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沐容和霏露娜之间的事, 由于缺少细节与线索,芙珥只知道他们在情感方面可能已经建立了微妙的羁绊。
现在沐容一五一十解释完,她才明白“殉情坠崖”背后竟还有这种隐情。
至于沐容所说的“必然设定”, 应该就是《山海镜》世界观相关的设定, 也是许多单机游戏的套路设定——为了改善故乡的恶劣环境,游戏主角肩负使命走向外界,寻求破局之法。
然而, 如果《山海镜》只是个单纯的游戏, 倒是还可以通过官方维护和打补丁更改这一设定,可现在的《山海镜》却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小世界, 真能通过人力进行干涉吗?
芙珥不禁想起懂这方面技术的三哥斯沃德,他既然能将帝国城市的景象变成“海市蜃楼”放入游戏,指定她和她领养的崽崽才能看见, 或许也可以调整章莪山的天地灵气变化趋势。
不管行不行, 总要试一试!
得到准确答案前, 她暂时没有向妖兽们说明这件事,继续旁观沐容和毕方。
“你是说, 天地灵气注定匮乏?”毕方皱眉, “还仅限于章莪山?!”
“我所知的,都已经说完了。”沐容点头,“我比你年长, 且经历过两次幼年期,我能清晰感觉到,山中的天地灵气不复从前浓郁。”
“那你去过别处吗?”毕方问, “我听说长留山是众神居住之地, 那里也有这种情况吗?”
“我的神明突然离开后,我怕她回来时见不着我, 便没有去过别处。”沐容答。
芙珥却清楚这是一句谎话,如果沐容和霏露娜教授已经熟到可以谈恋爱的程度,它不可能不知道,玩家上线后是可以直接定位到领养崽崽身边的。
她不明白沐容这么说是另有隐情,还是为了方便毕方理解特意撒谎。
“……”毕方沉默着盯了沐容很久,才开口,“我暂且相信你说的都是实话。如果你所做一切真是为了族人,这口黑锅,我也就认了算了。”
不等沐容开口,它继续往下说:“我不需要你补偿什么,事情过去那么多年,我不过是意难平想要个解释,澄清名声,不再被你的族人处处针对。不过你的族人一直把我当敌人,真把真相抖到它们面前,只会让你们一族再次失去平静生活吧?”
这番话,在芙珥听来既是退让,也是威胁。
那件往事里,毕方确实是真真切切被伤害过、还蒙在鼓里一无所知的倒霉蛋,它不想原谅沐容是合情合理的。
但如今它和沐容都成了争凛的仆兽,抬头不见低头见,真报复沐容只会有害无益,它没必要也懒得去做,只是拿族人来提醒沐容,以后要对自己态度好点。
“……我明白了。”沐容低下头,“抱歉,我以后一定会注意,没有下次!”
只有争凛听得一头雾水,似懂非懂,又插不上话,只得向神明投去困惑目光。
芙珥想了想,“如果你想了解类似的事情,我可以跟你讲讲‘家族’的概念和‘权力争夺’的例子。”
要是争凛感兴趣,她还想给他带点人类的史书看,帝国这方面的青少年读物做得很详细,内容易懂,且不避讳谈及部分敏感话题。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把游戏外的书带进来,只是口述的话效率又太低,商城也没解锁相关书籍。
争凛已经没心思修炼了,满脑子都是沐容和毕方的话,闻言一口应下来,原地趴下准备听讲。
“咦?主人今日不修炼吗?”毕方讶然看来。
争凛摇头:“不修炼,想听神明讲我不明白的那些事,你们随意。”
两只鸟面面相觑一阵,最终还是各自回到平时修炼的地方坐下。
“我还是先去长留山吧。”坐下没多久,毕方就开口,音量连争凛也能听见,“原本我就是要先去的,不放心棉茸孔雀幼鸟才留下。现在幼鸟不幼了,领地也不缺大妖,主人您自己都学会飞了,我……”
它没继续说,有些烦躁地低头梳了梳羽毛。
“你如果真想去,那就去吧。”争凛说,“说不定还能早日突破瓶颈。”
他这话是发自内心的,上回毕方萌生去意时,他也说过差不多的话。
“嗐,说起来我自己都觉得好笑。”毕方啧了声,看向自己颈上的小奖章,“其他仆兽都没我对神明忠诚,它们虽然都吃着用着神明的物资,但只有我和神明有过交流!既然它们对神明都未必忠诚,那就更不一定忠于您了!一想到这,我就不放心!”
“所以你并不想走?”争凛问。
毕方没吭声,直接把头埋进了羽毛里,看起来不太好意思面对这个问题。
“那就等我长到成年期,再跟我一起去吧!”争凛说,“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你是我主人,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就是了!”毕方的声音从羽毛里闷闷地传出,语速飞快。
得了确切的回答,争凛轻吁一口气,再次看向芙珥所在位置:“殿下,请给我讲讲吧!”
“殿下”这个称呼从他口中说出来,令芙珥有种次元壁被打破的错觉。
但她很清楚,争凛只是因为退而求其次和“喜欢”,才会这么叫自己,他甚至还不知道,为什么别人要称她“殿下”。
“嗯,那就先从‘殿下’这个称呼开始吧。”芙珥说完,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和争凛的说话习惯好像正在逐渐接近,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殿下’这个词,就是从一种最特殊的大家族里产生的。”
她尽可能用争凛听得懂的词句,先给他解释了“皇族”、“君主制”和“国家”的意思。
争凛越听越吃惊,在他的理解里,皇族除了不会法术,几乎就和神一样无所不能!
难怪芙珥神明会被那个世界称作“殿下”!
他原先还有点不敢听,生怕自己听晕乎了,让神明不高兴,可既然这些词都与芙珥息息相关,他便决定听得再晕也要努力理解。
于是芙珥给他讲了将近一节课的时间,直到饥饿的感觉从现实身体反应到游戏里,她才主动截住话题,跟争凛道别离开。
修莉这会儿已经醒了,正焦急守在启动中的全息舱外。
芙珥一打开舱门,就看见她惊喜与愧疚交织的神情。
“虽然我能理解您体谅下属的心情,但下回还是叫我醒来再尝试吧!”扶她回床后,修莉语气极其坚定,“哪怕让我在一旁看着什么都别做,我也很安心啊!”
“这回是我任性了,下不为例。”芙珥笑了笑,轻轻捂住空瘪的肚子,“让医师们过来吧,早点检查完,我也好早点用餐。”
修莉去叫医师时,她打开个人终端,目光在三哥斯沃德的聊天框上停留几秒,点开编辑信息:【有件很重要的事,想和哥哥面谈。】-
“沐容,你们族内会有‘皇子’和‘公主’么?”
“我族还是以强者为尊,您所说的这些称呼,应该是按照血统亲疏继位制度划分的阶级。”沐容不紧不慢地回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也许能在长留山见到被这么称呼的人族。”
“人族?”争凛想了想,“神明都是人族吗?他们是不是都和芙珥神明长得差不多?”
他问得很抽象,但沐容能听出真正的问题。
“不一定,所谓‘神明’也分许多种,人神只能算其中一类。”沐容摇头,“像白帝少昊的后代——木神句芒,就是鸟身人面。”
它看向不远处正睡觉的毕方,“有些模样奇特的异兽,也会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为别人眼中的神明。比如,毕方飞过一片将死的森林时,枯木突然发芽长叶、开花结果,不管是不是它引发的奇迹,那里的住民为了同样的好事能再次发生,就会将它奉为木神对待。”
“好像听见有鸟在埋汰我!”毕方闭着眼睛喊了声。
“我只是借你向主人举例。”沐容解释。
神明不在的第五天,争凛发现这俩仆兽的关系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只不过,这次毕方会毫不客气地怼沐容了,而且它嘴上说着希望沐容对自己态度好点,可真被沐容呛的时候,它看上去却并没有那么生气。
争凛也不清楚这样究竟是好是坏,干脆选择旁观,谁也不站,就听着它们吵来吵去。
他还记得神明讲到“家族”时说过,一个族群里的大家要想真正了解彼此,适当“打嘴仗”反而是很有必要存在的,有利于“观念的碰撞”,拉近彼此的关系。
神明讲的很多话,他总是一知半解,只能死记下来慢慢想,实在陷入困境了,再找跟神明那个世界思考方式最接近的沐容聊聊。
“主人!我把暖泉里的法阵移到山洞养鱼池里了!”白兔妖青荼在这时蹦跳着过来,声音里的喜悦快要溢出来了,“好棒的法阵啊!以后每个冬月,鱼都不会冷到了!”
“你做得很好。”争凛点头,将早就准备好的一篓蒲公英、金银花、马齿苋等混合草药递给它。
“多谢主人奖赏!”青荼道完谢,背着草药篓跑回窝棚。
“这家伙口味也太奇怪了!”毕方吐槽,“草药怎么能当食物啊?!”
争凛下意识看向沐容,想起不久前对方回忆被霏露娜神明饲养的时光,曾提过自己很喜欢吃神明带来的花草和种子。
也不晓得这事儿毕方知不知道,要是知道,这话好像就是在埋汰沐容?
“已经五天了,再过两天神明应该会回来吧?”他随口问,试图用别的话题带过去。
“我赌一天!”一提神明,毕方果然接过话,“那天神明来得太早,想必还要睡回笼觉,回笼觉三个时辰差不多了!”-
斯沃德今天刚好休假,一收到小妹的讯息,疑心是《山海镜》又发生了什么情况,赶紧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小妹在现实世界就连正常说话都很费劲,因此他们平时约定见面,也大都在全息世界交流。
可这回小妹却选择面谈,那就是不希望交谈内容会在任何可能被监视的环境下暴露。
于是进入无菌病房之前,斯沃德特意屏蔽了这里全部的电子设备。
芙珥刚休息完,就发现三哥来看自己了,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又乖又甜地唤了声“哥哥”。
但她很快想起更重要的事,忙按捺住内心雀跃,等修莉退出去后,就把自己在《山海镜》中的所见所闻慢慢告诉哥哥。
“……你希望我改动章莪山区域内天地灵气的设定?”听完,斯沃德推了推眼镜,面露为难之色,“这和加入‘海市蜃楼’小彩蛋的性质不一样。能不能做到是其次,我们更要担心的是——局部的改动会不会影响到整个世界?”
芙珥不能确定,哥哥是否已经知晓霏露娜教授的意识被上传到游戏的事,但即便抛开这件事,改动看起来依然存在很大的问题。
这里既没有外人,也没有监控,斯沃德便直说了:“根据我的初步推测,你游玩的《山海镜》应该是个真实存在的世界,那么它内部的一切法则,都已经在你拿到这个游戏时定死了,外力恐怕无法更改。”
“再说改动。我举个很简单的例子,人类享受着化工产业带来的便利时,很难意识到有害气体的排放会招来怎样的后果。天地灵气对我们而言,又是一种无法观测的超自然物质,既然不了解它,那就不知道它是否含有毒害环境和生灵的物质,构成它的数据和程序里,又有哪些是万万不能调整的。”
“没有调查清楚,就直接根据需求更改某一法则,很难验证会不会适得其反。”
见芙珥低头不语,斯沃德轻叹一声:“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改动的风险实在太大,哪怕换作大姐和二哥,也不会答应这件事!”
他其实没提最重要的一层顾虑——大家都不愿失去这个唯一能救芙珥的“希望”。
谁也无法预料,改动会不会让游戏环境恶化,又会不会让这个世界变回普通的游戏。
“嗯,我明白哥哥的意思。”芙珥微微点头,声若蚊蝇,“麻烦哥哥跑一趟……”
“没事,哥哥休假,闲着也是闲着!”斯沃德忙摆手,“小妹还需要哥哥再陪一会儿吗?还是想先‘回去’照顾你的崽崽它们?”
芙珥从不觉得家人真有多少空闲时间,婉拒了哥哥的好意,笑着目送他离开病房。
修莉回到芙珥身旁,体贴地等她缓过情绪,才开口汇报:“殿下,霏露娜教授当年的情报,我已经查了不少,但它们无一例外显示,那是一起意外。”
“给我讲讲细节。”芙珥隐晦地说。
“是。”修莉点头,“根据当时的日志,霏露娜教授在接近考察目标时,不慎坠入裂谷。”
芙珥闭起了眼睛,手指不自然地捏紧床单,脑中却在飞速构建修莉描述的景象。
“考古队的无人机到达裂谷一定深处后,就突然失去信号坠毁,并且没有传来任何有效信息,不管是画面还是声音,均无调查价值。”
“当时也投放了不少活物,小到实验室白鼠,大到基因最类人的黑猩猩,均以钢索固定后吊入裂谷。但它们都在极短的时间内死亡,这一数据来源于植入它们体内的生命体征监控芯片。”
“以上,考古队判定人类无法活着深入裂谷,更无法从里面活着离开,于是放弃搜救。”说到这,修莉顿了顿,“……这就是霏露娜教授殉职的始末。”
芙珥仍紧闭着眼,咬唇不语。
“修莉,你认为这是意外,还是……自杀?”
良久,她才喃喃。
“恕我冒昧,我不认为霏露娜教授有任何自杀的倾向和动机。”修莉摇头,“更何况,那时她手中还有重要项目,《山海镜》也没开发完。”
她担忧地看着自家殿下,思考再三,还是忍不住提议:“殿下,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独自承受啊!”
芙珥知道,她其实是在暗示自己告知他人实情。
修莉跟了她很多年,算得上是身边最熟悉她的人,她心里藏没藏事,没有人比修莉更清楚。
“放心吧,我不会独自承受。”但她依然摇头,目光移向全息舱。
霏露娜教授的墓碑都已经立了三年了,与其纠结她真正的死因,不如去往“她守护的世界”,了解“现在的她”。
如果霏露娜教授的意识已经与世界融合,自她进入游戏开始,就在暗中静默地注视着一切,那她只有继续玩下去,在《山海镜》里投入更多的时间,这样才能离“现在的霏露娜教授”更近一步!-
之后的半个月,芙珥每天都会在游戏里尽可能多待。
现实一小时,游戏一天,不知不觉间,《山海镜》的时间已过去大半年。
这期间,她没有忙着推任何进度,每次过来大都是陪争凛聊聊天,做些日常。
比如去山崖上吸收清晨和夜晚的天地灵气,去种植区给灵果树苗浇水,兴致上来或是馋了,就去山洞养鱼池捞点灵鱼烹饪。
在她的教导下,争凛已经学会了把金灵力幻化成手掌形状,握住烧烤签、勺子等物,效仿她对各种食材进行加工。
自打尝过熟食的美味,他和大部分仆兽都不太愿意碰生肉了,唯有鳞狼三兄弟和冥夜蝙蝠血厌依然酷爱新鲜血肉。
很快,每个窝棚外面都堆起了仆兽们拜托争凛制作的各种餐具。
领地里甚至偶尔还会自发进行“熟食大比”,大家当场支锅生火现做,将各自研究出来的新吃食摆在一起,随意取食。
芙珥偶尔也赶上过几次,只不过仆兽们的口味奇奇怪怪,加的调料也容易因为处理不当混入怪味,她只敢尝争凛和沐容一致认可的食物。
除却这些日常活动,她做得最多的事,是和争凛一起外出,开拓未知区域的地图,渐渐跑遍整座章莪山,用沐容教的方法观测各处的天地灵气浓度,刻在碧石上作为观测记录。
虽然大半年的时间并不算长,但他们确确实实发现,各地的天地灵气都在慢慢变得稀薄。
关于章莪山天地灵气正走向匮乏这件事,目前只有她、争凛、沐容、毕方和墨欺知晓。
“当我的幼崽们夭折时,我便知天地灵气有异。”
随着相处时间增加,墨欺也开始提及自己的过去,“我的伴侣在诞下它们时不幸死去,是我护着它们长大,给它们传承记忆,教它们吸收天地灵气修炼。可它们……只活了二十年就相继去世,一点预兆也没有。”
芙珥有印象,这是现实记载的岩羊普遍寿命,但对于寿数漫长的妖兽而言,二十岁确实算“夭折”。
“早知如此,我那时就该带着它们去‘神赐之地’,哪怕跪下来央求沐容族长,也要留在里面!”墨欺回忆时,还带着不甘,“但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晚了!”
“不,按照现在这个情况,就连沐霏乡也支撑不了太久。”沐容摇头,“神赐之地不能没有神明!而且,我们也不能完全依赖神明活着!”
它早就从霏露娜神明那里知道,“神明”其实是进入这个世界的“玩家”,是最为寻常的人族,既不会法术,也没有强悍的躯体,甚至受一点特殊的伤、生一场小病,又或者连着熬几次夜,就会突然死去。
神明会死,意味着“神赐之地”迟早走向资源匮乏、万物凋敝的未来。
“这么大的事儿,真不用告诉那些小家伙吗?”毕方瞥了眼窝棚方向。
浮土正和青荼分别坐在狼背上,被鳞狼兄弟颠着玩,惊呼声连连。
“它们知道也帮不上忙,反而因为年纪小,更容易多想。”争凛沉声道,“与其担惊受怕,不如就这样快乐度日。”
“可您年纪也不大……”毕方习惯吐槽,被争凛剐了一眼后适时刹住,“那狼一二三也不告诉?”
“是朗逸、朗明、朗参,神明已经赐予它们新名字了。”沐容纠正,“它们是纯土灵根,对于章莪山的依恋,是我们这些杂灵根和变异灵根无法想象的。告知实情只会让它们崩溃。”
话说到这,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既然章莪山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那就下山吧。”芙珥提议,“反正早晚要去长留山,不如先把这儿到长留山的路走走熟。”
第 42 章
《山海经》中, 关于长留山的地理位置描述文本并不多,并且是以积石、章莪两座山为参照。
好在这个地点跟主线任务挂钩,等芙珥跟妖兽们确定完接下来的目标后, 再打开地图时, 图上已经标注了长留山的大致所在方向。
虽然这次出行只是为了提前探路,但到底是出远门,必要物资还得备齐, 留下来守卫领地的仆兽们, 也得提前分配好任务。
大半年相处下来,芙珥发现亲密度一直卡在3.5级和4级之间, 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他们没有经历什么大事,也许是争凛自己还不清楚,或是没法定义这段关系究竟进展到了什么程度。
不过, “卡瓶颈”的亲密度并没有影响争凛的能力发展。
芙珥和他一起做日常, 重复同一件事到达一定次数, 就会解锁对应成就,和他一起巡山, 采集到新物资, 或者将章莪山地图开到一定程度,也会解锁新成就。
《山海镜》的许多成就,都会奖励少量的能力点数, 以及特殊的绑定道具。
应争凛的强烈要求,芙珥将所有的能力点数全加在“医术”上,因此解锁了不少医药类典籍, 全被她第一时间兑换给争凛了。
至于特殊道具, 此时戴在争凛脖子上的一个翡翠小铃铛——以狰的脑袋轮廓为金色铃铛外壳、中间点缀一枚翡翠珠的装饰品,就是达成【领养崽崽三百天】成就给的初级储物铃铛, 能够储存十种物品,每种物品储存上限为30。
争凛负责给仆兽们分配任务,收拾行李的事儿被芙珥揽走。
她在争凛身边时,自然能随时给他们分发各种物资,但她一下线,他们就得自己解决物资问题了。所以该准备的物资都得让争凛随身携带。
商城和仓库的物资,可以经她之手直接进入争凛的储物铃铛,效率远比争凛自己整理快多了。
芙珥只需要收集出门妖兽们的需求,再根据需求筛选日常必需品,把携带数量拉到储物铃铛的上限就好。
考虑到铃铛的储物量有限,争凛最终还是只选择了最熟悉的毕方和沐容作为随从。
领地则由墨欺和鳞狼三兄弟中的朗逸这两只大妖作为临时领主把守,争凛不在时,其余仆兽均可听它们调遣。
待一切都准备就绪,芙珥特意挑选了一个晴朗的早晨,早早地做完身体检查、用过餐,登入游戏跟三只组一起出发。
经过将近一年的训练,争凛已经能熟练掌握御空术了,他们便从最靠近长留山的山崖出发,迎着晨光和云雾间帝国城市的幻影,一齐向着远方飞去。
任务奖励的毛绒坐具是可升级法器,这一年来由于芙珥使用次数的增加,它也解锁了相应成就【老练的骑手】,并且随着成就升级,现在已经拥有了更能让玩家安心骑乘的安全带和缰绳。
“主人!早去早回啊!!”
听见仆兽青荼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芙珥下意识回过头。
送别他们的白兔妖还站在山崖上,但很快就远去,变为一个小白点,直到隐入未散的云雾,再也看不见。
“这孩子是真心舍不得您啊,主人。”飞在一旁的毕方说,“不愧是被您亲自叼回来的小妖!”
