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之后化蛇被带走, 齐镇被送去了医院,因为此次的行动和策划有齐泗参与和全程知晓,所以陶缇不用再去监察局多做解释。

    他在路边打了辆车,带上天狗回当铺。

    从男扮女装起, 当铺一个多星期没开门营业, 而前段时间电联要来取当品的女客户重新联系了他, 今晚会过来。

    他上楼洗了把脸, 换了身衣服, 再下楼时客户已经来了,女生站在柜台前与天狗说话:“谢谢你啊,耽误了这么多天也没加收我利息。”

    “不用客气,我们老板的意思, ”天狗朝楼梯间一指。

    女生转过脸,超陶缇微微一笑:“谢谢老板!”

    陶缇简单嗯了声。

    天狗验收了当票后将提前从保险柜里取出的古董梅瓶交给女生:“我已经检查过一遍了,没什么问题, 您再确认一下。”

    女生接过天狗递上的手套戴上,从拆开的封口处小心取出梅瓶, 确认无误后结清了当金与利息。

    对于晚来那么多天又无故失联,她也很抱歉,吐露了当初当爷爷花瓶的原因, 家里希望她学医但她更喜欢服装设计, 所以家里断了她生活费。可刚好她有一个设计大赛要参加, 需要采购面料的经费,于是迫不得已出此下策。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下飞机那天被人绑架了, 可不是故意不联系你们。”

    “还有这种事?你得罪人了?”天狗佯装吃惊。

    最近发生了那么多女孩子无故失踪事件,都是化蛇做的孽, 女生这么一说他已经联系到了一起。

    “没有,反正莫名其妙的,莫名其妙被绑又莫名其妙回来了,”说着笑了笑,“也算是因祸得福吧,我爸妈和爷爷都不反对我学设计了,说只要我平平安安的,以后想学什么就学什么,都随我。”

    “就是嘛,人类啊不,人生”天狗分分钟改口,“人生在世才短短几十年,当然应该奔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做,不然多遗憾。”

    “你说得对!”

    “以后要是想当森*晚*整*理什么再来,首选我们家发财当铺,当铺是你家,典当随时来。”不忘打一波广告。

    “你可真幽默,”女孩儿爽朗笑起来。

    天狗也裂开嘴,心说再幽默也没有今晚让他吃月亮的两个女孩子幽默。

    聊了没一会儿,女生被赶来的朋友接走,店里安静下来。

    伸了伸懒腰,打过哈欠,天狗又懒散地靠着柜台半趴下来,一手托腮望向墙上的挂钟,十点一刻,又到了该关门的时候了,看了眼老大,问道:“我们今晚还回去吗?”

    想到齐镇对老大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他现在不太确定。

    陶缇道:“随便你。”

    “怎么能随便我呢,你才是正主啊,名正言顺,我就是个蹭住的,你不去我怎么好意思啊。”

    “就说去看小红,一到门口再崴个脚,蹭得顺理成章。”

    天狗不好意思:“我哪能干出这么心机的事。”心里小算盘已经打起来了。

    “脸皮厚就够了。”

    “……”真损。

    陶缇站在茶桌边,一杯接着一杯倒水,不是他太渴,而是晚上没吃晚饭太饿,当铺一段时间没营业,一点存储的食物也没了。

    “老大,你不能老这么损我啊,我也是有一颗幼小心灵的,不然早晚咱俩友谊的小船得…”

    天狗的话还没说完,杯子轻叩在茶桌上,发出轻微的的一声“哒”,陶缇说:“我出去一趟?”

    “啊?现在?”

    白色身影跨出了门。

    天狗冲着消失的一角下摆抻长脖子喊话:“干什么去啊?”

    无人回答他,陶缇已经走了,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只是想起小俊和小凤来,这两个小鬼如果继续留在简春兰身边,只会耗尽简春兰的阳寿。

    人与死后的灵魂,终归是殊途。

    *

    三天后,齐泗打来电话。

    因陶缇参与了案件,他也很大方告知了些后续以此做个结尾,不能让人家帮了忙最后连怎么处理都不知道。

    化蛇被捕后很配合,问什么答什么,抓女生的目的是为了找人,可对方到底长什么样 ,不清楚,没有记忆,除了知道在他心里是最好看的什么也不记得。

    而这个馊主意就是鬼车给他出的。

    此刻监察局审讯室里已经是第五次对化蛇进行提审。

    密闭只打着灯光的空间只有二十来平,一张长桌隔开了他与负责审讯的夔牛和陈滨,夔牛过目了一遍今天小妖提交上来的新资料,止不住地摇头叹息:“哎——”

    陈滨纳了闷了,这是写了什么要一二再而三地叹气,凑过去跟着看了看。

    看完。

    “哎——”

    化蛇,人名:华铮,男,三千岁,建业城某知名企业高管,月收入百万。

    但是在几个月前辞职了。

    在辞职前他正带团队做刚接手的大项目,光提成就能赶上好几年的工资收入,其他七七八八的是他一些平时和朋友的交往记录与业余爱好等。

    他没有不良嗜好,没有前科,妥妥的妖怪里的大好青年,成功妖士的代表,前途一片光明,年薪百万这点陈滨就已经羡慕死了,自己监察局干好几年都比不上人家一个月。

    傻缺才辞职啊!!

    “张队,开始问话吧,”陈滨提醒说。

    “嗯,”夔牛叹着气内心大感惋惜,同时琢磨着和局长提涨薪的事儿,“那就现在开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华铮平静地坐着,目光迎视着夔牛,没有半分惶恐和焦虑。

    如果说要有点什么情绪,那大概就是落寞和迷茫。

    “先说说,和鬼车什么关系?什么时候认识的?”

    这个问题已经问过好几遍了,但重复问题就是为了核对前几次的回答是否和本次不同,以此找出内容漏洞,夔牛又从桌底下掏出一个小铁罐,放在桌子的一角,罐子里时不时会发出一些不知名的沙沙声。

    他朝罐子一指,吓唬华铮:“不老实就给你用刑。”

    陈滨负责记录,低头时撇撇嘴,拿他的宠物毛毛虫当道具就算了,还不给开个洞透气,残忍。

    华铮没在意这些,语气一如之前,缓缓讲述:“我是在去年的一次酒会上认识的他,为了公司业务交换了名片,我们没有深交,后来再见面是三个月前,在商场里偶遇他和他朋友,他朋友说我丢了东西。”

    “他朋友的名字?”

    “孟木。”

    “什么妖怪?”

    “不知道。”

    “你对他朋友有印象吗?或者对他有没有一种熟悉感?”

    这是之前没问到的,陈滨竖起耳朵。周华说:“没有,一点印象也没有,但是你说熟悉感我不知道,好像有,好像又没有。”

    夔牛没着急继续下一个问题,给了他更多思考的时间。

    华铮时不时摇下头,过了许久,才又说:“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见过他。”

    夔牛表示了解,有时自己也会有这种感觉,他们妖怪活得久,看过了多少人类的前世今生,他莫名相信,妖怪也有前世今生,偶尔乍现的那么一丝熟悉说不定就是上辈子做过同样的事情。

    当然,化蛇的这种情况,他严重怀疑是掉入了某个圈套。

    从陈滨记录本里抽出夹着的“朋友”的外貌绘画,这是根据化蛇提供的面相画的,道:“再看看,还有什么特征要补充的吗?”

    华铮道:“没有。”

    夔牛接着询问:“之后呢?”

    “我一开始不相信,丢过东西我肯定会记得,不会忘,”平静的目光不再直视夔牛,不是他准备撒谎,是有什么情绪莫名涌了上来,“他给了我一样东西,三四公分大小的水晶,想知道自己丢了什么就需要捏碎它。”

    “然后你就试了?”

    “没有,我没兴趣,但出于礼貌我收了,那天我穿着深色西装,回到家才发现东西已经碎了,再后来我发现我确实少了东西。”

    “记忆?”夔牛问吧。

    “对,”华铮抬起头,眼底坚信,“我肯定少了一段记忆,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从打碎了你说的水晶后产生的这种感觉?”

    “是,感觉一天比一天强烈,”他的面部有了痛苦,又像是无故出现在脸上的无名恐惧,两者交织让他发出了嘶吼,“我一定要找到她!”

    尽管是重复提审,但夔牛还是不忘观察他情绪上的变化,每次提到记忆这段,华铮都呈现出痛苦,且十分坚定。

    他大胆假设:“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说的东西里面装了他拿来控制你的迷药,所以让你有了这种错觉。”

    “不是错觉!”这句话华铮也说了许多遍,没有一次犹豫过。

    于是强烈的念头促使他有了找人的冲动,推波助澜的便是鬼车,怂恿他抓人,从女生的记忆里寻找有关自己的。

    华铮也相信,自己丢的记忆和某个女生有关,怎么驱使小鬼,怎么催眠女生的大脑解读记忆也都是鬼车教授。

    最歹毒的也属鬼车。

    华铮说:“他说抓错了人的话可以直接杀掉,我没杀,没有人对不起我,没必要做这种事。”

    “不错,”夔牛点头,“你还是有点觉悟的,也亏得你没全听他的,杀人性质可就不一样了,但是你绑架事实成立造成了社会影响,少说也得蹲二十年才能出来。”

    他没有异议,坦然接受。

    抓到他后,监察局这边已确认所有受害人的生命安全,女孩子们也不是失去记忆,只是一觉睡了好几天,不明白自己怎么被抓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回的,便错误地认为是“失忆”了。

    而除了确认受害人无一死亡外,其他方面有没有造成伤害还得调查,不能光听一面之词。

    第72章

    傍晚时分。

    空气里的风带着一丝沁人心脾的凉爽, 八月的三伏天已经过了,再没多久就要入秋了。

    齐泗提着领子抖了抖,他与晏湖走访了一天,衣服都汗湿了, 这风一吹通体得爽快, 抬腕看了看手表:“四点五十五分了, 到五点就应该下班了。”

    他们站在华丰写字楼对面的报刊亭下, 一边纳凉一边等人。

    亭里卖报的老爷子整理着杂志报纸, 不住打量两个年轻人,顺便吆喝:“报纸哦,今天新鲜出炉的谭城日报,娱乐八卦也有, 走过路过买本看看了哦。”

    两个年轻人头也不回。

    老爷子再接再厉,诶了声:“小伙子,要不要买份报纸?”

    齐泗回头摆了下手:“大爷, 我们不买,我们有事儿呢在等人呢。”

    “那你们能不能换个地方?挡在我亭子面前又不买报, 你们让我是吆喝还是不吆喝?”大爷来气,哗啦哗啦摇着蒲团扇,嗓子都喊破音了这俩年轻人竟然不为所动, “哼, 占着茅坑不拉屎。”

    说完, 自个儿脸色难看了,这不把自己比喻成茅坑了吗?

    齐泗哈哈笑起来,老爷子吹胡子瞪眼。

    晏湖也乐了, 随手挑了两本杂志和一份报纸,齐泗抢着付了钱。

    老爷子指着《谭城日报》上的头条新闻道:“最近啊出了个大案子, 有个专门抢女人的变态终于被抓起来了,多读读报纸了解新闻是好事,现在掳女的,以后不定出来个什么人掳男人,你们出门要小心嘞。”

    晏湖顺着应道:“好,我们看看。”

    头条写的就是化蛇带走女生事件,不过用了化名,也没老爷子说的描写了是个变态,只是交代了抓捕地点,以及给了大众一个交代。

    见晏湖额角粘着发丝,齐泗抽出一本杂志当擅自给他扇风。

    晏湖合上报纸,看了眼对面:“你说的时间准吗,确定五点钟下班?”

    齐泗道:“确定,我专门打了她公司前台的电话问的,策划部就是五点钟下班。”

    走访受害人了解情况大可登门,但了解隐私方面他们还是决定私底下问比较好,以免造成对方困扰,看对面公司还没动静,目光移回到晏湖身上。

    来回几次话到嗓子眼儿了又咽了回去。

    想说,又不好意思说。

    晏湖见不得他吞吞吐吐的样子,斜睨他:“有话就说。”

    齐泗挠挠了后脑勺,低下头,偶尔余光偷偷瞄一眼晏湖:“就是,我在谭城住的是我大哥的房子,怪冷清的,要不,晚上我住你那儿呗,咱们还能一起看看杂志聊聊天什么的?”

    晏湖哼哼:“想得美,我们有什么可聊的。”

    “有啊,施尧说你喜欢种花种草,我对花花草草有研究啊,还能帮你做家务”

    “来了,”晏湖打断他的罗里吧嗦。

    齐泗朝写字楼看去,三三两两的人正从大楼里出来,他们要等的人也出现在视野中,穿着职业正装,面容姣好,迎着落日的朝霞清浅微笑着与身边人告别,看起来是特别温柔的女生。

    “你在这儿等我,我去问,”说完冲向了马路对面。

    晏湖想再三提醒他问话时要根据每个人的性格注意方式方法,没来得及说人已经跑远了,只见齐泗和女生说了几句,两个人走到了人少空旷的地方。

    齐泗出示了证件,开始询问。

    才聊了没几分钟,女生一改温柔,扬手一个巴掌。

    啪!

    “”

    齐泗捂着脸回到晏湖身边,万分委屈:“她不仅打我,还骂我流氓,你说怎么能这样儿,我都出示证件明确是在调查案子。”

    晏湖抱起胳膊:“你怎么问的?”

