气道:“身子……自然是会好的。”
这话语气幽幽,好似蜡烛熄灭时,那猝不及防冒出来的烟灰,漂浮在灯火如豆的环境里,显得极为眇眇忽忽。
而那些氏族宗主们,纷纷面面相觑,继而开始出言安抚。
谢直应对如流,神色看起来依旧温润如玉,好似不曾为昔日之事介怀。
可时不时停顿的目光,和好似不经意间,失于唇角的叹息,却暴露了他的思绪。
崔剑在旁观察着他,紧接着,将茶水一饮而尽,继而倒扣了茶杯道:“实不相瞒,我带着氏族宗主们前来,还有一事。”
谷雨瞬间精神矍铄,和云霄一起紧紧盯着外面。
谢直眉眼闪动一下,状似不经意道:“哦,不知究竟是何事,竟然劳烦崔二公子,与诸位宗主们?”
崔剑看一眼身后的氏族,目光流转一会儿,继而停顿在谢直温润落寞的眉眼间。
他好似思忖了几番,终于把意图和盘托出道:“自曦国开国以来,氏族门阀便是辅助天子的一把利刃,为了皇权,为了天下,可以说是披肝沥胆,殒身不恤,可如今氏族得到了什么?”
此话一出,迅速将身后的氏族宗主们,压抑了的满腔愤懑给激起,全都怒目横眉起来。
谢直沉默不语,静静看着崔剑,眉眼不着痕迹地微眯一下。
崔剑接着道:“便是不提氏族,便说谢宗主你,为了曦国屡献国策,据说西北之战,更是无声化解了陛下的危机,可到头来还不是一样,被人革职,赋闲在家,你这样的国士,名士,难道不觉得心怀愤懑吗?”
谢直紧锁深眉,眼神闪了闪,还是没有说话。
崔剑见他这样的态度,气息一沉,许久后,用一种包含深意的语气道:“如今有人说,他可以令氏族重振当年的辉煌,谢宗主觉得如何?”
谷雨听到这里,心都跟着提了起来,不自觉扣紧了掌心,却被云霄轻轻拉开了。
他蹙眉揉了揉谷雨的柔荑,看到那里被划出来的血痕,目光无声又责怪地看她一眼。
而偏厅里,谢直默不做声了许久,听了这话才好似有了反应。
他垂下眼帘,苍白的面容难言讳莫,低声道:“哦?”
氏族们本来满心期待,结果却听到这样一个字,瞬间有些沉不住气了。
可崔剑沉得住气。
他轻抬掌心,示意氏族们稍安勿躁,继而紧紧盯着谢直,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谷雨呼吸微微急促,抬眸看了眼云霄,见他和谢直的面容如出一辙。
一样的讳莫如深,一样的不动声色。
一样的森然,和冷厉。
偏厅里,烛光都透着寒意。
几许蜡烛被风扑灭,在灯芯处冒起青烟,好似鬼魂的引子,飘荡在昏暗又死寂的氛围下。
紧接着,谷雨看见谢直将茶杯提起,轻轻盖在了杯碟处。
他面无表情道:“天色已晚,诸位还是早些回去吧。”
亡国公主72
待崔剑等人走后, 谢直又在偏厅处站了会儿。
他蓝色的袍子被朔风吹拂着,几许霜花顺着风势,被缓缓送入亭内, 吹打在谢直抬头望天的额角上。
天上无月,更无星辰。
只有苍茫看不到边际的冬雪,和寒风刺骨的冷然。
谷雨将门打开,缓步走到偏厅处, 看着谢直寥落沧桑的背影,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而云霄只淡淡看他一眼, 随后沉声道:“想不到, 清河崔氏,还有这号人物?”
谢直这才缓过神来,转身作揖道:“回禀陛下, 微臣几番思索, 最终还是决定暂时推拒。”
云霄拂袖而立,墨袍清华无双,看着他道:“你做得很好,换死囚顶替崔乐之之事,背后之人必定是已然知晓的,否则不会出差错, 而你一向性情秉直,仅仅因为被罢官在家, 而心生反心,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谷雨闻言点点头, 突然又道:“这位崔剑性子当真谨慎, 我方才看到,所有氏族宗主都拂袖而去了, 独他一人,紧紧盯着周围幽暗的环境,吓得我以为他发现潜伏起来的高手了!”
檀时野也说:“幸好随行的都是武功高强之人,崔剑据说只在文墨上有功夫,不然还真怕露馅了。”
谢直眉心微蹙,紧接着又道:“崔剑此人,的确需要多加观察,只是那个沈泽,虽说是个戏子,却绝对不似表面般简单,直之前参加宴席时,经常看见他的身影。”
谷雨抿了抿唇角,大胆揣测道:“有没有可能,这位才是云霆手底下的人?”
云霄快速瞥她一眼,瞳孔猛地一沉,沉声道:“有这个可能。”
“所以很有可能是,在厉国国破那一日,沈泽作为伶官侥幸逃脱了,几经辗转之下,被云霆收为麾下,供其驱使?”谷雨眉心折起道,总觉得这有点逻辑不通顺了。
“可是伶人戏子,不管在厉国还是曦国,都属于贱籍,是卑微的下等人。”她紧接着道,目光疑惑地落在门外处。
那里雪花飞扬,好似沈泽的水袖般,正迎着风翻转翩跹,起舞飘弄清影。
谷雨见周围人与她一样,皆是觉得疑窦丛生,于是又道:“他有什么本事,能令云霆高看一眼,还这样费心安排他,成为安插进长安城内的一枚棋子?”