芙珥不禁想起争凛跟自己说过契约青荼的过程。
——“那天我和毕方猎杀一头黑熊,可能是动静太大,把它吓昏头了。它慌不择路想逃跑的时候,被一根石笋绊倒,当场摔晕了。”
——“我没打算吃它,把它叼回来是想等它醒了就放走。结果它苏醒之后死活不肯走,央求我留它在领地生活……”
——“它算是沐容之外,我第一只和平契约的仆兽,主动找上门求庇护的浮土是第二只。”
也许最初,青荼只是在“离开生死难料”和“留下好歹有住处”之间做了个选择,但经过长时间的生活,它真真切切喜欢上了这方领地,也心甘情愿为收留自己的主人效忠。
“但青荼太弱小了。”争凛淡淡接过毕方的话,“此去长留山,不知道途中会遇见什么,它还是再在领地修炼几年为好。”
青荼和浮土都不擅长战斗,争凛尚不知山外有什么强敌,凭己方之力能否应对,只有先确定去长留山的路很安全,才敢带它们同行。
根据记载,章莪山与长留山相隔二百八十里,路程并不算长,放在现实中,大约只需要六到八个小时的车程,鸟类飞行也只要花上几日。
然而争凛是靠御空术消耗灵力来飞行,灵力耗尽就得停下来补充,毕方和沐容也需要进食饮水,加上此次出行以调查环境为主要目的,他们赶路的速度并不快。
刚飞出章莪山的范围,争凛就感觉浑身不舒服,四面八方似乎有某种力量,在不断挤压着他。
可他看不见也摸不着它们,哪怕匆匆张开屏障,这种怪异的感觉依然没能得到缓解。
直觉令他不安,本想询问毕方和沐容,奈何喉中泛起恶心感,张口说不定要吐出来,索性直接找了片开阔空地降落下去。
芙珥就坐在他背上,被他的反应吓得赶紧去看状态栏,这才松了口气。
“你这是‘醉氧反应’。”她抚着争凛的毛安慰,“章莪山位于高原,长留山所在位置海拔要低些,你飞着从低氧的高原迅速来到含氧量高的低海拔地区,就会出现这种症状。”
争凛默默记下新的知识。他目前阅读的医药典籍里,只有把进入高山产生不适称作“遇瘴”的案例。
毕方和沐容同为鸟类异兽,身体构造特殊,在这方面也比他稍微有点经验,便没有中招,见状忙跟着降低飞行高度。
“嗐,差点忘了这茬!”毕方边降落边说,“咱们还是用走的吧,慢慢适应。反正物资备足了,不怕在外面多待几日。”
落地之后,争凛勉强吃了两枚芙珥喂的灵果,趴在毛绒小窝里开始调息。
沐容张开水幕,稍微控制一下争凛周围的氧气含量,让他能舒服些,毕方则负责戒备。
考虑到如果这时候突然来了异兽,争凛恐怕没法正常战斗,芙珥又用金灵力凝出罩子,表面施加墨欺的障眼法术,让所有经过此地的生灵都误以为这里什么也没有。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全,让你们费心了……”争凛将一切看在眼中,忍不住惭愧道歉。
“你只是从没接触过外界,也没有类似的飞行经历,不必自责。”沐容摇头。
“就是!谁还没个第一次啊!”毕方附和,“以后就知道了!”
芙珥坐在争凛身边为他顺毛,听了这些话,不由得联想到自己的情况。
她对外界的一切了解,都源于他人的介绍、总结,和在虚拟世界的体验,自己却从未真正离开过无菌病房。
就像争凛离开了他从出生起就生活的章莪山,山外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未知数,这令他相当不安,警惕心也随之回到初遇她时的样子。
但争凛比她强多了,至少遇到危险,多年的战斗和躲藏经历,让他清楚该怎么保护自己,又该如何脱困和反杀。
可她呢?
离开无菌病房,离开消毒水和防护服,她很有可能因为不小心受凉和感染,就患上一场危及生命的重病。
正因为清楚,怎么做才能将自己保护得更好,不让他人费心,她自己选择被囚禁在无菌病房,一待就是十六年。
一想到这,芙珥便庆幸自己遇到了《山海镜》。
至少在这里,她能短暂地踏出牢笼,像正常人一样,了解、感知外界的一切。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忽然隐约听见“滋滋”的电流声,相当轻微,伴随电流声一起响起的,还有一个女人渺远的呓语。
……不,比起呓语,那似乎更像一声叹息。
然而她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这些杂音也只存在了不到三秒,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芙珥下意识摸向自己的手臂,短短几秒的诡异感觉,竟令她不寒而栗。
一个猜测很快闪入她脑中,但理智让她立刻压下了全部的好奇心,只是朝着争凛张开胳膊,轻轻将他环住。
柔软而温暖的兽毛蹭在她脸上、胳膊上,熟悉的呼吸声贴着耳际响起,这才让她一点点恢复了平静-
争凛的身体素质并不差,要不了多久,他就调整*七*七*整*理好了状态。
可他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默默陪着神明,等她的呼吸声变得均匀了,才低声问:“可以上路吗?”
他不知道神明遭遇了什么,只是突然觉察到她的情绪在一瞬间骤变,变得极其不安。
“嗯,该走了。”芙珥松开环住他的胳膊,起身收回小凳子。
为了节约灵力和体力,毕方和沐容干脆都变回幼鸟形态,一左一右飞在争凛身旁。
章莪山外围倒是不缺草木,但出了树林后,眼前又只剩下裸露岩石居多的山地。
并且,这里的地面除了野草覆盖的地方,都是土褐色,与碧石满地的章莪山环境相差甚远。
“路上也许会经过人族的聚集地,也就是村落。”沐容望着远方提醒,“如果您不希望太过惹人注意,可以提前伪装成普通的豹子,但不可以是幼豹,不然可能会被捉去驯化。”
“对,你现在的模样一看就是异兽,不怀好意的猎人会盯上你。”芙珥也点头补充,“墨欺教的变化之法还记得吗?”
这种情况,他们倒是在下山前就考虑过,墨欺也是那时教了争凛应该如何完美隐藏自己的部分特征。
“接近人族村落前,我会变化好。”争凛答。
维持变化之术也需要灵力,在场的谁也不知他们究竟要在人族村落待多久,能不提前用,就不提前用。
他们又朝着长留山的方向赶了一小时的路,途中无鸟也无兽,荒凉空旷,有生机的部分几乎只剩下地上郁郁葱葱的野草,以及偶尔出现的蓝色湖泊。
芙珥从没见过这么蓝的自然湖,像极了一块无瑕的蓝宝石卧在沙土中,经过时,她忍不住一直盯着看。
争凛也不知是跑累了,还是觉察到了她的目光,竟开始放慢速度,最终在湖边停下脚步。
“休息一下吧。”他吩咐。
趁着全队休整的机会,芙珥从争凛背上跃下,迫不及待地跑向蓝色湖泊。
不多时,岸边三只兽就看到湖泊上无端开始水花四溅。
“主人,您到底是怎么搞清楚神明究竟喜欢什么啊?”毕方困惑而好奇地问。
它早已知道,争凛其实只能听见神明的声音,凭着感觉去和神明接触,不借助特殊法器,便无法目睹神明真容,看不到神态和身体,也就意味着难以判断自己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到底带给对方怎样的感受。
“神明握紧了我的鬃毛。”争凛解释,“一般她只有在紧张、不安以及非常期待的时候,才会这么做。我记得神明喜欢这种又大又干净的湖泊,就想着在这儿稍作歇息,应该能让她心情好些。”
他顿了顿,“而且,如果是附近有敌人让她不安,她一定会催促我赶紧离开。”
争凛甚至敢说,在他生活的这个世界,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神明的喜好和小动作所表达的意思了。
他经常接触神明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会去主动观察、分析和思考每一次牵动神明情绪的事。
“既然已经熟到这种地步,为什么你还是唤她‘神明’和‘殿下’?”沐容却问。
“……习惯了。”争凛回答时,下意识转去看正在戏水的芙珥。
一年以来的相处,让他偶尔会感觉自己跟神明之间好像隔着什么,只要他或者神明主动去碰触,这道无形的屏障就会碎裂。
但神明并没有碰触的意思,他便也不打算碰触,每次与神明单独相处时,都会维持着先前的方式和距离。
“其实吧,我已经看出来了,可我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晓得这是不是神明的忌讳。”毕方用独脚挠了挠沙地,“要不沐容你来?你应该见惯不怪了吧?”
“没意义。”沐容平静道,“主人维持着平衡,是因为他察觉到神明需要这样的平衡。”
“这倒也是。”毕方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那毕竟……是神明啊!哪怕是人神,也和我们离得很远呐……”
换作以前,争凛一定还会对它们这番谜语似的对话一头雾水,但他现在已经有了这方面的意识,一听便明白过来。
“也许我能理解神明为什么这么想。”他故作冷静地接过话,“正因为理解,我想继续尊重她。”
他与神明之间的隔阂,不仅仅是沐容之前所说的“两个世界”。
神明在那个世界的身体情况非常糟糕,她比谁都清楚,他们之间恐怕不会有多么长远的未来。
他也记得墨欺讲过,当年它失去伴侣后,哪怕还有刚出世的孩子嗷嗷待哺,分走了它几乎全部的注意力,它依然会在夜深人静之时,望着巢穴中伴侣待过的地方发呆。
它甚至不敢碰伴侣生前喜欢的吃食,看着孩子们身上与伴侣相似的那些特征,亦会觉得心中空缺一块,痛楚蔓延至全身,像烈毒一样钻心蚀骨。
而争凛,他已经不敢去想神明突然消失之后,自己又会怎样。
他一遍遍研习神明交给自己的一切医术典籍,只为在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自己或许能帮上忙,而不是眼睁睁看着神明留下告别的话,此后再也不见。
一蓬冷水突然泼在脸上,惊得争凛回过神。
“既然你已经能想到那一层,也该知道自己的陪伴对于神明而言有多重要。”沐容散去翅膀上的水灵力,眯起眼睛看他,“这会儿就没必要装休息吧?”
“……”争凛默默起身,奔向湖畔。
芙珥已经将模型切换到“泳装模式”,正坐在湖里玩水。
她很喜欢水,这是她在现实里也能经常接触到的介质,只要保证浴缸和水源本身无污染,她就可以被允许在里面待一段时间。
但她在现实里几乎只能接触温水,不像在游戏里,还能肆无忌惮地泡在冰凉的池塘里,让冷意从脚底一直覆盖到全身。
她本打算趁着争凛和仆兽们休息时玩一会儿过瘾,谁知没过多久就看到争凛也踏入水中,向自己走来。
芙珥以为他们要出发了,忙朝着争凛走去。
走到争凛身边时,她特意拍了拍他的脑袋,示意他可以停下,随后踩着脚踏翻上背,一只手握紧缰绳,另一只手打开自己的状态面板,准备把服装模型换回原样。
结果争凛并没有往回走,而是驮着她继续往水深处走。
芙珥刚要按下更换键的手指一弯,忍不住轻咦一声。
“你……也想玩水吗?”她好奇问。
“想。”争凛点头,“自己想玩,也想陪您玩。”
自从那天告诉争凛“你要更爱自己”之后,芙珥就发现这家伙习惯把“自己想如何”放在他真正的想法前面了。
就像现在,他想说的其实只有“想陪您玩”。
这令芙珥哭笑不得,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纠正。最重要的是,争凛陪她一起做什么事的时候,他自己确实也是真的能感到快乐。
但芙珥还是想找到让争凛感觉更快乐的事,于是她思索再三,说:“我听闻高原地区的湖泊底下别有洞天,好像还住着‘水怪’。你……想不想陪我潜入水底看看?”
她刚才就想干这件事了,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实施,争凛就来到了身边。
与其说“玩法”,倒不如说,这是一场短暂的“冒险”。
她知道争凛喜欢在有把握的前提下冒险,尤其是在实力逐渐变得强大起来之后,他越来越喜欢去自己以前不敢踏足的地方探索。
听她这么一说,争凛的确有些心痒。
可这里是他不太熟悉的水灵力聚集地,只凭他自己,还真没几分把握。
“我能叫沐容它们一起吗?”于是他问。
芙珥笑着点头:“可以呀,把它们都叫来吧!”
他们是妖兽,潜水并不需要做太多准备,有沐容张开水幕隔绝周围、保障空气就足够。
毕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争凛去陪神明玩水,还能陪到水底去,但它闲着也是闲着,比起坐在岸上干等着,还不如一道下水。
它索性利用“水生木”的生克,将自己的木灵力扎根于水幕,往周围铺开,这样一来,任何东西靠近,它都能第一时间知晓。
越往下,湖水越呈现出深蓝色,但奇怪的是,不管在哪一深度,他们都没有看见哪怕一条鱼。
“……我突然有种不好的想法。”毕方的声音哆嗦起来,“这湖里的鱼呢?总不能全给‘水怪’吃了吧?那得多大胃口哇!”
它这话一出,除了芙珥,在场所有兽都觉察到水底开始传来异样的动静。
芙珥只见一串串气泡从水底升起,就意识到底下恐怕有不好招惹的庞然大物,忙催促争凛上升。
可奇怪的是,不管是系统,还是毕方用来监视的木灵力,都没有向他们反馈“底下有危险”。
“……我猜,底下很可能是类似‘氐人族’的部落。”这时,沐容开口,“有些弱小的族群会和强大的存在‘共生’关系,我的神明就讲过人鱼一族居于大鲸体内的故事。”
“那咱们也该走了!”毕方大声提醒,“我们可不是人鱼一族,是外来者!要被当作食物的!”
争凛也这么想,保险起见,他甚至将御空术发挥到了极致,推着沐容的水幕,要不了几秒,就驮着芙珥跃出水面。
恰在此时,他们都听见一声空灵的鸣叫自下方传来。
这回用不着毕方再说,沐容直接鼓起身体吸气,用力喷出一口风,球状水幕在冲击力的作用下迅速远离湖泊。
下一瞬,芙珥就见水面四周生出白色的“岩石”,逐渐往中间闭合。
而在不远处的岸边,一颗硕大的石头突然睁开一只古铜色的眼睛,慵懒而诧异地转向他们。
第 43 章
“何人扰我睡梦?”
不等芙珥他们搞清状况, 一道女声就从下方传来,懒洋洋的,听起来像是刚睡醒。
随声, 一条硕大的鱼从土里钻出, 通体银白,鳞片遍布青黑色斑纹,白头红嘴, 两对胸鳍却如同鸟的翅膀一样, 展开后足足有三层楼高!
“文鳐鱼?!”芙珥瞪大了眼睛,“这是泰器山的异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条鱼的特征实在太明显, 她很快就联想到《山海经》的原文及概念图鉴。
根据《山海经·西山经》的记载,泰器山和章莪山之间起码隔着八座大山,以及数不清的河流!
“也许因为她生有鸟翼, 又擅长飞行。”争凛这一年来也听她讲了不少《山海经》的事, 便尝试解释, 随后安抚,“我没从她身上觉察到敌意, 应该……是可以交流的?”
他特意将声音压得很低, 然而下一秒就听见刚才的女声笑起来。
“我要是真有敌意,哪儿还能放你们离开水呀?”文鳐鱼悠悠说完,恶作剧似的故意张开巨口。
她的嘴巴恰好就在芙珥他们正下方, 深渊般看不见底。
“抱歉!我们不知您在这里休憩,扰您清梦了!”争凛立刻道歉。
“想道个歉就走可不行哦。”文鳐鱼合上嘴巴,右翅膀上前一拢, 就将他们和水幕一起捧到眼前, 饶有兴趣地来回打量,“好怪呀, 明明还有一个小家伙,为什么我看不到?”
争凛一惊,立刻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谁,顿时弓起背,摆出攻击的架势。
“放、放尊重点!”毕方鼓起勇气大喊,声音却结巴又颤抖,“那可是收留我们的神明!神明岂能、岂能让你轻易目睹真容!”
“神明吗……”文鳐鱼轻咦一声,“没想到这么荒芜的地方,竟也能见到神明。”
她忽然松开拢着他们的翅膀,浑身被苍色光芒笼罩,短短几秒间,身形急剧缩小,最终变为成年女子的模样,身披苍青色长袍,披散乌发及腰,赤着双足悬浮在半空。
“文鳐泰然,见过神明。”她居然还懂得人类的礼仪,只不过做出来的手势令芙珥很陌生——拇指、食指、中指并紧按心,其余两指曲起,她从没在任何礼仪记载里见过这种礼。
芙珥想了想,从仓库里拿出一条两个巴掌那么大的冰冻灵鱼,向她抛了过去,以示友好。
她记得海里的鳐鱼喜欢吃软体动物,恰好领地养鱼池里的灵鱼肉质就软趴趴的,不知道身为异兽的文鳐鱼会不会喜欢。
“啊呀!您真是太客气了!”名唤“泰然”的文鳐鱼笑得弯起眼睛,抬手捉住灵鱼。
芙珥一直在观察她的动作,第一时间注意到湛蓝色的水灵力正在外溢,包裹住灵鱼,不让它脱手滑出。
下一秒,她就见泰然将灵鱼拎到嘴边,连冰带鱼一起塞进了嘴里,纤细的脖颈微动,很快就把整条鱼吞了下去。
虽然这条灵鱼长得比较长条,但她从没见人用过这么简单粗暴的吃鱼方式,顿时看傻了眼。
泰然却心情很好,吞下灵鱼后还满意地打了个嗝,“咱们去地面聊吧,飞着怪累的。”
见她率先降落,席地而坐,争凛和沐容、毕方交换了眼神,也跟着落下。
“我第一次来这儿,但你好像一眼就认出我了?”泰然第一个看向争凛。
“我听神明讲述过外界的一些异兽。”争凛谨慎地回答,“您……应该是泰器山的住民?‘常行西海,游于东海’,并且喜欢在夜间飞行。”
“你家神明懂得还挺多呀。”泰然托起下巴,“这儿距离泰器山可有三千多里呢!”
“神明之事,不可妄论!”争凛严肃道。
泰然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又问:“那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我睡梦当中,隐约听见你们只是暂时休息。”
“只是去长留山周边走走。”争凛答,“前辈呢?”
“唔……我是个旅者。”泰然说,“飞累了,落到哪儿,就到哪儿走走。不过最近我有点厌倦独自旅行了,想找同伴,可又总是找不到心仪的同伴。”
芙珥听着这个展开,总觉得有点耳熟——大部分游戏里,新同伴加入时都逃不开类似的话。
“如果你觉得她可信,就答应她。”她叮嘱争凛。
这么大的文鳐鱼诶!!还会化人!这还是芙珥在游戏里见到的第一只可化人异兽。
哪怕泰然只是作为同伴跟着,偶尔说些话,也能对他们帮助良多。
“前辈想要怎样的同伴?”于是争凛试探着问。
“和我一样,无牵无挂,随性而为的。”泰然说完,又轻叹一声,“可惜,你们有具体的目的地,应该没法做我的长期旅伴了!”
她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确,做不成长期旅伴,但短期还是可行的。
“未必。”这时,沐容忽然开口,“长留山只不过是最近要去的地方,我们真正想去的那方世界,非机缘巧合不可抵达。”
“喔?竟还有这样的地方?”泰然来了兴趣,“你倒是说说看,那是什么世界。”
“传说,那方世界位于星辰之海,殿宇高可入云端,路上车驾能飞行,白昼的街道从未空寂,入夜有灯火照彻黑天。”沐容不紧不慢地描述着,“然而,就连死亡也无法让魂魄去往那方世界,或许唯有修炼到破界飞升的境地,才能窥得一线希望。”
芙珥一听就明白过来,沐容描述的正是她生活的帝国,并且,它很有可能是在忽悠泰然入伙。
谁也没去过、谁也无法轻易抵达的世界,这可比地图上记载的任何区域有意思多了。
她下意识看向泰然,女子原本脸上还挂着听故事的笑容,听完却变得严肃起来。
“有意思,很有趣。”她喃喃,“不过破界飞升未免也太遥远,这个地方,顶多只能作为我的毕生目标。”
“我们也有此意。”沐容点头,“所以,这个情报足够让我们成为您的长期旅伴吗?”
“这得看你们的寿数咯~”泰然弯了弯眼睛,再次露出笑容,“我自然是等得起的。”
【解锁成就:人形的新同伴】
系统音突然响在芙珥脑中。
【您的崽崽及仆兽们已成为[文鳐鱼泰然]的[旅伴],该山海异兽的基础资料已加载完毕。】
【成就奖励:人形幻化药兑换资格(临时版,仅限崽崽使用)】
这回的奖励大大出乎芙珥意料,她忍不住“诶”地惊呼一声,下意识打开兑换商城,果然发现一枚金灿灿的药丸出现在列表第一个。
《山海镜》的未完成成就平时都是隐藏详情的,芙珥只能在成就列表看到一串黑底和问号,所有成就都得靠碰运气解锁。
只是和人形的山海异兽成为旅伴,就可以解锁这么重要的成就,实属意外之喜了。
“您怎么了?”她听见争凛关切地问。
“又解锁新成就了,我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道具。”芙珥忙回答,“有机会给你试试!”
她还真的挺好奇,崽崽化人后会变成什么样。
她暂时不说,争凛也就没再追问,点了点头,开始向泰然介绍他们三个。
“你们竟然是主人和仆兽啊?”泰然很是震惊,“结丹期的幼崽居然也能结契了吗?”
“只是借助神明的力量罢了。”争凛如实答。
泰然捏着自己的下巴,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一阵,忽然伸出手:“那你也跟我结契吧!”
争凛:?
“别误会,我只是想借助你,跟那位看不见的神明结契罢了。”泰然看向他背上的毛绒坐具,“如何?您愿意多个信徒吗?”
芙珥下意识捂住自己心口,惊喜接连来,她激动得有点不知所措了。
如果泰然真的与争凛成功结契,那么任务所需的十只仆兽就能满了!
“可结契之后,您只会成为我的仆兽。”争凛却皱着眉提醒,“您会失去自由!”