    “我说涉及到女生隐私,所以私下询问,身体上有没有其他损伤,比如女孩子很重要的东西,她说没有,我就说你是不是去医院检查过了,她就开始变脸,还是说没有,可我得确凿一下事实啊。”

    “所以你还问?”晏湖微愣,大部分人都通透得很,到这里就可以了。

    “对啊,我说你没去医院怎么知道的,是自己感觉的吗?她就给我来了一巴掌。”

    齐泗揉着脸,低头站在晏湖面前,不时掀起眼皮看晏湖脸色,明明是龙子霸下却活出了金毛的模样。

    晏湖丢给他一个白眼:“活该。”

    齐泗更委屈了,嘴里喃喃:“我还不是想帮你分担点工作。”

    晏湖摇摇头,从手里变出一支冰淇淋:“给。”

    委屈一扫而空,齐泗笑容灿烂如烈阳:“你买给我吃的?”

    “我买给你敷的啊傻子!”

    “谢谢啊!”

    “有什么好谢的。”

    齐泗笑着拆开了冰淇淋,拿来敷脸太浪费,而且是晏湖买的,必须得吃。

    两人渐渐走远,老大爷握着蒲团扇探出报停窗口,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吃冰淇淋的男人屁股后头似乎隆起了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还在不停摆动,像里面塞了条尾巴。

    揉了揉眼,再看已经看不清了,大爷收拾了杂志报刊准备收工。

    天色已经不早,一天的走访工作也结束了。

    齐泗的车停在附近的露天停车场,两人沿着街道往停车场去,路过一家花店时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穿着白色连衣裙,化着淡淡的妆容。

    正是女主播小夏。

    小夏买完花推开玻璃门,微一侧目便撞上了路过的齐泗和晏湖,两位都去过她家,她礼貌性地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随后错身而过。

    走了几步,她停了下来。

    在原地驻足了几秒,转身又朝齐泗二人疾步走去:“两位,麻烦等一下!”

    齐泗和晏湖回头。

    “夏小姐,有事吗?”晏湖道。

    小夏犹豫了下,微微攥进了手里捧着的花束,齐泗注意到那是一束白色雏菊,接着听她问道:“他抓到了吗?”那个“他”双方心知肚明,指的自然是化蛇。

    齐泗说:“抓到了。”

    原本姑娘脸上还有一丝忐忑,听闻抓到似是遗憾又似是无奈地叹息一声,嗯了声,道了声谢后便走了,她在路边拦了辆的士,吩咐了司机去郊区墓园。

    那天她的确是撒谎了,一半话真,一半话假。

    但华铮确实是个温柔的人。

    迎着傍晚落下的夕阳,她踏进了墓园,将白色雏菊放在了一座刻着名叫“舒媛”的墓碑前。

    碑上的黑白照片里是个长相清秀的女生,长发,鬓边别着精巧的蝴蝶发卡,露出额前一块小小的褐色胎记,笑容坚强,一如三年前在病房里见到的模样。

    不畏病魔,最后却还是被病魔带走。

    “第一眼见到他,哪怕他戴着面具我也知道是他。”

    “但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开始找你,也许是你说的那个办法失效了吧,我也不太清楚”

    她搂了裙角在墓碑前坐下,望着天边的红霞,想起那天晚上。

    夜深人静,同一间病房的两个女生窝在一张床上,头顶蒙了被子,一起瑟瑟发抖地看着一本鬼怪小说,大气不敢出,忽然,嘟噜一声,手机消息吓两人一跳。

    “是我男朋友的消息,说买夜宵给我们,夏夏,你想吃什么?”

    即使病着,舒媛也总是先为别人着想。

    小夏掀掉被子,大大地舒了口气:“随便吧,反正我不挑食,诶对了,我刚才可看到背景图了啊,结婚照都拍了,出院就办婚礼了吧,我们虽然是医院认识的,但怎么说也是闺蜜了,结婚会请我吗?”

    舒媛眨眨眼,故意道:“不会。”

    小夏愣了下,眼见舒媛咯咯笑起来,知道她是开玩笑,左右手哈了几口气开始挠对方痒痒。

    两个女生笑闹成一团,直到护士来敲了门。

    可那时她不清楚,一点小小的挣扎都要耗费舒媛很多的力气。

    “会,一定会请你,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她说。

    小夏回了自己床。

    透着走廊上微弱薄光的病房变得安静,本来以为舒媛快睡着了,然而黑暗中,她又开始说话:“夏夏,我有一个秘密想告诉你。”

    “什么秘密?”小夏单手支起脑袋,“洗耳恭听。”

    半晌,舒媛道:“华铮他…是妖怪。”

    小夏满头的问号,然后拿被子蒙住头,捂着肚子在床上笑得打滚,而舒媛没有在意她把这句话当成笑话,只是那么平静那么柔软地讲述着。

    “华铮真的是妖怪,他什么都不瞒我,是个很体贴的好妖怪,他可以活很长很长的时间,我想过,自己陪伴不了他走完一生,可最少我也有几十年的的时间和他一起度过。”

    “但是,到下个月再没有合适的骨髓,我连短短的几十年都没有了。”

    “夏夏,我没有时间了。”

    “我托朋友联系到了一个人,有能力清洗记忆,把关于我的,甚至是他记忆里和我有关的所有人和事都抹除掉,我不确定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我想试试,趁着我还有力气,明天我想让他陪我一起去,就说是做个小游戏。”

    “以后,他就不会再认识我了。”

    被子里的发笑声已经没了,只剩下哽咽和一枕头的水渍:“为什么?”

    舒媛看着天花板,抬手微微揉了下眼角,笑道:“你也太笨了吧,我都说了他是妖怪,妖怪能活的时间太久太久了,一直要记着我这么一个人不是会痛苦很久很久吗?”

    *

    审讯还在继续。

    有人叩门,陈滨起身去开了门,朱厌在门外朝夔牛招了招手示意他出来,道:“抓到了。”

    “好,我来看看,”夔牛交代了陈滨几句后离开,推开了隔壁审讯室的门。

    一个染黄毛的小子坐在里面,穿得花红柳绿,就是这么一个像小流氓的妖怪剥夺了华铮的记忆,还号称是快乐康复大师。

    “你就是孟木?”夔牛拿出审讯的严厉态度。

    朱厌关上门。

    “对对,人名孟木,妖怪孟极,”孟极相当积极配合,不等夔牛接着发问,自己就开始交代。

    “我一知道你们是为了他抓我,我在车里就仔仔细细把当年的事都讲了一遍,不过没关系,我不介意自己再说一遍,但是我先声明啊,我那会儿也是被逼的 ,那个鬼车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可是我打不过他啊,他还威胁我如果我举报他他就要找我麻烦,我和他真不是同伙,要是同伙你们说他能不给我易个容什么的,在建业城你们随便打听打听就能找到我,说明我就是他半路捡的棋子,我”

    虽然配合,但是废话很多。

    夔牛叩了叩桌面,打断他:“说重点!”

    “好好,我说,事情是这样的,诶我先问一下,我这么配合不用关我吧?我那会儿是正当营业,有营业执照的!”

    夔牛张大牛眼,来回捏了捏拳头,作势要揍他:“你到底说不说?”

    孟极缩紧脖子:“说说,立刻马上!我呢是两百年前到的建业城,我…”

    “近一点!”

    “好好,我压缩压缩挑重点,七八年前我开了家诊所,平时吧就帮一些个脑袋磕着碰着的妖怪啊人啊修补修补记忆,有些经历了痛苦自己想忘记的,我就给他们的记忆做做修剪衔接什么的,我这祖传的手艺没有后遗症。但是三年前来了个女孩子,要给她男朋友抹掉关于她的记忆,按照我的原则不是本人自愿我肯定是不干的,可是这女孩儿吧,哎”

    他止不住一声叹息。

    审讯室本就安静,听他说完,空气里越发显得静谧无声。

    默了会儿,夔牛让他继续。

    孟极道:“这事儿过去后,我店里和往常一样,去年遇到的鬼车,要不是有一天他在我店里歪了脸,我都不知道他套着人皮呢,太特么恶心了,他威胁我要我拿出华铮的记忆。”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三四公分长的菱形水晶,说是水晶其实只是用水钻制作的玻璃瓶,里面是中空的。

    “剥离的记忆我都会放在这个小瓶子里,保质期两年,两年内有人要来取回我还能帮他们装回去,超过两年就不行了。”

    “超过两年记忆就坏了?”朱厌好奇发问。

    “肯定啊,”孟极实话实说,“我没有好的存储容器,最多保证两年质量,两年过后记忆就会一点点消融,好比饮料变成了白开水,喝着有感觉但肯定想不起以前的味道了。”

    夔牛琢磨了一番,这么一说就和华铮的症状对上了。

    鬼车找上孟极时华铮被剥的记忆已经残缺不全,模糊得就差用白开水比喻,因此造成了现在这番局面。

    刚好,也是鬼车想要的局面。

    利用华铮迫切想要找人的欲望,怂恿他抓人,甚至是杀人。

    可惜的是华铮对杀人完全没有兴趣。

    孟极看着夔牛一语不发,心里有些打鼓,又看向朱厌,急道:“朱队长,你们现在能放我了吗?我早不当什么快乐大师了,这职业有风险,鬼车找我干过缺德事儿后我就改行了。”

    “那你现在干什么了?”夔牛回神,饶有兴趣发问,“怎么说你孟极也是妖怪中迅捷有力的大豹子,结果人样没个正行。”

    “什么没正行,我这叫嘻哈风,但我干什么和穿着没关系啊,”孟极嘿嘿乐,“我现在直播卖煎饼果子,一个月挣好几万呢。”

    “好的吧。”

    又一个工资比他高的。

    夔牛正色道:“那你回忆回忆,那女孩儿叫什么,大概几岁,可以的话把人相画下来。”

    “没问题,我都记着呢。”

    孟极的绘画技术不怎么样,但好歹是把人的神韵描绘出来了,名字也准确。

    不出一天时间,建业城分局便将同名同姓年龄差不多的女生资料都发了过来,经过筛选,确定了舒媛。

    姑娘三年前就离世,有医院诊断证明,血液病,匹配到了合适的骨髓,可最后还是发生了排异反应。

    合上资料。

    夔牛第六次提审华琤,这次只问了一句,蹲完妖怪大牢还会不会接着找人。

    华琤说会。

    上穷碧落下黄泉。

    第73章

    上午, 天狗打着哈欠开门营业,眼睛都还没睁全呢,一道红影便从门外扑了进来,噗通一声把他撩倒在地, 要不是嗅着是熟悉的味道, 他就出爪子了。

    “啊啊啊, 不, 啊啊接!”

    帝江扑在天狗身上, 抬起胸前四只脚脚像马儿嘶鸣后又再次落下。

    “唔”天狗两眼一翻,胸口窒息,“你就是想我和老大也不用来这么一下啊,早晚被你踩死。”

    这个胖墩儿, 才没几天又重了。

    他推开帝江。

    看见下楼的陶缇,帝江两只后脚又是一蹬奔了过去,六只脚全抱住了陶缇的小腿肚亲昵地蹭了蹭。

    虽然相处才短短几个月, 虽然老大下手狠,但它已经把天狗和陶缇当成了最好的伙伴, 蹭完,张开牙口:“啊,不接!”

    怪他们把自己留在了别墅。

    那天从化蛇的逮捕现场回来后, 陶缇没回齐镇住处, 留在了当铺, 床边少了一个人后也放松了警觉,睡了几个好觉,此时眼里还有些晨起后的困顿。

    低眉看着腿上多出来的一大坨。

    “本来今天要去接你的。”

    天狗:“”

    老大撒谎不眨眼!明明前几天还说帝江不在可以省口粮。

    “啊!”帝江高兴了, 从身上穿着的衣服小兜里摸出糖果给陶缇。

    陶缇毫无惭愧地接了,放进嘴里咔嚓一声, 吐出来时只余一个不留残渣的糖果杆子,两只一捻丢进了垃圾桶。

    目光移向门外进来的男人。

    帝江不是自己来的,是武尤送来的。

    “陶先生,”武尤打招呼。

    “是齐镇有事?”陶缇问。

    送齐镇去医院那晚他虽然没同去,但问了齐泗情况,进入身体的毒素量不多,化蛇也主动提供了更多的毒素方便提起血清,所以情况应该会稳定,他也就不去碍对方眼了。

    免得被扣钱。

    “是的,”武尤开口,“齐先生的身体状况恶化了,就在昨晚,吐了血,并且食不下咽,吃什么吐什么,我来是想请陶先生过去看一看。”

    不请医生却来请他。

    陶缇微微一窒,定定看着武尤:“最后一面吗?”

    武尤道:“不好说。”

    齐镇具体的身陨时间他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寿限将至,早已从以前的一日三餐改成一日两餐,甚至有时只吃一餐,身体机能各方面都在衰退。虽然好转了一段时间,但昨晚状况急转。

    而这几天齐先生时不时要提一嘴“姓陶的的没良心,白眼狼”。和齐镇频繁打交道又姓陶的,除了陶缇没别人了。

    嘴里骂着就是心里念着。

    武尤看似表面粗犷,实则有一颗极其细腻的心。

    听此,和帝江打闹的天狗安静下来,说不上齐老板多好,但对他们也没多坏,就冲着他们对付化蛇时齐镇还替老大受了伤这点,他对齐老板还是有点好印象的。

    空气里弥漫起淡淡的伤感。

    不知道老大有没有,反正天狗是有的,深呼吸后长长地叹息一声,天可怜见的。

    没来得及吃早饭,陶缇随便喝了口水随武尤回了别墅,齐镇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奄奄一息,只微微掀开眼皮看了眼陶缇便扭脸向窗口,再缓缓闭上眼。

    意思不想看见陶缇,看了就来气。

    “咳咳”他咳嗽了几声,连带身体和床都在震动,干裂的嘴唇溢出一丝鲜红。

    陶缇抽了张纸巾给他。

    齐镇接过,丢地上,自己重新抽了一张。

    老子不用你的!