云霄沉默半晌,随即冷笑道:“还真是小看这位戏子了。”
“总之,还请陛下费心,务必令沈泽的来历水落石出才好,不然我等在明,敌人在暗,实在是掣肘难言。”谢直沉重道,温润的眉心拧紧,罕见地表露些许锐利的神色来。
云霄轻点着头,敛声道:“自然,待过段时日,朕会亲自召见他,看看,这位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谷雨想了想,说道:“那不如,便以我想听戏曲为由,先和他过几招,若是不行,你再出来,免得他上来就神色紧绷,更难套出话来。”
云霄赞许地点点头,缓声说:“便依你所言。”
谷雨闻言眉眼弯弯,刚想说话,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雪给打断了。
那是疾风,夹杂着冷厉如剑的冰霜,犹如刀子一般扑向众人。
雪白的霜花锐利尖刻,刮在人的脸上生疼,颇有种被小劲凌迟的痛感。
谷雨禁不住咳嗽两声,紧接着檀时野也连打了几个喷嚏,门口的家丁哆嗦着,瑟缩着肩膀,正在瑟瑟发抖。
云霄拉过她冰冷的小手,蹙眉说道:“天色已经不晚,还下了雪,你要不要在谢府先住着,明日再回宫,正好也能让白鹤看看你的脉象。”
谢直闻言目光好似闪烁一下,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继而又缓缓垂下眸子。
谷雨摇摇头,轻声道:“崔剑等人骤然被拒,必定是盯死了谢府的,明日我若是冒出来,只会打草惊蛇,毕竟我与阿野不同,是一直住在宫里的。”
云霄倒也没多说什么,只轻点了头,轻声道:“也好,只是雪天路难行,我怕你吃不消。”
“没那么娇弱,不是还有你?”谷雨笑道。
他们把回去的事情定下,谢直这才缓声说:“既然如此,趁着雪势还小,陛下和公主就先回去吧,直看这天色,越到后面,只怕要化成鹅毛大雪。”
檀时野也说道:“我在谢府陪着谢哥哥,公主陛下快走吧。”
谷雨点点头,顺势拉着云霄的手,缓步走向外面。
随行的武将打伞立于身旁,可无奈伞面不够大,撑不下三个人,他便眯着眼睛扑了满面的风雪。
云霄淡淡瞥了他一眼,抬手将那伞拿走,自己打着伞,轻搂着怀里的佳人,漫布在雪花飞扬的寒夜里。
武将愣了片刻,被同伴叫住,赶忙缩到他的伞下面,一抹脸上的雪水,走得也是小心翼翼。
冬日的夜晚,漫长又凄清,厚实的雪尘堆起,回宫的脚印也显得沉重。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脚印被抹去,好似从未有人来过般。
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1
……
那晚从谢直府上离开后,谷雨好几夜都睡不好。
她一睡着就做梦,梦见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有淅淅沥沥的小雨,金钗玉环的宫妃,和萦绕在耳边,不绝如缕的戏曲唱词。
紧接着,谷雨画面斗转星移。
她仿佛置身于厉国国破那日,乱军嘶马,天昏地惨。
到处都是逃跑的宫人。
厉国国君葬身于火海之中,回眸望去,只能看见冲天的火光,还有被迫投缳自尽的宫妃尸首。
她们全都红妆满面,头上插着入宫以来,最精美的钗环首饰,以一种惨烈又无声的形式,成了厉国最后一个感叹号。
再回首,便看见檀越骑在马上,长剑抵在自己的脖子处,剑气寒厉萧森,散发出死亡般冷狠的银光。
“陛下听闻,厉国三公主貌美姣丽,留下她,送去长安。”
“其余厉国皇族,皆为亡国余孽……”
“杀……”
火势瞬间沸腾,宫墙坍塌倒下,宫殿也随之散架,化成了一片废墟。
唯有那个戏子,好似从火光里走来,红衣亦如拖曳着余烬,嘴里唱着不知名的曲目。
他笑得似哭般凄美,眼泪化成脸上那点血红的泪痣,冁然而笑道:“公主,我心悦你……”
“你是厉国没有被拖入地狱的亡魂,我来送你一程……”
谷雨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当她反应过来,这只是个梦境时,下意识去找云霄。
可身旁空无一人,外面已是日上三竿,皇帝上朝去了。
小宫女在帘子外听到动静,不自觉轻声道:“公主可是有恙?需要叫太医前来诊治一番吗?”
谷雨咽了咽喉咙,好半天道:“不、不必了,我只是被梦魇着,没多大事情。”
小宫女默默退下。
她擦了擦额际的*七*七*整*理汗珠,呆呆地愣在床上,静默了许久。
那个梦境真实得可怕,一切的一切,好像是这具身体与生俱来的回忆。
林妍可在国破家亡那一日,被人掳去了敌国,成了以美色闻名的亡国奴。
她的价值,仅仅只剩下了那张皮囊而已。
在离开前,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说出那句“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的?
难不成,她一直也想逃离厉国皇宫吗?
想到这里,谷雨心里微微悬起,莫名其妙浮上些许空虚与害怕。
她不禁缩在床上,曲着腿,紧紧抱着了自己。
以一种极其无助弱小,又防御感极强的方式,自我守护着。
直到听到养心殿外,传来轻缓稳健的脚步声。
云霄似乎屏退了宫人,将罩身大墨色大氅放下,抬手轻轻撩开了帘子。
冬日的光线刺目,带着股泛寒的冷气,男子的玉指穿透朦胧的纱帐,顺势拨开了一个角儿。
昏暗的床褥内,谷雨紧紧环抱着自己,闭着眼睛,好似又睡过去了。
云霄从缝隙里看了她许久,随后将纱帐放下,自己跟着上了床榻。
他的动作轻缓至极,好似生怕弄醒了床上的人儿,连呼吸都透着小心翼翼地感觉。
随后云霄的手抚上谷雨的肩头,将人缓缓带入到自己的怀中去。
男人体魄阳刚滚烫,温度过渡到谷雨单薄孱弱的身躯上时,叫她不自觉嘤.咛一下,下意识去往他怀里钻,以便攫取更多的温暖。
云霄被这小猫儿一样的举动,逗得不自觉轻笑出声,嗓音宠溺异常,尾音都打着颤。
像是清晨的露珠,轻轻地垂落在竹叶上,迸溅之时,发出的那点微弱又清脆的响声。
“身子骨永远这么伶仃瘦弱,灌了多少金汤银汤,竟然一点肉都没长,真是……”他柔声说道,凤眸落在那苍白的眼眸处,化成了一泓池水。
她的眼皮单薄得可以,上面还能看见细细的血丝,眼睫又是极为浓密的,垂在眼下处好似一面小扇。
云霄目光闪烁一下,好似被这柔弱的风情所惑,嘴唇跟着动了动,最后俯下身子,在那眼皮上,落下一个细密又轻柔的吻。
“指望你身子骨好些,好些我带你去江南,看看金陵的山水,还有扬州的烟云,你一定会喜欢的。”他含笑道,眸子里却又落寞起来,好似一湖脆弱破碎的镜面。
谷雨听不见,她闭着眼睛,丝毫没被这细微的声音吵醒。
云霄轻轻抱着她,身子晃了晃,好似哄婴儿般道:“我是真的怕啊……”
“你能答应我,陪着我,一直走下去吗?”
朔风轻扬,雪花飞舞,将人颈边的暖意都吹散了。
却吹不散这床笫之间,仅有男子一人知晓的偶偶私语。
亡国公主73
谷雨召见沈泽之时, 是十日后。
她用的理由是:冬日天寒,哪儿也去不了,想着听听曲儿, 顺便见见他,问问他最近的情况。
当宫人将沈泽引入偏殿时,谷雨正坐在席间,周边都是炉火, 屋内暖融融一片。
云霄在暗处观察着, 皇宫内院, 谅沈泽也不敢随处走动。
她抱着汤婆子, 面前是垂帘落幕,视野也因此被打碎,切割成细散凌乱的画面。
沈泽红衣袅娜, 只带了少数几个用惯了的人手, 戏服等被宫人拿到后方去了,待觐见完毕后,才开始穿戴。
“和你许久不见了,没想到班主还是这么风姿窈窕,叫我这个女子见了,都不免心生惊动。”谷雨含笑道, 话虽然是客气的,可意思却情真意切。
沈泽的的确确堪称貌美, 皮相骨相俱佳,男生女相极容易使得气质谄媚, 可他偏偏不是。
这人闻言施施然一笑, 垂眸不敢抬头,只恭敬道:“剑人鄙薄, 劳公主挂念,不知公主身子可好?”
谷雨说:“尚可。”
才怪,托那个梦境的福,她现在看见这人心里微微犯怵。
沈泽笑而不语,垂下的眼睑纹丝不动,顾盼之间,俱是镇定自若的神色。
“之前想着要替你脱了贱籍,谁料你不肯,我能知道为什么吗?”谷雨又道。
沈泽莞尔一笑,依旧垂眸道:“我……草民与这帮戏班子都是处出了感情的,贸然抛下他们,实在于心不安,再说,除了唱戏,草民也没有别的擅长,脱了贱籍又如何?还不如索性如此。”
谷雨见他衣衫显眼,仿若红莲般灼灼华丽,眼角那颗血红的泪痣,随着眼睫的轻眨,而微微牵动。
“啧,也不知什么样的母亲,才能生出这样的孩子来?”谷雨喃喃自语道。
沈泽依然在恭敬回话:“再说,因着公主的缘故,草民的日子已然好过许多了。”
谷雨觉得这番话虽说也是对答如流,可是实在是无趣得很,便想着让他先唱几段,自己再琢磨一下,一会儿怎么让好戏开场。
可正当那些人听训退下之际,谷雨眼尖地发现,戏班子里之前那个做花旦的,好似不见了踪影。
“那个花旦呢?怎么不见她?”谷雨不禁问道。
沈泽神色好似一动,继而镇定自若道:“他夜里着凉,嗓子已然倒了,草民便给了笔钱财,叫他回家去。”
谷雨挑眉,下意识狐疑道:“不过是倒了嗓子,养养说不定就好了,怎么打发走,这冬日寒天的,一个女儿家,路上出事可怎么好?”