“要真是寻常的结契,我只要想走,就能随时抹消它。”泰然笑盈盈地打消他的不安,“如果抹消不了,那就是神明的契约,留着也没什么不好的。”
争凛虽然不是很能理解她的想法,但考虑到与这种大妖结契,对自己只会有益无害,他稍作犹豫,见神明完全没有反驳的意思,便答应下来。
《山海镜》中,崽崽与异兽结契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收服异兽”,将目标血量削至5%,即可自动触发系统的契约问询。
第二种,则是和平契约,之前争凛跟青荼、浮土两只小妖就是以这种方式来结契。
和平契约需要在双方同意的前提下,才能触发,争凛刚答应,就听见冰冷女声问自己是否决定结契。
泰然很快也有所感,她直接挪到争凛身边坐着,方便他结契。
芙珥特意从他背上下来,看着他划破肉垫,抬爪按在泰然眉心。
【恭喜玩家!崽崽[争凛]成功收服异兽[文鳐鱼]!已将该异兽记录在[仆兽]一栏,玩家可随时查看相关资料。】
【恭喜玩家完成[收服10只仆兽]任务!奖励:能力点数x5。】
【达成成就:合格的小领袖】
【奖励:崽崽可指定一只仆兽与玩家交互(仅限文字和语音)。】
这个奖励就有点抠了,不过也算勉强满足了芙珥的愿望。
毕竟系统说过,玩家要想和其他异兽进行交互,就得成为目标的领养人,或是提高和崽崽的亲密度解锁“共感”功能,这个奖励姑且也算给她开后门了。
芙珥念头刚落,又听见系统提示响起:【崽崽已指定[茸茸]与您交互!】
看来争凛也同步收到了奖励通知,这个选择丝毫不出她的意料。
“行啦,需要我直接带你们飞去长留山吗?”泰然摸着眉心,边问,边给自己变了个花钿,状如朱砂痣,提醒自己已有契约在身。
争凛摇头:“不必,我们打算走着去,顺道看看路上都有什么。”
他们刚建立同伴关系,他觉得没必要告知泰然实情。
“那不如先去附近的人族村落吧!”泰然提议,“有我在,你们不必担心被人族觊觎。”
她的到来可谓是及时雨,在《山海镜》所处的时代,寻常人族见到异兽,大概率是会直接驱逐和捕杀,因而普通人对于驱使异兽的人会相当尊敬。
而泰然可以随意幻化人形,这给了争凛他们很大的便利,他们甚至可以不必变幻和伪装异兽外貌了。
不等争凛应下,泰然又道:“等等,神明是不是还没玩够水?要不然我再睡会儿,你们继续?”
芙珥:“……”
一想起自己戏水的地方是异兽的嘴巴,她就不敢再提这事了。
她不自觉地捏紧了争凛的鬃毛,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情绪又一次被争凛get到。
“劳您费心了,但我们刚才所做一切,只为探明水底有什么。”争凛立刻婉拒,“如今真相已经明了,自然可以继续旅行。”
于是他们就带着泰然上路了。
四周无人的时候,这位大妖很喜欢脚不沾地低空飞,似乎是不想让泥地脏了自己赤着的双脚,但芙珥没忘记她刚刚和争凛他们交谈的时候,却是直接坐在了地上。
这种明显又怪异的矛盾,令芙珥忍不住盯着泰然观察起来,顺便脑补她的过往。
四处旅行的大妖,会化人,知道人类村落的具体位置,也知道当地人的忌讳……
泰然应该很熟悉人类吧?她会经常跑到人类的地盘上,混入他们之间生活吗?
她想了想,直接吩咐沐容:“沐容,帮我问问她,她是不是喜欢效仿人类的行为举止。”
这个问题,没接触过人类的争凛提起来不合适,泰然只要随便找几个相关话题,就能让他茫然,一茫然就没法揪着重点追问了。
正好崽崽刚把跟仆兽的交互资格指定给了沐容,她干脆就试试直接跟仆兽进行交互的效果。
沐容似乎对此并不知情,猛然听见她的声音还愣了几秒,不过它很快就回过神,看向走在最前面领路的泰然:“我有一问,不知您可否方便解答?”
“说说嘛!”泰然点头。
“修为到了您这个境界,要想不让人族看出异样,是不是需要经常效仿他们的举动和习惯?”沐容斟酌着语句问。
“那是自然。”泰然并没有隐瞒的打算,“就像猎手需要伪装、藏匿自己的身形,我要想融入他们的世界,就得成为他们。”
“那您认为什么时候是最难的?”沐容有意引导话题。
泰然思索片刻,才回答:“不明白他们的悲喜愤怒和算计,最难。”
由于种族和生活环境存在本质差异,她无法理解太多事。
“行为和习惯,反而是最好模仿的。”她说话时,随意抬手掐了个诀,一簇晶莹的冰花就在她指尖凝成,“比如施法,人族需要吟诵咒语,或是结印,可我不用,我在他们当中施法时,就得模仿他们的动作。”
“至于习惯,我瞧人族都是拿碗筷吃东西,而不是直接吞下,在他们面前我就得改改我的习惯。”她随手将冰花抖落,变幻成一双细长的筷子,“不然,定会因为行为太过惹眼,招来有心之人的捕杀。”
“原来如此,但我还是不太明白你之前的话。”沐容故作困惑,“悲喜愤怒和算计,我们不也一样有吗?”
“不一样。”泰然摇了摇筷子,将它散作灵力,“妖兽之间的利益冲突很简单,甚至只要有足够的食物和栖身地,死敌也能变成忠实的伙伴。”
芙珥下意识去看毕方,果然见它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但人族的心……实在令我难以捉摸呀!”泰然轻声道,“一下子也找不到什么好例子,说了你们也未必能理解。还是等真正到了人族的地盘,你们自行去体会吧。”
她看起来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沐容点了点头,不再假装好奇。
之后一路无话,芙珥因着情绪在短时间内几经起伏,没一会儿就困了。
但这次她没有退出游戏,而是直接靠在争凛身上休息。
如果在游戏里也能恢复体力,她就不用频繁回到现实了。
这个办法,芙珥从前也在其他全息世界尝试过,但不知是因为全息技术尚有不足,还是只要在全息世界就会消耗体力,每次她都失败了。
所以游玩《山海镜》这半个月,她一次也没再尝试过。
争凛刚才陪她一起下水了,鬃毛上也算沾了泰然的涎水,即便他一离开水就把毛烘干,芙珥依然能闻到淡淡的鱼腥气。
她并不排斥,放松身心,尝试在游戏里进入睡眠状态。
这一过程和她修炼时的打坐冥想有点像,唯一的不同是,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慢慢“往下沉”,沉入一片空无一物的黑暗。
“滋滋——”
先前突然出现的电流声,不知为何又响在了她脑中。
“这到底是什么声音?”芙珥忍不住去想,“总不能是游戏文件损坏了?”
【芙……殿下……】
隐约的,她听见系统的机械女声在呼唤自己。
然而这道声音实在太轻,要不是因为她已经完全静下心,差点又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了。
“……霏露娜教授?”芙珥不确定地回应,“是您在叫我吗?”
她甚至还能“看到”,眼前的黑暗中开始凝聚蓝白交织的光芒,慢慢拼凑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但这一切都只存在了瞬间,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更强烈的倦意笼罩住了芙珥,她在不知不觉间真正进入了沉睡。
“相传,女娲大神因为过于寂寞,便仿照自己的模样造人……”
不知过了多久后,她发现自己出现在了全息教室里。
霏露娜教授正站在讲台上,微笑着向她讲述她最熟悉的故事。
可这回,芙珥并没有乖乖坐着听她继续说下去。
她蓦地站起,大步上前,一把握住霏露娜教授的胳膊!
“您……真的还活在这个世界里吗?!”她颤抖着声音,将这半个月来的情绪全部宣泄,“三年前的那场意外……”
“您似乎并不觉得那是一场意外,芙珥殿下。”霏露娜教授竟截住了她的话,依然保持着微笑,天蓝色的眼眸亦含笑凝视她,“您在怀疑我早有图谋。”
心底的怀疑被戳中,芙珥下意识抿紧了唇,但她还是坚持与眼前的女人对视。
“现在的您,到底是什么?”她继续问,“我了解过,意识上传到全息世界后,如果没有做好措施,就会自动进行迭代。您……还是霏露娜教授本人吗?”
“这个问题,对殿下来说很重要吗?”“霏露娜”微微歪头,“如果您认为‘迭代’意味着初始数据的死亡,那么答案自然是无疑的。”
芙珥只觉呼吸一滞。
尽管这半个月里,她已经无数次想过这个答案,但听“霏露娜”亲口说出,她依然感觉心被一只大手无情握紧,三年间好不容易才淡去、深埋心底的悲伤,在这一瞬间被无限放大。
“但,您明明一直坚信‘我’还活在这个世界里。”“霏露娜”的眸中流露出困惑,“明明继续坚信下去就好,为什么执着于问出具体答案呢?”
芙珥垂下目光,不再与眼前人对视,松开她的胳膊,摇了摇头:“你不会明白。”
就像身为妖兽的泰然模仿再多,也无法真正理解人类的悲喜愤怒一样。
人工智能不会真正明白人类的情绪,即便它被导入了人类的意识。
“好吧,不管怎样,我要做的事都不会变。”“霏露娜”耸了耸肩,“您应该也会继续游玩《山海镜》,对吗?”
芙珥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的目的是什么?”
“实际上,我的目的取决于初始数据。”“霏露娜”回答,“不过现在谈论这个话题,为时尚早,请恕我拒绝回答,殿下。”
“那就让我来猜一猜吧。”芙珥重新抬起头,“我猜你的目*七*七*整*理的……或者说,你真正的目标是我,对吗?”
第 44 章
这个推测, 其实并不难得出。
芙珥手中的《山海镜》,是由薇仪教授亲自赠送的生日礼物,同时也寄寓了整个古蓝星文化系师生对她的美好祝愿——这其中包括已故的霏露娜教授。
当她发现游戏的异常, 并第一时间告知家人后, 调查随之展开。
然而除了她手中的《山海镜》,其余参与调查的玩家均没有发生异常。
“我不知道你是故意隐藏了自己的存在,还是仅向我一人展示《山海镜》的特殊性, 但如今的事实是, 全帝国只有我一人受其影响。”
芙珥紧盯着“霏露娜”的双眼,慢慢道出自己的想法, “只有我能做到——在游戏里修炼后,现实中的身体情况也随之发生改变。”
“而且,这对我而言无疑是一种良性改变。”她继续说下去, “不管是我, 还是在意我的家人们, 只要将游戏的影响范围缩小,并加以限定, 那么谁也不会阻止《山海镜》继续存在。”
“即便向全息世界上传霏露娜教授的意识, 已经严重违反了帝国的法律!”
她先天缺陷的病躯被《山海镜》改变,这是目前为止唯一能让她摆脱早逝命运的“有效治疗”。
然而这种治疗方式却无迹可寻,谁也不能确定, 如果逮捕与这个事件相关的所有人,她手中的《山海镜》是否就会变回一个普通的游戏。
“相较旁人,我的确是个特殊存在, 可为什么是我?”芙珥步步紧逼, “为什么非我不可?”
“您可以保留自己的猜测。”
可“霏露娜”仍保持着微笑,没有反驳, 也没有解释,“为时尚早,您的问题,恕我不会回答。”
它忽然消失在芙珥面前,紧接着,整个全息教室开始解体,从课本到桌椅,都变成黑白二色的方块,一粒接着一粒漂浮起来。
“别想逃!!”芙珥仰头大喊。
然而,哪里都看不到“霏露娜”的身影。
芙珥只觉天花板和地面一起旋转起来,强烈的晕眩感令她难受不已,抱紧逐渐胀痛起来的脑袋蹲了下去。
“……殿下?”
“殿下!殿下!!”
争凛的声音骤然响起,呼唤一声接着一声,十分急切。
芙珥一惊,蓦地睁开眼。
她依然留在游戏里,正和睡前一样,枕着争凛蓬松柔软的鬃毛。
“……我没事。”她低喃一句,轻轻抓挠兽毛,“别担心,只是做了噩梦。”
话虽这么说,她并不认为刚才的所见所闻只是梦。
《山海镜》是“霏露娜”掌控的世界,它想要趁着她玩游戏时传递信息,手段可太多了。
“您刚才颤抖得很厉害。”争凛并不放心,“身体还好么?要不要去休息?”
“你没有听见手环警报,就说明我还能继续留在这儿。”芙珥摇头,又强调一遍,“真的没事啦,我的身体情况,我自己有分寸。”
她不愿说,争凛只好放弃追问,朝飞近的沐容摇了摇头。
沐容虽然已能听见芙珥的声音,但仅限于芙珥主动和它交流时,芙珥不说,它就只能像以前一样,通过争凛得知情况。
“怎么了?你们的神明不舒服吗?”泰然也飘了过来,“前面正好有户人家,不如去歇歇脚?”
她遥指前方,芙珥随着她的手势看去,果见一座乱石垒砌、形似碉堡的房屋立在不远处,其周围的斜坡上还有几只牛羊在吃草。
即便芙珥觉得自己并不需要休息,可争凛坚决不同意,她索性也就不再多说,刚好也能见识一下游戏里的人族。
“记得刚才商量好的,可千万不要露馅了!”路上,泰然不忘吩咐。
“知道知道!不口吐人言,不乱张望!都记着呢!”毕方嘀咕。
眼见着石屋越来越近,芙珥下意识握住被自己隐藏的手环。
她生怕计划进行时,疲劳手环会突然发出警报,虽然警报声不会让任何人听见,可这样一来自己就只得下线休息,不能继续旁观崽崽和人族接触了。
好在他们走得很快,没几分钟就已经来到了放牛羊的山坡上。
似乎是觉察到妖兽们的接近,原本正安逸吃草的牛羊纷纷警惕抬头,发出不安的叫声。
“要是墨欺在这儿就好了!”毕方压低声音说,“好歹它长得跟它们像同类。”
“下次带它来。”争凛简短回了句,余光瞥见一道身影从石屋里快步走出来。
他依照计划低下头,芙珥因着无法被看见,大大方方抬头看向那人。
那是一名壮硕的男子,肤色偏黑红,披发有一半结成辫子,汁源由扣抠群,以污儿耳期无儿把以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头戴皮毛,身披半截兽毛皮裘,脚上的靴子也是皮革制成。
异服男人警惕又惊愕地打量他们,尤其看清长着五条尾巴的争凛时,他眼中的恐惧简直要溢出来了。
不等他开口,泰然就上前行礼,面带笑容流利地说了一口芙珥听不懂的话。
好在有系统作翻译,她很快就知道泰然是在跟对方打招呼,坦白自己是位四处旅行的“驭兽师”,问他能否借宿一晚。
谁料男人听完反而脸色更苍白了,他甚至拔出腰间弯刀,厉声呵斥:“山中精怪也会变化人形,我不能信你!快走!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依照芙珥所知的套路,接下来应该是他们这边的自证环节,也许还会涉及“帮这户人家清理周边伤人妖兽”之类的委托。
结果泰然轻叹一声:“那就只好得罪咯~”
只见她张口呵出一股冰气,喷在男人脸上,男人的身体晃了晃,下一秒竟收刀入鞘,垂下眼皮,机械地退回石屋。
看得芙珥惊呆,下意识调出状态详情。
【仆兽[泰然]已经控制了[高原男子]!】
【仆兽[泰然]命令[高原男子]招待客人。】
“好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她忍不住发自内心感叹道。
也就是泰然仗着修为高,才敢这么做,要换成普通人,交涉都不一定能这么顺利。
不过芙珥并不打算干涉这种做法。《山海镜》并非她所生活的文明世界,很多情况未必能以她熟悉的方式去解决。
只要崽崽和仆兽们不恶意伤人、下杀手,她只管在一旁看着就行。
泰然明显不是头一回干这种事,她熟练地控制着男人推开房门,为他们领路。
芙珥很快就听见一声惊呼,循声看去,只见一名显怀的女人正坐在屋里,一看到他们,女人吓得面色惨白,下意识捂住肚子,张着嘴巴,却因为极度恐惧发不出声音。
难怪这家的男人不让他们进屋,原来是这样。
“别怕,我们没有恶意。”泰然走上前,放柔声音安抚女人,“你家男人没事,我只是为了不与他起冲突,才用法术将他迷晕了。”
“你、你究竟要做什么?!”女人颤声问。
“我是一名旅行的驭兽师,走累了,想跟我的仆兽们找个地方歇脚。”泰然答,“只歇一晚,明早就走,吃食自备,绝不打扰二位……唔,三位的生活。”
芙珥记得文鳐鱼属于瑞兽的一种,大部分瑞兽都给人好亲近且无害的感觉,加上泰然又懂得迷惑人心的法术,两者叠加,事半功倍。
在泰然的有意安抚下,女人渐渐不发抖了,她行动不便,只是给他们指了个方向,声音因被控制而断断续续:“那间房……是待客用的,床榻暖炉……都有……”
“多谢啦~”泰然点头,撮指在女人眉心轻点,女人便合上眼睛安睡过去。
她一挥手,被控制的男人也回到了自己原先所在的地方,坐下去后也跟着睡了。
“……所以我们有什么伪装的必要吗?”毕方忍不住问。
“要是他们没这么警惕,还是可以正常借宿的,向普通人证明身份并不难办,只是要花点时间。”泰然摊手,“但这个男人很明显不希望我们留下,我想早点让神明休息,就懒得和他多说了。”
说完,她先一步走向女人指的那间客房。
“总觉得我要有竞争对手了!”毕方啧了声,但语气里反而透出愉悦,“以后有这么厉害的大妖护着神明,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呀!好多灰!!”客房里骤然传出泰然憎恶的惊叫声,“你们快收拾一下!”
“还是要担心一下自己会不会变成她的仆兽。”沐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接过话,拍拍翅膀过去对付灰尘了。
争凛正想驮着芙珥上前,却被毕方铺开的木灵力拦下:“别!可不能让神明吃灰!我们收拾好再叫你们!”
他只好退到门口,看向对坐昏睡的男女,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女人隆起的小腹上。
“那个人族,是在保护未出生的幼崽么?”他问芙珥。
这一年来,他跟墨欺也算混熟了,作为众仆兽中唯一一个有过妻子、带过孩子的“老父亲”,墨欺偶尔也会和他提及自己的往事。
——“我的伴侣怀幼崽那会儿,是我性子最暴躁的时候。我绝对不允许任何心怀歹念的妖兽接近巢穴!若有妖兽胆敢伤我伴侣,我必杀之!”
“对。”芙珥点头,“人族和妖兽一样,都会竭尽自己所能保护幼崽。”
争凛没有接话,定定地望了他们很久,才低声道:“我……很羡慕。”
他从记事起就只有传承记忆,无父无母,明明是幼崽,却被其他妖兽觊觎,不得不四处躲藏度日。
如果那天神明没有到来,或许他会在一通无效挣扎之后死去,成为毕方的口中食。
“对不起!”芙珥愧疚道歉,“我支持神明们的工作前,并没有想过这些。”
放在现实世界,“美强惨”都只是游戏设定罢了,设计者们通常会给重要角色贴上这类标签,以此来博得玩家同情心,调动玩家对该角色的拯救欲望。
极少有人会想,万一哪天自己开发制作的游戏成了真,这些设定会带给角色和世界多大的伤痛。
因为不管是游戏,还是小说、电影之类的作品,都不过是由幻想编织而成的“虚拟世界”罢了。
“我没有怪您的意思!”争凛忙摇头,“请您不要再自责了!如果……”
被沐容告知这个世界的真相时,他其实就想过,如果没有所谓的“设定”,自己和神明是不是就不会相遇了?
这样扭曲的内心想法,他到底没敢告诉神明,直接把后半截话咽下,低呜着去蹭神明伸来的手。
芙珥没再说话,只是一遍遍抚着他的毛发。
直到毕方从客房里伸出脑袋:“好了!已经打扫干净了!”
争凛立刻起身,驮着芙珥快步跑过去。
客房正开着窗,床上甚至铺好了被褥,上面没有沾染灰尘,但芙珥并没有看见唯一能叠被子的泰然。
“泰然前辈很讨厌灰尘,把活儿交代给我们之后,就去窗外透气了。”毕方解释,“我不明白这个叫‘被子’的东西到底能干什么用,又硬又沉!”
“那是因为被子太久没晒太阳了,晒过就会变得蓬松柔软,就跟茸茸的毛一样。”泰然出现在窗口,“这荒山野岭的,除了这家人的血缘族人,一般不会再有客人来,不然客房也不会积灰。”
她转过身挥了挥手:“你们休息吧,要走的时候再召唤我。”
山里的风还是有点冷,泰然离开后,毕方赶紧关上窗子,又在门口设下屏障,随后再去桌子上找了个地方蹲着。
沐容则停在了椅背上,争凛挪到床边,打算等芙珥下去之后,自行找个空地趴。
看得芙珥哭笑不得,忙提醒:“我真不需要休息,你们都到床上来吧!”
说完,她就从争凛背上跳下,不等争凛应声,直接就把这只一人高的狰抱到了床榻上。
争凛:“……”
“神明让你们都上来休息。”他只得吩咐毕方和沐容。
芙珥坐在床沿,看着两只鸟一左一右蹲在了争凛身旁,像两个忠心耿耿的护卫。
也不知怎的,她感觉自己的心情在慢慢变好。
“我不清楚还能待多久,可以趁着这段安全时间,给你试试新道具吗?”她问争凛。
争凛并没有忘记她刚才说的事,只是因为泰然在场,他不方便提起。
“是什么新道具?”他好奇问。
他又一次明显觉察到了神明的情绪变化,所幸这回神明是心情好转,也许是因为新道具对他很有益处?