    陶缇无语。

    “你走!”擦完嘴角的血,齐镇从嘴里蹦出两个字。

    “好。”人类俗话很多,病人最大,他转身离开,没有拖泥带水。

    “”走得真干脆。

    齐大妖有点喘不上来气,平时总是要和他唱反调,现在让他走就走,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捂了捂胸口,待门一关,摸出手机下意识拉了已成家的大哥齐邱和即便现在单身但已有许多人类感情经验的钟玄建群。

    噼里啪啦打字。

    【齐镇】:我有一个朋友,遇到了难题,他对他另一个朋友非常好,给他吃给他喝给他穿,还救过他命,但朋友的朋友为什么还要天天给我朋友脸色看一句好话没有,吃错药了吗???

    【齐邱】:首先,我也有一个问题。

    【齐镇】:说。

    【齐邱】: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有朋友吗?

    【钟玄】:+1

    【齐镇】:我怎么没有!!!

    群里确实没人做声了。

    再一看,齐邱和钟玄在进群没几秒后已退出群聊。

    齐镇愤怒地摔了手机。

    陶缇从楼梯上下来,走到一半,三楼的房间里传来咳嗽声,一声比一声响,掺杂着从胸腔里震荡出来的破锣鼓似的肺部杂音。武尤没有说谎,手臂的伤确实加重了齐镇的身体恶化。

    他在楼道上停顿片刻,还是离开了别墅。

    不论是人是妖,总有尘归尘土归土的一天,谁也不能例外。

    陶缇回了当铺。

    因为在别墅没久留,所以这一来一回才花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武尤想开车送他,被他拒绝了。

    难得,他在下车时没有向司机要打车的发票。

    “老大,齐总怎么样了?真不行了啊?”天狗一脸惋惜,“其实咱们能活的时间那么长,倒也不必在乎人类短短几十年的寿命,我现在还挺盼着他好的,就算他是修士身体好了比普通人命长了那肯定也活不过我们,顶多就是这笔生意晚点结账,你说呢?”

    “啊!”帝江打岔。

    啪,天狗往它身上呼了一巴掌。

    “我问的是老大。”

    “嗯,”陶缇随意道,“我接的生意,到时候收款全落你身上了。”

    天狗想反驳,突然想起什么,照老大身上发生的事还真不一定能活得比齐镇久,不定哪天说没就没了,还有帝江也是。

    他坐下,抱起帝江揉了揉刚才被自己打过的地方,帝江嗷呜一口咬在他右手虎口上,他也不计较了。

    说到另外一事:“之前我出去吃早饭,听馄饨店里几个小妖怪提什么不死药,说是不死药现世了,也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消息,现在很多妖怪都在传,老大,你说你的事和不死药有关系吗?”

    “不知道,也许有吧。”

    “我觉得多多少少总是有点牵连的。”

    天狗看着他。

    陶缇默然,他也说不好,但是想森*晚*整*理起了些细微末节,比如新城小区的婆罗国,是先有了婆罗人的族长,其次再有的婆罗树复生、鲛人星洛在公园大败时却吞服药丸实力增长、还有小夏曾说的手肘多年的顽疾被治愈。

    难道都是和不死药有关?

    “要是真有这药,齐总吃了岂不是身体马上能好?要不要留心一下这些消息?”天狗说。

    “可以。”陶缇转身进厨房,但没有真正的眼见为实,他是不信的,也许有药是真,能不能真的不死就两说了。

    出来时,手里多了两听可乐,一瓶丢给天狗,一瓶拉开了易拉环:“传说不死药是由西王母炼制,随后交给天神葆江保管,可就算后来遗失了,为什么不重新炼,为什么西王母还是死了呢?”

    天神大战陨落的妖怪和天神众多,但不全是战死,一部分是大战结束后身体能力损耗无法修复后渐渐死亡,西王母便是其一。

    所以这药在他看来,名不符实。

    天狗一琢磨,非常赞同:“所以说不死药现世是幌子,极大可能背后藏着阴谋?”

    “嗯,不是还有个不明意图的团伙?拿不死药当饵应该可以招收很多成员加入。”

    一语惊醒,天狗恍然大悟,也犯难,他们在明敌人在暗,不好对付,但想了想,看向陶缇:“当下和我们关系也不大吧?”

    有点不太确定。

    陶缇没有应声,指尖握着易拉罐,纤瘦分明的脖子微微仰起,几下便把可乐喝了个精光,余光落在门外。

    一丝丝微凉从正门外灌进来。

    天狗也回头望了眼,除了经过的行人和斜对面收拾早餐铺的老板,没有异样,但看不见不代表没有。

    不多时,店里发出了小女孩儿清脆的笑声:“咯咯咯,小哥哥?”

    小凤站在陶缇身后,轻轻拉了拉陶缇的衣服下摆。

    天狗先道:“我还以为是谁呢胆子这么大,白天就敢冒冒失失闯进来,原来是你们,这个就是你哥哥?”

    站在小凤身边的还有一个小男儿,模样相似,俩人个子一般高,只是小凤爱笑,小俊却崩着个脸。

    “对呀,他就是我哥哥,”小凤扬起笑脸介绍,“他们是陶哥哥,狗哥哥,猪哥哥。”

    小俊疑惑,看了店里一圈:“哪个是你说的狗哥哥和猪哥哥?”

    小凤笑嘻嘻指向天狗和帝江。

    小俊看了眼没脑袋的帝江,脸崩得更紧了,又看天狗,上次见面他就见过天狗原形,当时只以为是猫,听妹妹说过后才知道是长得像猫的天狗,他跟着依次叫了遍。

    天狗顿觉牙疼:“下次用小哥哥统称就行了,不行分得那么仔细。”

    帝江蹦了蹦:“啊啊!”

    小俊道:“没有下次了。”

    小凤也收起了笑容说:“我们是来告别的。”

    “想通了就好,”陶缇说,那晚去简春兰家之前,他重新回了趟现场,化蛇藏匿他们骨灰的地方就在那栋房子的某间客房内,只是加了结界。

    拿到骨灰后,简春兰按照上次的法子,把两个小鬼召回了家里。

    “嗯,我们决定去投胎了,”小凤对妈妈非常不舍,撅起小嘴,可是陶哥哥又说得对,他们再待在妈妈身边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她掏了掏小俊的衣服口袋拿出一个彩泥捏的小人:“这是我们留给妈妈的礼物。”

    小俊也从另一个口袋拿出了自己捏的。

    他们将两个小小的“自己”摆放在柜台上,手艺不错,惟妙惟俏。

    小凤说:“我们就不回家了,因为妈妈早上起来有点不舒服,怕回去她的情况会更糟糕,这个礼物麻烦哥哥帮我们转交可以吗?”

    陶缇答应:“好。”

    两个小孩儿齐声说了谢谢。

    想起上次看到的全家福,天狗忍不住问出心里那团疑惑:“我看你们俩和你们妈妈也不大像啊,当时我还想你们是有什么阴谋来着。”

    小凤朝他吐了个鬼脸,哼了声,但也实话实说:“我们不是妈妈亲生的,是她从孤儿院把我们领回家的。”

    小俊冷着脸说:“就是亲生的。”

    小凤没管哥哥的脸色,但拉住了小俊的手,她是个打开了话头就刹不住车的,一股脑儿全倒了家里的事。

    他们原名是随便取的姓,叫郎凤和郎俊,但从小被遗弃,是简春兰从孤儿院收养了他们,把他们当成亲生孩子一般养大。

    这点他们也是长大后听妈妈和前夫吵架才知道的,当时前任爸爸因为生意失败整日颓丧,也开始不耐烦妈妈养别人的孩子,后来一次大打出手后双方离了婚。

    原本儿女成双的家庭就此缺失了父亲的角色。

    不过他们没有因此而变得不幸。妈妈没有打算再婚,而是更乐观的面对生活,他们依旧是快乐的一家人。

    可是命运总是爱捉弄人。

    意外和明天谁也不知道哪个更先到来。

    一次外出准备回家时,他们在地下车库被一个醉酒驾车的司机给碾了,当场死亡。

    之后妈妈一蹶不振,他们才在简春兰身边留了一下,一留就是十几年。

    小凤笑了笑,圆圆的脸颊上露出浅浅的两个酒窝:“其实我也觉得我们早就该走了,妈妈一直放不下我们,就会一直这么孤单单的生活下去,我们希望她可以活得更好,而不是永远站在阴霾里,是不是,哥哥?”

    她看向小俊,小俊扭开脸不说话。

    小凤接着说:“而且我们来之前听隔壁的大伯说,我们住的小区已经被一个大集团看中啦,会拆了重新建哦,赔款足够买新房子了,我们也放心啦。”

    陶缇问:“哪个大集团?”

    拆迁方面他不太懂行,但多少了解一些,看中某块地需要一系列审批,最后能不能拆,赔款最终得到多少在没拆迁户签字钱都不作数,只听传言是不靠谱的。

    小俊记得那个集团,说:“叫天红。”

    天狗微微吃惊:“这不是齐总的公司吗?这么巧?”

    陶缇默了默,没再多说什么,之后问一问齐镇就知道了。

    “那我们就走啦?再见了哥哥,”小凤朝他挥手,挥完了又朝天狗挥挥,也朝帝江道了别,帝江嗷呜着要扑上去蹭一蹭,小俊拉起小凤赶紧跑出了店门。

    小孩儿一前一后的身影消失在阳光下。

    街对面依旧是包子铺、饰品店,和骑着电瓶车匆匆经过的行人。

    天狗及时抓住帝江一只脚把它拖回来,免得它冲出去吓到人,一回头,见老大正拿着一个彩泥小人端详,听他问道:“这东西是哪里买的?”

    “老大,这是捏的啊,不是都说了,”天狗抱住乱蹬的帝江。

    陶缇道:“我是说材料。”

    “超市就有啊,小孩儿玩具那一块儿。”

    “哦。”

    第74章

    研究片刻, 陶缇将东西放下,对天狗道:“找个盒子来。”

    店里三人都是吃货,天狗虽没有胃口那么大,但平时总是小零嘴不断, 要盒子立马就能从旮沓角落里找出一个, 他挑了干净的四四方方的翻盖盒, 放彩泥小人正好合适, 为了不让东西散架, 里面又垫吧垫吧放了不少棉花。

    打个蝴蝶结就能成礼盒了。

    “老大,要不我去送吧?”顺路经过超市还能再买点好吃的。

    陶缇拿起盒子装袋说:“不用,我去。”

    “没事儿,我又不嫌累, 这种跑腿的活儿我来干就成,”天狗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付款软件的余额项, 可怜兮兮显示出自己全部家当,三元五毛, 憨笑,“只要给我点跑腿费。”

    “想要多少?”

    “不多不多,转个两百吧。”

    陶缇也拿出手机, 在屏幕上摁了几下, 忽然拧眉:“软件提示异常登录被锁了, 需要好友转账验证解锁,你把三元五毛转过来试试。”

    “啊?这么坑爹?”

    为了两百牺牲三块五毛是值得的。

    天狗转账完毕,等着老大给他转两百。

    陶缇收起手机:“我考虑了一下, 还是自己跑一趟,你负责看店。”

    天狗:“…”

    直到背影出了门外他才猛然清醒, 自己被骗钱了,冲着店门外大喊:“姓陶的,你不是人,连我这点钱都骗你好意思吗!亏我给你做牛当马干小厮你居然还倒骗?”

    陶缇没回头,轻轻飘来一句:“再嚷嚷把金条还给我。”

    “”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回头,帝江已经扒拉出他的金条叼在嘴里准备冲向老大,他快速出脚绊倒帝江,夺回金条,重觅私房钱藏匿地点。

    出了太平巷,陶缇坐公交去了趟简春兰住处,像小凤说的,简春兰今天不太舒服所以一直在家,但没什么大碍只有些感冒。收下东西后,她邀请他进屋,尽管热情,他还是拒绝了。

    简春兰站在家门口,直到清瘦的影子过了楼梯拐角消失在视野里才转身回屋。

    男生没有什么不妥,只是清冷了些,眸光,语气,都是淡淡的,像极了孤直高立独自迎风的纤竹,没什么表情的神态偶尔还神似当年知道自己不是亲生后总板脸的小俊。

    出了小区后,陶缇在路边走了走。

    哔哔——

    一声喇叭在身边响起。

    的车司机缓缓停车,朝窗口大声询问:“小伙子,要不要打车?”

    不知不觉他已经快到公交车站台了,扫了眼前方,余光落在站台对面的一家小型超市。

    “问你呢,打车吗?”司机还想拉生意。

    “不打车。”陶缇说。

    的车经过身旁,他抬脚穿过马路进了小超市,超市虽小,五脏俱全,生活用品、零食、儿童玩具和文具类十分全面,不过老板应该是个懒货,靠里的架子都积了层浅浅的灰。

    指尖抹了下灰,拿起一盒彩泥。

    付钱时,手机正好来了信息。

    是齐镇,还是一堆乱码,不同的是比他之前发的还长,堪比手黏在了手机输入键上发生了严重癫痫。

    陶缇不回,付完钱离开超市。

    没过一两分钟,信息又来了,这回终于说正常话了。

    【刚才发错了。】齐某人自己给自己找借口。

    他看了眼,熄灭屏幕。

    下一秒,屏幕又亮了,齐镇的火气从字里行间蔓延:【老子花钱和你结的婚,不回来像话吗?我是要吃了你还是吞了你,天天躲在当铺什么意思,当老子的钱大风刮来的想白捡?今晚给我回来,我有话和你说!】

    【听见没!】

    【吱声!!】

    看着不停跃入的信息,陶缇脑仁有点发疼,像齐镇在耳边嚷嚷,于是回了条:【吱。】

    齐镇捧着从地上捡回来的破手机,脸一阵青一阵白。

    所以到底是回不回来?