沈泽笑意纹丝不动,只回话道:“公主认错,哪里是女儿家,分明是个男儿郎。”
谷雨瞬间愣了下,忽然反应过来,好像做青衣花旦的,的的确确是男人偏多一点。
“原来是这样,你们扮上我就认不出来了……”她不由得讷讷道。
沈泽笑意清浅,好言安抚道:“浓妆艳抹,胭脂点色,公主一时错认也是有的。”
谷雨闻言也觉得是,若非知道沈泽是男子,她还真以为台上的是个女娇娥。
“那你们便去换了头面吧,我正好听几出。”她含笑道。
沈泽敛眸退步,纤瘦的身姿被日光拉出一条长长的弧线,经由珠帘的摇晃下,浮现出苍茫刺目的感觉。
谷雨待他退下,才缓声问暗处的云霄道:“要不要去查一下,这个戏班子的班底?”
云霄说:“斥候查过了,都是来自五湖四海,身份也俱是贱籍,不知怎的就凑在了一起。”
“那那个消失的花旦呢?”她又问道,总觉得这事情透着古怪。
有道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若是单单因为倒了嗓子,便要遣走人的,那这班主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即便不能继续做花旦,做个小角色,帮着洒扫那些,也并不妨碍什么啊?
云霄沉默许久,似乎在回忆,继而说:“这种细枝末节的,我没怎么留意。”
也是,当时他们的目光都落在沈泽一个人身上,小小的花旦而已,谁知道几斤几两,谁又会刻意去关注?
谷雨深思熟虑,想了想又说:“如果问题出在沈泽身上,那么他们这个班底肯定也不干净,查了也是白费力气,先就这样吧,免得到时候动作一多,反而叫他们警觉。”
她话音刚落,沈泽便带着班底的人上来了。
“公主想听哪一出?”沈泽含笑道,丹凤眼描摹着胭脂朱红,看起来艳若桃李。
谷雨想了想道:“我不太懂戏曲,你挑一出吧,我听着便是。”
沈泽敛唇微笑,细长的眼眸微眯,像一只笑意嫣然的狡狐。
“只怕草民选的曲目,过于粗俗鄙贱,不合公主心意呢。”他柔声道,刺白的冬光照在那如火般的戏服上,水袖跟着迎风飞舞,衣带亦如水般荡漾着。
谷雨目光闪烁一下,只轻声说:“不会,你的本事我是领教过的,必定样样都是极好。”
沈泽颔首低眉,朱唇轻启说:“那草民斗胆建议,公主先听一听草民所唱的曲目,再来过问名字,如何?”
谷雨神色微怔,继而点了点头说:“也可。”
反正她对戏曲一知半解,便是知道了名字,又有什么用呢?
沈泽勾起兰花指,笑意变得妩媚动人,眉眼便是情势,身边的人唱罢唱起,舞一出如蒙雾里般的戏曲。
谷雨听他唱腔犹如云遮月,便是不通其意,也觉得悦耳动听。
更别说那番美丽动人的手势,弄姿舒瓣,迎风伸萼,灵活的手指仿佛化成了莲花,指尖都晕染风情。
不过这回,谷雨发现,沈泽唱的似乎与从前不同,并非是寻常你情我爱的缠绵曲目,反而隐约之间,透露着股苍凉凄惨的气息。
“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胡儿铁骑豺狼寇,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
“尝胆卧薪权忍受,从来强项不低头。思悠悠来恨悠悠,故国明月在那一州?”1
谷雨听着听着,笑意微微敛起,转而眉眼沉思着,琢磨这人到底几个意思?
可沈泽唱到情浓处,好似整个人入戏不得出般,丹凤眼里隐约闪烁着泪光,目色似怨含哀地,幽幽盯着她。
待一曲毕,其他人悉数退了下去,独沈泽一人,被谷雨叫住留下。
“公主觉得,这是讲的什么?”沈泽含笑道,嗓音犹如婉转的莺歌,极为动人心弦。
谷雨摇摇头,她光顾着琢磨意思去了,压根没有关注剧情。
沈泽凝眸看她,目光被垂帘打散,呈现出情深不寿的意味来。
“这出名叫《生死恨》,说的是前朝一对有情人,被破国的强敌所俘虏,最终返回故里的故事。”
谷雨听他这样解释,神色却不曾变换,她刻意拉远了距离感,只淡淡说:“噢。”
沈泽好似眉心微动,继而又说:“公主,莫非就不想说什么?”
谷雨就看着他道:“你希望我说什么呢?”
沈泽眉眼染上了一丝伤感,好似在怜己怜他般,黯然开口道:“没什么,公主不记得了也好……”
谷雨气息微微一沉,佯装有点不耐烦说:“沈泽,你救过我的命,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这样弯弯绕绕的,实在叫人听来气恼,也显得你这个人不光明。”
沈泽闻言眼神躲躲闪闪,许久,他站在空旷得能听见回声的偏殿上,突然伏地哭泣起来。
那哭声哀转久绝,又并非歇斯底里的哭喊,而是透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与哀恸感。
谷雨顿时不明所以,起身撩开了帘子,缓步走到了他的身边去。
“你这是怎么了,我不过问个话而已,哪里叫你伤心里?”她纳闷道,抬着手,犹豫着要不要扶他起来。
沈泽以水袖掩面,不经意间露出微微花了的红妆,泪水混合着脂粉,簌簌流在了面颊上,看起来潦倒又可悲。
“公主,不知你可还记得,去年在姑苏,所遇见的那个伶人?”他凄凄惨惨道,眼底薄薄的悲凉,浮漫出来。
谷雨闻言怔忪,想了许久才说道:“稍微有点印象,怎么了,她不是被放走了?”
沈泽泛红着眼,好似隐忍了许久后,才克制不住地声泪俱下道:“没有,没有!”
谷雨手指一僵,想到当时云霄的反应,和小宫女的回答,心里头莫名有点凌乱。
“什么意思,说清楚些?”她问道,心里警惕地生起些许防备来。
沈泽眼眶都红了,嗫嚅道:“当时草民也在姑苏,就在离你几个房间之处,那位原是我的好友,经过此事后姑苏再无戏班子肯收留,以至于行乞为生啊!”
谷雨有点懵然,情不自禁道:“那那位张公子?”
“张公子虽说家人幸免于难,可他也死于刀下,下场比那伶人还惨些!”沈泽低泣道,眼眶里闪动着细泪,好似正在打量她的神色。
谷雨直起身子,离得他稍稍远了些,只盯着沈泽瞧。
“你跟我说这个,是为了提醒我什么?”她缓缓道,眉心微微折起。
沈泽抹了眼泪,一双丹凤眼满是哀伤,凄声说:“草民只希望公主能明白,那个曦国的天子并非善类,你莫要耽于情爱,而致使深陷泥淖不自知,来日悔恨终生!”