“临时化人丸。”芙珥边说,边顺手从商城兑换了一枚,递到争凛面前,“不过只有你能用。”
金灿灿的药丸散发着一股奇特异香,就连最稳重的沐容也忍不住投来目光。
“沐容以前吃过吗?”芙珥问。
“……有印象。”沐容点头,心情却有些复杂,“它会根据服用者的想象变幻人形,如果只是想要自己的人形,那就不能有别的杂念。并且……”
它顿了顿,声音轻了下去,“记得给自己想象一身衣服。”
当年它完全不知情,霏露娜神明好像也没有意识到这点,结果就是它化人后直接当着她的面暴露得一干二净。
“衣服?”争凛愣住,大脑一片空白。
“想不出来也不要紧,我给你准备了一些参考。”芙珥说完,直接调出自己闲暇时设计的衣服。
她擅长用精神力造景,自然也擅长设计,依照《山海镜》所处的大概时代,她为争凛准备了好几套装束,供他化人后挑选,没想到这么快就到这一时刻了。
争凛万万没想到她还准备了这些,顿时看花了眼。
但他很清楚,自己得尽快做出选择——神明随时会因为体力不足,不得不回到她的世界去休息。
他稍作犹豫,挑了一套最朴素的白色长袍,将样式牢记在心,随后去叼神明手中的药丸。
药丸入口的瞬间,他习惯地使用了“窥内景”技能。
他看见一大股金色从药丸中散发出来,迅速钻入自己身体各处,顺着经脉与血管,附着在骨骼上。
随后,大面积的金光从内至外覆盖他的全身,令他整只兽变为一团光芒,就像泰然变化时一样。
争凛本以为自己会感觉到痛苦,结果整个过程只让他浑身热了一阵,等他再睁开眼睛,低头便看到了一双人手!
这双手十分陌生,并且有些粗糙,指甲也是漆黑的,又长又尖锐,有那么一点像他的兽爪。
他呆呆地看了它们好一阵,忽然被一束光闪了眼睛,愕然抬头,对上一面正映照出陌生面孔的水镜。
“不错,人形和衣服都想象得很好。”沐容边维持着水镜,边点头夸赞。
“这是……我?!”争凛难以置信地看向镜中人,他感觉自己的声音似乎也发生了变化。
他并没有见过几个人族……算上神明、泰然和今天这两人,只有四个罢了。
因而他对自己的人形其实并没有什么头绪,想象的时候,也只是希望自己长得能符合神明的喜好。
芙珥也十分惊讶,她本以为争凛会是个少年模样,十二三岁的样子,毕竟他现在还没到成年期,兽态也位于幼崽和成年态之间的成长阶段。
结果争凛却变成了十七八岁模样的青年,面容俊美,乌黑长发如同烈火般微微卷曲,末端为暗红,松垮垮垂落在白袍上。
他一双赤色兽瞳迷茫而无措地看着水镜,眼神中透出一种奇妙的清澈与单纯。
……看上去,很好骗的样子?
芙珥赶紧拂去了自己的古怪想法,她挪到争凛身旁,好奇地捏他的脸,摸他的头发和耳朵,甚至还抚向他的腹部,探探那里有没有所谓的“腹肌”。
争凛猝不及防,浑身不自然地颤了又颤。
人形对外界的感知似乎比兽态还要敏锐,以至于他根本无法忍耐住,求饶似的低声问:“殿、殿下……可以点到为止么?”
“啊对不起!!”芙珥这才猛然回过神,做贼心虚似的缩回双手,藏到背后。
她的思维还没转过来,还把争凛当毛茸茸的崽崽呢!
也是这时,她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养的崽崽好像……身心都长大了?
芙珥是真的完全没往这方面想过,她几乎是看着争凛从可怜巴巴的瘦弱幼崽,一点点长成现在这副毛皮油光水滑的模样,就像在路边捡了只流浪猫回来,小半个月后猫养壮了一样。
她始终很理所当然地给对方顺毛和按摩,心情好了就rua一遍全身,熟悉起来之后还能摸摸兽耳、肚皮和尾巴,把脸埋进毛毛最丰富最温暖的地方吸一口。
直到……
直到现在。
崽崽不再是大猫猫,变成了她最熟悉的人类模样。
她这时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忽略了很关键的一件事,即便将这个世界看作真实世界,她竟也没有想到这一层。
人类在长大时,身心双方面都会度过一段青春懵懂期。
兽类自然也会,更不用说还是开了灵智的妖兽!
一时间,芙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慌忙背过身去,不再看争凛,可心跳却在加快,双颊也开始烫起来。
一旦意识到,她就很难再像平时那样对待争凛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亲密度始终停留在3.5级。
3级亲密度名为“信赖”,而3.5级名为“依赖”。
一字之差,区别却大得离谱。
换到现实里,异性之间亲密度如果想要再发展下去,并且一方已经隐约有意,那很可能就要进入恋爱状态了。
此时此刻,芙珥脑子里一团乱麻。
她听见争凛关切而担忧地唤自己“殿下”,忍不住又想起自己很久以前还让他叫自己“芙珥”或者“芙芙”……
那个时候,争凛很明确地婉拒了,并且从那之后一直以“殿下”称呼她。
这是个非常有距离感的敬称,他恐怕那时就已经意识到了,或许是见她完全没往那方面想,他也一直不曾说。
“殿下?”屡次呼唤却没得到回应,争凛不由得紧张起来,“是不是这副样子很一言难尽?我、我这就想办法变回去!”
他立刻使用“窥内景”,试图定位那枚化人药丸,赶紧解除人形状态。
谁知怀中突然被撞了一下,紧接着一双熟悉的胳膊环上来,令他又是一颤,不得不中断技能。
“不用!你变得很好!”神明的声音自怀中传来,不知为何很轻很轻,“我……很喜欢。”
第 45 章
回应争凛之前, 芙珥很认真地考虑了他们目前的关系。
虽然她还不清楚,是自己最初说的话引起了误会,还是争凛在将近一年断断续续的相处中, 对她产生了恋慕之情, 但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自己理应负责。
哪怕在争凛心中种下萌芽的,只是她无意间一句发自内心的“我太喜欢你了”。
可问题又来了, 她从小到大对“恋爱”的接触仅限于各种作品, 以及星网上刷到的八卦和“情感瓜”,回应之后, 她到底该怎么和争凛相处,才算不辜负对方的真情?
她正苦苦思考,只听争凛松了口气, 随后又听他无奈提醒:“殿下, 我好像不太习惯被、被您这么……抱着……”
芙珥这才抬起头, 面前白袍的青年很是无措,双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双颊也遍布红晕, 看起来应该是害羞了。
“主人,这可是神明单独赠予的特殊礼物,您得早日习惯才行呐!”毕方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 意味深长地说。
芙珥忍不住朝它看去,接着又看向沐容。
如果她没猜错,这两只年纪较大, 又有过感情经历的妖, 恐怕早就作为旁观者看透了,也只有她还被蒙在鼓里。
不过听毕方这话的意思, 好像是打算推一把?也就是“助攻”他们?
她想了想,并没有松开胳膊,而是问争凛:“这会让你难受吗?还是因为我以前不常做,所以你不习惯?”
争凛忙答:“不难受!只是……确实不太习惯。”
他已经习惯了被神明抚毛,甚至习惯了被揉肚子、耳朵和尾巴,或许是人形没了兽毛,哪怕隔着一层衣物,他对神明的触碰依然十分敏锐。
但他一点也不反感,反而更希望神明能多对自己这样……只是神明当真会这么做吗?
芙珥对此暂不知情,见争凛并不反感,她眨了眨眼,干脆加了点力道,环得更紧,顺便将耳朵贴在心口位置。
心跳果然很快,咚咚似擂鼓,头顶也同时传来频率不自然的呼吸声。
她调出崽崽状态栏,发现心情一栏已经变成了“紧张、狂喜、无措”,看来自己赌对了,争凛很喜欢被这样对待。
只不过,她的一时兴起似乎让争凛过于紧张了。
他的身体变得很僵,与之相反的是狂跳的心脏,呼吸声也越发急促。他微张着嘴巴,居然连“殿下”都叫不出口了!
芙珥意识到自己可能做过头了,争凛恋慕她却迟迟不说,其实就能看出他在这方面还比较含蓄内敛,自己的举动……着实有点过界。
她忙松手退远,尴尬地轻咳一声,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说“我冒犯你了”?
还是“你还好吗”?
恰在这时,突然响起来的警报声打破了此刻微妙的氛围。
按下疲劳提醒手环的静音键时,芙珥竟然松了口气。
正好能借着下线休息有个缓冲期,顺便去调查一下究竟要怎么和争凛相处……
不等她开口,争凛抢先一步提醒:“您该休息了!”
在这之前,哪怕芙珥提醒过很多次,争凛依然会下意识用“您”来称呼她。
这回她终于搞明白了原因,也就不再纠正,尊重争凛自己的想法。
“沐容应该知道怎么恢复原样,你可以问问它。”芙珥边叮嘱,边从商城兑换了30颗临时化人丸,装进了争凛的储物铃铛里,“化人丸给你了,我不在的时候,说不定能用上。”
说起来,争凛化人之后,那枚挂在他脖子上的铃铛位置并没有变,只是被他这副俊美青年的外貌一衬,显得略有些幼稚。
不过这只是初级储物铃铛,以后应该还会有更高级、更符合成年妖兽佩戴的饰品。
芙珥退出游戏之后,大概有三分钟的时间,争凛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他趴坐在铺好的被子上,后背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直,目光垂落,看向底下的花被。
“被神明宠着是什么感觉?”又过了一分钟,沐容开口。
“……说不出来。”争凛这时才稍微恢复了点理智,他捂住还在发烫的脸,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刚才我很紧张,哪怕是被其他妖兽追杀的时候,也没这么紧张过!”
“紧张说明您开窍了!”毕方接过话,“之前我就大概猜到了,但毕竟对方是神明,我实在不好说……”
“‘神明’也有七情六欲,没什么不好说的。”沐容摇头,“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弄清楚另一件事——毕方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啊?”毕方没想到它会突然问自己,愣了一下才回答,“我没什么好想的。”
“你不是神明的忠实信徒吗?”沐容紧盯着它,“现在神明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她跌入凡尘世俗,之后说不定也会喜欢上主人,你……”
“那又怎样?”毕方莫名其妙,“难道神明和主人筑巢了,就会失去神力?”
沐容:“……”
“看来是我多想了。”它摇了摇头,“你就当我没问过。”
它最担心的,就是毕方这位从一开始就将神明的话奉为圭臬的“信徒”。
在绝大多数信徒眼中,“神明”是一直高不可攀的存在,一旦祂沾染任何跟凡俗相关的事物或者品质,就会让信徒们“信仰破碎”。
而极端些的信徒,就会在这一过程中将自己的痛苦全部归咎于神明,认为祂是不可饶恕的罪人。
但就现在看来,毕方好像只是单纯崇拜芙珥神明的力量?
毕方一头雾水,诧异地打量沐容几眼,转而看向争凛:“那我说说我的想法?主人您也许还没意识到,或许已经意识到了,但不知道那是什么……”
“别卖关子。”争凛没好气地说。
“好好好!”毕方点头,“那我直说了。您在单方面恋慕神明,对不对?”
“我一直不太明白,‘恋慕’到底是什么意思?”争凛面露困惑,“神明很早以前,也说过‘喜欢’我,但我不觉得这是同一个意思。”
“您的感觉并没有错。”沐容解释,“神明对您说‘喜欢’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这点。您应该也清楚,神明喜欢模样可爱的妖兽,而她对您的‘喜欢’,比对可爱妖兽们的喜欢要多一些。”
“至于恋慕,这就是另一种亲密关系了。”它继续说,“毕方对此颇有心得,您可以向它‘讨教’。”
毕方一听就知道它又在埋汰自己,不悦地啧了声,但还是一五一十解释起来:“就跟我年少无知的时候,恋慕这只‘玻璃心’鸟的感觉差不多。恋慕之情大多发生在您现在这个岁数,一般是对异性的,对同性的也有……总之是很自然的一种感情,和对强者的崇拜有点像,但两者之间又有本质区别。”
“对强者的崇拜,只会让你想要臣服于对方,心甘情愿跟在对方身边,如果对方能注意到你,你就能高兴一整天。”毕方认真说,“但对异性的恋慕很微妙,你不仅想跟在她身边,喜欢听她的声音,更希望能和她进行肢体上的接触。最后嘛……就是发展到你想跟她筑巢了。”
“筑巢通常是我们鸟类妖兽的说法。”沐容补充,“依照神明们的语言,应该是叫‘发展关系’和‘组建家庭’。”
“可我不会和神明筑巢!”争凛强调。
“所以我才说,您还在单方面恋慕神明啊!”毕方歪了歪头,“要是神明也回应了您,不仅接受您的恋慕,她也恋慕您,那这段羁绊才能继续发展下去,筑巢是最后的事儿了。”
“神明怎么会恋慕我呢……”争凛喃喃。
“以前或许不会,但现在不一样。”沐容摇头,“您变成了和神明一样的种族,这让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过去忽略掉的东西了。”-
“您养的崽崽能变人了?!”
无菌病房内,修莉瞪大了眼睛,“他还喜欢您?!”
“这是《山海镜》的设定,哪怕现在不变,将来崽崽修炼到一定程度,也会化人。”芙珥十指相扣,面露无奈,“修莉,如果你捡养的流浪猫某天突然能变人,说要跟你报恩,你会怎么想?”
“我、我……”修莉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迅速代入情景,冥思苦想好一阵,才答,“我会给科学院打电话?”
“让研究员来,把会变人的猫带走吗?”芙珥完全没考虑过这个方向,忍不住笑出声。
“可我真的只是想养小猫咪呀!”修莉也无奈,“小猫咪变了人,还会说话,这完全在我预料之外了!如果对方是公猫的话,我实在不能接受一个陌生男人继续跟我同居!我不知情的时候,还rua过他全身呢!!”
“我和你想出的困扰有点像。”芙珥说,“不过……如果是争凛的话,我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她很难跟修莉解释为什么自己能接受,但争凛确实给她一种很特殊的感觉。
和争凛待在一起时,她会很安心,即便争凛还不是修为高、见识广的大妖,在很多事上仍需要依靠她的帮助,甚至还没进入成年期,可她就是喜欢这种感觉,更希望能长时间待在争凛身边。
“但……但争凛是‘纸片人’呀!”修莉不得不提醒她,“除非他能来到咱们的世界,不然您就是跟纸片人谈恋爱!世界之间的隔阂,这能怎么跨越啊!”
她的担心,芙珥自然也想过。
除此之外,她还想到了“霏露娜”临走前再三强调的话。
——“为时尚早。”
她不清楚“霏露娜”指的是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这个时机应该跟争凛脱不了关系。
毕竟,争凛是她游玩《山海镜》时最在意的存在。
哪怕只是为了解开这个谜团,她也想试着和争凛发展恋爱关系。更何况,她现在对争凛已经偏向真正的喜欢了。
“这个暂时先放一放。”她摇头,“帮我找些书,要恋爱相关的。”
这是她不熟悉的领域,她得抓紧时间学习。
修莉抿了*七*七*整*理抿唇,没应下,而是再问:“这件事很关键,您又是帝国尊贵的公主……需要告知您的家人吗?”
她并没有左右殿下选择的权力,哪怕觉得很有必要告知陛下和皇后,也只能委婉问询。
如果殿下不愿,那她就守口如瓶。
“暂时不了。”芙珥笑了笑,“先让我……相信一下我的眼光吧?”-
神明离开后,争凛被毕方和沐容领着认识了许多陌生新词。
他感觉这两个家伙一年来憋坏了,尤其是沐容,这会儿见他终于开窍,恨不得将全部的经验都一股脑传授给他。
“可我觉得……”中途,他忍不住打断它们的话,“应该再试探一下神明的态度……”
“没什么好试探的!”毕方用力摇头,“也就是您一直藏着掖着,神明大人为了尊重您,才选择委婉!”
“您完全可以再大胆些。”沐容也跟着劝,“神明不是留下了许多化人丹吗?以后神明来时,只要她没让您变回去,您就维持人形和她接触、说话。”
“我的意思是……”争凛本想解释,但看两只兽都目光灼灼,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听不进自己的话,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巴。
“您说!”毕方却开始鼓励他,“我们只是出主意的,您觉得不妥,大可以直接训斥我们,或是用契约让我们闭嘴。可千万不能憋着!”
于是争凛继续道:“哪怕神明真对我也有恋慕之意,可我们之间还隔着很多无法跨越的东西。我自己是不在意,但我得弄清楚……她对此是怎么想的。”
芙珥不是霏露娜神明,他可以参考沐容的经历,但绝不能将芙珥和霏露娜神明当作同一情况对待。
更何况……这个世界与神明的世界时间流逝不一样,对他而言,神明已经到来了三百多日,将近一整年,可对神明而言,他们只相处了不到一个月。
“我想知道,她怎么看待化人后的我。”见毕方和沐容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他继续说,“也想知道,她愿将自己剩余的时光……留多少在我这里。”
“不管三年还是四年,都太短了。”他轻叹,“神明在那个世界有血缘亲人,有好友,有前辈,也有她心爱的领地。而我……我们只不过是她旅途最后遇到的同伴吧?”
“您光这么想也没用啊!”毕方啧声,“我总算明白您说的‘试探’是什么意思了。只不过,我觉得试探没什么意思,显得很虚假。”
它对上争凛的目光,解释下去:“试探也就意味着不信任。您担心的这些问题,大可直接询问神明大人,她愿意答,定会回答您;若神明大人不愿,或者她觉得还没到该回答的时候,那您只要付出真心,继续等下去就好。”-
芙珥已经有半个月没联系薇仪教授了。
也许是目的已经达成,也许是在忙着配合调查,也许是自己上回通讯时的那番话太过强硬,这段时间薇仪教授也没有再主动联系过她。
休息期间,她摩挲着个人终端,查完薇仪教授今日的课表,终于还是打开了通讯录。
霏露娜教授的事,她想要听听薇仪教授的答案,即便这个答案或许会让她更痛苦。
通讯之前,芙珥吩咐修莉回避,拿出三哥斯沃德给的U盘,连上自己的终端。
这样一来,通讯内容只会被她留存在U盘里,通讯结束后,不管是她还是薇仪教授终端里的记录,都会被彻底抹去痕迹。
薇仪教授的通讯投影,很快就出现在芙珥眼前。
“午安,殿下。”她和往常一样,微笑着向芙珥打招呼。
芙珥紧紧盯着她的嘴角弧度,确认了自己之前的错觉是事实。
“您从前虽然也爱笑,但绝不会固定一种表情。”她直接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而您最近这些年常用的表情,其实是在刻意模仿已故的霏露娜教授吧?为什么呢?”
霏露娜教授总会笑得很从容,给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不管多么严重的问题,在她面前都会迎刃而解。
相比她,薇仪教授其实经常会“表情管理失控”。
她会因为学生交上过于离谱的论文而恼怒,也会因为养在办公室的植物不慎死去而沮丧难过,更会因为《山海镜》的成功研发而狂喜。
然而自从霏露娜教授去世后,薇仪教授却逐渐变得从容淡定起来。
芙珥并不打算试探什么,她跟两位教授的关系已经足够熟了,甚至被霏露娜教授调侃过她们是“忘年交”。
在这种关系之下,她认为只要自己发现异样,且愿意问出口,薇仪教授定会将该让她知道的情报全部道明。
“我以为您会优先询问别的。”薇仪教授推了推眼镜,再抬眸时,目光已然变得锐利,“我的私事,应该才是最无关紧要的吧?”
芙珥对她的转变并不意外,冷静回答:“不,我认为很重要!您对霏露娜教授的重视程度,取决于您在我想问的事里扮演怎样的角色。”
“霏露娜是我的挚友,这毫无疑问。”薇仪教授言简意赅,“您大可据此衍生开来,甚至想到更深层的关系,这取决于您自己。”
“……那么,您是故意上传霏露娜教授的意识,又在我发现异样之后故意引导我,是吗?”见她不愿多谈,芙珥直接抛出真正的问题。
薇仪教授没有立刻作答,而是轻笑一声。
“看来,您已经根据我指引的方向,顺利见到她了。”她恢复了微笑的表情,“是她说了什么让您不能接受的话,还是提出了让您不能接受的条件?”
“她什么也没说。”芙珥时刻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为时尚早’,她只告诉我这个。”
“那恕我也无法相告。”薇仪教授说,“您只需继续游玩下去,耐心等待,自然会知道答案。”
“你们到底想要我干什么?!”芙珥警惕问,“为什么只选我?因为我的身份?还是……”
“我只是想遵循霏露娜的遗愿,和她一起探寻一条路罢了。”薇仪教授不紧不慢地截住话,随后却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殿下,难道您没有发现,您已经可以在全息世界之外正常说话了吗?”
芙珥一怔,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
“最开始,是体力能够支撑更久,再后来,是一切慢慢趋于正常……”这回轮到薇仪教授注视她的举止,“为什么只选您?这很简单,因为我们想要送给您一份特殊的礼物——一份您无法拒绝的礼物。”
“……这的确是我无法拒绝的礼物。”芙珥定了定神,“不仅我无法拒绝,我的双亲,我的哥哥姐姐们,他们都无法拒绝。”
她被所有医师判定活不过二十岁,如今她刚过完十六岁生日,留给她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山海镜》的出现,是最后的治疗希望。
但芙珥并不觉得真相仅限于此。
一定还有更深的秘密,还潜藏在她暂时无法触及的地带。
会是什么呢?