    房间的角落攒起一团黑雾,一会儿的功夫,黑雾已然壮大,如吸收了墨水般饱胀,越聚越浓,越聚越黑,直到有一米多高。

    影雾缓缓挪到齐镇面前。

    “主人,您吩咐的事我办妥了。”

    齐镇低着头坐在床沿,神情微微变化,不是因为影雾所说的话,而是感到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的味道,血液从唇角滑落,溅在地板上,炸开了一朵暗色的血花。

    血液已趋于墨色。

    陡然间,影雾疯狂扭动,主人的血对于它是最好的滋补品,哪怕是染了毒,它迫不及待纳为己有,顷刻将血液吸收了个一干二净,黑影中冒出七八双眼睛极其渴望地望着齐镇。

    因为主人嘴角还有血。

    “喝不死你,”齐镇骂了句,随手抹掉血迹。

    影雾不敢再动作,这几天主人吐了不少血,它也喝了不少,加起来比好几年喂的总量还多,毕竟每次都那么一点点,很抠搜。

    不过这些话它是断不敢说的。

    为了避免被迁怒,它道:“主人已经在他身上种了印记,不用担心他跑了,如果实在担心,我可以埋伏在他身边时刻盯着他。”

    “不用,”冷冷的两个字含着愠怒。

    又似赌气。

    比起担心看中的躯壳跑路,他更在意陶缇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他把这种感觉归咎为驾驭人类的征服欲,就是因为陶缇不像其他人类那般巴结奉承他,更不像妖怪们一样畏惧他。

    所以,他才不爽。

    极其不爽!

    见主人眼里凝结了银寒冷霜,影雾不敢再开口。

    正要走。

    齐镇突然问了个问题:“你本来就是人类的一部分,换了你遇到有个人这么不知好歹你会怎么做?”

    影雾如实回答:“我先抽他的筋扒他的皮,再切了四肢做成人彘每天泡屎坛子,等长虫了再给他用百年老参吊着,我要他被蛆虫咬死。”

    “呵,”齐镇轻笑,“我差点忘了你是从哪些人身上扒下来的,够恶心啊。”

    雾影的前身是一帮山匪,无恶不作,最后下场也很惨,被剿匪的官兵们五马分尸和乱刀砍死,他们怨气极重久久不散。齐镇就是喜欢摆弄凶悍的东西,于是将所有厉鬼的怨憎凝成一团,再嵌上尸体的眼睛加入自己一丝妖力掩盖怨气,做成了自己的奴仆。

    来无踪,去无影,使唤起来顺手。

    “那”想到主人对陶缇态度不明,它换了清淡方法,“我替主人揍他一顿,神不知鬼不觉。”

    雾气里面又冒出不少粗细不一的声音。

    “揍他揍他!”

    “打得他满地找牙!”

    “揍死他!”

    “揍他?”齐镇淡淡重复。

    影雾的声音在这一刻整齐划一:“对!”

    齐镇靠向床头单腿曲起,样子有些懒散,他又犯困了,眼眸微微半阖,然而落在影雾身上的一丝余光不减锋利:“敢碰他一下,我保准重新给你们塑造肉身,一个个塞回去再来个五马分尸,再塞回去来一遍让蛆虫咬死。”

    影雾一阵翻腾,仔细看是在发抖:“不敢!”

    话音刚落,雾气随之消散。

    齐镇阖眼养神,打坏了得重新找躯壳,他是嫌麻烦。

    店里,陶缇正在面无表情地做着手工艺。

    天狗和帝江凑在一处瞧。

    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个什么玩意儿。

    “老大,你这是做的什么啊?”天狗看了一阵发问,本想拍拍马屁,但一想还是问清楚了再夸,免得拍在马腿上。

    陶缇说:“齐镇。”

    天狗:“”想夸也无从下嘴啊。

    帝江:“啊啊啊啊啊!”

    老大手艺稀巴烂!

    天狗:“它夸你做得非常像。”

    “嗯,”陶缇不谦虚地承了这份夸赞。

    这是小凤和小俊给他的启发,他重申审视了与齐镇协议结婚的生意,一个是雇主,一个是接受任务的执行者,两者间不需要有人情纠纷,但齐镇的确几次因他受伤,且账单还没结,生意得接着做,关系不能闹太僵。

    “果然,还是我老大大气,不跟人类斤斤计较,”天狗竖起大拇指,拍马屁也可以从侧面切入,“可是你送这个小玩意儿齐总会不会觉得没诚意,太便宜了。”

    陶缇捏出一条小胳膊装上:“那就把你金条拿出来,我给他打个大金链子。”

    “”倒也不必。

    在做坏了四五个个小人后,陶缇捏出了一个像样的,但仅此是像人而已,和齐镇的模样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个怎么样?”陶缇问。

    帝江扭着屁股大叫:“啊啊!”

    太丑!

    天狗艰难点头:“不错!”

    晚上收工,武尤接了他们回别墅,是齐镇交代,绑也要把人绑回来,但没说不可以带两个拖油瓶,天狗和帝江蹿进厨房找吃的。

    陶缇上楼,齐镇还是那副死样子,从他推开房门就目露凶光瞪着他,两只眼珠里要扎出刀子来。

    齐镇想好了,陶缇一来他就好好教育教育他,要是不听,他不妨动手一次把人捆了威胁,吓唬吓唬这小子。再立下补充协议。

    第一,不准再睡在当铺。

    第二,平时说话要面带微笑,和颜悦色,对他必须用尊称“您”。

    第三,言听计从,让干什么干什么,比如写三万字对他的赞美。

    这才是正确的协议结婚打开方式。

    “陶缇,”齐镇半坐起,面容冷峻,音色低沉。

    “嗯,”陶缇应一声,将手里握着的小人放在齐镇手边的床头柜上,小人挨着玻璃杯子,整体只有杯子的一半高。

    齐镇一愣,默了半晌:“你送我的?”

    “对,我捏的,”这份礼物也是看在齐镇命不久矣的份上。

    怒火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平静表面下蓦然涌起又极力克制住的欣喜若狂,齐镇拿起彩泥作品放入掌心,动作极轻极轻,怕一不留神被自己捏坏了。

    陶缇居然送他礼物?!

    这个认知在脑海里盘旋盘旋复盘旋,什么教育什么绑人,统统抛诸脑后。

    “不早了,你先洗澡,我去一下书房,”他掀开被子不忘带上手机,一手托着礼物走出房间。

    东西送完了,陶缇便不再管他,洗完澡出来齐镇依旧不在房内。

    桌上却多了替他温好的热牛奶。

    齐镇风风火火上下楼了一趟,找了一个玻璃防尘罩,将彩泥作品放进书架内用玻璃罩子盖好,然后,站在书架前翘着嘴角看了半天,不知道的还以为睚眦也中邪了。

    可是,他也十分纠结。

    一面对他冷,一面又送东西,这算个什么态度?

    他拉开椅子坐下,转椅旋了个身又面朝书架,单手支着下颚瞧着这份礼物,右手一抬,手机落到了掌心,不再是“我有一个朋友系列”,难得他拉下脸请教弟弟齐泗,毕竟齐泗和他们待过一阵。

    几分钟后,齐泗回了。

    秉着劝和不劝分的道理,说了一大堆好话。

    【二哥,不是我说你,你看人不能光看表面,很多人类都是刀子嘴豆腐心。陶小老板看起来冷冰冰的只在乎钱,其实不尽然,就拿这次抓化蛇来说,一没收钱二没好处,最后功劳还都是我们监察局的,你说他图什么?他就是面冷心热!你受伤他别提多担心了。】

    最后一句纯纯胡诌。

    【我怎么没看出来他担心我?】

    【这就叫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这几天他住当铺又怎么解释?】

    【不忍心面对你伤得这么严重,他心里自责啊,肯定觉得留在你身边还会给你带去更多伤害,所以宁愿自己躲起来。人类有一条思想:只有我离开你,你才能获得幸福。但凡这么做,就是特别特别在乎你!】齐泗一只手打字,一只手点着虐恋小说的离别片段一目十行总结精髓。

    齐镇怔了怔,信了。

    当下给朱雀打去电话:“老头儿,我知道你珍藏了几颗宝丹,每次来给我治伤都舍不得用”

    嘟——

    朱雀秒挂。

    再打,关机了。

    第75章

    陶缇熄了床头灯躺下。

    倾泻的月色蓦地浸染床尾的角落, 静谧中传来疾行下楼的脚步声,随后是跑车发动了引擎,不肖几秒功夫,隆隆声消失在夜幕之中。

    喊他回来, 自己却跑了?

    虽然有些不解, 不过正好乐得清净, 但有不睡觉来打扰他的。

    天狗在外面叩了叩门, 问:“老大, 什么情况?你和齐总没有和解吗?他怎么突然就走了?”

    “他为什么走了你得问他,我不知道。”

    “你们又吵架了?”

    “没有。”

    “那就奇怪了,诶你礼物送了吗?”

    “送了。”

    “难道是嫌弃你礼物太寒碜?”

    陶缇睁开眼:“所以你为什么不把私藏的金条拿出来?”

    门外终于没有声音了,天狗化出原形, 直接从房门口一跃纵向扶梯把手,一转弯已到了二楼,只要他跑得快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陶缇接着睡觉。

    到了凌晨四点, 房间里有了动静,齐镇回来了, 蹑手蹑脚开的门,踩在地板上的动作也不自觉放轻。

    他慢慢坐上床,躺在留出空位的一侧。他们说好的, 大床一人一半, 前几晚他从不越界, 今晚也不例外,不过在不超出范围内他朝陶缇靠近了些。

    面朝着对方。

    单手支起,眼珠子盯着陶缇背对着他的后脑勺, 看在陶缇诚心诚意求和的份上,之前的不愉快他统统不计较了, 谁让他睚眦是这么大度呢。

    大妖不计小人过。

    脑子里想着,手开始不停使唤,捻了一撮陶缇的发丝,内心极力想扯一下使坏,可没来由又有道不清且坚韧的力量阻止自己手欠,两种矛盾在身体内牵制拉扯。

    最终,松了手。

    房间里的空调正无声吹着,他侧目看了看,总觉得风特别大。

    伸出两指在陶缇颈部碰了碰。

    好凉。

    吹感冒了这具躯壳以后还怎么用,进医院还不得花他的钱?他抓过遥控器滴滴滴调整温,没一会儿,又觉得热,再次抓过空调重新调整,调完了,又觉得陶缇会冷,被角往陶缇脖颈处掖了掖,还摁紧了对方身后的被子,将人盖了个严实。

    缓慢而绵长地吸了口气,陶缇尽量忍住打人的冲动。

    齐镇进来时他就醒了。

    可这人不睡觉,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温度时高时低,没完没了。

    “你到底还睡不睡?”

    齐镇又想抓遥控器的手停在半空,道:“你醒了?”

    陶缇直言:“被你吵醒的。”

    “你睡,我不打扰你。”

    陶缇一把掀掉被子,只拿一角盖在腰际,齐镇看了眼,又问:“你觉得热?温度要不要再”

    “不用,你手再碰一下遥控器信不信我把它打烂?”

    齐镇闭嘴,不多时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其实还可以声控,最新智能系统,你只要喊一声‘阿豆’它就会出现。”

    刚说完,墙壁上镶嵌的12寸大小的屏幕亮了起来,智能阿豆出现,在黑夜中闪烁出两只绿豆大小的眼睛,还眨巴了两下,系统音道:“阿豆在此,请问主人有什么吩咐,我可以为您打开电视、更换频道、调节空调温度、浴室水温”吧啦吧啦吧啦

    陶缇的拳头已经握了起来:“怎么让它闭嘴?”

    齐镇说了声“休眠”,阿豆消失。

    陶缇坐起,以手为刃想把齐镇劈晕了事,齐镇抓住他腕子,手劲儿很大,不像是白天快要死的人,讶异道:“你出去做什么了?”

    连呼吸也平稳有力。

    “知道经常来给我诊治的老中医吗?”齐镇问。

    “下巴留了搓白胡子的老先生?”出入过别墅背着药箱的老者他就见过一个。

    “是他,”齐镇慢慢撤了手劲儿,握着陶缇的手腕揉捏了几下,说:“我去了他家一趟,他不是简单的中医,祖传有秘术,还珍藏了能活血肉的宝丹,我跟他要了两颗吃吃。”

    所谓要,就是明抢。

    一抢还抢两颗。

    朱雀这会儿还在家门口举着扫把破口大骂,不仅从头骂到脚还捎带上了死去的老龙王。

    “你不需要自责和担心,虽然除了不了根,但身体比以前好不少。”齐真宽慰。

    化蛇注入到他身体内的毒素剂量虽不大,可他本就是衰败之相,一中毒,加速了脏腑衰竭,加上雷罚的伤没有彻底痊愈,这才老吐血,但朱雀的宝丹确有奇效,一颗下去立马神清气爽,宝丹不能延长注定要陨落的妖怪寿命,但把脏腑和身体机能修补好是绰绰有余。

    “看看,”他把咬伤的胳膊递到陶缇眼前,上面已经没有牙洞,只留下了愈合的疤。

    陶缇默然不语。

    头一回,饕餮尝到了人类感情中所谓的五味杂陈。

    所以,齐镇到底什么时候能死?