忽然,谷雨隐约听见,似乎有剑出鞘的寒厉声。
谷雨眼神一凛,继而快速反应道:“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你既然演了这一出,也该累了,快下去歇着吧。”
沈泽轻缓点了头,微微踉跄着起身,施施然行过一礼后,缓缓退出了偏殿。
而他刚走,云霄便已然从暗处走出,手持那柄墨色长剑,身姿好似黑云压城般压抑。
亡国公主74
殿内的宫人悉数伏下, 趴着五体投地,身躯震颤不止。
谷雨则快步上前,急促道:“你冷静点, 别冲动!”
说实话,她心里疑惑多于震惊。
这消息冲击力有点大,而且来的突如其然,前后毫无铺垫, 简直叫人觉得这是蓄意为之。
所以, 这是沈泽的脱身之计, 也是他的挑拨离间之计。
这个人难道一早猜到, 偏殿内没那么简单?
可是偏殿一眼望去,开阔无比,也全然不似谢府, 有各种障目的东西阻挡。
伶人便是唱戏, 按照厉国对戏子的轻视程度,也不太可能召他们上殿来,只可能去专门的戏园子里。
“难道是林妍可私下所为,她一个穿越女,也没有那么多的世俗偏见,的确是有可能的……”谷雨喃喃道。
而云霄已然提着剑走出, 他的墨袍厚重无比,束发的金冠雍容华贵, 虽说眸里深寒一片,可脸上却是面无表情的。
他一步一步, 缓缓走下了台阶, 剑刃拖曳在地面上,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滑动声。
朔风吹动着他的衣摆, 墨袍跟着舞动,帝王之气蓬勃而出。
饶是谷雨和他朝夕相处多日,在陡然面对这样犹如修罗般,阴鸷又森冷的神情时,心里下意识有点慌乱。
云霄静静看着殿外,凤眸半阖着,眼底看不出情绪。
可他越是如此,那种杀伐的狠厉就愈发明显,眉宇之间杀意、张力,叫人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过了许久,谷雨才看见他将剑收回鞘中,紧接着拍了拍衣袂,低声道:“这个沈泽,断不能留。”
她听那声音低沉暗哑,好似诡谲的风从地底而来,带着森寒的鬼气,要将人吞噬殆尽。
“沈泽是关键人物,他现在不能动。”谷雨硬着头皮坚持道,目光紧紧盯着那个威厉屹然的君王。
云霄闻言淡淡看向她,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道:“待日后水落石出,再考虑是用什么办法处理掉。”
谷雨心头惴惴不安,他极少在自己面前,展露出这样冷酷无情的一面。
即便从前有过当面杀人,处置敌军,可是也不自觉会留下一丝柔情,小心翼翼地搁在她这里,好好保存着。
如今这番,只怕是心里也有些慌乱?
她不由得走上前去,伸出手来,轻轻拉起他的掌心,以十指紧扣的方式,来传达出自己的安抚。
云霄指尖一颤,继而回握住她。
他不曾转过头来,可余光却追随她而去,眼里的凌厉渐消,一如他的佩剑般,被缓缓敛去锋芒。
谷雨待他神色舒缓些,才开口:“沈泽嘴里所说的,那个张公子和伶人的事情,你怎么看?”
当时宫女和他都说的好好的,今天骤然反转,谷雨只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这事情太过久远,一年多前的事情,犯不上和他生气。
这两个人也几乎与她素昧平生,她也实在没有理由去矫情。
说到底,谷雨只想他坦白,不要欺骗自己。
云霄垂着眼皮,长长的睫毛盖住眼底的情绪,许久才道:“的确如同沈泽所说的,我放过了姓张的一家子,但是他我却没有手软,至于那个伶人,实在没工夫去顾及她此后的日子好坏。”
谷雨闻言目光闪动,疑问凝结在了眼底,却什么也没有再追问。
而云霄好似把话说出来后,有些恼这样胶着的状态,干脆道:“至于为什么瞒着你,我当时觉得你妇人之仁,再要照实说,必定纠缠着我,想想都头疼。”
谷雨:“……”
你还挺了解我的?
“纠缠你倒不会,左右那个张公子不是好人,那伶人也是好心办坏事,这才让我有机可乘,逃了出去。”谷雨凉凉道,颇有些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唇角。
云霄似乎见她并未因此事生气,凤眸里才逐渐展露些许光彩,锋利的眉眼也跟着生动起来。
渐渐地,他身上那股子压迫的帝王之气消散,整个偏厅才又重新复明起来。
“这个沈泽当时竟然也在姑苏,他难不成是追随着我们的步伐而去的,还是说纯粹就是巧合?”谷雨又问道,眉心微微折起。
云霄的黑目蒙上一层冷意,语气也寒气逼人道:“不管是哪种,此人心肠歹毒,心机深沉,断不可留。”
谷雨听他连讲两次这话,便知他这回是真记恨上了。
“那他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这样无异于直接暴露自己。”谷雨又喃喃道,心里头实在搞不明白这位的心思。
云霄目光冷沉,继而眉心蹙了蹙,好似想到了什么令人恶心的事情。
谷雨见他如此,不由得出声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云霄看她一眼,随后面无表情道:“也许是纯粹心悦你,看见你我情投意合,故而心生怨愤,急欲挑拨离间。”
谷雨“……”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这话还真挺有道理的。
“……我总感觉不会这么简单。”谷雨干巴巴道。
云霄则终于浮现些许笑意,昳丽的眉眼好似潋滟的水波纹,带着股浓烈霸道,又惑人至极的侵略感来,悄无声息地静看着谷雨。
他的目光灼灼,好似带着火焰的箭矢,又好似烧滚剑刃的小刀,一寸一寸仿佛在分辨谷雨的神情。
她被这眼神弄得心生恼怒,直言道:“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好了,身为一国之君,遮遮掩掩的做什么?”
云霄见她恼怒,这才忍俊不禁,红唇轻勾着用指尖蹭了蹭她的下巴处。
那指腹像是灵敏的小蛇,轻轻摩挲着细腻的肌肤,带着难以言喻的狎昵,极其不尊重地一路流连在脖颈处,将人撩得心跳急促起来。
待谷雨面上染上些绯红,他便顺势在台阶处坐下,手便扣住她的腰肢,将人整个带进了怀里。
霸道又不讲理的男人,做起这种蛮横强势的事情时,总是格外得心应手。
谷雨被他按住在怀,整个人陷进了胸膛间,被那龙涎香与热气熏着,一时之间气竟然不知从哪里撒起了。
“好大的脾气,不过看你两眼,怎么就招惹你了,龇牙咧嘴的,像是要把我给活吃了。”云霄含笑调笑道,嗓音沙哑磁性,无形中有股子魅惑的气息。
谷雨下意识轻捶他两下,撒了气后说:“你那个眼神,就是不说话,也能把人给气死的!”
云霄笑得胸膛都震动起来,脊背稍稍向后倾倒,连带着谷雨也跟着往后倒去,轻轻伏在了他的身上。
长发如云般交织在一起,衣袂袖摆叠起又翻覆,若是从殿门口看来,好似二人正不知廉耻地白日宣YIN。
谷雨被他压在身下,稍微有点喘不过气来,男子的唇才离开她的嘴角,又跟着在那脖颈处轻轻吸吮了一下。
身子崩得僵直,脊背也随着那动作向上扬起,腰上微微发力,即便穿得厚重的轻裘冬衣,身体的曲线也是优美的。
在意乱情迷之间,谷雨突然想到了一件要紧事。
她用手轻轻抵住云霄,暂时拦住他略显激动的手掌,出声道:“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云霄兴致被强行打断,分明有些不悦了,可还是顺从地停下来,轻声问道:“什么事情?”