“霏露娜教授真是意外殉职吗?”想到这,她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山海镜》之所以和其他全息世界不同,是因为搭载了一项特殊的新技术——这项新技术基于考古队从外星域带回来的特殊矿物,而这些矿物是从古蓝星远古文献的记载里发现的。
偏偏在这次考古中,霏露娜教授死亡。
这让芙珥不由得想起“活人铸剑”的故事。
古蓝星时期,一些锻造刀、剑的匠人认为生灵能够赋予器具灵魂,于是会在锻造的最关键时期,以活人来祭炉。
“我依然是那句话,只要您继续对《山海镜》付出真心,继续耐心等下去,自会有答案。”
薇仪教授说完,低头看了眼衣兜里的古式怀表,向她露出抱歉的微笑:“我得去备课了,失陪。”
芙珥并没有挽留,甚至主动按下挂断,看着回到主页的个人终端,目光停留在代表《山海镜》的八音盒图标上。
就在这时,游戏日志发来了新推送:
【恭喜玩家!崽崽亲密度提升至[4级:恋慕]!】
【交互玩法升级!现在您可以选择消耗自己的灵力,让模型出现在崽崽眼前了!】
第 46 章
自从意识到自己对芙珥真正的感情后, 争凛一直在努力学习做个“人族”,并认为这样便能让他离芙珥更近些。
毕方和沐容说得没错,他不能总是等着神明主动, 既然自己有这份心, 那就应该先一步行动起来,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剥开,认认真真给神明看。
泰然是他目前所知唯一能化人的妖兽, 因此在模仿人族这方面, 他向泰然请教了许多。
“很遗憾,我并不是真正的人族, 哪怕模仿得再像,也不过是照猫画虎呀!”泰然无奈地摊手,“正好这儿有对现成的人族, 要是你愿意, 等他们身上的法术解了之后, 我再去问问?”
这位大妖给争凛的感觉跟毕方和沐容都不一样,沐容它们反而更谨慎些, 并且每次做事都会尽量考虑周全。
但泰然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既不在意人族的恐惧和厌恶,也不在乎他们能否交涉成功。
她的自由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源于强大的实力, 几乎可以绝对掌控自己在意的一切。
说实话,争凛有点羡慕她这样的境界。
“……那恐怕是修炼几百上千年的大妖!”得知他的憧憬后,毕方神情复杂地说, “咱们要能活到那个岁数, 说不定也有泰然姐那么厉害了!”
它已经改口喊泰然为“姐”了,泰然不喜欢“前辈”、“大人”之类的称呼, 至少在同类面前,她不希望自己显得过于特殊。
毕方的提醒让争凛猛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神明没有留给他那么多时间,他必须尽快变得强大,各方面都需要。
于是他答应了泰然的提议,等住在石屋的这对夫妻苏醒后,便和泰然一起与他们交涉。
一开始就拒绝他们进屋的男主人,此时依然警惕,一看清他们就迅速拦在妻子面前,瞪圆了眼睛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没有恶意,只不过是碰巧旅行至此,想要向二位学习一些东西罢了。”泰然仍露出无害的笑容,语气温和,“喏,这位就是方才二位见过的妖兽,他名唤争凛,年纪不大,我嘛,是奉长留山仙长之命,带他下山见见世面。”
这是他们提前商量好的说辞,此地恰好在章莪山与长留山之间,但又远离人烟,正好可以拿长留山出来当定心丸。
她说完,争凛立刻上前行礼:“在下刚学会化形,不太能维持,很抱歉惊扰到二位。”
其实争凛并不熟悉这两位人族所说的语言,只好依赖泰然来进行交流。
等泰然翻译完,他见二人面色依然难看,想了想,搬出沐容教的话:“在下略懂医术,可隔着皮肉看清你们的病灶所在,也随身携带诸多草药。不知这能不能作为留下的交换?”
这话一出,他注意到男主人的神情骤变。
男主人叽里呱啦说了好一通话,随后担忧地看向妻子。
“他的妻子不日便要临盆,他担心胎位不正,或者生产时出很多血死亡。”泰然翻译时,加上了自己的理解,“我倒是有过接生经验,如果你真能看清孕妇的体内情况,不仅能帮上他们大忙,还可以让他们欠我们大人情。”
她话中的一些词,争凛虽然从没接触过,但基本也能猜出大概,不假思索地点点头,上前对男主人使用“窥内景”技能。
这个技能,他只对章莪山的普通兽类使用过,并不确定能否在人族身上用。
所幸他成功了,男主人的体内情况立刻清晰出现在他“视线”中,只不过他体内并没有灵力,甚至连经脉都没打开,到处都静得像一潭死水。
“您的肺部和胃均有损伤,应该是陈年旧疾。”看罢,争凛做出了判断,“不过从现在开始服药,还来得及医治。您需要我开药方么?”
怕泰然不好传达意思,他并没有详说病情,只是简洁地指出病灶所在,以及询问对方需求。
他却没想到,仅仅是寥寥数语,居然就让男主人放下了戒心。
男主人终于让开,甚至态度恭敬地请他走到妻子面前。
争凛知道自己抓住了机会,毫不犹豫地再次动用技能,看向怀孕女子的腹部。
他很快就看到了一个粉色的空间,不知是由什么构成的“水”中,一个很小的类猿幼崽蜷缩身体,腹部的位置还连着一根东西。
争凛“窥内景”期间,它还会时不时动弹,非常非常小的手和脚轻触粉红肉壁,引得女人向小腹投去不安又欣慰的目光。
……这就是,尚未出世的人族幼崽么?
他仔仔细细看了很久,才让视线恢复正常,笑着说:“幼崽很好,有活力,它会平安。”
之后的几天,他们被允许留下来,就住在那间收拾出来的客房,每日必做的事除了修炼,也不过是多了两样很清闲的活——帮忙照看牛羊和学习这里的语言。
“我觉得这活青荼一定会喜欢。”毕方变成小绿鸟,停在牦牛的角上,对着不远处的沐容发牢骚,“它就喜欢待在没人的地方,照看这些不会说话的家伙!”
“你想家了?”沐容懒得和它多废话,直接戳破了它那些弯弯绕绕。
毕方沉默两秒:“那毕竟是我待了一年、辛勤努力过的领地呐!说实话,当仆兽之前我也有巢穴,可我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有归属感是好事。”沐容说,“太多妖兽穷尽一生,都未必能有我们的经历。”
“那你想过家吗?”毕方不爱听这种感慨,反问它,“算起来,沐霏乡是你跟霏露娜神明一起筑的巢吧?那儿还有你的族人和……妹妹,你怎么反而没太大感觉?”
“你知道为什么水云总喊我‘玻璃心’吗?”沐容眯起眼睛,“从前我太过在意这些,可在意只会让我痛苦,陷入无穷无尽的内耗……最重要的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找不到破局之法。”
它顿了顿,以自嘲的语气继续:“最终,我的在意让我选择了死亡,而你成了那根引线。”
毕方惊愕地张了张嘴巴,话却卡在喉咙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合适。
“我现在并不是不在意,只不过是认清现状,终于能够坦然面对罢了。”沐容说,“如今水云代我掌管沐霏乡,而我外出寻找我族的新栖身地,我们这是在分工合作。”
“是我多嘴了。”毕方喃喃。
“没事,我习惯了。”沐容早就清楚它的性子,并没有将刚才那些话放在心上。
它看向石屋的方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你觉得主人现在的状态如何?”
“嗯?主人很努力啊,做什么都很积极,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有动力多了!”毕方奇怪它为何会这么问,“但你是不是觉得这样不好?”
它自认为勉强了解现在的沐容,这鸟会这么说,想法一定跟它认定的相反。
“我不好说,只是透过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话虽如此,沐容却很平静,“将一切都系于一人身上,确实很有动力。可一旦那人不在……”
“呸呸!晦气!这事儿主人比那时的你清楚多了!”毕方毫不留情地截住话,“可别忘了,他一直都在知情的前提下往前走!你我要是再‘摸鱼’偷闲,说不定没个十年,修为就被他赶上了!”
沐容没再说了。
它明白争凛很清楚“神明会陨落”,却总是克制不住去想争凛与芙珥神明的未来。
或许是霏露娜的死讯,让它陷入了另一种“在意”,它不希望自己设想的未来成为现实。
想到这,沐容望向天空。
哪怕芙珥神明亲口说过,霏露娜的意识仍在守护这个世界,一年前它也收到了那道意识赠予自己的礼物,但它早就意识到,那不是真正的霏露娜。
真正的霏露娜,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的沐霏乡走向末路。
至于那究竟是什么……它暂时无法触碰,也就无法感知和调查对方,只能祈祷“霏露娜”对他们没有恶意。
同一时刻,争凛正在石屋内,艰难地握着竹笔在木板上写字。
这些文字在他看来,远比神明用的符画更像符画。
他一边写,一边低声念出来:“白……玛,巴……桑……”
巴桑是男主人的名字,白玛则是那位怀孕女子,此时正坐在他身旁,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交换真名,也算是取得对方信任的重要一步。
考虑到长留山及其周边也有大量使用这种文字的住民,争凛学得很卖力,甚至打算回去之后将一些最基础的日常用语教给仆兽们。
“你很聪明,也很强。”等他写完字,白玛边检查,边夸他,“要是我的孩子也能像你一样,我很高兴!”
“您过誉了!”争凛忙摆手,不知怎的想起芙珥,耳朵尖微微泛了红,“我只是幸运,遇到了……贵人。”
如果没有神明,他即便没有死于毕方之口,恐怕短时间内也很难离开章莪山,更无法来到广阔的外界。
“啊呀!是心上姑娘吗?”白玛眼尖,笑着问。
争凛没应声,但已经蔓延到脖颈的绯色彻底出卖了他。
白玛也就没接话,只是笑盈盈地继续为他布置新功课。
和他们相处几日下来,其实白玛和巴桑最能接受的,反而是当初先吓到他们的这只年轻妖兽。
他很不一样,介于兽与人之间,分明是强大的妖兽,却像人族一样懂礼貌,在许多方面也格外单纯,心地善良,像是被好好保护着长大的。
可他与泰然切磋,进入攻击状态时,那种遍布周身的杀意与狠劲,偏偏又是不经历生死就难以锻炼成的。
但不管怎样,这位青年令他们夫妇有一种奇妙的安心感。
或许是因为他的医术,或许是因为他强大却懂礼貌,或许……是因为他身上有着许多和人相近的地方。
争凛一行在此地停留的第七日,芙珥回到了《山海镜》。
不管是主动与她联系的“霏露娜”,还是现实中的薇仪教授,都为她指出了目前唯一的道路:继续游玩《山海镜》。
如果芙珥没有理解错,她们应该更希望她对《山海镜》付出更多真心。
至于这份真心能否换来真相,在所谓的时机到来之前,芙珥没法通过任何渠道进行确认。
尽管她很快调整好了心态,但被自己最为尊敬、信任之人一再欺瞒的感觉,到底还是不好受。
不过,这些坏情绪在她看到争凛的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此时争凛正在山坡上坐着,怀中抱着一块抹了白色粉末的黑木板,手握一支竹片削的笔,正专注写画着什么。
而在他身后,变成幼鸟的毕方和沐容分别蹲在牛羊角上,毕方甚至还眯着眼睛,点着脑袋打盹。
芙珥注意到,争凛身上穿的白袍外面套了一件陈旧的羊毛半袖袍,看样式有点像拦住他们的那个男人会穿的。
进来前,她调整完心态之后,就去恶补修莉找来的恋爱相关书籍了,没什么时间看游戏日志,也就不知道争凛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这会儿还挺惊喜的。
或许是因为太了解争凛的性格,她并没有往坏处想,直接向他走了过去,打算听他讲讲这几日的情况。
芙珥没忘记达成4级亲密度之后升级的交互功能,等争凛觉察到她的出现,就主动消耗自身储存的灵力,令自己的模型具象化。
【模型具象化成功!当前剩余灵力储存量:70%。】
【维持模型会消耗灵力,请玩家自行控制时间!】
此时正逢春月,她索性给模型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一条小白裙,戴上点缀着蝴蝶结与布艺花的米色遮阳帽,发辫也更改成两股,搭在双肩上。
神明一靠近,争凛便第一时间感知到了她,不等他起身打招呼,烙印在他记忆深处,但又有些许陌生的身形就出现在了他视线中。
他呆呆地看着换了衣服的神明,正疑心是自己的错觉,身体却下意识冲上前,心一横,照着沐容教的做法,将眼前人拥在了怀中。
“欢迎回来,殿下。”他凑到神明耳畔,效仿她平时对自己说话那样,轻轻将气息和话一起呵入她耳中。
这是芙珥完全没有预料过的发展,她只觉耳朵有点痒,心好像也跟着悬了起来,一时间有些懵。
好不容易回过神,她生疏而不确定地将胳膊环上去,掌心搭在青年的后背。
“你……也学了很多?”她带着惊讶问。
肯定有人教过争凛了,不然他这会儿应该还是几天前那种手足无措的反应。
“我学得还好么?”争凛有些紧张。
芙珥没有恋爱经历,闻言只能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不过我现在心情很好,应该就意味着你学得好?”
她的模型就是她本人的真实数据,此时待在争凛怀里,显得很小一只,像是鸡仔依偎着老鹰。
那种她很难用语言表述的安全与安心感,正似水幕一样将她包裹,牢牢护着她。
“那就好!”争凛松了口气,随后诧异问,“您为什么可以显露真容了?我并没有使用体验卡。”
交互体验卡是随机赠送的,这一年来他攒了不少,却总是舍不得用,一直存放在识海里。
一来体验卡能持续的时间太短,二来,使用体验卡的代价是他八成的灵力和体力,一旦到了时间,他就不得不靠睡眠来恢复,就像神明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去休息一样。
他宁可看不见神明,也想让自己在神明每次到来时能多陪她。
“这和我们之间的羁绊深浅有关,但……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能让你完全理解。”芙珥苦恼道,“可惜,维持这个状态会消耗我储存的灵力,也许它们跟我真正的体力挂钩,不过我还是想尽可能多用这个状态和你接触。”
即便清楚代价,她依然要这么做——争凛使用体验卡,想目睹她的真容时,也付出了类似的代价。
但她觉得这样很值得,勉强也算公平。
争凛大吃一惊,忙想办法:“那、那我得把我的灵力传给您!”
他迅速松开神明,解除药力习惯地变回兽态,正要唤出毛绒坐具让神明乘上自己的背,这才后知后觉回忆起沐容的叮嘱。
——“你既然要以人族的身份理解她、靠近她,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尽量用人族的方式!”
他想带着神明去找泰然询问如何传灵力,又不想神明受累,依照人族的方式,应该……用人形背或者抱神明?
然而不等他再吃化人丸,芙珥就轻车熟路地跳上他的后背,连坐具都不需要,侧身坐稳。
“正好,你带我去仆兽们面前转转,我很好奇他们能否看见我。”她吩咐。
争凛按捺下自己的小心思,乖乖听从她的命令,跑向不远处的毕方和沐容。
沐容每次都会认真对待新工作,毕方打盹偷懒时,它已经注意到突然起身拥抱,又突然变回兽态的争凛。
于是争凛跑到面前时,它边安抚受惊的牛羊,边看着空无一人的狰背问:“神明回来了?”
“是。”争凛点头,“你能看见?”
沐容摇头:“看不见,但您会做出这种反应,只能是神明回来了。”
见争凛似乎在思考什么,它想了想,提醒道:“是不是亲密度升级了?我记得解锁‘同存’之前,不管仆兽还是其他妖兽,都没办法目睹神明真容。”
“同存?”芙珥又知道了一个新功能,“这是‘共感’之后的级别吗?”
争凛原话转告。
“我想应该是吧。”沐容毕竟已经七十多年没和神明交互,对于这些细节的记忆多少有点模糊了,“‘同存’好像是让神明在一定时间内,和崽……和结下羁绊的妖兽拥有同样的存在感。”
芙珥若有所思地挠了挠争凛的鬃毛。
“不过我如今修为低微,也许像泰然那样的大妖可以不受这种限制?”沐容看向山坡底下,“她正在伪装湖泊睡觉。”
打盹的毕方一听见“泰然”就惊醒了,迷迷糊糊看向争凛,歪着脑袋诧异问:“主人您化人丸过期了?快补一颗!”
“……”争凛无视了它的话,走出去老远,还能听见芙珥极轻的笑声。
“化人丸没有副作用,唯一的缺点是有时限。”他向芙珥解释,“最近我在学着做个人族,所以药效一过期就会续上。”
“做人族的感觉还好吗?”芙珥问。
“最开始很不习惯,现在基本适应了。”争凛答,“而且,我发现人形能让灵力在体内运转周天的路程变短,这使得修炼速度变快,也许这就是大妖们总要化为人形的根本原因。”
不等芙珥再问,他继续说:“但人形有个很大缺点——没有毛茸茸可以给您摸了。”
“头发也是毛茸茸。”芙珥笑着提醒。
“的确,但还是兽态手感更好。”争凛强调,“而且兽态可以让您尽情碰触,人形就……”
只要一想到初次化人时在她面前露出的窘态,争凛就很难继续说下去了。
“你在意的这个问题,我休息时也考虑过。”芙珥梳着鬃毛,认真回答,“我甚至想过,化人之后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对待兽态的你了……但我很快就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那么介意。”
狰是争凛,人形青年也是争凛。
两者的本质都是争凛,真要论起来,也该是争凛对此的态度。
只要争凛自己不介意,而她也同样不介意,那么一切自然可以照旧。
争凛没应声。
人形时独有的怪异感觉,此时此刻正随着神明的抚毛和话语,渐渐蔓延至全身。
“所以,我想试试。”神明的话继续钻入耳中,“但我没有这方面的任何经验,哪怕找‘秘籍’学了学,也没弄明白应该做什么才合适。”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恍恍惚惚地问:“您要……试什么?”
“我以前说过很多次‘喜欢你’。”神明认真回答,“以后我想慢慢告诉你,‘喜欢’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 47 章
回应争凛的恋慕, 是芙珥认为最重要、最应该作为第一步的事。
既然打算建立全新的羁绊,那就该尽早把关系挑明,这样一来双方都会明确对方的态度, 不需要再花格外的时间去做无用猜测。
“……如果这是您的愿望, 我会努力配合。”争凛很快给出了自己的态度。
“好,在这之前,还有件事我需要确认。”芙珥点头, “以前你是不是因为不明白我的态度, 又怕太亲近会被我察觉,所以才有意和我保持距离, 喊我‘殿下’和‘您’?”
“是。”潜藏已久的心思被看破,争凛不再有所隐瞒,“我有了那样的肖想, 却仍希望能和之前一样陪伴着您, 又怕您因此疏远我……保持一定距离, 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解决办法。”
“现在呢?”芙珥问。
“现在我想知道,你最喜欢什么样的称呼?”争凛反问。
“我都行。”芙珥回答, “如果你暂时想不出昵称, 可以喊我的名字。”
争凛稍微花了点时间去想昵称,却还是觉得喊名字最为郑重:“芙珥?”
背上的人轻轻应了声,和往常一样枕在他的鬃毛上:“先给我讲讲这几日的事吧, 我更想听你亲口说。”
争凛一年前就知道,神明有她自己的方式,知晓离开后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 但神明自从养成听他亲口描述的习惯后, 每次回来都会直接找他问。
他起初不明白为何神明要这么做,还趁着神明离开期间问过沐容, 沐容却觉得这是好事:“神明信任你、喜欢你,才会更乐意听你讲故事。她只不过是想以此为借口,多和你说说话罢了。”
“我们取得了那对夫妇的信任,暂时留在这里帮忙和学习。”他边驮着芙珥往山坡底下跑,边说,“依照泰然的经验,那位怀孕的女人这两日应该就要临盆。”
“你用了‘窥内景’技能?*七*七*整*理”芙珥立即明白过来。
“嗯,这个技能很好用。”争凛笑着答,“后面新解锁的技能,我想到时候应该也会用上。”
芙珥记得“窥内景”是解锁技能树之后拿到的第二个技能,对于医者而言,能看清体内病灶所在,无疑是个相当强力的金手指。
这一年间,后续解锁的诸多技能终于和治愈类法术挂钩了,比如“无迹缝”和“肉白骨”就对应“无疤痕缝合伤口”和“促进血肉再生”,也是十分重要的神技。
去找泰然的路上,争凛继续向芙珥讲述。
“白玛和巴桑都是很好的人!他们自称是逃难来到这里,打算就在这里安安稳稳过一辈子,缺物资的时候,巴桑会骑马去长留山下的人族集市采买。那个集市是我们的下一个目的地。”
“白玛教我识字、说当地人族的语言,她夸我学得很快,我想多跟她学点,等回到领地,就教给愿意跟我一起去长留山的仆兽们。”
“巴桑做的熟食特别好吃!他还会煮一种叫‘奶茶’的浓汤,很香!不知您能不能亲口尝到……他用的调料有很多是我从没见过的草药,要是您喜欢,我找个时间去采来,晒干磨粉带走。”
芙珥一句句认真听着,时不时给予回应。
看来争凛对人族npc的印象还不错,只不过这对夫妻的身世比较单纯,要是他们真去了人族集市或城镇,应该还会面临新的问题。
好在芙珥担心的事,那对夫妻也有考虑过,这几天白玛不止一次告诫争凛,不要太过相信人族,时刻保持警惕心,对他来说反而更能保证自身安全。
“在我们人族的世界里,成年人和老年人的一些话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你可以根据自身情况听取。”芙珥说,“当然,如果你觉得对方似乎想要掌控你的行为和想法,就尽快远离这个人,相信你的直觉,不要犹豫!”