    其实齐镇还瞒了一点不说,任职监察局人员出任务积累的那点功德他全部拿来向天道换了寿命,尽管只有短短两天,但也不错了,起码天道愿意和他商量,积少成多后,多活几年不是问题。

    齐大妖心情不错。

    “对了,”他凑到陶缇身边。

    陶缇重新躺下,被子往脑袋上一蒙,无视他的存在,但挡不住耳边的说话声:“谢谢你送我的小青蛙,我很喜欢。”

    “去你妹的青蛙!”

    “不是青蛙是什么?”

    “那是你本人!”

    “”

    *

    像齐镇说的,他身体确实比以前好了,照常出入当铺,几乎每天都来报道。

    天狗眼看着老大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冷。

    这天,陶缇放下账本去了隔壁寿材店,精瘦老板正在打磨棺材盖子,家里祖传吃这行饭的手艺,做工不比商场里考究的精木家具差。

    寿材店的生意比当铺冷清,这年头实行火葬少有人需要棺材,但也有举行丧葬仪式时用到,尤其是大家里讲究点传统的,因此老张的棺材生意要么不开张,开张能吃半年。

    见陶缇来,老张放下量尺双手掸了掸灰尘 ,笑眯眯迎上前:“陶老板,今儿想买什么?”

    “不买,”陶缇道,“我定的纸扎别墅想让你替我卖了。”

    这笔钱他已经付了全款,而且老张有个铁规矩,卖出去的东西一概不能退,为的就是防止一些客户拿去用过再还回来,招来不吉利的东西。

    虽然他没用,但也无意坏规矩。

    不退,就搁着转卖。

    “行啊,没问题,”老头儿答应得爽快,“前两天有个家里老人突然寿终正寝的,早起叫不醒才发现,儿子匆匆忙忙到我这店里来采购用品,还就看中了这纸扎,被我给拒了,不过你放心,凭我老张的手艺,没有卖不出去的成品。”

    “好,麻烦你了。”

    “不麻烦,小事一桩,”大家挨着做生意呢,没有不情愿的,不过老张还是有些纳闷,“怎么突然用不上了?人身体好转了?”

    买来给谁用他不清楚,但是,但凡到了要买寿材的地步,不出几日都是得走的。

    嗯了声,想到店里大吃大喝的三位其中就包括原本快要死的人,陶缇面色沉沉,“不仅好转了,还活蹦乱跳,暂时是用不上了。”

    若说要等,也不一定谁先走,不如抓紧换现钱吃饭。

    “好,那是好事儿啊!”

    老张头儿是摸着良心做生意的,人家用不上他也替对方高兴,笑着送陶缇出了门。

    他在自家店门□□动了会儿胫骨,伸了个懒腰接着做活儿。

    手里这口黑檀香木棺是有客户定了的,着急要,他得赶工,重新测量过尺寸,弯腰在地上一堆木材里挑拣,忽听身后“咚咚”两声闷响,如叩实木板。

    回头,动静又没了。

    可声音他听得门儿清。

    老张没动作,盯着一溜儿靠墙摆放的寿材看了圈,定了定神后才走进柜台,从抽屉里拿出了新买的蜡烛,他自个儿打造了座两米高的木架,供奉了一尊胡大爷,撩起遮挡的红布帘,将供奉跟前的旧烛换了,又点了三枚香。

    “望大仙保佑,保佑我这小店平平安安,无灾无难。”老张虔诚地拜了拜,将三枚香置入香炉。

    说句不好听的,开寿材铺发的是死人财,有忌讳,得供奉点什么心里才安生,而他家祖上最信的便是五大家里的胡大仙,遂一直供了这位爷。

    可这边刚把香插上,“咚咚咚”的响声又来了。

    朝声源看去。

    猛地一震。

    老张退了两步,布满沟壑的干黄脸皮上显露出惊慌,发出声儿的是一口横放在东面角落里的杉木棺材,为了防潮,棺材下垫了几张半米高的凳子。

    咚、咚、咚,一声接着一声。

    蓦地,又停了。

    老张站在原地挪不动脚,豆大的眯眯眼愣是瞪得滚圆滚圆,受了惊吓,迈不了前退不了后,大约过了一刻钟擂鼓的心脏才缓缓平和,一直保持的僵硬姿势也渐渐放松下来。

    回头望了眼店外的青天白日,就是有不干净的东西也不兴白天作祟,也许是哪儿偷溜进来的耗子钻了进去。

    他大胆走向棺材,一鼓作气掀了盖子。

    棺材里果真冒出一只大耗子,耗子在棺底来回打了几个圈便要冲出来,老张眼疾手快,徒手就去抓,奈何耗子蹿得快,他连拍了几下摁住了耗子尾巴。

    耗子咯吱叫,许是大了有灵性,脑袋一掉头咬断尾巴呲溜一声跑了。

    一截断尾留在了棺底。

    “咦?”老张凑近了棺底,鼠尾没有流血,分秒间化成了干瘪状,他拾起鼠尾仔细瞧着。

    突然,有东西扑到他背上。

    “啊啊啊——”

    从头到脚一个激灵,掀翻了趴在背上的不明物就往店外跑,老张边跑边喊。

    第76章

    跑到了日头下, 老张才敢往回看。

    店里没有异样,半成品的檀香木棺纹丝不动摆在原地,一堆木料也还是原来堆放的样子,头顶高挂的太阳甫一照下来冲散了手脚的冰凉。

    陶缇刚回当铺, 才喝了口茶便听老张大喊, 放下杯子再次出森*晚*整*理门。

    天狗和帝江也奔出来瞧热闹:“这是怎么了?”

    老张仍旧木讷讷地死盯着他自家的店铺, 仿佛神飞天外, 没注意到周遭朝他看过来好奇的目光。

    帮女儿看店的王婶儿磕着手里的一把瓜子, 朝老张喊话:“老张,你这是咋地啦?中邪啦?”

    寿材店都是死人用的东西,左邻右舍的几乎都不上寿材店串门,这会儿看热闹也没凑过来。

    隔壁馄饨店的张阿姨正在后厨洗菜, 听了喊声忙不迭跑出来看热闹,甩了甩手上的水渍朝王婶儿哦呦一声,她迷信, 听不得这种话:“王姐,瞧你这话说的, 老张开店都多少年了一直好好的,赶紧呸呸呸!”

    王婶儿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嘴快了, 道:“行, 呸呸呸!”

    这些的话都没入老张的耳。

    尽管手脚回暖, 可后脖子还腻着一层阴冷,拿手搓了两下也没感觉好,突然肩膀被拍了拍, 整个人又是一震,扭头看清是陶缇才吁口气。

    陶缇问道:“怎么了?”

    老张干巴巴地笑了笑:“就是店里冒出只大耗子, 我天生怕耗子,这不就嗨,没事儿,让你们见笑了。”

    “还真以为你出事了,有事儿帮忙你就说。”张阿姨道。

    老张冲她点了下头,诶了声。

    王婶儿掸了掸手里的瓜子碎屑说:“需要耗子药我店里有,自个儿来拿。”

    老张摆了下手:“不用不用,已经赶跑了。”

    “你赶跑了不定哪天就跑我们店里了,你不用我用,”说着,王婶儿扭头也回了自己店,其他看热闹的人也散了。

    老张拉了陶缇到一旁说话,问道:“陶老板,你不是会看风水吗,你觉得我这店风水怎么样?”

    寿材店不是半路开的,年代远比当铺久远,先前陶缇就听老张说过,他也出入过数次寿材店,记得里面的摆设,有供奉,位置讲究,趋吉避凶,没什么要改的,老张继承店铺也几十年了,若是生辰八字和这行相冲也活不到这岁数。

    他如实说:“放在百年前,这里是一块是风水宝地,龙、穴、砂、水、向五行占了四吉,大形趋善,旺气足,开寿材店没什么不好的,你店里的布局、摆设也占风水上乘,外有潜龙内有乾坤,已经很讲究了。”

    老张听着,晦暗的眼神亮堂起来。

    和他爷爷当年说的一点不差,而且开店多年自己也懂做这行生意的忌讳和门道,会对陶缇一问,纯属刚才忐忑作祟,没想男生年纪轻轻竟真懂得不少。

    他看陶缇的眼神多了丝敬佩。

    但是陶缇的话还没说完:“可到了现在,兴土伐木,填湖造房,大体的风水已经和百年前不一样了,影响肯定是有的,尤其是开寿材店,可也不会特别坏到哪儿去,安心做生意即可。”

    老张点了下头,也认真请教:“都说做这行难免犯五弊三缺,你看我这临老了是不是身体不行了所以就犯冲啊?”

    五弊三缺是谓命理说法,五弊指:鳏、寡、孤、独、残,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残,便是残疾。

    三缺又指:钱、命、权。

    陶缇道:“你不是孤家寡人,家里有老婆,儿子在其他城市里工作,父亲享年八十多去世,五弊仅占了其一,也就是你前两年摔了个大跟头走路有点跛。”

    老张听得神奇。

    这些事儿只有少数几个老街坊知道,因为大家不爱往他这儿凑,他也识趣的不去人店里串门,所以大多见面就打个招呼问候两句,聊不到家长里短,更没有和陶缇说过,但人一下把他状况都道了明白,心道小子厉害。

    “面相能把这些都看出来?”

    “基本都能,”陶缇瞎说,看面相他不在行,实则是当铺开张前天狗打听来的,对周围环境和常驻人口的一个了解。

    不欲多做说明,接着刚才的话:“至于三缺,你就是站在谭城最高的楼上往下撒网套一百个人,一百个人里有多少人能占齐三样?”

    老张顿时豁然开朗,这话真是实在,多数人都占不全,这是常态,不走运的更是大有人在,自己才哪儿到哪儿啊。

    陶缇宽慰:“你不用多想。”

    天狗还凑着热闹,也搭话说:“就是,该做生意做生意,犯冲也有我们当铺给你压着呢。”

    当铺除去表面生意还做兼职,老张心里有数,这一下心里就定了,又说起刚才店里的事:“那大耗子你们说哪儿不钻,偏偏钻进棺材里,真是吓得我去了半条命。”

    掉在他身上的东西他也看清了,不是什么鬼怪,而是挂着的布幡,活像有人扑到了他背上。

    “是不是你棺材盖没盖严实啊,太平巷是条老街了,本来耗子就不少。”天狗晚上溜出去散步偶尔能瞧见。

    “哪能够啊!”老张道,“成品的棺材摆放都得把盖子盖严实了,每次我都检查几遍,可不敢马虎。”

    这又是他们行里的规矩,棺材若和棺盖分开会影响生人的寿命。

    天狗挠挠头,那他也不明白了:“兴许你盖上之前它就钻进去了,可能你年纪大了没看见。”

    老张:“兴许是这样。”

    好人做到底,陶缇还是进寿材店帮忙查看了一遍,没发现不妥的地方,老张也就此作罢,收拾了布幡接着打棺材盖子,只是被这么吓了一通,心里总是怵的,拖着一堆木料往门口挪了挪,让外头的太阳晒到了脚后跟才舒服。

    陶缇跨出寿材店。

    当铺门口停着一辆比电频三轮车大不了多少的小货车,车厢两面刷了快递名称。快递小哥正探着脑袋左右张望门牌号,顺势叫住陶缇:“请问57号是哪家?我看这门牌号都不齐全,抱歉啊,第一天上班有些不大认路。”

    “57就是这儿?”陶缇说。

    快递小哥确认:“就是发财当铺吗?”

    “对。”

    “老大,你买什么了?”天狗早回店里了,眼尖看见老大和别人说话又跑了出来,哪儿哪儿都有他。眼里冒出稀奇,老大从来没网购过东西,手机里连个购物网站的APP都没有。

    “不是你买的吗?”陶缇看向他。

    天狗说:“我没买东西啊,我哪有钱。”

    帝江:“啊啊!”

    有金条!

    天狗又呼了它一巴掌:“金条还没兑现好吗!”

    快递小哥找出了包裹递到他们眼前,因为天狗穿的就是印了当铺字样的衣服,倒不怕认错人,说:“你们看看,是你们买的吗,核对一下名字,对的话麻烦签收一下。”

    “嘿,还真是啊,”天狗道。

    陶缇接过其中一个看了看署名,两个包裹一样大小,一个写着陶小天,一个写的正是他的名字,但自己买没买东西记得很清楚,看向店内,齐镇悠哉躺在椅子上,察觉到他看他,扬唇笑了笑。

    “看来是齐总买的了,是我们的,收了收了,”天狗把另一个快递也接过来。

    打齐总和老大吵架和好之后,往他们当铺里买了不少东西,电视换了大屏幕,厨房换了大冰箱,店里还安了空调,要不是老大觉得麻烦,齐总是想把整个当铺给他们重装一遍。

    交托完快件,快递小哥开上小货车走人。

    他们一进门,齐镇随口问陶缇:“你买什么了?”

    陶缇反问:“不是你买的吗?”