谷雨盯着他道:“沈泽今天这个事情,算是给我提了个醒,你要是还有什么事情,可不许瞒着我。”
云霄闻言神色微顿,继而敛目低眉,眸光意味不明,面容也是喜怒难辨。
谷雨见他如此,便知这人肯定瞒了不少,于是缓缓坐起身子,抬眸看着他。
“有事说事,别以后又被翻出来,叫人家轻易挑拨了去!”谷雨催促道,心里面疑惑更大了。
她曾经和云霄说过,不许哄骗她的,这人在这之前做的事情,若是情节不严重,谷雨可以不追究。
云霄眼神略显飘忽,许久才低声说:“我若是说了,怕你当场翻脸。”
谷雨:“??”
什么事情这么严重?
“你说,说了我再考虑要不要翻脸。”她坚持道。
两个人在一起,本来信任就很重要,若是自己的枕边人蓄意欺骗,瞒了自己大事,那可真是叫人郁闷难消。
气都要气死了!
云霄沉默许久后,目光微微垂下,继而说道:“去西北时带你前往,目的并不单纯。”
谷雨眉心一跳,心想果然如此!
当初她就很奇怪,这人莫名其妙非要拽上她去西北,当时身子骨也不是很好,再加上引发朝野非议,谷雨还因此背了好大一个骂名!
果然,这个狗男人!!!
她想到去西北时,一路心情怎么憋屈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揪住他的衣襟,凶神恶煞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最好老实交代了!!”
云霄看着她这穷凶极恶的模样呆了许久,紧接着目光再次垂下,薄唇动了动,俊美的容颜上讳莫如深。
谷雨感到这人心跳极快,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不由得手松了下来,无力地垂在身前。
神情绷紧,眉眼里的这个男人陌生起来,联想到以前看的权谋文,谷雨顿时有些明白了。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说:“你当时,是不是对我起了杀心?”
云霄不再看她,缄默少许后,轻轻点了点头。
亡国公主75
自己的爱人, 对自己曾经起了杀心。
谷雨初次听到时,心里怎么都不能接受。
她愣神看着云霄,将对方想要解说, 却又欲言又止的神情收入眼底,许久说不出话来。
而云霄则紧锁深眉,魅惑的眼睫处轻微眨动,最终还是垂下了目光, 一言不发地与她面对面坐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偏殿内阒然无声, 连根针落下都听得见。
许久, 谷雨稍稍整理了凌乱混沌的大脑,干涩开口道:“你不想解释什么吗?”
云霄则眼皮一动,仍旧盯着别处, 嗓音喑哑道:“这件事情, 实在龌龊,我事后自悔不已,可……已然铸成……我不知该怎么去解释,才能令你不生气,不怕我。”
谷雨闻言紧紧盯着他,说道:“我不可能不生气, 不可能不怕你,你曾经想杀我, 还让我背负了一路的骂名。”
云霄好似呼吸骤停了一下,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无力感, 眉眼有些黯然地垂落下去, 君王与生俱来的骄傲都跟着谢幕一般。
“但是,”谷雨紧接着道, “你可以把话说清楚,或许能令我不那么生气,不那么怕你。”
云霄瞬间抬眸,凤眸里忽然好似被人注入神采,整个身体紧绷起来,下意识朝前倾去。
“好,我跟你解释。”他绷紧声线道,嗓音好似即将断裂的弓弦,透着股快要逼死自己的紧迫感。
谷雨既不点头,也不应他,只略带思量地盯着他,看他能给出个什么说话。
其实去西北时期,她心里就隐隐有种预感,这次的目的并不简单。
可是当时自己也没招惹他,怎么也联想不到,这次竟然是场逃过去的杀身之祸。
云霄啊云霄,你最好解释清楚,不然这个心结,这个隔阂,是你亲自编织的。
要想解开它,只能有你本人来,谁都不行。
云霄似乎也明白这一点,他不禁正襟危坐起来,脊背挺直,身姿犹如直立的松柏,以一种极罕见的正视姿态,庄严肃穆地看着谷雨。
“我父皇,也就是先帝,时常告诫我,身为帝王不能有软肋,若是想要长久地坐稳九五之尊的位置,就必须做到冷心冷情,薄情寡义。”他轻声开口道,目光好似穿透时光,回忆到亘久以前的日子里。
“神仙有情,苍生罹难,天子有情,百姓遭殃,孤家寡人,从来如此。”
“故而我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即便曾经有心爱的玉瓷,最终为了向父皇表明心迹,也是说摔碎便摔碎,至今也不曾后悔过。”
谷雨听他低声说着,嗓音低沉萦纡,好似在齿舌间滚过,辗转掉那些刀光血影,还有那些骤风暴雨,化成了耳边这出看似老生常谈,实际上浸满苍凉的话语。
男子神情古井无波,眉宇间好似水平如镜,淡薄得像是在诉说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冷眉冷眼,自笑自嘲。
“好人做不长皇帝,我也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所以这些年来,死在我手上的人不计其数,他们有功臣,也有佞臣,或许忠心,或许异心,总之都是我手里的一枚棋子,我想用就用,想弃就弃,从来不曾手软过。”云霄勾着唇角说,上扬的眼尾划出一丝冷意,笑容也透着寒气。
谷雨听他这样说,心里跟着颤抖起来,莫名升起些恐慌。
而云霄见此,目光微微一黯,语气转而低柔道:“直到遇见你,我不明白你到底有什么办法,竟然能叫我这样痴迷,一开始我留下你,还让你住进,从不许人随意进入的养心殿,纯粹就是立威。”
谷雨闻言瞬间愣住,问道:“立威?”
云霄点头:“还记得当时的皇太后吗?”
她想了想,点点头。
云霄说:“当时她被我发现,私下里有小动作,不仅与前朝有所勾结,还想把手伸进我身边来,许多宫人已经不知不觉,成为了她的眼线。”
“所以你将计就计,见我‘死而复生’的消息瞒不住了,便索性不管,引得太后前来,然后再换血一批宫人?”谷雨又问道。
云霄再次肯定,但谷雨想不明白了,又说:“你那个时候已经是生杀予夺的帝王,皇太后也越不过你去,为何要这么麻烦?”
他闻言敛唇一笑,眉眼昳丽又深邃,缓声说:“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帝王心术,权谋纵横,皇太后很好摆平,只需要软禁即可,是生是死,我全无所谓。”
“真正要杀鸡儆猴的,是胆敢与她勾结的大臣,他们才是我此次行为的目标。”
“所以你便拿我当挡箭牌,也没有按住‘死而复生亡国妖孽’的流言,反而公然展示对我的宠爱,让他们明白,谁才是曦国的主人,只有你摆布别人的份,没有别人对你指手画脚,南极生物群每日梗新4尓贰尔五九易私妻还敢伸手窥伺的份?至于我到底是不是死而复生,你压根不在乎,也自信自己摆得平?”谷雨接着道,心里头瞬间有点毛骨悚然了。
这人一个动作,居然能想得那么深,他是有七窍玲珑心吗?
怪不得当初,举国上下都知道这件事情,但是无一人胆敢站出来,爱激起骂战的言官更是如同缩头乌龟般,一字都不敢提的。
云霄眼眸微眯,几许赞赏流露言表,也有些佩服地道:“你能瞬间联想到这许多,若是男子,我说不定会考虑拜你为相,再不济,做个肱骨大臣也是有的。”
谷雨瞪他一眼说:“少来拍马屁,老实交代,还有呢?”