“嗯,这些话泰然和沐容也提醒过我。”争凛应下,“您放心,我学得很快,也适应得很快。”
“你看起来很期待接触更多人族?”芙珥试探地问。
“毕竟以后我要去的是长留山,那里既有人神,又是人族的聚集地,不管生活习惯,还是处事方式,肯定和我们妖兽大有不同。”争凛严肃地说,“比起期待,我想……我或许对此还很不安。”
他已经习惯了在章莪山的生活,并且建立起了自己的领地,然而又因为章莪山灵气日渐匮乏的现状,以及放不下自身的执念,早晚要离开这片家园,去往完全陌生的长留山。
这个回答令芙珥陷入沉默。
“但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我心甘情愿,并不是被逼无奈。”怕她担心,争凛忙补充。
说话间,他们已经下了山坡,抬眼就能看到泰然伪装的蓝色湖泊。
只不过这回,芙珥再看到和霏露娜教授相关的蓝色,又想到薇仪教授那番话,已经很难再提起玩心了。
“我知道。”她喃喃,“我能明白你的意思。”
就像她明明可以选择告发薇仪教授、不玩《山海镜》,如过去那十六年一样,继续自己毫无波澜的余生,她却还是选择了另一条路。
即便这条路仍被迷雾遮掩,看不清前方,推动她前进的力量也未必全是善意,但这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听出她语气的变化,争凛立刻停下脚步。
“沐容告诉我,建立更亲密的关系之后,最重要的是坦诚面对彼此。”他说,“您……你有烦恼,我能感觉到。如果你愿意说,我可以听,也会努力想办法。”
不等芙珥作答,他又补充:“哪怕你只是想对我发牢骚,并不希望我插手事情,我也乐意听。”
芙珥一怔,随后却摇了摇头,看向不远处的湖泊:“我很乐意告诉你,但我的烦恼不急。来都来了,先解决传灵力的事吧。”
就这么短短一段路,她的灵力储存量便下降了2%。
天地灵气的存在前提是当地存在灵脉,外界远没有章莪山那样充沛的天地灵气供她吸纳,吃灵果、灵鱼倒是可行,但玩家模型有饱食度,每次摄入的灵力量终归有限。
芙珥目前在《山海镜》停留的平均时间是两个小时,如果争凛能把灵力传给她,那她就不用担心灵力储存量消耗太多导致的体力受影响。
争凛驮着她走到湖泊边上,见泰然没动静,便先让芙珥下来,自己吃下化人丸,再从储物铃铛里拿出一条最大的灵鱼,用力抛进湖中央。
灵鱼刚沉入水中,湖泊立刻合拢,不多时,泰然从文鳐鱼变回人形,笑盈盈地站在他们面前:“主人找我有何事?”
“你能看见我身边的神明吗?”争凛问。
泰然眨了眨眼,仔仔细细观察片刻,摇头答:“只能模糊看到一个人影,感知到周围流动的灵气在人影的位置被阻断。”
不等争凛再开口,她飘上前来,向芙珥伸出手。
芙珥没躲,低头看着她的手穿过模型的胸口。
……没有任何被触碰的感觉。
“唔……用那只小孔雀的话来说,好弱的‘存在感’啊!”泰然收回手,托着下巴评价,“要不是主人真能和我这只大妖结契,我根本不会相信神明就在你身边。”
“看来只能靠解锁‘共感’和‘同存’,才能让我和其他妖兽进行交互。”芙珥并不意外,轻轻扯了扯争凛的衣袖,“传灵力的事,就麻烦你帮我问了。”
争凛点头,言简意赅地将情况跟泰然讲了一遍。
“传灵力最简单有效的方法是双修,不过你和神明都还小,不合适。”泰然答得很快,“那就用最寻常的传功吧,我教你一个口诀,然后你可以先在我身上试试,用你的‘窥内景’观察过程。”
这段口诀并不长,泰然念了几遍,听完争凛的复述后,大致又跟他讲了一下细节,随后背对他盘膝坐下:“来,将你的灵力化为无属性的灵气,再渡给我。”
先在她身上试,是因为她的修为已经到了一定境界,哪怕争凛不小心将相克灵力传入,她也不会受影响。
但神明不一样,至少在泰然看来,存在感如此低的神明恐怕很虚弱,对待虚弱的传功对象时,传功者必须慎重而为。
她愿意代替神明,做争凛的试手者。
他们实践传功期间,芙珥并没有隐藏模型,而是坐在一旁陪伴和等待。
趁此机会,她也好观察一下影响灵力消耗的要素。
安静状态下、说话状态下、运动状态下……如果她的猜测无误,灵力消耗情况应该跟现实中的体力消耗情况差不了太多。
她正盯着自己的状态栏,忽然察觉到一阵风从身旁刮起,扭头去看,只见争凛的头发和衣服被吹动。
他双眼紧闭,手中结印,围绕在他身旁的风越来越大,但很快就被他聚拢在掌心,凝作一团透明之物,继而向泰然的后背轻轻推去。
争凛早在转化自己的灵力之前,就已经使用了“窥内景”。他将这次试手当作真正的实践在做,因而格外留心。
只不过,当他将无属性灵气渡入泰然体内时,依然被对方那浩瀚如海的灵力储存量惊得愣了几秒。
“怎么?看到我的内景吓傻了?”泰然笑问,“努努力,潜心修炼个几百年,你也能做到这样。”
争凛扯了扯唇角,发出一声礼貌的笑进行附和。
当着芙珥的面,他没有提时间的事。
初次传功一切顺利,等泰然确认争凛已经熟悉所有环节后,坐在争凛面前的人就换成了芙珥。
芙珥坐下后,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皱眉提醒:“你的‘窥内景’,恐怕对我无效。”
以防万一,她直接打开技能描述。
【注意:该技能可作用于崽崽自身,不可作用于玩家模型。】
“没关系,我传给你的是无属性灵气。”争凛解释,“你像修炼时那样接收它们就好。”
芙珥刚才一直在旁观,没看出传功有什么危险性,听完点点头,放心地闭上眼睛,让自己进入冥想入定的状态。
耳畔一下子变得寂静,唯有灵气聚拢时的轻微风声还在作响。
她很快就感到一股暖意靠近了自己,准确来说,是被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推在自己后背。
回忆起每次修炼的感觉,她十分自然地将它们收下。
可事实却出乎她的意料,这股灵气格外热,入体后也不安分,开始在各处冲撞,似乎想要逃离这儿。
芙珥一直把痛感调得很低,此刻只是觉察到刚入体的灵气正异样流动,以为是正常情况。
直到她感觉喉中涌上腥甜暖意,并且它正在不受控制地外溢,她抬手擦了下嘴巴,看到手背上的鲜红,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警告:玩家不可接收直接来自崽崽的灵力!】
【触发玩家保护机制,稍后将排除该能量!】
系统提示框随之弹出,几秒后,那种异样的感觉消失得一干二净,不断上涌的血也止住了。
“怎么会这样?!”芙珥忍不住问系统,“我修炼时吸收天地灵气,难道不是靠崽崽作媒介吗?”
【介质和直接供源存在本质区别。】
系统答得言简意赅。
芙珥却觉得系统只希望自己做选择题——在“看不见”和“看见但会消耗现实体力”之间做选择。
她还在认真思考有没有第三种选择,就听见了争凛的惊呼声:“你怎么了?!”
“没事,你就当是我控制的傀儡木头人承受不住灵气,损伤了。”芙珥从玩家背包取出手帕,将唇边血迹擦了个干净,“虽然我没弄明白原因,但这个法子行不通。”
争凛立刻反驳:“不!一定是我——”
“这和你没有关系。”芙珥摇头截住话,“是我被限制了。”
见他茫然无措,芙珥找清水漱了漱口,略有些遗憾地说:“看来我不能放肆在你面前显露真容了。”
“无妨,我早已习惯。”争凛话虽如此,显示在状态栏上的心情却出卖了他。
他自然比谁都希望芙珥能一直保持现在的模样,希望一睁眼就能看见芙珥对自己笑,希望自己拥抱芙珥时,能将她面上细微的神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
“嗯?难道失败了?”泰然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怎么回事?能跟我说说吗?”
芙珥下线休息的这段时间,争凛已经慢慢将“神明”相关的事告诉了她,沐容也在一旁进行补充。
这件事他们谨慎考虑过,得出的结论很明确,他们需要同伴,尤其是泰然这样强大到一定境界的同伴。
而将重要情报分享给同伴,则是必然的一环。
“我能接触到的,只是神明放置在这个世界的‘傀儡’。”于是争凛直接说了,“平时这个傀儡可以通过我来吸收天地灵气,储存于体内固为灵力,但我却不能直接为她渡入灵力化作的灵气。”
“那就是此举违背神明那边的‘法则’了。”泰然很快得出结论,“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时机没到而已。以前神明就连对你显露真容都无法做到吧?”
“她说得没错。”芙珥点头,“你不要自责,我们慢慢等待时机就好。”
她很清楚,交互程度是根据亲密度来解锁的,虽然不知道这是《山海镜》原本就有的设定,还是“霏露娜”故意给她加上的限制,但既然是暂时的规则,她只要耐心等待羁绊加深就好。
然而争凛心中却久久无法平静。
他忽然就能理解沐容面对沐霏乡现状的无力感了,不管是他们还是神明,似乎都被困在一个无形的牢笼里,即便以死亡为代价,也难以破局。
这种无力感令他恼怒不已,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将失控的情绪压在内心深处,收敛眸中的不甘,温声应了“好”,顺势关切地问:“你觉得疼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芙珥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没敢调高痛感,但模型都到吐血的程度了,说明内脏已经在灵气冲击下受损,系统刚才只帮她撤走了入体的灵气,治疗内伤也许还得靠她自己?
然而不管是她还是争凛,都没法看清玩家模型的体内情况,真要疗伤,恐怕也只能熬点止血汤药喝了。
好在泰然经验丰富,听完芙珥的描述,就变出笔墨给她开了副药方:“按这个方子喝个五天、每日早晚各一汤碗,包痊愈!要是能采到年份久的灵草,三天就够了。”
这些草药,医术分支加点后的道具商城倒是都能兑换,芙珥赶紧将它们各兑换了99+,随后跟争凛一起乘上已经变回文鳐鱼的泰然,以最快的速度赶回石屋熬药。
药炉如今也解锁了,争凛这几日一直在给待产的白玛熬安胎药,在这方面也算积累了不少经验,分拣完所需草药,洗净之后立刻着手开煮。
芙珥长这么大还真没喝过草药汤,旁观熬药的时候,她不忘问系统:“我现实里的身体会受影响吗?”
【初次触发不会,但在游戏里仍然需要尽早医治。】
“你就不能先提醒有这种规则吗?”芙珥不解。
【即便提醒,您也会尝试不是吗?】
“……”芙珥承认它很了解自己,哪怕有规则,只要她觉得有余地,就会去尝试找漏洞,更何况这儿是游戏而非现实。
她没再问了,乖乖等着自己的药汤熬好。
也许是因为传功时受了内伤,她的灵力储存量已经降至58%,为防止现实的身体受到影响,芙珥不得不隐藏模型。
“火候不用一直看着,我可以陪你说说话。”觉察到她的沉默,争凛主动开口,“刚才你也答应过我了。”
芙珥“嗯”了声,将自己最近的不愉快简单梳理一遍,开始倾诉:“你还记得霏露娜神明吗?我原以为她的意识进入这个世界只是偶然,可我最近渐渐发现,这背后似乎藏着别的事。”
“别的事?”
“我不知道我的前辈和霏露娜究竟一起谋划了什么,但就现状来看,她们合伙把我给骗了!”一想到这个,芙珥就懊恼,“她们看中了我在那个世界的身份,看中了我先天缺陷的体质,等我对这个世界逐渐有了感情之后,她们才将真相剥开一角给我看……”
这件事,她在现实中简直找不到倾诉对象!
一来,《山海镜》被植入霏露娜意识数据的秘密暂时还需要守住;二来,即便薇仪和霏露娜真的在谋划什么,现实中所有在意她身体健康的人,都会做出统一的选择。
而她也必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继续游玩《山海镜》,继续对自己在意的这个世界投入更多感情。
“我很喜欢这个世界,也很喜欢你,对你和仆兽们的关心从来都不是假的!”芙珥说话时,只觉心被揪紧似的难过,“可我不知道她们究竟要做什么,这个世界又会因为我的存在变成什么样子!还有你……我最喜欢的妖兽,我甚至不知道你是不是早就因为我,成了她们的棋子之一!”
“芙珥!”争凛忍不住截住话,伸手去搭她的双肩,“别自责!哪怕真做了她们的棋子,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你那么好,这个世界如果真的变坏了,也是幕后人心思肮脏,过错从来都不在你身上!”
他顿了顿,“其实沐容这段时间有个猜测,但我能接触到的只有用冰冷女声说话的系统,无法验证这一猜测。如果你愿意听,我想告诉你。”
“什么猜测?”芙珥问。
“如果霏露娜的意识真的和这个世界融合,那么她最有可能成为‘祂’,也就是真正能掌控这个世界的神明!”争凛神情严肃,“我们可以顺着这个方向去推测——霏露娜为什么会执念于成为一个世界的神明?她在你所在的世界,是这样偏执的人吗?”
“……不,霏露娜教授只对自己的研究领域狂热,对权势从不感兴趣!”芙珥笃定地回答。
“那么,会不会是有某种连你也不知情的外因,促使她不得不将自己变成神明?”
争凛接下来的话,似一颗石子落入古井,刹那间激起涟漪。
第 48 章
霏露娜教授……不得不将自己变成神明?
争凛所提出的推测, 的确是芙珥从未想过的。
她最近只让女仆修莉去调查霏露娜殉职相关事宜,暂时还没深入了解过别的方面。
可这样一来,又出现了新的疑问。
“如果是连我也不知情的外因……那她们瞒着我, 很可能是因为这件事的危险性太大, 不希望我牵扯进来?”芙珥喃喃,“但既然是这种程度的大事,为什么她们不选择上报国家, 而是私下研究?”
“我听沐容讲过, 大概知道‘国家’是怎么一回事。”争凛说,“我也知道在你们生活的国家, 天地灵气、灵力和法术都是传说中的事物,只有霏露娜神明他们还在坚持研究。不知他们不上报,是不是和这个有关系?”
经他提醒, 芙珥明白过来。
“她们没有掌握证据!”她立刻得出结论, “或者说, 她们没法用已有的证据说服国家重视这件事!”
不管是天地灵气还是灵力,以帝国现有的科技水平, 都无法检测出来。
而古蓝星文化研究系之所以频繁去外星域考古, 也是为了从当地找寻合适的介质,令这种只存在于古老传说中的能量得以数据化,被现有的仪器检测到。
“即便国家并不缺钱, 但也不会轻易培养没有成果、无法检测、仅仅停留在理论阶段的项目。”芙珥只觉心中疑云渐渐拨开,“可霏露娜教授他们究竟发现了什么,才要用这种方式继续研究?如果她们并不希望我卷入事件, 又为什么特意选中我游玩《山海镜》?”
说到这, 她忍不住大声呼喊:“系统!你在听对吧?究竟是为什么?!”
即便被她误会,也要隐瞒……其中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为时尚早, 即便您知情,也无能为力。】
熟悉的女声响在她脑中,这回却不是系统冰冷的机械女声,而是霏露娜的声音。
“又是‘为时尚早’!”芙珥气恼又无奈,话也忍不住说得重了些,“以我的身体状态,你们就不怕我还没玩一年游戏就去世吗?!”
【我们既然选中您,就代表我们有治愈您的把握。】
【而您的痊愈,则会让《山海镜》得到应有的重视。】
这下芙珥大致明白了。
她果然是被精心选中的“证据”,哪怕超自然力量无法检测,只要她的先天缺陷被《山海镜》治愈,就足以向帝国证明这一项目的价值。
只要帝国愿意拨款,以及调动更多人才,就能推动霏露娜教授他们真正想做的项目。
相比国家重点扶持的校内研究机构,长年作为学院冷门科目存在的古蓝星文化研究系,规模毕竟还是太小了。
“我现在已经知道,我手里的《山海镜》并不是全息游戏,而是真实存在的世界!”芙珥说,“你们既然不肯告诉我‘外因’,那总能告诉我《山海镜》到底是什么吧!”
她说这些话时,并没有避着争凛——她认为争凛作为《山海镜》的住民,应当也有知道世界真相的权利。
除此之外,她一直以来都没有想明白一件事。
章莪山的部分妖兽一出世就有传承记忆,可它们明明无父无母,如果不是因为游戏设定,这些记忆又是从何而来?
【《华严经》记载:佛土生五色茎,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修行至一定境界的远古神明,可从花叶微尘中创造一个小世界。】
【而《山海镜》,是真正的神明遗留之境。】
伴随霏露娜的声音,金色文字一行接着一行,显现在芙珥眼前。
“怎么会……”芙珥久久没反应过来,看着逐渐消失的文字直发怔。
“霏露娜神明的话,我应该都听见了。”争凛皱起眉,“虽然还不是很明白……我们所在的世界,是修为最高的神明建成的领地,我是否可以这么理解?”
【当然。】
“而您如今接管了这方领地?”争凛再问。
【是,但尚未完全接管,以我一人之力,仍需要更多时间。】
“如果有两位神明的意识,会加快接管速度吗?”争凛直接说出了沐容特意吩咐过的问题。
这话拉回了芙珥的思绪,她很快想到一种可能性,脸色顿变。
【这是最坏的选择。】
她还没问出口,“霏露娜”的回答几乎已经证实了她的猜测。
“……如果我在计划成功前不幸死去,你们会想办法将我的数据也上传到这个世界!”她颤抖着声音,道出自己推测的某个未来。
芙珥忽然想起,自己不久前刚问过“霏露娜”究竟有什么目的。
——“实际上,我的目的取决于初始数据。”
“霏露娜”当时的回答,她记得很清楚,只是她没想明白“初始数据”具体指的是什么。
如果指的是数据主人生前的执念,那么就可以说明为什么薇仪和“霏露娜”都希望她游玩《山海镜》时,会付出更多真心。
这是非常简单的道理,就好比一个认真对待作品的作者没写完连载的书就死去,她临终的执念必定是“写完故事”;一个没将心仪游戏打通关的玩家猝死后,执念也必定是“通关游戏”。
假如《山海镜》未将她的先天缺陷治愈,她不幸去世时,最放不下的除了家人和亲友,就一定是《山海镜》。
如此一来,她的意识数据进入《山海镜》之后,就会自发地去推动生前未尽之事。
“咕嘟……”
药炉里发出的动静中断了她的思绪。
争凛赶紧打开盖子,搅拌草药,防止它们因受热不均匀而焦掉。
【治愈殿下您,是我们首要考虑的目标。】
霏露娜的声音仍在继续,并没有反驳芙珥刚才的猜测。
最表面的真相,至此基本已经明了。
芙珥没有再吭声,她坐在争凛特意搬来的椅子上,闭起眼睛陷入沉思。
如果在这里的是她真正的身体,这会儿她恐怕已经因为头痛和心跳过速难受了。
她还没开始思索,鼻尖忽然传来一股陌生的甜香。
“吃些甜食,心情会好。”
她睁开眼,一盘粉色的糕点正被争凛托着递到自己面前,“这是灵果制成的点心,加了牛乳和蜜糖,就连沐容也爱吃。”
芙珥还记得沐容嘴挑,很少能有让它看上的食物,闻言忍不住向点心伸出手。
糕点做成了桃花瓣的形状,不仅模型十分精致,就连花蕊的纹路也被特意切细的果肉丝拼出,不晓得这是谁的主意。
它闻着香,吃在嘴里滋味更丰富。灵果本来就有的酸甜,加上牛奶和蜂蜜增香,共同组成一种令人安心的奇特味道。
芙珥只在三哥设计的全息世界里尝过类似的糕点,只不过那时的味道远远比不上现在。
她一口气吃了三枚桃花糕,才想起忘了对争凛道谢。
一看到她的笑容,争凛皱起的眉头顿时舒展开:“你喜欢就好!我以后还会学着做更多类似的点心!”
调整好情绪,芙珥得以冷静下来,梳理目前已知的信息。
她尽可能不往坏处去想薇仪和霏露娜的动机,只是如今已知信息能推导出的结论,着实让她不安。
“霏露娜”接管真正的神明遗留之境,成为这方小世界的“神明”,如果她这么做是基于生前执念,那么就有必要查清楚一件事——殉职之前,霏露娜究竟通过研究发现了什么。
而这一发现如果不加以干涉和阻止,又会对整个国家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相关猜测有很多,芙珥目前掌握的线索太少,贸然推断只会让真相偏离现实。
除此之外,系统布置的各种任务也得着重分析,尤其是和具体数据挂钩的,比如仆兽数量。
她脑子转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将自己半个月来的游玩经历分为几个方面。
首先,是最为重要的亲密度。
和争凛的亲密度等级,是目前为止《山海镜》对她最大的限制。现在她基本可以断定,这其实是“霏露娜”有意加给她的限制。
原因很简单,提升亲密度等级的方式非常现实,换句话说,所谓的“等级”反而只是一个定义,也就是给他们当前已经达到的羁绊进行命名,仅此而已。
所以亲密度等级才会是动态的,完全取决于她和争凛真正建立的关系。
至于道具商城和能力点数,其中原理恐怕也是跟争凛自身的实力挂钩。
就比如医术,“霏露娜”所能干涉的,不过是将已经公开作为教材的中西医典籍当成奖励,把它们作为一块无比美味的鲜肉,吊在争凛前方,告诉他只要努力修行,就能学到更有用的技能。
其次引起芙珥注意的,就是仆兽契约数量。
目前为止,争凛的仆兽栏已经到了上限,暂不知继续契约新仆兽会有什么不良后果,但就已知的信息来看,这恐怕是“霏露娜”有意控制的一个“度”。
十只仆兽,不少也不多,为了长远考虑,不管是玩家还是崽崽,在不用付出代价的前提下,都会尽可能与高修为的大妖结契。
这一事实推出的结论是:“霏露娜”需要这种大妖,玩家和崽崽只不过是代为契约。
毕竟不止一只妖兽的传承记忆显示,唯有修炼至灵识层面的大妖,才能掌握缔结魂契的方式,这无疑是幼崽无法具有的能力。
正因此,泰然那时才会说,如果契约真能结成,那么她其实是与“神明”结契,所谓的“主人”不过是神明选中的媒介。
当时芙珥误以为她指的“神明”是自己,如今才明白应当是指接管并掌控《山海镜》的“霏露娜”。
仆兽的事,芙珥着重记下,打算等日后掌握线索多一些,再问问“霏露娜”。
她正要继续往下想,身旁专心致志熬药的争凛却站了起来。
“我听见了白玛的声音……”争凛边说,边将药炉熄灭,“这个时辰,她应该还没睡醒才是。”
“快去看看!”芙珥立刻跟着站起,“可能要生了!我这就叫泰然来!”