    这对话和刚才在店门外与天狗说的一模一样,天狗误以为是齐镇网购之后他也理所当然这么认为,现在看来不是。

    齐镇端起老总架势,朝店里新电器一抬下巴:“你看我买东西需要网购吗?吃的用的一个电话就能让秘书全部搞定,用不着自己亲力亲为。 ”

    “那就是邮错了,放着,等别人来取,”陶缇失意天狗放下。

    天狗不撒手,就是妖怪也抵挡不拆快件的诱惑:“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啊,说不定是齐泗买给我们的谢礼,我们不是帮他逮到化蛇了吗,或者是施尧那家伙,当了东西钱多没地方花。”

    几句话功夫他已经把外包装的纸箱拆了,露出里面一个红色的小丝绒盒,类似装戒指的盒子。

    打开,还真躺了枚戒指,塑料材质,上头还沾了一只卡通的小羊羔。

    天狗失望:“拆了个寂寞,这不是给小孩儿玩的吗?”

    帝江跟着扒拉了几下,也没看到有其他东西。天狗将快递纸盒扔了,小盒子随后搁在柜台上。

    剩下一个快递被安放到了角落,陶缇对拆快递不感兴趣,倒是老张店里发生的事儿更让他在意,可的确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联想到鬼车,眼底凝了层霜。

    “不用担心,天塌下来我顶,”齐镇忽然说。

    一侧目,迎上对方灼灼目光,齐镇一本正经的时候不多,当然,保持的时间也不久,一呷,又道:“毕竟你是我花钱买来的,就是个花瓶我也不能让别人给碎了。”

    陶缇顺着他话“哦”了声。

    齐镇一直盯着他看,想捕清隽面容中捕捉不易察觉的动容,毕竟他睚眦大妖从来没想过要护着谁,哪怕只是为自己的面子。

    然,盯了半天

    啥也莫得。

    第77章

    夕阳的最后一丝曙光被地平线吞没。

    城市最高的楼顶之上, 一点微光如无数霓虹灯中的一粒,而这一点微薄如尘埃的光落地时成了一具若隐若现的半透明体。

    鬼车的意识渐渐回笼,他最后的记忆是被齐镇所杀,不留余地, 将他的元神一并打散。

    但有人收集了。

    “真是没用的废物, 办什么砸什么, 要不是为了你手里的那点消息, 我都懒得帮你恢复意识, ”眼前的男人指尖捻了颗绿色小药丸。

    鬼车欲夺,一伸手,对方把药收了回去,他敢怒不敢言, 这时候当然是巩固元神要紧,只能放下姿态:“您想要知道什么,把药给我, 我都说。”

    “你先说,我再给药。”

    “好!”

    “我想知道关于齐镇的, 也是大人让我来问你,查到什么没有?”

    鬼车除了作乱外,也有授命调查齐镇, 因为睚眦是大人首选想要的入伙对象, 可是齐镇太傲, 根本没有谈合作的机会,然而大人没有放弃,命他找出齐镇的弱点届时加以威胁, 但弱点致死他都没发现,倒是发现了些睚眦的一些小动作:“他好像在找乾坤卷。”

    “传说中描绘了太古地理的卷轴?”

    “应该是。”

    “他要卷轴做什么, 还有呢?”

    鬼车把了解到的消息都说了,恭敬地伸出双手,对方将药丸放入他掌心,药丸入口即化,效果也立竿见影,不出几秒钟,若隐若现的身体轰然成了飘散的粉末,他连一句“你使诈”都未来得及出口。

    然后彻彻底底死了。

    “安心去吧,这也是大人的意思,没用的废物就不该存留世间,”男人站在楼顶的夜幕之下,一手执杯,品尝着香醇的红酒。

    *

    由于老张提到的耗子事件,陶缇留了个心眼,连着三天晚上都在当铺过夜,然而隔壁的寿材店没有任何状况。

    老张通常是五点准时歇业,最近还比往常早一个小时关门,今天也是如此。

    四点左右,隔壁便传来落锁声。

    经过当铺门口,老张朝里望了眼,接触到陶缇视线,笑着点了点头,陶缇也示意了下,算是招呼。

    “都开了大半辈子的寿材店了,这小老儿胆子还这么小。”天狗在门口和帝江打闹,彼此扒拉着皮毛翻滚,见老张走得急匆匆忍不住叨一嘴。

    陶缇也是见他如此胆小才帮着多留意。

    不过胆小是好事,太阳下山之前就回家不容易被不干净的东西惦记着。他低头,指尖摁在老式的旧计算器上,接着结算这一个月的收入。

    脚步声从身后的楼梯间传来,如闲庭信步,齐镇半倚着扶手朝陶缇喂了声,问道:“今晚回不回家?”

    陶缇在当铺住了几天齐镇就跟着住了几天,要不是人是大老板,天狗就直接喊他跟屁虫了,这会儿连自己的洗漱用品、换洗衣服都已经塞满他老大的柜子了。

    陶缇头也没抬说:“随便。”

    齐镇不满:“什么叫随便,回就是回,不回就是不回。”

    陶缇看着最后结算金额,不答话,收入少使得心情差。

    “怎么?当铺快倒闭了?”齐镇走下楼梯,抽过账本扫了眼,嗤一声又乐了,再往前翻了翻,专挑陶缇痛处下嘴,“啧,你这生意做的是一月不如一月,要是我公司员工早把你开了。”

    陶缇斜眼看着他:“生意不景气,主要还是怪你。”

    “我?”齐镇好笑,“我怎么耽误你了?”

    陶缇不疾不徐,目光正视齐镇,从容讽刺:“就是因为你迟迟不结账,你要是死得快,我还能多结几次婚多赚几笔。”

    “……”擦!说好的担心我呢?!

    但这不是关键。

    齐镇笑容一拂,手里的账本被他抓烂:“你踏马还想多结几次婚?!!你想结几次!”

    陶缇帮他纠正重点:“我是问你到底什么时候死?”

    嘭!齐镇一拍桌,怼到陶缇眼前,近距离呲牙阴笑:“不管老子什么时候死,你都不能再结婚,生是我齐家的人,死是我齐家的死人,等我死了你再婚一个试试,信不信我从坟墓里爬出来打断你的腿!”

    陶缇浑不在意,最不能拿他怎么样的就是死人了。

    他把齐镇揉烂的账本铺平,用透明胶带将撕裂的地方粘合,懒得和动不动脑抽的人废话,只道:“哦。”

    不咸不淡。

    “看在你不顶嘴的份上,我先放过你,”齐镇自说自话。

    消停了会儿,他又贴着陶缇耳边,恶狠狠补充:“我是为了我的面子!”

    “我知道,你不为面子还能为什么,又不会给我遗产,”陶缇慢条斯理粘着账本,随口怼回去。

    和这人相处了几个月,齐镇看中的东西他大致有了了解,第一是面子,第二是钱,除此之外就不得而知了。

    齐镇没来由胸闷,憋出一句:“知道就好。”

    说完仍旧一瞬不瞬死盯着陶缇,火气是慢慢消了,可心里还有一丝道不清头绪的不满,眉宇间压着淡淡的阴霾,眼前的人又开始低头忙自己的,他更不乐意了,唰得抽过陶缇手里准备清点当品的单子。

    再次揉烂。

    陶缇太阳穴突突跳,半眯眼:“幼稚吗?”

    惹了陶缇不爽,齐镇才觉得满意,将纸团放回桌上,目光浸润了一抹笑,欠兮兮道:“我乐意。”

    陶缇缓慢地吸了口气,目光挪向了桌上的铁算盘。

    手很痒。

    想把齐镇的脑子给脑砸了。

    打闹了一阵,外头的天色渐渐暗了,此时老张也到了家,进门先给自己父亲点上了三柱香,虽然开的是寿材店,可他天生胆小,嘴里碎碎念了几句,无非是保佑之类,接着又拜了拜。

    吃过晚饭,他在自家阳台的竹椅上坐下,拿出了一把老烟杆。

    好几年前儿子就劝他少抽烟,如今早不买烟丝了也难买到这东西,但饭后吧唧两口的习惯没改,不然不得劲儿。

    望着暮色沉沉,老张叹了口气。

    “这是怎么了?我看你这几天总是愁着一张脸,我都跟着你犯愁,”张婆婆从洗手间打了盆热水放在老张脚下,顺手把他手里的烟杆给抽走了,“赶紧洗脚吧,叹什么气,哪儿不如你意了?”

    自个儿婆子不管店铺的事儿,但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

    老张道:“我想把寿材店关了。”

    “关吧关吧,你想关就关,趁早关了,”张婆婆一点没吃惊,打从和老张结婚到现在,这念头就一直在老张的脑子里盘着,三五不时要提那么一回。可老头子没其他手艺,寿材店又是他爸传下来的,所以到现在还照常开着。

    “这回我是说真的,”老张拿回烟杆,又放进嘴里过了过干瘾,“人也到岁数了,不想做营生,就想每天去公园里和老刘他们下下棋。”

    “行啊,反正都随你,儿子大了自己能挣钱用不着我们管了,咱们也有本,你不爱开这店就关。”

    老两口闲聊着纳凉,不久便回了房。

    年纪大的人睡得早,八点多已经挨上床了,张婆婆把楼上楼下的门都锁了,关上窗拉上窗帘,随后也熄灯睡下。

    躺在床上,老张还在考虑着关不关门的事儿,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觉身下床板发硬,硌得腰背骨头疼,翻了个身也没好多少,反而扭到了胳膊,往身下摸了摸,垫着的竹席不见了,入手是光滑平整的木板,身上的被子也不翼而飞。

    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睁开眼。

    房间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老伴儿?”他往边上推去,咚一下又摸到一块板,老婆子压根不在他身边,抬手往上,依旧光滑略有纹理的触感,凭借几十年的打磨手艺没两下就摸出自己躺在什么地方。

    这是一口棺材呐!

    “老伴儿?老伴儿?”老张着急忙慌吼了两嗓子,本能反应下脚胡乱蹬了两下,半拱起身双手用力撑开棺材盖子。

    砰,棺材盖落地。

    他磕磕绊绊从棺材里爬出来,吓得魂不附体,手脚发软还栽了一跟头,磕得脑仁嗡嗡响。

    眼前不再是漆黑一片,因为半开的门缝外漏进了外头路灯的光。

    他在自个儿的寿材店里呢。

    自己好端端的怎么会睡着棺材铺的棺材里?

    老张浑身发毛,双手微微颤抖着瞪着敞开了一条缝隙的门,这道缝隙犹如一只嚯开的眼睛正直勾勾注视着他,又如一只张开的嘴笑眯眯等着将他拆吃入腹,后脖子越来越凉,也顾不上开灯,他一咬牙,不管三七二十一奋力冲出了店门。

    四下寂静,太平巷两边的店门全部关了。

    连当铺也已拉下了卷闸门。

    “陶老板?陶老板?”老张站在当铺外,双手做喇叭状冲楼上的窗口大喊,但许久听不到有回应。

    也巧了,偏生当铺里今晚没人坐镇。

    早上,陶缇一来便看到老张坐在当铺门外的台阶上,布满沟壑的脸上愣是吓得还没恢复血色,见到陶缇第一句话就是:“我真中邪了!”

    第78章

    陶缇请他进门说话。

    老张点点头, 镇定了一夜面色仍有仓惶,蹲坐的两腿许久不换姿势起来时差点跌一跤,幸好陶缇扶住了他。

    “我本来在家睡得好好的,突然就跑店里的棺材里去了, 活了大半辈子, 从来没遇上这么邪门儿的事, ”他昨晚本想回家, 想想要是真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回去就是害了自家的老婆子,索性就在门口坐了。

    虽然胆子小,可无计可施也只能听天由命,好在后半夜一直坐到天亮再没有奇怪的事发生。

    “你会不会自己有梦游症?”天狗在老张说话凑在他身后嗅了嗅, 看向陶缇时轻轻摇头,意思身上不曾有丝毫怨气,然, 眼底还有一丝疑惑,因为嗅到了极淡的腐气, 若有似无,再仔细一闻,又什么都没了。

    “没有, ”老张坐在茶桌旁, 身形微微佝偻, 穿的还是睡觉时的裤衩和背心,精神很差,可脑子很清醒, “我要是有梦游症,家里老婆子一定会告诉我。”

    “除了昨晚, 还遇到过其他怪事吗?”陶缇问。

    老张认真想了想:“也没有,要说最近的,就是被那耗子吓了,我和你们说过。”

    “嗯,”陶缇略一点头,招呼了天狗进后头厨房说话。

    天狗忙问:“老大,怎么了?你也觉得老张身上有蹊跷?”

    帝江跟着奔进厨房,因为还没吃早饭,一个劲儿扒拉陶缇的小腿,陶缇丢了根火腿肠给它。

    天狗看了眼:-_-||有点像打发狗子。

    接着见老大又拿出了一个空碗,说:“上次去他店里,那口棺材我看了,里面连一颗老鼠屎都没有,更没有鼠类气味,也无断尾,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你意思说他撒谎?”

    “倒也不见得,”陶缇握起天狗的手腕,放到碗口上方,左手拿起了案板上锃亮的菜刀。

    天狗急了,脑门一下蹦出汗来,卧槽了声:“老大,你干嘛?!”

    陶缇低眉说:“要你点血。”

    “看架势还以为要剁了我手,诶,不对,为什么不放你自己的!!”