云霄见她神色松动,好似心里的石头微微放下般,又再次开口道:“后来……便是与你日久生情,那时去东巡之际,夜里遭遇刺客,我陡然察觉到自己对你,似乎有种难以言喻的情意。”
谷雨眉心微动,莫名心跳加速起来,目光闪烁着看着他。
“我其实也犹豫了很久,总觉得这种感情也许只是一时新鲜,待过一阵子就烟消云散了,可谁知自己越到后面,越难理清,一颗心上上下下,悬而不决,这让我觉得危险至极,因此决定要除去你。”他又道,神色再次紧绷起来,却开始紧紧盯着谷雨,不再像开始般垂眸别处。
“最主要的是,我发现自己杀不了你。”云霄蹙眉说,眼中疑惑复又浮现上来。
谷雨有点没搞清楚情况,问道:“什么意思?”
云霄说:“某日夜里,我曾经起了杀心,但是却失败了,不知为何。”
谷雨愣了少许,忽而想起来系统说的话,“不会死,但是会生不如死”。
她瞬间苦笑,心想,原来这竟然成了自己一道护身符了?
“别无他法,我只能归咎于,自己对你已然情根深种,故而难以下手。”云霄缓声说。
“所以你便想带*七*七*整*理着我去西北,借别人之手,或者我自己病死?”谷雨沉思道,眼底的情感瞬间冷下来。
云霄手心攥起,下意识想去牵她,却又虚张一下,继而垂落在身侧。
他沉默着,随后不着痕迹地点了下头。
这一刻,谷雨心里五味杂陈。
她既佩服这人的手腕,将帝王心术玩转得炉火纯青。
又突然觉得非常恐惧,这人心思如此之深,还是自己的枕边人,未来还会这样对她吗?
正当谷雨内心纠结,眼底的冷意越来越深之时,云霄忽而开口道:“我其实对在西北如何行动,并无具体想法,只觉得顺势而为,毕竟当时的重点,是摆平阿史那两兄弟,可是后面发生的一切,却全然超出了我的预料。”
他说到这里,瞳孔猛地一沉,语气也带着几丝难言之隐的意味,沉声道:“我实在没有想到,这世上竟然还会有人,愿意陪着我生,陪着我死,陪着我经历一切的磨难周折,最终还要来到我的身边。”
“当你不顾一切走向我时,我骨子里流淌的帝王冷血便彻底屈服了,我知道,这听上去很不公平,也很自私凉薄,但是……我……”
他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剩下的话语犹如便剪断的丝线,陡然落在了地面。
谷雨移开目光,不再看他,转而有点承受不了般,视线落在了殿外。
那里朔风呼啸,白茫茫的苍穹之上,是凝雪般白茫茫的天,白茫茫的云也显得寂寥。
她的心里也如这白茫茫的冬日,有种被寒风刺透骨髓,却又被人及时裹上暖阳的痛快感觉。
是真的又痛苦,又快乐的感觉。
是这个男人带给她的,最真实,最赤.裸的,痛快感觉。
“你还有别的隐瞒吗?”谷雨低声道,脸上神色沉凝着,透露着股“我有点不想听了,但是你得给我交代清楚”的意思。
云霄摇摇头,语气毫不迟疑道:“再也没有了。”
谷雨说:“好。”
她撂下这句话,缓缓站起身来,长发随着身子的起伏,继而迤逦在身后,好似瀑布般柔美。
云霄紧跟着她站起身,也不去碰她,也不说话。
谷雨静静等了会儿,发现这人竟然是个木头。
她啧一声,半是沉重,半是无奈地叹口气说:“时候不早了,去吃午饭吧。”
云霄似乎没反应过来,神色怔忪地盯着她,问道:“吃午饭?”
谷雨抬眸看他,眉眼间是清冷又柔和的神色,缓声说:“对啊,我已经是一把骨头了,你还要饿着我吗?”
这话极其平常,又极其不平常。
它意味着另一个结局的开端,也意味着过去矛盾的终结。
是谷雨几番抉择下,最终选出的,最好的决定。
云霄好似听懂了这句话的含义,紧绷的神色缓缓舒展开,眸光微动地盯着她,许久才缓声说道。
“好,我们一起去吃午饭。”
没办法,世上的感情就是这么简单。
人人都会犯错,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要珍惜我,不要摔碎我。
谷雨内心喃喃道,伸手主动勾着他的臂弯。
头一垂,她又靠在了他的身子上。
亡国公主76
待吃过午膳后, 谷雨稍微整理了下思路,犹豫着,该怎么把自己的事情说出口。
说实话, 二人已经到了这一步,云霄答应不再隐瞒自己,那她也理应以同样的方式去对待他。
可是问题是,这个事情说出来太玄乎, 她直觉云霄不会相信。
所以谷雨踌躇再三, 直到云霄将奏折放下, 若有所思地说:“莫非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她轻轻摇头, 唇瓣抿了一下,随后说:“我有个事情想跟你坦白,但是, 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云霄闻言从案几处起身, 拖曳着厚重的墨袍,缓步走到她的身边来。
君王手心温热,贴在她的脸颊处,升起暖融融的感觉,无形中带给谷雨踏实的安全感。
“你慢慢说,我认真听着。”云霄缓声说, 继而坐在了她的面前。
二人四目相对,自有百转千回的情意流淌着, 好似剪不断的红线。
谷雨紧咬下唇,盯着他时, 目光带着琢磨的意味, 最终开口道:“我其实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云霄好似神色一愣,语气有些不明所以道:“何意?”
谷雨目光闪烁着, 将话掰开来,一字一句告诉他。
“就是,其实我不是这个时空的人,我所在的那个地方,因为遭遇意外导致我淹死了……”
她唇瓣一张一合,话语透着轻柔又坚定的意味,落在寒冷的空气中,有股子自生的暖风。
谷雨看见云霄的神情,从刚开始的疑惑,继而转为震惊,最终变成了难以言喻的情绪。
“果然,这种事情现代人都很难想象,会以为是不是网文看多了,更何况是从未接触过的古人了。”谷雨内心喃喃道,有些愁眉紧锁地叹了口气。
她忍不住抬眸瞥向云霄,见他俊颜美如冠玉,锦衣金冠风流不羁,那紧锁的深眉都透着股潇洒之气。
可他听完整个事情后,只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出声询问也没有,开口质疑也没有,这实在是让谷雨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就在她有点着急上火之际,云霄出声了。
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古怪语气,轻声道:“所以,你和白鹤之间其实并不认识,也从未有过情缘,对吗?”
谷雨闻言一愣,没想到他开口居然是问这个?
她缓缓点了头,嗫嚅道:“和白鹤有旧情的,是林妍可,我来到这具身体时,她刚好离开了,所以相当于这房子换了第三个主人。”
云霄眼眸垂下,凛冽的眉眼间拢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静静看她一眼,继而伸出手来,将谷雨披身的那块狼王皮,裹得再紧实了些。
“既然如此,那我的郁闷也可尽消了。”他轻声道,语气不急不缓,带着股从容不迫的感觉。
谷雨奇怪地盯着他看,忍不住问道:“你不觉得,这种事情匪夷所思,很难以接受吗?”