她没忘记争凛讲过,白玛这两日就要生产,即便到了医学发达的未来,预产期也难以精准计算。
争凛跑得快,下一秒就只剩下残影,人已经冲到了白玛休息的房间。
芙珥跑出屋外,看到泰然才想起自己还没法跟她交流,众仆兽里只有沐容被允许交互。
所幸泰然听见了他们的交谈,此时正在一样样往瓷盘上摆各种瓶瓶罐罐。
“我马上就去。”她对眼前只有一个模糊影子的芙珥说,“生产过程太过血腥,您还是在这儿等待为好。或者找那两只鸟通知一下巴桑?”
今天天气好,巴桑恰巧去摘野菜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于是芙珥又奔向正在照看牛羊的毕方和沐容。
尽管巴桑可能帮不上忙,但他是白玛的丈夫,芙珥根据自己看过的那些情感报道及星网八卦,认为有丈夫陪伴能有效缓解孕妇的心理压力。
她很少在《山海镜》里狂奔,此时只觉风在耳旁呼啸,带着草叶被截断的清香。
刚才她体内因为灵气侵入而有的异样感觉,此时好像又涌了上来,不过暂时没有影响到她的状态。
巴桑摘野菜的地方离石屋有点远,芙珥惦记着孕妇,生怕自己不在时,争凛需要什么用品却没地方拿取,跟沐容交代任务之后,又折回了石屋,走到白玛卧室的门外。
卧室里的动静很大,白玛果然是要生产了,即便隔着紧闭的房门,芙珥也能听见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她只觉自己的心也跟着砰砰直跳,怀着不安的情绪靠墙蹲坐下去,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母亲。
诺尔伊皇族历来都是一夫一妻制度,加上她,她的生母总共诞下四个孩子。
哪怕帝国的医学已经能最大限度降低产妇死亡率,并且皇后的孕育过程也能得到最好的照顾,芙珥仍然很难去想象母亲那些年经受了怎样的折磨。
也正因此,她不止一次会想,当母亲得知她的先天缺陷后,是不是很难过,有没有后悔将她带到这个世上。
此时此刻,这种梦魇般的念头正随着白玛的惨叫声悄然*七*七*整*理钻出,可没过多久,芙珥就发现白玛的声音迅速离自己远去。
“……您屏蔽了我的听觉?”她讶然问系统。
【检测到您情绪波动极大,为防止影响现实身体,已自动开启屏蔽功能。】
“谢谢,但这样没必要。”芙珥摇头,“如果我能活得久一点,以后免不了面对这种事……我的意思是,我得面对哥哥姐姐们的生育。能早些适应也好。”
说完,她主动打开状态栏,不仅将听觉屏蔽取消,还把听觉敏锐度拉到最大。
这样一来,她就能听清卧室里面的对话了。
“别担心,止血止痛的药正在起效,您睡一觉就什么都过去了。”
“孩子有我们在呢!您只管安心休息。”
“多……多谢……”
在争凛和泰然的安抚下,白玛的状态渐渐趋于稳定,而她也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这令芙珥松了口气。
之后,她又听争凛和泰然交流起接生方式。
什么“正位”、“开口”、“拽出”、“缝合”……都是她并不陌生的词,期间争凛还询问过用医术技能的时机。
没多久,毕方的叫声忽然从屋外传来。
芙珥一抬头,就见巴桑从毕方背上跃下,急匆匆地撞开石屋门,人还没到卧室前,就是一嗓子“白玛”,本就被高原阳光晒得黑红的皮肤,此时显得更黑了。
她默默挪开,给看不见自己的巴桑让路。
不过巴桑没能进屋,他被泰然凝成的水幕拦在门外,只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唉声叹气,悔恨自己怎么偏偏挑了今天出门。
两人并排等在卧室外,毕方和沐容则站在门口,边照看屋外牛羊,边瞅一眼屋里情况。
它们都是妖兽,听力很好,就这么里里外外看了一阵,毕方忍不住张开隔音屏障,问沐容:“雌鸟下蛋也有这么痛苦吗?”
沐容眼神古怪地看向它:“问这个有什么意义吗?”
“就……要是很痛苦的话,我如果以后真要找伴侣筑巢,肯定不会让它下蛋!”毕方坚定地说。
“这得看你能不能管住自己了。”沐容意味深长地提醒。
毕方郑重应了声,沉默几秒,又问:“那,雄鸟能下蛋吗?”
沐容:“……”
“其实,我还是挺喜欢小雏鸟的,要是我的伴侣也喜欢,我想想办法自己生呗!”毕方大大方方地说,“反正痛在我身上,我耐痛!”
“那你就自个儿琢磨去吧。”沐容不想再和它多谈这个话题,挥动翅膀直接打碎屏障-
也许是因为有两个较为专业的医者在,白玛的生产进行得很顺利,不到半个时辰,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就传了出来。
“恭喜恭喜!母女平安!”泰然抱着孩子出门,笑盈盈地给刚起身的巴桑看,“白玛还需要休息,后续交给我们就好,烦请您去给她做些补食。”
“好好好!我这就去!”巴桑连忙点头,笑得咧开了嘴,“快把孩子放回去!我想白玛希望一睁眼就能看到她!”
芙珥这时才探头看向卧室内。
由于游戏自带的屏蔽功能,她只看到床上有一堆红色的马赛克,争凛正坐在马赛克旁边,指尖有灵力缠绕,看动作似乎正在缝合伤口。
芙珥确实有点晕血,就没将屏蔽解除,也没去打扰争凛,仍退回原位坐下。
她有点说不清自己此刻的情绪,按理说白玛生产一切顺利,她该高兴的,可她转念想到自己跟这对夫妇并没有什么接触,全程除了喊人,似乎也没有帮上任何忙,一时间竟有点失落。
“玩家对事件的参与度好像有点低了。”她以开玩笑的语气对“霏露娜”说,“真不打算给我‘走后门’吗?”
她的愿望其实很简单,想要模型能被仆兽和npc看到,想要和这个世界进行更多的交互。
【很抱歉,接管程度不够,暂时无法做到。】
芙珥本以为“霏露娜”不会回应自己的牢骚话,没想到却听见了对方的道歉。
她顿时有了新猜测,立即追问:“我没办法直接吸收崽崽渡来的灵气,也是因为这样吗?”
【是。】
“那章莪山和沐霏乡呢?”芙珥继续问,“您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它们灵气匮乏吧?”
【我很遗憾它们不是游戏设定。】
“是游戏设定的话,就能在更新里修正这些不合理的地方吧?”芙珥轻叹,“其实我刚听说这件事,就想过让斯沃德哥哥帮忙修改程序来着……”
【殿下有心了。】
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说开了一部分真相,“霏露娜”此时的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强硬。
争凛还在里面忙活,产后伤口缝合和止血非常重要,芙珥怕自己和“霏露娜”聊天打扰到他,索性走到屋外,坐在阳光下的草坪上。
“还有件事,不知道您愿不愿给我一个答案。”她说。
【我的死?】“霏露娜”或许是读取了她的思维,很快跟上她的思路。
“嗯,考古队并没有进入裂谷,而是根据放出的无人机和活物带回的反馈,判定您已经死亡。”回忆起那些资料,芙珥的情绪不自觉地低落,“但我总觉得,以您的性格绝对不会轻易放弃。”
【抱歉,严格意义上讲,我并不是霏露娜本人,无法推测她当时的真实想法。】“霏露娜”说,【不过,依照您的描述,等时机合适,如果我和薇仪的计划成功,霏露娜本人或许还有希望获救。】
芙珥惊得瞪大了眼睛,原本放松垂在身侧的双手也攥紧了裙摆。
“你们……该不会真要让这里的妖兽‘穿出来’吧?”尽管觉得荒诞,她还是将自己此刻的猜想说出口,“连科技也无法触及的领域,只能借助超自然力量破局,对不对?”
由于情绪激动,她的话说得有些混乱。
【您一如既往敏锐。】“霏露娜”夸赞,【不愧是霏露娜本人的得意门生。】
第 49 章
要不是因为亲身体验过灵力的效果, 芙珥很可能真以为“霏露娜”在开玩笑。
“可咱们的科技还远远没有发展到制造时光机,或者实现空间跳跃的装置!”芙珥提醒,“即便《山海镜》真是神明遗留之境, 又要怎么让妖兽们穿越时空, 来到我们的世界?”
其实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她硬是按捺住了没问——超自然力量绝不可能只用来营救生死未卜的霏露娜本人,这一计划到底是为了应对什么现状?!
【“技术”方面的事, 目前已经有明确答案, 但在您暂时还触及不到的领域。】
然而“霏露娜”的回答却在提醒她:好奇心该适可而止了。
芙珥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那么, 我想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她说,“长留山,是不是藏着至关重要的秘密?不然为什么会出现在任务里?”
《山海经》原文涉及的地域非常广阔, 居住着神明的地点也远不止长留山一处, 可争凛和沐容都被任务指引去长留山。
尽管这也许跟“新手村”所处的地理位置有关, 因为章莪山距离长留山最近,所以才会是这里, 但她总觉得这未必是巧合。
【既然您已经有了初步猜测, 不妨亲自带着崽崽去一趟长留山。】
“霏露娜”提议。
这番话令芙珥一愣。
“我以为‘前往长留山’需要崽崽进入成年期作为前提?”她不确定地问。
【长留山范围很广,就像艾斯乌罗学院,参观校园和入学就读, 当然需要不同的身份。】
“我明白了,如果我真想接触到长留山里藏着的东西,就得先让崽崽‘就读于’长留山, 也就是拜师入门。”芙珥恍然大悟, “但长留山本身也具有不少值得调查的地方?”
她听见“霏露娜”发出一声极轻的笑,似乎默认了她的猜测。
芙珥说到做到, 大致明白最后一问的答案,就不再追着“霏露娜”问个不停。
她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课堂上,霏露娜教授素来习惯引导她,让她自己一点点推出答案,并理解为什么答案会是这种模样-
争凛又花了小半个时辰和泰然清理创口,才确定白玛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他以为芙珥可能已经离开休息了,结果一出房门,就被熟悉的力道轻轻抱住胳膊。
惊得争凛下意识问:“您感觉还好吗?累不累?”
“我要是真的想走,肯定会来跟你打招呼呀!”芙珥靠在他肩头蹭了蹭,“我在外面打坐休息了会儿,这里的天地灵气虽然稀薄,但还是能感知到的。”
“那就好。”争凛稍微放了心,搀扶着她回到药炉旁,坐下之后立刻将一团火灵力丢入炉底,继续煎刚才的药。
“你别光顾着问我,你自己呢?”芙珥挨着他坐下,关切问,“接生和处理后续很费神吧?你也得及时休息啊!”
“泰然姐给了我一枚丹药,是维持体力和灵力的,我现在很精神,不妨事。”争凛边控制火候、搅拌药材,边朝她所在的方向笑,“可惜泰然姐不会炼丹,那丹药是在人族集市上买的,用一颗少一颗,不然我还能抽空炼制些……”
他顿了顿,“我打算等白玛的情况好点了,就去附近的人族集市看看。”
“附近的人族集市?”芙珥问,“是不是距离长留山很近?”
“我看过巴桑手绘的地图,应该是的。”争凛点头,“那个集市被称作‘夏普达’,在当地人的语言里是‘干杯’的意思,巴桑说,里面到处都能看见酒肆。”
“很好,酒肆多就说明有很多地方能探听信息!”芙珥眼睛一亮,见争凛困惑,忙为他解释,“酒肆往来的客人很多,光是听客人们聊天闲谈,就能知道不少事!”
“这我倒是不太清楚。”争凛不好意思地说,“巴桑和泰然都只是说,夏普达有很多好酒卖。不过他们不许我喝。”
“你学的那些典籍里,应该提过酒?”芙珥回忆,“如果你从没喝过又想尝尝酒的滋味,少喝点,或者喝度数低的酒……也就是‘薄酒’,一般来说问题不大,除非你很容易酒后失态。”
“我还真想尝尝!”争凛期待地说,“要是发现了好喝的酒,我定会给你留些,你也尝尝!”
“好啊!那我也要做点烧烤,听说烧烤和酒是绝配!”芙珥的兴趣立刻被勾了起来,“对了,你喜欢和大家一起吃,还是……只我们俩吃呀?”
“都可以,看到时候大家有没有空。”争凛笑了笑,并没有道出内心真正的答案。
虽然和相熟的同伴们围坐一起吃美食也很开心,但如果条件允许,他更想和芙珥单独找一个无人静地慢慢吃,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他本以为自己将小心思藏得很好,可芙珥时刻关注着他的状态栏,一下子就识破了他的伪装。
“真的吗?”她眨了眨眼,“争凛,你其实也可以自私一点,我会允许的。”
就像之前争凛劝她可以自私点,她现在也要劝他自私——某种程度上,适当、不碍事的自私,意味着敢于直面自己内心真正的诉求。
她能觉察到争凛对自己的占有欲,只不过这家伙向来傲娇而不自知,她得引导他慢慢学会说出真心话,尤其是对她说出来。
争凛搅动药材的手微微一顿,他有些惊愕地看向芙珥,不过他脸上的惊讶很快就变成了无奈和尴尬的表情。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他喃喃,“但……真的可以么?”
“有什么不可以?”芙珥反问,“你要是担心,可以打探一下沐容、毕方它们对这段关系的看法。虽然我觉得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它们都是成年妖,也有过感情经历,对这种事不会介意的。”
“我确实没担心它们怎么想……”争凛甚至立马就能想起它俩你一言我一句为自己支招的情景。
幸好这时沐容和毕方不在屋里,不然说不定又得一起冲上来,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了。
“那你是担心自私会给我留下坏印象咯?”芙珥揪出他的话中话,“现在我明确告诉你,我只会不喜欢沉溺于情爱,并因此误事的那种‘恋爱脑’。”
争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支吾良久,才红着脸应了声:“好,我知道了。”
芙珥想了想,奖励似的用手梳了梳他的长发。
“这个先不急,可以等到了夏普达再说。”她温声道,“我刚刚和‘霏露娜’聊了会儿天,它告诉我,即便没到成年期,你也可以进入长留山的范围。”
“真的吗?!”争凛又惊又喜,“我是不是可以像住在这里一样,先在长留山附近找个地方住下?”
“我觉得可行。”芙珥点头,“而且长留山并没有灵气匮乏的情况,修炼应该不成问题。”
她一提“灵气匮乏”,争凛就下意识想起章莪山,以及还在章莪山等他回去的仆兽们。
“新住处……得大些。”他陷入思索,“仆兽们可以让泰然姐接过来,但我必须想好怎么安置它们……”
这些是他作为领主必须要考虑的事,否则会让仆兽们和他离心,即便有契约作为束缚也不管用。
可与此同时,他猛然想起了当时被同步的任务。
【任务:心愿】
【分支目标:
前往长留山:未完成。任务奖励:???】
【总目标:???(完成全部分支目标后开放)】
在沐容的科普下,他已经明白“???”代表着未知信息,根据沐容的猜测,这个任务真正能够给他的奖励,其价值应该会远超他的想象。
但比起在意奖励,他更在意这个奖励与芙珥之间有多大的关联。
毕竟他早就有了一个自己的总目标:破界飞升,去往芙珥身边,为她治愈先天缺陷。
药液已经开始散发出浓郁的苦涩味,争凛很快回过神,稍作犹豫,加大了火候,争取赶在芙珥回到那个世界前,为她熬好一碗药汁。
他的技能“识百草”在医术能力点数增加后,也得到了升级,并解锁了处理草药的分支技能“取菁华”。
通过这个技能,他得以更快更精准地催发草药效果,使得它们蕴含的药用成分得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融入清水,成为一副疗效最好的药。
芙珥自然也闻到了药味,即便已经不是第一次旁观争凛熬煮药汤,但一想到这次的药汤是给她喝的,她就忍不住皱紧了眉头,非常果断地调低了嗅觉和味觉的敏感度。
又过了几分钟,一小碗褐色的药汁被摆在了她面前,冒着热气。
“太烫了,我去叫沐容过来降降温。”争凛说完就起身要走,被芙珥拦下。
“我把部分感官屏蔽了,可以慢慢喝。”芙珥直接拿起搁在药碗里的汤勺,深吸一口气,又伸舌舔了舔药汤,确定自己什么也尝不出,这才捧着药碗一勺一勺小口喝起来。
屏蔽气味之后的苦涩药汤,在她尝来就跟休息时常喝的无色无味营养液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大概是温度,药汤很烫嘴,营养液始终都是常温。
只是小半碗药汤下肚,芙珥已经出了一身热汗,温暖的感觉很快从胃里扩散到四肢百骸,之前那种异样的不适感,似乎完全随着这一过程消退了。
“我听霏露娜教授和哥哥说,药汤得趁热喝,效果更好。”把剩下半碗药喝完,芙珥郑重放下碗勺,说话时,顺手把感官敏锐度调回正常。
结果相当浓郁的酸苦味瞬间袭击了她,她只觉口中是苦的,钻入鼻中的淡淡气味也是苦的,内外双重折磨之下,胃里竟泛起恶心。
刺激来得太快,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调低敏锐度,就感到一股热流正在往上涌,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捂紧嘴巴就往屋外冲。
争凛被她的反应吓了一大跳,赶紧追出去,很快就在屋旁听见了芙珥不适的声音。
他看不见芙珥的身体,只知道她在墙边将刚喝的药吐了个干净,慌忙大步走近,摸索着找到她的背部轻拍,希望这样能让她舒服些。
“我……我从没喝过……浪费了你的药……”芙珥刚才有多从容,现在就有多狼狈,“下回一定等等再调敏锐度……呜!”
她低估了草药汤的“杀伤力”,吐了个昏天黑地之后,人明显蔫了,任由争凛抱着自己走向通风处。
“是我不好,下次应当给你煮不苦的药。”将她放下后,争凛边从储物铃铛里拿出清水,边愧疚地保证道。
“咳,你别总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啊!”芙珥哭笑不得,“明明是我傲慢自大,知道草药汤苦,还敢刚喝完就把敏锐度调回去。”
她接过争凛递来的清水,漱了几次口,觉得草药味儿基本淡得没有了,才慢慢喝下去一点。
“药还是得喝的。”她低头看向没有倒影的水面,“虽然‘傀儡’的状态暂时不会影响到真正的我,但万一呢?”
“你先休息,不要想这些!”争凛提醒。
这次芙珥回来,他能明显感受到她的疲倦,并且是心灵上的。
刚才芙珥不在屋里的那段时间,他听不见她与霏露娜神明的交谈,更不知道她是否会因为那些交谈变得更心累。
争凛只恨自己被困于《山海镜》,如果他是芙珥那个世界的一员,说不定就能为她做很多事,而不是……而不是只能像现在这样,靠嘴皮子上的承诺和安慰去关心她!
但即便觉得自己现在能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他依然笨拙地揽过芙珥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继而动作轻柔地为她揉着胃部,让她能尽快舒服。
这些都是沐容教的,他不知道芙珥喜不喜欢,又是否会排斥,或者觉得他越界,只能硬着头皮先试一试。
可芙珥也只在别人的经历和虚构的故事里“吸取”过经验,靠在争凛怀里时,她觉得这样很舒服,于是就靠着不动了,甚至还闭上了眼睛,依照争凛的请求,什么也不去想,只休息。
就像每次被女仆修莉按摩身体时那样,她十分自然地放松了,乖得像只好脾气的猫,对争凛的揉搓一点也不排斥,更没有往异性之间亲密接触的方面想。
他们陷入了一种相当微妙的专注状态里,连毕方和沐容循着气味找过来都没发现。
“主人怎么一个人坐在那儿?”毕方诧异问,正想上前,却被沐容拦住。
“就让他和神明单独待会儿吧。”沐容说,“我们帮忙收拾一下。”
毕方了然地“哦”了声,和它一起去墙边掩盖刺鼻药味儿,并把沾了秽物的土带走处理掉。
“我好像闻到了止血草的味道。”期间毕方说,“主人可不会吐了药不收拾,是神明受伤了?”
“不清楚,但主人没告诉我们,说明问题应该不大。”沐容摇头,“神明的事,主人不提,你最好少问。”
“为什么?”毕方不解,“我不该关心神明吗?”