    一个“血”字还没说完,肉乎乎的手心传来细微疼痛,一道细小的口子嚯开,渗出了鲜血。

    陶缇要的不多,四五滴血足矣,顺便回答刚才的问题:“我的血他受不住。”

    天狗明白了,这是要给老张喝的。

    常人总以为妖怪以人类血肉为食,挖心吃肝可以养身,其实妖怪的血对人类来说才是滋补品,精气更胜,阳气更旺,每天晚上小酌一口还能强健体魄。

    陶缇又取了符,将符烧化成灰浸入碗里,倒上些白开水。

    天狗舔舐着伤口,舔着舔着,手里多了根火腿肠。

    陶缇道:“自己补一下。”

    说完端起碗出了厨房。

    天狗:“”

    侧面说明,他在老大心里的地位和小红是一样的

    陶缇将碗放在老张面前,说:“喝了,喝完之后在家休息两天,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打电话给我。”老张确实没招阴灾,但双目晦暗,两颊隐隐发黑,昨天路过他当铺时还没有这些症状,一夜之间如此,是有染了邪气的。

    “诶,我喝,”老张没犹豫,捧起碗便喝了,又想到陶老板也是做这行生意的,摸了下口袋,发现身上一个字儿没带,歉意道,“回头您再给我开个价,我把钱补上。”

    “好说。”陶缇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符,还是上次齐镇恶作剧涂鸦过的,没用完,丑是丑了点,功效依然在,“这符贴身收着。”

    “谢谢陶老板,”老张现在是全身心信任陶缇,左手放空碗,右手去接符。

    可是,符还没接到,碗先摔了,伸出去的右手也僵硬在半空。

    他双眼蓦然睁大,眼珠子的几近外突,陶缇神色一凝,快速抓住他手腕灌入一道妖力,随即一丝阴邪气缠了上来。

    为免他做出伤人举动,天狗立马按住他两边肩膀,看向陶缇:“老大?”

    陶缇沉声说:“他身体里有东西,你的血起作用了。”

    两者相冲,把邪物逼了出来。

    这才话落,老张黝黑干瘦的胳膊上凸起了一颗米粒大的小点,小点在皮肤下无章法游走,类似细小蛆虫在不断扭动,陶缇转手握住老张胳膊,顺势而下,逼得邪物不得不顺着小臂往指尖冲去。

    天狗见状,露出尖锐指甲划破了老张手指。

    细微的一声“嗤”,邪物破口而出。

    地板上落了一颗血珠,中间有细小的东西正在蠕动,然,下一秒被围着他们打转的帝江一脚踩住。

    “卧槽,你有没有点谱啊,不怕烂脚?!”

    天狗大叫着快速抱起帝江。

    陶缇蹲下查看,小小的血点子中只剩下了点无法分辨的肉糜,完全看不明白具体是什么,死得太容易了。

    帝江在天狗手里扭了扭:“啊啊?”

    “啊你个头啊!”天狗抽了几张纸巾用力给它擦脚,免得不知名的邪气钻进它身体里。

    老张缓缓清醒,刚才那一瞬仿佛所有神经变成了实质化的提偶线,全面将他皮肉拉紧,眼前阵阵发黑动弹不得,他大喘了两口气,流血的手指还在发抖。

    借着妖力还在老张体内,陶缇全面探查了遍,没再发现异样。

    又问了些日常细节,老张生活很简单,不是在店里就是在家里,两点一线,没发生过变化,日用品等都是家里老婆子出门采购,二老节省,超市也很少去,周围住户更没有人养鸭养猪,谈不上寄生虫。

    说到最近上门的客户,也只有定黑檀香木棺的男人,这个男人陶缇见过,当天在寿材店出来后好奇进当铺逛了逛,想买些稀奇的古玩意儿,但最终没下手。

    而对方也只是个普通人。

    暂时摸不清缘由,陶缇让他先回去,留下住宅地址稍后上门,老张连连点头,重新拿了符收好。

    老头儿刚出门,迎面进来一名戴眼镜的瘦高男子,脑袋后扎了撮小马尾,穿格子衬衫,模样斯斯文文。

    他往店内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陶缇身上,不大确定道:“我听说你们当铺还接其他生意?”

    陶缇看向他,道:“看风水、驱邪都可以。”

    “哦,这样”男子犹犹豫豫,“价格怎么算?”

    “五千起步,除邪祟看具体情况再定价,”后者一直没有固定价,因为这事儿可大可小,不过也是按照人类可接受的金额来。

    “保不保灵?我不想花冤枉钱,”看陶缇年轻,比自己小了大概有十岁,男子并不大信任他,也直说,“我找了好几个大师了,没一个靠谱的,他们都看不出我身上的问题。”

    “那你身上出了什么问题?”陶缇问。

    天狗竖起耳朵听。

    “我给你们看看就知道了,”男子吞咽了口唾沫,低头,视线钉在自己的右脚上,忽的又抬头直视陶缇问了句“你们确定能除邪祟?”得到陶缇肯定答复后才弯腰,卷起了自己右腿的裤管露出整条小腿。

    他指了指脚腕上乌青发黑的一块儿,头皮又一次炸了,用力抓了下头发还带歪了眼镜:“看到黑漆漆的小手印了吗?”

    陶缇盯着他右脚腕,清润眸光淡定如斯:“嗯。”

    天狗则瞪了瞪眼,不做声。

    男子指着脚脖子,急道:“前天晚上有的,当时我睡觉做梦,梦见一直有人抓我脚要把我拖到床下,心慌得厉害就醒了,第二天早上换衣服看见的,怎么办?怎么弄掉它?”

    陶缇与天狗对视一眼。

    天狗懂了,自己乖乖走进厨房,主动拿碗再滴了几滴血混上符屑。

    回头得让老大给自己买只大母鸡补补!

    陶缇道:“稍等。”

    但男子打开了话匣便一直说个不停:“我是一名画家,平时就在家里画画,出门少朋友也不多,从来不和人结怨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没理由缠上我啊,诶小师父,您再看看这手印大小,我找小区里的小孩儿比对了下,三四岁左右吧,我发誓,我也没害过小朋友”

    他越说越怕,摘了眼镜一个劲儿抹额头上沁出的汗。

    谁遇上如此诡异的事都得慌。

    “不一定害过人才会招阴邪,阴年出生、体虚、八字不够硬都有可能,”陶缇示意了下,“先坐。”

    “好好,”男子拉了把椅子坐下,把眼镜放在桌上,双手搭着膝盖,说到生辰八字立马把自己的信息交代了,葛明浩,28岁,自由创作者,现居湖湾小区

    一堆说完,问出了最让他惴惴不安的问题:“小师父,我、我会死吗?”

    忐忑的目光注视着陶缇,视线随着陶缇接碗的动作跟着来回移动。

    然后,一只白瓷碗放在了他面前。

    碗中水里有一缕极淡的粉色丝线,轻一晃霎那间弥散于无形,碗底还有不能溶解于水的黑色沉淀物。

    陶缇说:“喝了它。”

    葛明浩皱起鼻翼:“这传说中的符水?会不会拉肚子?”

    “会,体虚受不住会腹泻,但和你招阴邪比比,二择其一,自己选?”

    两者比较,拉肚子算个毛。

    葛明浩捏起鼻子,端起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本以为难喝,但除了带点腥外和白开水没有两样,放下碗的第一时间,他重新去看自己的脚脖子,乌黑色的小手印还在,忍不住拿手搓了搓,毫无消失的迹象。

    “这水多久起效?黑手印什么时候能消?”

    陶缇看着他,微微颦眉。

    打从葛明浩撩起裤管,他就没见过到任何黑手印。

    第79章

    发觉无人回答他, 葛明浩后背阵阵发凉,深怕一抬头店里连个人影都没了,忽的肩膀被握森*晚*整*理住,身体颤了颤。

    天狗握紧他肩头, 问道:“喝了有什么感觉?不觉得身体哪儿痛什么的?”

    “痛?还有这种副作用?”葛明浩吃惊, “你们到底会不会驱邪, 是不是诓我呢?我看你们年纪轻轻压根就不像干这行的, 刚才那碗水我不付钱啊, 要是坐地起价我就报警!”

    天狗朝陶缇投去疑惑的目光,还以为症状会和老张一样。

    “你放心,有效果收费没效果免费,”陶缇说。

    “然后呢?”葛明浩抓起眼镜, 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他就准备走人了。

    “你可以再仔细看看,黑手印是不是淡了很多?”

    葛明浩再次低头:“没有啊。”

    “有, ”陶缇绕过柜台来到他身边,语气笃定, “是不是觉得身体开始发热,刚才喝的符水马上就起作用了,手印已经一点点变淡了。”

    葛明浩一瞬不瞬盯着, 耳边听着陶提说话, 渐渐的, 张大了眼睛指着脚脖子:“哎!真、真的淡了!在变了在变了!”

    在他眼中,黑色的小手印开始慢慢溶解,有着黑色印记的皮肤上冒出一缕缕黑烟, 随着黑烟散去,手印已经淡得只剩下了一点点轮廓, 他用手扇风,想快点驱散诡异的烟雾。

    天狗朝老大竖了下大拇指。

    厉害,这都行。

    葛明浩说的黑色手印他和老大都没瞧见,顶多就看见些人家小腿上的汗毛而已,而老大刚才的话明显是引导,或者说心理暗示,让对方看见自己想看见的。

    简单点说,葛明浩有幻觉,是自己假想被害,和老张看见大耗子一样。

    然而蹊跷也在这里,老张喝了符水后身体里冒出了虫子,想必就是虫子作祟,可葛明浩没有老张的症状,说明符水对他没作用,可一个两个都冒出幻觉只是巧合?

    “诶?”葛明浩发出一声疑惑,“怎么剩下个黑点去不掉了呢?”

    “不需要着急,一口饭吃不成胖子,一碗水也断不了根,一个星期后你再来喝第二碗。”陶缇伸手搭住葛明浩的手腕查看,还有黑点去不掉,大概率是心里的恐惧根深蒂固。

    而一个星期,足够时间调查的原由了。

    “对对,你说的对!”黑色手印能消散不少,葛明浩已经大感安慰,说话时不自觉激动,更不敢多废话打扰陶缇“把脉”。

    陶缇以同样的方式在葛明浩体内探查,对方身体不说多强健,但心跳平稳,血脉通畅,没有大问题,探不到有何阴邪气,要么是阴邪气藏得太深,要么便是葛明浩只是单纯出现幻觉。

    比如人类心里埋藏的阴影被日常的一些事物激发导致。

    手腕一松,葛明白立马问:“怎么样小师父?我身体还有其他问题吗?要是有,你给我一并解决了。”

    是中邪还是心里问题,还不好说。

    “你确定要我们处理吗?”陶缇问道。

    “当然啊!”

    别的大师都看不见他脚上的黑印,只有眼前的小师父能看到,并且一碗水神奇得去掉了大部分黑气,他怎么能不信小师父有本事。

    “好,”陶缇说,“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去你家走一趟。”

    “方便,很方便,我就和我妈两个人住,现在就走?”

    “你要是着急,我可以和你去,”天狗伸展双臂活动活动了胫骨,在店里闲出屁了,正好出去走走,而且老大答应去了老张家,老张的事更蹊跷,一天之内是走不了两家了。

    “这他也行吗?”葛明浩犹豫地询问陶缇,颀长的男生自带淡然镇定,虽瘦,却如劲松挺拔,叫人瞧着更心安沉稳。

    “放心,我们师承一脉,他的能力不在我之下。”难得,陶缇夸奖天狗,但前半句纯属胡诌,往前数三千年都不知道他们共同的师傅在哪个旮沓角落里。

    老大为了接生意,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天狗在心里腹诽,但说他能力不错这点让他飘飘然,大拇指往门外一翘,裂开嘴自信满满道:“走吧。”

    葛明浩是开车来的,白色小汽车就停在巷口外。

    天狗坐了他车前往湖湾小区,进门就是一堆的画稿散落在客厅里。颜料、画板和零零散散的作画工具码在一处,占了客厅的大部分空间。

    厨房里做着点心的阿姨闻声出来,见了天狗眉开眼笑:“浩浩,这是你朋友啊?”

    “啊,他刚买了套裸房,参考一下我们家装修,”葛明浩推了推眼镜。

    谎言很蹩脚,参考装修业也不能找这么乱的,天狗对着阿姨道了声好,回头问葛明浩:“你的事没和你妈妈说过?”

    “说过一次,她说我是在家里闷久了,一天到晚画画,画出了毛病,建议我去看精神科,我就没再提。”

    天狗了然,他随葛明浩在房子里转了转,随后进了画室。

    看风水是老大自学的,他跟着耳濡目染也懂不少,葛明浩的这套房子采光极好,阳气很盛,格局没问题,从人家挂满墙壁的画作看,颜色艳极明朗,浅层来说也不像是心思阴暗之人。

    除了画就是画,房子里也没有邪物。

    单纯幻觉的话还真得去看精神科。

    他在一副半成品的画架前驻足,画里女子长发披肩,明眸皓齿,像极了曾经的某一位主人,不,不是像,是一模一样,连眼尾泪痣的位置都不差分毫。

    “不会是我的画有什么问题吧?”葛明浩问,天狗往哪儿看他也会跟着过目一遍,担忧全在脸上。

    天狗回过神来:“哦,没问题,看你画得挺好的,对了,如果你出门一般都去哪些地方?”

    话归正题。

    葛明浩拉开窗帘,放眼望去是明媚日头下偌大的弘湾湖,湖面折射了光线,泛着粼粼细闪,景观相当不错。

    他指向连着弘湾湖的绿化带一块儿:“那儿是湖湾公园,我平时要是写生,或者想出去透口气就去那儿,别的地方不去,除非是办画展,但最近一次是两年前。”

    如果一个人招阴邪两年,身上不会连一丝阴气都感觉不到。

    天狗排除掉这一点:“那附近的超市、商场去过吗?有没有遇到过奇怪的人,或者看到过奇怪的事吗?”