云霄随性一笑,笑意慵懒且不羁,无形中自带股磅礴的桀骜之气。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连你死而复生都不怕,更何况是这种小事。”谷雨听他懒散道,好似所有变故突然,在这个帝王眼里,不过是过眼云烟。
这真的令谷雨感到奇怪了,之前她和云霄不曾相悦时,都直觉这人会把她当做妖物,当众烧死祭天。
他的反应如此淡定,难道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莫非你碰见过?”谷雨禁不住问道。
云霄笑意浅淡,昳丽的凤眸是处变不惊的从容气息,他意气自若,掸了掸袖摆上实际并不存在的尘埃。
“不曾,只不过有一点我能肯定。”他缓声说道,声音不急不缓,透着股清淡恣意。
“什么?”谷雨问道,双目紧盯着他。
云霄温柔地看着她,好似促膝长谈般,和缓开口说:“我的瓷人儿心里有我,她不会欺骗我。”
许久没有听他用“瓷人儿”这个词来称呼自己,骤然听到时,谷雨竟然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她不禁睁眼看他,心绪怔然又感动,好似千树万树一夕之间开出繁花,馥郁的芬芳溢满了整个冬日的凄迷。
“你……”谷雨喃喃道,张了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此刻,本来最应该震惊的人,竟然变成了自己。
谷雨顿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好像此前铺垫准备的一切,都是一种无用功。
云霄侬丽的眼睫轻颤,那点风情妖娆又惑人,只噙着抹浅笑,慢条斯理地命殿外守着的宫人,递进来个汤婆子。
“没什么不好接受的,这种事情说出去,寻常人只会拿你当疯子,你愿意冒着风险告诉我,已经非常难得了,你都愿意这样做,我为何不能为你信这一次?”
他说着,将汤婆子试了试温度,确认趁手后,才塞进谷雨怀里,让她捂着别冷了自己。
谷雨抱着汤婆子,身子陡然温暖起来,唇角的笑容跟着咧到耳后根去,眼角眉梢都是喜气。
“这样吗?”她乐呵呵笑道。
“不然呢?”云霄眯眼回她。
杀伐果决生性多疑的九五之尊,连随侍自己多年的臣子都不信,却唯独对她这番无稽荒唐的言论深信不疑。
这简直叫谷雨升起一种莫大的满足,和骄傲自得感。
可随即,她又忽而福至心灵,扬眉道:“其实我更好奇,你为什么第一句话,问的竟然是白鹤?”
此话一出,云霄笑意微僵,好似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继而站起身来,看样子似乎想要回案几便批阅奏章。
谷雨也站起来,一路尾随他身后,像只小尾巴一样,将怀里的汤婆子一搁,从身后搂住他的劲腰。
“不许避而不谈,既然要把话敞开来说,就索性说个明明白白的。”她在他身后道,下巴贴在云霄的肩膀处,声音传出时,有股子闷闷的感觉。
云霄身躯停顿少许,继而舒缓下来,好似无奈又无能为力。
他转过身,轻轻抱住了谷雨,将人搂在了温热的胸膛里,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
“初时得知,你与白鹤有旧情时,我是真的震惊又震怒,后来那个女人说你们有肌肤之亲,我几乎没忍住,想要将这个人碎尸万段!”云霄低声道,目光不自觉闪烁一下,寒厉的光便顺势浮现。
谷雨手指一僵,抚在他的脊背处时,人都有点顿住。
“可随后,见你那般难过,我又不自觉心软了,觉得即便是有旧情,而今断干净了也没关系,只要心在我这儿就好,紧接着又出了……看见你那样崩溃,我的心也跟着碎了。”云霄叹息道,凤眸低垂下来,隐隐带着自责的意味。
谷雨听到这里,想到那令人难堪的一幕,神色也不由得黯淡下来,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肩膀。
“所以你一直是介意白鹤的,只是不说,对吗?”谷雨喃喃道,嗓音透着股飘忽不定感。
云霄沉默许久,才点了点头道:“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总觉得男人应该大度一点,可是我心里又本能去深思纠结,所以只能暂时忽略它。”
“那你现在呢,还介意吗?”谷雨抬眸问他,目光清明澄澈,宛如泉水般动人。
“卿卿坦诚相对,此等情意,如何能辜负?”他柔声道,嗓音透着股清朗通透的感觉。
谷雨心中一甜,却也明白,他话是平平淡淡,好似没经过多少曲折,可是心里曾经指不定迂回了多少羊肠道。
云霄是个古代君王,那日从前的贴身宫女,当着所有百姓的面说出来,自己和白鹤有私情,他当时心里得多受冲击。
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隐忍下那些情绪的?
谷雨念及此,顿时心里泛起些酸涩的情绪来,鼻子一酸,跟着眼眶都红了。
云霄见此,抬指轻轻拢起她鬓边的一缕青丝,继而将她重新纳入怀中去,手便抚在单薄的脊背处。
外面是风花雪月,里面是炭盆炉火。
二人彼此依偎着,在这样冷风呼啸的朔冬里,感受着独属于对方的脉脉温情。
“但是,我有一个疑问。”云霄忽而说道,低头看着她,“你还会回去吗?”
谷雨闻言一愣,想了想说:“你想不想我回去?”
云霄摇摇头,斩钉截铁道:“我要将你锁在身边,与我生同衾,死同穴!”
谷雨瞬间笑靥如花,双眸仿佛盛着柔情蜜意,看着他认真道:“好,我们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死后也要一个棺椁。”
云霄这才舒展眉目,他叹口气,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般看着她。
谷雨纳闷,挑眉问道:“怎么了?”
“虽说得知了真相,可我总觉得,会有第三个人跑出来,说与你有情。”他说着,禁不住摁了摁眉心。
谷雨:“……”应该,不可能吧?
不过这话倒是提醒了她,于是开口说:“我其实很想让白鹤见一见沈泽的,因为他们同属厉国旧民,又都在皇宫生活过,说不定白鹤知道些许内情。”
云霄似乎觉得有理,挑眉问道:“你之前怎么不安排?”
谷雨讷讷道:“这不是考虑到两个人说不定是情敌,没准谁头上还有顶绿帽子嘛,我怕打起来……”
云霄勾了勾唇角,含笑道:“有道理,既然如此,那便找个由头,悄悄安排一下。”
他凤眸渐渐移开,落在那渺无边际的苍穹之上,若有所思道:“说不定,还真会有别的收获呢……”
谷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瞥见狂风云动,犹如恶浪般湍急卷起,好似一场急欲起势的惊涛骇浪。
亡国公主77
十一月末旬, 天气忽然转好了,暖阳笼罩大地,四面一片晴岚。
霜天销歇, 谷雨看着外面银装素裹,暖黄的日光穿透云层,洒在雪白莹亮的大地上。
宫人在地面扫着积雪,雪尘犹如飘絮, 被溅起得犹如浪花, 随后经风一吹, 飞扬成为雪霰。
她忍不住玩性起来, 拉着宫女太监们一起,在养心殿外堆了个小雪人。
待云霄下朝回来,看见门口那个雪人时, 禁不住会心一笑, 进屋便道:“看样子心情不错,还有闲情逸致堆雪人呢?”
谷雨在火炉边上烤手,刚才堆了雪人,十指被冻得通红,僵硬得没有知觉。
“不然呢,天气这么冷, 哪儿也不好去,除了自娱自乐, 也没别的方法打发时间了。”她随口说道,没留意云霄闻言后, 微微闪烁一下的凤眸。
他缓步走到谷雨面前来, 伸手握住那冰冷的十指,被冷如寒铁的温度, 激得轻轻啧了声。
“手这么冷还去堆雪人,活该你受冻。”这么说着,云霄径直将身上的披风接下,继而盖在谷雨身上。
披风厚重绒密,带着男子身上的龙涎香,还有他温热的体温。
谷雨仰头看他,露出一张精致得过分的小脸,含笑道:“我真要是受冻了,心疼的还不是你啊?”