“以前是该的,现在不行。”沐容朝着争凛所在的方向望了眼,“关心神明全交给主人去做,我们只负责出主意。”
毕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以防万一,芙珥最终还是选择退出游戏休息。
当她现实里的身体在全息舱里睁开眼,并且身上没有哪里不舒服时,她才松了口气,自己坐起来打开舱门,呼唤修莉。
然而她活动时,很明显发现自己的体力下降了,虽然没有最初那么严重,却还是给她敲了个警钟。
看来她的灵力暂时还不能挥霍,就目前来看,她的灵力储存量是和现实体力挂钩的。
芙珥疲倦地躺回床上,合上眼,本想先睡一觉,可脑中纷乱的思绪又让她格外清醒。
她认真考虑了很久,打开个人终端的通讯录,给掌管各方面重要资料的大姐哈蒂娜发消息:【姐姐,霏露娜教授三年前的研究项目,我有权限查看吗?】
哈蒂娜秒回:【当然,不过那些项目都被薇仪教授接手了,也许你直接找她要会更方便。】
薇仪教授?
芙珥摩挲着衣袖,暂时有点不想联系她。
她今天已经得知了太多信息,现阶段她应该知道的,“霏露娜”差不多全告诉她了,哪怕她再向薇仪教授求证,也没法得知她们仍在隐瞒自己、也隐瞒了帝国的那件大事。
按捺住一切思绪,芙珥静下心来,试着让自己进入在《山海镜》修炼时那种打坐冥想的状态。
隐约的,她感受到了风。
非常非常微弱的风,正在她身旁聚拢。
这本该是很正常的情况,可芙珥却心中一跳,立刻从这种状态里抽离。
不对!
这里没有为她做灵气转化媒介的争凛!
最重要的是……这里原本该有天地灵气吗?!
前所未有的恐惧爬上脊背,芙珥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心率也因为突然意识到的情况加快。
“殿下?!”修莉也被吓了一跳,慌忙凑过来,“怎么了?您又想到什么了吗?”
芙珥脑中一团乱麻,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怎么和修莉解释,低头看向通讯录,一时竟也不知该联系谁。
“你……你先照我说的做!”她还是抓住了修莉的胳膊,“找平坦的地方盘膝端坐,然后、然后闭上眼睛,静心冥想……冥想你会吧?”
“会的,殿下!”修莉执行命令不问缘由,殿下要她做什么,她就第一时间照做。
等她这么坐好,芙珥调整自己的呼吸,耐心等了几分钟后,再开口:“怎么样?有没有感觉风在身体附近聚拢?”
“没有啊,殿下!”修莉一头雾水,“不过我的精神力等级不高,不知道这个有影响吗?”
精神力等级低,意味着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力弱。
修莉深知自己在这方面的缺陷,她平时主要训练的是偏向“直觉”的感知,这种感知力取决于她的实战经验。
“……我不清楚。”芙珥摇头,冷静地打开通讯录,找到负责军队的二哥,编辑消息,希望他尽快组织一批空闲且精神力等级较高的战士,在足够安静的地方进行静坐冥想。
她二哥平时事务繁忙,并没有立刻回复。
即便知道这点,芙珥依然焦急地咬紧了唇。
“殿下,我有资格过问您的烦恼吗?”修莉回到她床边,小心翼翼地问。
“我只是在想,如果天地灵气和灵力的存在一直无法被仪器检测,那它们究竟有没有存在于我们身边?”芙珥喃喃,“如果以前没有,那……现在要是有了,又意味着什么呢?”
修莉听懂了,眸中顿时流露出惊异与不安:“您猜测……天地灵气复苏了?就像那些幻想小说里写的那样?!”
“灵气复苏”这个题材,在星网作品里并不是冷门标签,不少作者根据目前已经公布的古蓝星遗迹和典籍,疯狂幻想这种超自然力量降临于当前世界的各种作品。
但谁也没想过,有朝一日它会成为现实。
就像芙珥游玩《山海镜》之前,从没想过它竟然真的是一个神明遗留之境——一方被真正的神明创造出来的小世界。
“我不确定,但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事,以帝国目前的科技,能和随之衍生出来的东西抗衡吗?”芙珥按着自己正狂跳的心口,说这些话时,她不自觉地想到争凛。
要是争凛能带着仆兽们来到她身边,来到她生活的这个世界……一切就能得到控制吗?
这就是霏露娜和薇仪两位教授所谓的“那条路”吗?
恰在这时,芙珥的个人终端收到了二哥的回讯:
【收到。是有什么异常发现么?】
“抱歉殿下,以我目前所知的知识,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修莉在一旁说,“我的想法是,至少先让军方提前准备起来吧?虽然恐怕未必会有人相信……”
她话还没说完,芙珥就以最快的速度编辑了新消息:
【疑似灵气复苏,急需军方配合验证!】
第 50 章
将消息发出去后, 芙珥像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疲惫地倒回床上。
“殿下……”
“没事,我只是有点心累。”芙珥闭上眼睛, “我在想, 如果连精神力等级高的战士们也没法感知灵气,之后又该怎么办……”
“您已经提醒得足够多了!殿下!”修莉截住话,“薇仪教授不是也说慢慢来吗?您先好好养身体, 别的都不要考虑了!”
“我……知道……”芙珥虚弱地应下, 这时才感觉胸口闷得难受,应该是情绪波动太大引起的。
“您先别说话!我这就喊医生!”修莉说话时, 已经去够手边的呼叫铃了。
“不要惊动他们!”芙珥却抓住她的手,“现在最重要的事,是……确认灵气复苏, 而不是我……”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这段时间经过天地灵气的“医治”, 她的虚弱只是暂时的,不会危及生命, 及时用药就好。
“可您的身体——”
“你要是不放心, 就用治疗舱吧。”芙珥低声提醒。
她从小就不喜欢治疗舱,不喜欢它工作时里面一片漆黑的环境,更不喜欢药液浸泡身体时的黏糊感, 尽管泡治疗舱的效果远比人工治疗快。
修莉咬了咬唇,“好,我这就开!”
她很快为芙珥换上专用的治疗服, 按下床边一个按钮。
病床迅速变形, 半分钟不到,芙珥就躺进了一个胶囊形状的凹槽中, 整个过程只发出轻微响动。
将氧气头盔固定好,修莉叹了口气:“我要启动治疗舱了,殿下就先好好休息吧!”
伴随舱门合拢,温热而粘稠的药液很快从四周涌出,没过芙珥的身体。
芙珥闭上眼睛,尽可能放松身心,静静等着身体吸收药物、恢复正常。
药液里加了安神药物的成分,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等苏醒过来,已经是凌晨三点一刻了。
治疗舱已经变回病床,她正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床边仪器显示的一切数据皆稳定,看护人隔间的灯还亮着,修莉并没有休息。
芙珥没叫她过来,在黑暗中打开个人终端,先查看是否有二哥发来的消息。
二哥的头像旁果然多了个小红点:【我已按照你的要求,挑选2名S级、10名A级、30名B级精神力的战士静坐感知,均未发现异常。】
充分的休息过后,芙珥已经恢复了冷静,看完二哥的消息,她并不觉得意外。
要是“证据”真有那么容易被察觉,薇仪教授她们也不至于绕这么大的弯子。
就连她,恐怕也是因为在《山海镜》里吸收过天地灵气,才能在现实里感知到它的存在。
【明白了,我会继续观察。】芙珥回完消息,将页面切到联系人那边,盯着薇仪教授的头像,良久才将它点开。
【你们已经查到了灵气复苏,对吗?】
此刻是凌晨三点多,芙珥记得薇仪教授明早有课,对回讯并不抱希望。
谁知消息刚发出去,薇仪教授竟秒回:【我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
【我感知到灵气,上报了军方,但参与测试的高等级精神力战士们并没有发现灵气。】芙珥继续敲字,【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为时尚早”,对吗?】
【您可以保留自己的猜测。】
薇仪教授的话,竟然和“霏露娜”的回答一模一样!
芙珥并不生气,接着问:【一切照旧,继续等待?】
【时间不早,殿下即便沉迷游戏,也不要忘了休息。】
这条*七*七*整*理回讯看似答非所问,但芙珥已经明白了薇仪教授的态度。
她客客气气地发送了“晚安”,觉得有点饿,伸手打开灯,找来放在床头的营养液,慢慢喝起来。
薇仪教授的回讯,让她基本确定了目前的猜测,也大致明白为什么两位教授都会强调“为时尚早”。
“霏露娜”彻底接管《山海镜》需要时间,检验“不存在”的物质需要时间,灵气复苏进行到能被人类感知,也需要时间。
在此之前,着急是没有用的。就好比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又该怎么应对呢?
至于薇仪教授所提醒的“沉迷游戏”,实际意思有没有可能是反过来的?即——希望她尽可能将更多的时间花在《山海镜》里。
芙珥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但碍于会令她早逝的先天缺陷,她最缺的也是时间。
好在四年时间并不算短,足够她在死亡到来前做很多事了。
修莉已经发现了她的苏醒,赶紧回到她身旁,问她感觉如何,又需要什么。
“我已经恢复好了,继续游戏。”芙珥看向全息舱,“以后我会尽量在里面待久点。”-
“差不多了吧?您这已经存够五天的药汤了!”
石屋内,毕方站在桌台上,歪着脑袋不解地看向争凛,“神明需要喝这么多吗?”
“只是以防万一。”争凛淡淡答了句,见新熬的药汤已经不冒热气了,就将它倒进金灵力凝成的容器里,封口后存入储物铃铛。
储物铃铛可以一直将物品维持在放进来的状态,有了这些药汤,他就不用担心再碰上类似的事情时,还得急匆匆找药熬煮。
……尽管他并不希望这些药汤真有派上用场的那天。
“争凛!”
芙珥的声音突然在身旁响起,语气轻松,还带着笑。
争凛立刻站起,很快摸索到她的双肩,关切地问:“你好点了吗?”
趁他的注意力全在神明身上,毕方静悄悄地溜出了屋子。
“我睡了一大觉,体力已经完全恢复了。”芙珥说话时,目光却在看药炉,“不过为了我的‘傀儡’着想,回到这里还得坚持吃药。”
争凛马上拿出一管早就备好的药汤,当着她的面用火灵力加热。
“不错啊!你居然想到用这种方式存药汤?”芙珥讶然,“在我们那里,草药汤也是密封保存,只不过是存放在真空袋里,平时冷藏,喝之前再拿出来加热。”
“真空袋是什么?”争凛问。
“是一种特殊的容器,需要把里面的空气全部抽完,这样就不易滋生细菌,封存在里面的东西也就不容易放坏。”芙珥回答,“但得先有塑料,在这儿你只要用金灵力凝成容器就行了,毕竟咱们有储物铃铛。”
争凛识趣地没问“塑料是什么”,如果是可以在这个世界轻易创造出来的东西,芙珥一定会第一时间将方法或者秘籍交给他。
药汤很快就热好了,被倒在了干净的碗里。
这次芙珥喝完药也没把嗅觉和味觉的触感调高,并且还漱了好几次口,免得再像上回那样浪费药。
“我休息的时间有点长,你们有去夏普达集市吗?”放下清水碗,她好奇问。
她这回情绪起伏太大,又泡了治疗舱,少说也睡了将近十个小时,换成游戏时间,差不多已经过去十天了。
“白玛和巴桑都希望我多学点东西再去,我就没去,每天除了修炼和照顾白玛,就是学习人族的常识。”争凛答,“白玛和她的孩子现在一切都好,我也学会了很多。”
他说,白玛的孩子生下来背上就有个花瓣形状的朱红胎记,于是起名为“梅朵”,也就是“花”的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生时就接触了他的灵力,小梅朵非但不怕他,还很亲近他,白玛需要睡觉的时候,他就带着孩子去学习,既学白玛写的文字,也学巴桑教的各种人族规矩。
他留在这里倒也不缺书看,泰然随身带了许多书,是在各地旅行时随心买下的,什么类型都有,他遇到不认识的字,随时可以请教泰然。
“你跟我说了那么多关于小梅朵的事,是不是因为她很特殊啊?”芙珥敏锐地察觉到了真相。
争凛一般不会跟她提与他们无关的事,这回却屡次提到白玛的孩子。
“是,那孩子有灵根,并且是纯木灵根。”争凛点头,刻意压低了声音,“我不清楚这是不是巧合,但依照我对人族的认知,既然有灵根,她最好的去处是尽早拜入师门修炼。”
这些是泰然告诉他的,泰然去过不少仙山,也目睹过那些仙门派弟子们去乡野间测灵根,并召开纳新大典,将符合条件的孩子收入门下。
“人族的孩童一般三岁可记事,三到五岁是最好的入门年纪。”争凛继续说,“这件事,白玛和巴桑也在商量,如果有我们护送梅朵去长留山,他们也好放心。”
“我明白了,你想借此机会拜入长留山!”芙珥恍然大悟,“而且梅朵很亲近你,到时候真要入门,她还能谎称自己有驭兽的天赋,让长留山的人把你们几个都留下!”
“这是最好的结果。”争凛点头,“所以我也不急着离开了。”
“那泰然呢?”芙珥问,“我记得她不喜欢长时间呆在同一个地方。”
“她似乎也有什么打算,至少这段时间,我并没有听她提过离开。”争凛答,“不过,我不能一直待在这儿,我还是想多去长留山范围内转转,再回一趟章莪山,把这里的情况告诉看家的仆兽们。”
高原地区的白昼来得很晚,芙珥又是凌晨三点多回来的,争凛说这些话时,窗外一片漆黑,唯能看见星点璀璨。
“今天我打算去夏普达集市。”争凛又说,“原本是想熬完药汤就去,没料到你来了……所以,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他记得芙珥喜欢自己直白地表露真实想法,于是就直接向她发出了同行邀请。
“嗯,好呀!”芙珥不假思索应下,“还有谁要去?”
“沐容和毕方,它们不放心我。”争凛有点无奈,“明明泰然姐和巴桑都说没问题了……”
他好歹也是一方领主,以前还独自生活了那么多年,结果现在反倒被大家当做幼崽和小弟弟看待。
“谨慎点也好,你多去几次、完全熟悉那里的环境之后,它们肯定就放心了。”芙珥笑着揉了揉他的脸,“那你收拾好了吗?我随时可以出发。”
争凛的物资基本都在储物铃铛里,除了人族通用的钱币,没什么是需要额外带的。
他们出门时,沐容和毕方已经等在屋外了,尤其是毕方,它特地变回成年期的巨大模样,方便他们乘坐。
争凛续了一颗化人丹,抱着芙珥跳上鸟背,随后取出一个新做的双人坐具,很快将它固定在毕方身上。
“这个虽然不是法器,但胜在牢固耐用。”他向芙珥解释。
芙珥只觉新奇,等他固定完就坐了上去,发现椅子两侧会自动伸出木灵力凝成的“安全带”,仅剩的那点顾虑也打消了。
沐容化作幼鸟,飞在前头为毕方引路。
迎着夜色,一大一小两只鸟朝着夏普达集市的方向飞去。
“我们要飞多久?”芙珥问。
“快的话,半个时辰就能到。”争凛答,“那时候‘早市’差不多也该开了,正好可以吃个早饭。”
“早市有什么?”芙珥几乎没有逛街的经历,最常去的全息街道,也是她三哥创造的全息世界,她都快把那里的店铺逛腻了。
“一般都是早食和菜蔬、生肉,运气好的话,能碰上卖珠宝、古董、秘籍的商人。”争凛回忆,“泰然说,她还见过长留山的人在夏普达摆摊,但每次做的生意都不一样。”
他拍了拍腰带上盛满的布袋,“这是白玛缝给我的钱袋,巴桑交给我之前,塞了满满一袋钱币。我怕遗失或被偷走,将钱全转移到储物铃铛里了。那些钱能买很多东西,实在不够,还有章莪山的碧石。”
章莪山盛产瑶碧,在山上一颗不起眼的碧石,却可以在人族的集市里卖出高价。
“毕竟咱们山上全是妖兽,又凶得很,环境还恶劣,除了会法术的修炼者,没人敢来摸石头!”毕方插嘴。
“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建议用碧石付钱。”沐容提醒,“正因为毕方说的缘由,有本事拿出碧石来付钱,很可能会暴露妖兽身份。”
“放心,我不缺物资,绝不会乱花钱。”争凛保证。
沐容却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复杂,欲言又止,最后看向芙珥所在的位置。
“您休息期间,那个世界可有发生什么?”它问。
芙珥回游戏之前,就在想该怎么跟他们提起灵气复苏的事儿,沐容的问题正好给她开了个头。
“比起‘发生’,我察觉的情况恐怕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她苦笑,“在我们那个世界,是没有天地灵气的。即便有,我们的‘法器’暂时也没办法感应到它的存在。”
她顿了顿,“可我现在已经能在那个世界感知到天地灵气了,用我们那里的话来说,天地灵气正在‘复苏’。”
“但‘复苏’是‘恢复生机’之意,建立在原本就有的一个状态上。”最近正在学习人族语言的争凛很快就发现了这点,“你所在的世界,只是暂时失去了天地灵气,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对,而那个有过天地灵气的时代,被我们称作‘古蓝星时代’。”芙珥点头,“依照遗留的各种传说,那个时代和这里有点像,天地灵气孕育出无数精怪,也让人族走上了修炼的道路。”
三只妖兽里,目前只有毕方没法听见芙珥的话,它只能等着沐容或争凛代为转述后,再发表自己的看法。
“没有天地灵气,那也就不会有妖兽了。”听完转述,毕方忍不住啧了声,“不管是禽兽还是植物,即便大家开了灵智,也会受到寿数限制,很快死去吧?——墨欺的孩子们不就是这样?”
“不错,但那样的世界,对人族而言却是非常安全的。”沐容平静地指出重点,“不必担心会被妖兽袭击,也不必担心哪天突然被法术杀死。”
“所以‘灵气复苏’对于你们的世界来说,其实是一场天灾?一场毁灭性的灾难?!”争凛立刻看向芙珥,见她默默点头,他心中一紧,下意识问,“那我们能帮上忙吗?我们……我们既是妖兽,也有法术!”
“我不清楚,虽然霏露娜教授和我的前辈正在想办法,可她们都不告诉我!”芙珥喃喃,“我暂时还想不到该怎么办,除我以外,目前没有第二个人能感知到天地灵气了!”
“您提到霏露娜正在想办法,‘她’是否能让我们去往您的世界?”沐容急切地追问。
“沐容,到此为止吧!”争凛却对它摇头,“如果芙珥有明确的答案,肯定会直接告诉我们。”
“对啊!神明大人也只是刚发现灵气复苏呢!”毕方附和,“我说神明大人,您也不必太过心急,年长的既然选择隐瞒,说明这件事还在他们能背负、可以控制的范围内!真到了不得不需要您的力量的时候,我想他们是不会犹豫的!”
毕方的话倒是点醒了芙珥,实际上,她之所以对他们坦白这些事,并不是为了倾诉苦恼,而是想让他们尽早有个心理准备,顺便也观察一下他们对这件事的看法。
“你需要我的话,我一定会去!”争凛笃定地承诺,“我不希望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遇险!”
“我是您的忠实信徒,我也一样!”毕方忙跟着表态。
唯一没表态的,反而是惦记着霏露娜的沐容。
芙珥只见它已经转过身,沉默地继续引着路。
对此,她并没有特意询问,而争凛和毕方也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如果确定去了还能回来,我会去。”
最终是沐容自己低声道出答案,“我不能抛下沐霏乡不管。我的妹妹……我的族人,还有霏露娜在意的许多事物,都在那里。”
它总是很平静,平静得总让争凛忘记,它曾是被称作“玻璃心”的鸟,也曾因为太过在意沐霏乡的未来,内耗至痛苦,甚至不惜以死亡来找寻破局之法。
芙珥也考虑到这点,思索许久,才开口:“虽然现在提这些还太早,但有的心里话,我想趁早告诉你们。”
“我的确发自内心希望,如果将来真到了灾难降临的那天,你们都会愿意过来帮我。可我又希望,这个选择是你们心甘情愿做出的,而不是因为契约或别的什么强制力量,把你们从这个世界拽到我的世界去。”
她现在已经知道,“仆兽契约”其实是这些妖兽们间接和接管《山海镜》的“霏露娜”结契,就连强大如泰然,竟也被这道契约绑缚,她所担心的就是这个。
“恕我直言,您担心的事,只有到了那时候才能知晓答案。”争凛如实向毕方转述时,沐容说,“比起霏露娜,您……实在太善良了。契约的存在,正是为了强制约束妖兽,这样一来,役使它们时就不会出现问题。”
它顿了顿,“如果真发生了您介意的情况,我认为您应该将责任抛给霏露娜和您的前辈,而不是自己背负。毕竟欺骗您‘这只是一场游戏’的人,是她们。”
毕方终于听完转述,毫不客气地评价道:“我倒觉得除了沐容和泰然姐,其他结了契的仆兽有一个算一个,都挺活该的。”
“青荼和浮土是心甘情愿来求庇护,只要能给它们足够安全的栖身地,让它们做点事,它们也绝不会有怨言。”
“至于狼一二三、墨欺……噢,还有冥夜蝙蝠血厌和我,我们要么贪图主人的血肉,要么小心眼,总之没一个好东西,真被契约强制抓过去干事儿,就当‘劳改’了。您觉得呢?”
芙珥没有应,她正在认真思考两只鸟所说的话。
“善良”这个评价,她觉得沐容还是说委婉了。
她的善良,完全建立在从记事起就被好好保护的前提下,是真正的“温室花朵”。
即便出身皇族、“耳濡目染”,又努力学了很多关于“算计”和“阴谋”的事,可她到底从没亲身经历过那些事,也就没法真正理解这些词究竟代表着什么。
正因此,她无法真正做到“利用”什么来帮自己达成目的。
手背忽然一热,芙珥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争凛的目光。
那双如同红宝石般璀璨的赤红眼眸,此刻流露着柔光:“不管你怎么想,我都愿意和你一起背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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