    “没有,这三个月我唯一一次出门就是今天,去你们当铺。”

    天狗不太了解画家这个行业,但在家里闷三个月换了他是绝对做不到的。

    “家里缺什么用品、买菜等等,都是我给我妈钱,她出去买的,诶,不会是我妈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来吧?”葛明浩突然神经兮兮,说话也小声起来,半掩了门不时朝外看去,透着贼眉鼠眼的光打量他老妈。

    天狗不禁好笑:“我没看出来阿姨不对劲,你也不用疑神疑鬼,先放宽心。”

    进门时他就观察过了,虽然他平时大大咧咧,不过接了生意自然是把仔细谨慎放在第一位。

    “那就好,”葛明浩稍稍放松,提到自个儿妈,他又指向了那片湖,“我小时候住的也是这片小区,但是不在这个楼层,每次被她教训她就指着那湖说,里面有淹死的小孩儿,谁家孩子不听话就会把孩子扔河里,我一度认为她有虐童倾向。”

    “我看阿姨挺和气,也面善。”

    “现在是挺好的,我小时候她有躁狂症,控制不住要发脾气。”

    “哦,这样。”

    天狗与他闲聊了几句,葛明浩对小时候的事记得特别清楚,明显心里留了阴影,他往对方脚踝瞥了眼。

    河里淹死的小孩儿,童年阴影、幻觉。

    似乎隐约能串成一条线。

    “葛先生,你做梦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天狗问他,目光偶尔划过画架上的画,每看一次似乎都会让思想陷入到往昔的回忆中,手指用劲儿戳了几下太阳穴醒神。

    “什么怎么想的?我不明白。”

    葛明浩的反问尤在耳边。

    天狗甩了甩脑袋,说:“虽说是做梦,但做梦的时候脑子就在活动,也会思考,你发现有个小孩儿拉你脚腕时,你有没有想过他是哪儿来的?”

    “这个”葛明浩回忆了下,“我在梦里是光顾着害怕了,哪有想那么多。”

    “不如现在想想。”

    房间安静,只有门缝里传来的厨房油炸食物的滋啦滋啦声,不一会儿,葛明浩动了动喉结,目光不自觉看向尽收眼底的弘湾湖:“我觉得,他是从湖里爬出来的。”

    说完他抱住了胳膊,天狗能看到他皮肤上冒起的明显的鸡皮疙瘩。

    为了缓解不适感,他又开始絮絮叨叨:“我四岁的时候我妈就叫我分房睡,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会在窗户边看看湖,我就怕它出现怪东西,这个习惯保持了好几年,不怕你笑话,我现在偶尔心烦对着湖看久了也会心慌,我说小师父,你说湖里会不会真有死掉的小孩儿?”

    有没有的,天狗还真不知道,他最讨厌的就是把毛弄湿,连带着不喜欢湖啊河啊的。

    但有一点,显而易见。

    “葛先生,童年经历造就了你对湖泊有很深的阴影,或许这就是你假想脚腕上有黑手印的原因。”天狗直接道破。

    一个梦引发的内心恐惧,而恐惧到一定程度,眼睛就开始说谎。

    “你说我童年阴影我承认,但是你说黑手印是我假想出来的,我不能同意,况且你们也看见了,怎么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葛明浩有些气愤。

    “你先不用着急,听我把话说完,”天狗安抚道,“一般情况下,长年日积月累的创伤才会导致人出现被害妄想和一些其他的幻觉,但是你只是有童年阴影,现在的生活又非常稳定,照道理不应该。”

    “就是。”

    “所以,还是有外部因素存在的。”

    “比如中邪?”话题又绕了回来。

    “现在还不能这么快下定论,既然接了生意肯定帮你查明白,待会儿我去附近看看。”

    “好,那就再好不过了,”见小师夫这么负责,葛明好再次软和了态度,心里安慰不少。

    天狗叮嘱了葛他在家待着别乱跑,然后留了联络号码离开房间,跨出房门前,目光再一次掠过半成品画作。

    葛明浩送他到楼下,回画室后也多看了两眼自己的画。

    这副画只有大致轮廓没有五官,也不知道刚才的小师父看什么。

    第80章

    天狗将目标锁定在了湖湾公园。

    即是工作日又是大白天, 公园里人不多,除了午后坐在凉亭里闲聊的大爷大妈和草坪上遛娃的附近居民,没有看似可疑的人。

    他随意地和大爷大妈聊了聊,公园内日日如此, 没新鲜事。

    所以, 这要怎么查???

    【老大, 你去老张家了没?有什么发现吗?】

    他摸出手机给陶缇发信息, 得到的回复只有一个字:【没。】

    也是一无所获。

    紧接着老大又来了一条信息, 【张队要了你电话号码。】张队,监察局的夔牛,他要自己电话号码干什么?正疑惑,电话来了。

    “小天狗, 你在哪儿呢?”

    天狗很不服气,张口闭口喊他小天狗,他不过是原形身量小又不是年龄小, 撇撇嘴:“你要么叫我陶小天,要么直接喊我天狗, 一直小天狗小天狗的叫算怎么回事,不要以为自己魁梧一点就能欺负妖。”

    “我没那个意思啊,”夔牛在电话里解释, “我今天请假了, 特地有事找你, 你现在在哪儿?”

    “干嘛?”他对监察局的印象不好,每次帮老大送小鬼都会被唠叨两句,虽然不包括夔牛在列。

    “我可以请你吃饭, 边吃边说。”

    说到吃的,天狗动摇了:“湖湾公园知道吗?我在公园里溜达, 你要是来就到西门口。”

    “好,十分钟到。”

    夔牛很准时,说十分钟就十分钟,一分也不带差的,天狗离开公园时他已经在门口等了,顶着午后热辣的太阳招了招手,他手里还提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用彩纸作了包装系上了蝴蝶结。

    他刚走到夔牛面前,礼盒就怼到了眼皮子底下。

    夔牛憨笑:“送你的。”

    “我?”天狗一头雾水。

    好端端的送什么礼物?怕不是要坑他?

    他犹豫着没有接,狐疑打量夔牛:“送我东西干什么?你们监察局要有事需要我们当铺帮忙可以直接和老大说。”

    “不是,是我单纯找你。”

    “?”莫名其妙。

    夔牛摸了摸天狗脑袋,脑袋上的头发一下就被揉乱了,天狗打掉他手,蹦起脚就要挠上一爪子,奈何夔牛是真的高,属于是谭城监察局最高的大汉了,胳膊一抬,没让他挠到。

    他有些气不顺,挠不到胳膊还有脚,当下踩了夔牛一脚。

    夔牛低头看了看,浅笑变成了哈哈大笑:“摸你一下脑袋你气性就这么大了,别生气了,下次再揉你脑袋我提前说一声就是了,快拆开看看我送你的礼物。”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拆!”

    天狗双手揣进裤兜兜里,撇开头,嘴里哼哼着表示不屑,谁稀罕要什么礼物。

    当即,一条粗胳膊横亘在眼前,夔牛半蹲下来,视线与他齐平,道:“那你挠吧,挠几下,你开心了就拆。”

    “说了不拆就不拆,你非要我拆,你是不是里面藏着东西整我呢?”

    “我干什么要整你?”

    “那谁知道,我们俩又不熟,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要说认识确实认识得早,他做流浪狗那会儿路过流波山,在山脚下窝了几天,差点就被夔牛拿笼子给逮了,朋友压根谈不上,早年的仇倒是有。

    再见面,便是监察局成立。

    可夔牛和他的想法不一样,认识早就是朋友,况且他一直很喜欢小天狗:“你不愿意拆我不勉强你,我帮你拆。”

    天狗哼唧一声。

    但也勾起了好奇心,到底什么宝贝非得拿出来给他赏眼。

    夔牛单膝跪地,将礼物盒放在另一侧膝盖上,解开了系盒子的丝带,拆掉包装,取出了里面的

    一只玩偶天狗。

    “喜欢吗?和你一模一样,我特地拿了你的照片找人定做的,去年就完工了,一直没机会送给你,我放在家里的时候用防尘罩盖着,还是全新的,”夔牛拿着玩偶晃了晃,随手放在了天狗头顶,两只毛绒绒的玩偶脚搭着天狗额头。

    天狗气愤地扒拉下来:“送礼就送礼,可没见过谁送东西放人”

    话到一半停了。

    玩偶的两只眼睛在阳光折射下无比璀璨,像里面藏满了星星,无数光华在其间流转,煞是漂亮。

    呆。

    “你用宝石做的眼珠子?”天狗诧异。

    “嗯,当年黄帝送的,”夔牛说,“一直放在我身边没大用处,我也用不着,干脆送你了,当玩偶眼珠子也好,你抠下来炼化也行。”

    “炼化?”他捕捉到一个重要词汇。

    普通的宝石哪里可以炼化,只有卖钱一个功能,且还是黄帝送的,必定不是凡物。

    见他疑惑,夔牛简单解释了一番,他和曾和黄帝战过,结局败北,所以世人只道他在黄帝大战蚩尤时被玄女制成了八十面夔牛鼓助阵,实则是他亲自出战,吼声连震三千八百里,威慑了天下。

    战后,黄帝封他为臣,赠了两颗宝珠,名曰:碧灵。

    碧灵珠是用蚩尤双目炼成,内含了蚩尤生前的一半能力,如果妖怪吞了碧灵珠炼化为己用可以大大提升自己的妖力。

    他觉得送给小天狗正合适。

    “这”天狗举着玩偶,盯着俩眼珠子,东西好是好,但是不是太贵重了?再者,“你为什么突然送我礼物?”

    夔牛以前不好意思说,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话在心里压不住,所以请了假急吼吼就跑来了:“我挺喜欢你的,就想送给你,第一次看见你就想抓了你当宠物。”

    “我知道我自己招人喜欢,”天狗很自恋。

    当然自恋也不能怪他,因为好多人类看见他原形就想rua,rua着rua着他的自恋感就来了,他对“宠物”一词也并不敏感,因为从前就有过不少主人,比如在葛明浩家里看到的画像。

    又如从荒野里抱他回家的农户、世家贵族里的小孩儿、闺阁里的千金,甚至是王宫侯府他也去过,每一任主人的音容笑貌他都还记得。

    可是,他们都会带给他一样相同的东西。

    那就是死亡。

    忽如间,记忆纷沓至来。

    头顶的阳光恍惚间变得细碎零散,如缀在树枝上的冰晶又似屡屡飘逸的丝带,风吹过树梢时,柔软的“丝带”也轻滑过黑白色的皮毛。

    天狗趴坐在石头上,舔着脚上一撮染了灰尘的毛,梳理完了,才懒洋洋搁下脑袋,打了个哈欠继续注视着砍柴的老人。

    偶尔换个姿势,闭目小憩。

    每天跟着老人上山砍柴是最无聊也是最惬意的事。

    捆扎好了柴,老人撸起袖子在石头旁坐了,拿竹编的凉帽打着扇,偶尔也给天狗扇两下,不时望着高挂的日头抹汗:“不晓得怎么过了三伏了,这天还烫得跟滚油似,这不是要把人活煎了吗。”

    “你这小东西一身的皮毛,是不是也热得够呛?”

    天狗不搭话,他从不在人类面前说话。

    老人从身上摸出颗果子,在布衣上擦了擦后放在天狗趴着的石头上:“吃吧,甜着哩,解不了渴也能解解你嘴馋。”

    其实他一点也不嘴馋,如果要吃的,他能在山里找到更大更甜美的果实,不过还是嗅了嗅,果子熟透了,上面有了芝麻大的烂点。

    他不吃。

    老人的手在他脑袋上抚了抚,常年砍柴的手十分粗糙,掌心里沟壑干结,抚摸他时总要把他两只耳朵也撸顺了。

    天狗不满地发出叫声。

    老人叹了口气:“歇着吧歇着吧,老胳膊老腿了,当真也是不中用了,等我打个盹儿再带你回家,你可别再这林子里跑丢咯。”

    天狗心说,这林子他逛了不下两百遍,闭着眼都不会迷路,但他没说出来。

    打了个滚朝天躺着,等着老主人给他臊肚皮。

    不过老人已经睡着了。

    这一睡,便睡到了天黑,再也没醒来。

    老人是山下徐乡村的长者,大家唤他陈老,算村里半个村长,说他半个是因为村子太小,人口稀少,平日里各家忙各家的活计三五年都不会有大事。

    最大的事儿便是村里男人娶媳妇儿请长者主持,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的。久而久之,他也就成了村长般的存在。

    如今村长死了,算不算大事儿呢?

    天狗想着。

    他跳进陈老怀里,守着老人的尸体到半夜,三更时分终于有村民寻上了山,因为家里孩子高烧不退,要找陈老拿个土方子,可陈老家里没人,于是几个村民结伴进山。

    他们将他驱赶开,抬起了陈老的尸身,一番叹息唉惋中,几道身影渐行渐远。

    他没有跟着去。

    陈老是他的主人,别人不是,他也能想象到他们抬回老人的尸身后会做什么,办一场简单的丧事,会有人哀叹几句,良善的女人会为老者抹泪,然后将其直接掩埋进土里。

    没办法,村子很穷,置办不了棺材。

    他在老人坐过的地方趴下来,蜷缩起身体睡觉。

    到天明,那一颗放置了一晚的果子烂的地方更多了,有小蚊虫围着打转,再次嗅了嗅,甜腻中掺杂着腐气钻入鼻孔。

    天狗扒拉几下,把烂的那一半刨了,接着囫囵一口吃了果子。

    没错,他只是太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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