云霄勾唇浅笑,禁不住轻掐了一下那脸颊,宠溺道:“是,所以为了我,你可得好好保重自己。”
谷雨和他谈笑一会儿,忽而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云霄是个勤政的明君,下朝后一般不会直接离开,而是会去勤政殿里,再和一些大臣商量国事,随后才回到养心殿里。
一般情况下,他正常的回来时间,是在巳时末,午时初,可今天却是辰时末,巳时初。
所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导致他没和大臣商量,直接过来了。
果然,云霄笑得高深莫测,缓声道:“谢直托檀时野在朝会上暗示,说一会儿有情况禀报。”
谷雨闻言眼睛一亮,自那日从谢府离开后,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他的消息,真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谷雨情不自禁问道。
云霄搓搓她的手,慢条斯理道:“听传言,谢直似乎在氏族内名望蒸蒸日上,虽说他被罢了官,可到底是谢家宗主,地位还是不言而喻的。”
谷雨思索着点头道:“的确,那日在谢府,我看崔剑等人似乎对他依旧很是推崇,一直有意想要拉拢,虽说被谢直谨慎地婉拒了,可是他们既然走出这一步,应该不会轻易打消念头。”
云霄眼睛半阖着,细长的睫羽跟着眯成弧线,深邃的瞳孔里幽幽地泛着波光。
“正是如此,所以当檀时野出列,在朝上支支吾吾讲些有的没的,被言官痛斥浪费时间时,我就已经明白了几分。”他眼角微挑道,眸子里波云诡谲。
谷雨听了这话,再想象一下那个画面,瞬间绷不住笑出了声音,整个人双肩不停耸动着,犹如花枝乱颤。
云霄嗔怪看她一眼,又揉了揉眉心道:“本来看他这一年长进不少,没成想还是般毛躁。”
谷雨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嘴角翘起说:“毕竟才十八,也没多大,能有这个英武不凡的模样,已经非常不错了。”
她在现代时,十八岁估摸着也就读高三,准备上大一呢。
在寻常人眼里,这还是个孩子,能再领一年压岁钱。
云霄眯眼看她,嘴角下压,眉眼淡淡道:“哦。”
谷雨听这话意思不对,分出神来瞅他,看见云霄俊美的容颜上,好似笼罩着不以为意的神情。
薄唇抿成一条线,眼神跟着处于游离的状态,看起来漫不经心,又懈怠懒散。
“我夸别人,你介意了?”谷雨试探道,直觉去问他。
“没有,朕海纳百川,怎会因此事介意?”云霄轻声说道,唇角浮起一丝平直的曲线。
连“朕”这个字都用上了,还敢说自己没介意?
谷雨觉得好笑得很,她从前怎么不知道,这人竟然如此小肚鸡肠?
“喂喂喂,人家檀时野才多大啊,你介怀他,不至于吧?”谷雨直接拆穿他,不带一丝犹豫的。
本以为云霄会顺坡下驴,谁料他竟然压了压眼皮,话语里夹枪带棒道:“是啊,檀时野才十八,你也才十九,朕怎么可能介怀呢?”
嘿,我这暴脾气!
谷雨被他刺得好气又好笑,最后忍不住坐在他身边去,好整以暇地紧盯着他。
云霄对此无动于衷,依旧在淡然自若地烤火取暖,好似谷雨刀子似的目光,对他不带一丝影响力。
眉眼间轻描淡写,透着股懒懒散散的意味,举止却莫名地,愈发变得矜贵雍容起来。
玉指修长白皙,伸展在火炉旁,时不时地转动着,好似精心雕琢的竹节,优雅又温润。
谷雨知道,再不哄一哄他,估摸着狗脾气就要犯了。
一会儿,檀时野就要过来秉明原由,他是不会和自己撒气的,到时候莫名其妙迁怒旁人,那才是欲哭无泪。
于是谷雨想了想,选了个最简单的方式,开口道:“怎么办,我的手好冷哦。”
云霄分神瞥了一眼,凉凉道:“哦。”
谷雨:“……”
你哦一声就完了?
你死定了。:)
你这样会没有老婆,孤独终生的!
谷雨忿忿不平想到,又饱含着怨气,出声道:“手太冷了,身上也暖不起来了。”
云霄好似才注意到,抬眸瞥了她一眼,随后张开金口说:“凑过来些。”
谷雨:“???”
很好,曦国天子,威加海内的九五之尊,云霄陛下,在今日,被正式确诊为狂犬病重度患者。
她禁不住瞪他一眼,拉长臭脸挪开身子,坐到他的对面去。
偌大的养心殿里,谷雨和云霄面对面坐着,中间隔了老大的一个火炉。
殿内的宫人睁眼看着,随后习以为常地垂下眼帘。
是的,他们麻木了。
而云霄自顾自烤了会儿火,似乎狗脾气下去一点,才纡尊降贵道:“你要是觉得冷,就别一个人坐着,人多才暖和。”
谷雨闻言心里冷笑,这人不顺坡下驴,还想她再主动过去?
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她也学着他方才的样子,不咸不淡说了句:“哦。”
云霄:“……”
这回似乎轮到他无语了,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云霄又开口道:“一般来说,男子体热主阳气,女子体寒主阴气,所以需要阴阳调和,而自古男尊女卑,所以要女子主动些,彼此才能舒服。”
谷雨隔着火炉,满脸黑线地遥看着他,随后道:“你知不知道有这么一句话?”
云霄凤眸为挑,问道:“什么话?”
谷雨皮笑肉不笑说:“远方传来风笛……传来风笛……”
滚啊!!!!
这话一出,从云霄的眉宇间以肉眼可见的冒出个大大的问号。
他好似思忖许久,随后认认真真道:“风笛……是笛子吗?”
谷雨表面笑意微露,内心泪流满面。
自己到底和什么人谈了个恋爱,为什么会有这么令人窒息的对话?
正当两个人相顾无言,无处话凄凉时,檀时野踏过层层的积雪,缓步走到了养心殿外。
“末将檀时野,参加陛下。”
他凛声说道,垂着眸子,面容恭敬有礼。
可令他感到疑惑的是,这话说出去后,久久未见回声。
檀时野本能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了,养心殿内的人没有听到。
可是当他接连说了三四次后,依旧无人应答时,檀时野开始纳闷。
“这是又怎么了?”他禁不住小声去问门口的太监。
小太监小心翼翼看了看里面,见那两位还胶着,彼此憋着闷气,谁也不肯让步。
便也小声地回他:“回禀将军,没多大事,一会儿就好了。”
檀时野点点头,本想先在门外站着,等里面消停了再进去。
可谁料谷雨眼睛一尖,发现了他的身影。
“算了,为了大事考虑,不和这个小肚鸡肠的男人计较。”谷雨内心喃喃道。
主要是外面风大,檀时野虽然说是武将,体格比寻常人强健些,可也是肉体凡胎,耐不住长久地站着。
当她主动对云霄说,人来了时,对方这才好似松了口气。
“既如此,便叫他进来吧。”云霄沉默道,厚重的墨袍被风染着,稳坐的身姿也清贵无双。
檀时野遵旨踏入养心殿中,见谷雨和云霄隔着火炉讲话,心中暗自嘱咐自己,一会儿少说无关紧要的事情,待把谢直的话带到,立马便离开!
其实事到如今,檀时野已然明白了。
自己对谷雨,其实是少年时懵懂无知的好感,年少慕艾,他经历了一年的成长,已然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姐姐。
这一点,云霄自然也看在眼里,故而从头至尾,他都不曾管过。
“谢直有什么话,要你亲自带到,现在便说吧。”云霄敛袖道,眉宇间孤高又冷然,是他面对臣子时,一惯的君王作风。
檀时野垂眸回道:“回禀陛下,谢……”
他纠结于到底该叫谢丞相,还是直呼其名。
云霄给他指了条明路说:“叫谢直在朕这里,依旧是丞相的不二人选。”
檀时野这才神色一松,继而道:“谢丞相说,经过这段时日的斡旋,他已经成为氏族执牛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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