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地道阴暗, 没有任何照明灯具,齐镇一个响指,掌心里燃起一团火球,火光跳跃照得四周明明灭灭, 地道挖得粗糙, 脚下没有任何铺设, 只有泥土。
陶缇大致估算着距离, 在大约两百米处, 通道分为了Y形岔路口。
“我们兵分两路?”齐泗回头,征询大家意见。
“我走左边,”陶缇说。
帝江从武尤肩头蹦到陶缇肩上,肥硕的身体差点从肩膀上滑落, 陶缇扶了它一把才站稳,生命安全面前,它选择抱紧老大。
齐镇道:“我和你一起。”
剩下大毛、武尤和齐泗一组, 齐泗抱过小狐狸,两队人消失在岔路口。
没再走多久, 陶缇便闻到了空气里腐朽的味道,尽头是医院存放尸体的停尸间,墙壁是如出一辙的设置, 腐臭略带血腥的气味更加浓郁
停尸间的门是开的, 像有人匆匆来过忘了关, 地上有斑驳的暗沉色血迹,有一张床的白布掀落在地,皱成一团。
然, 尸体不翼而飞。
齐镇颦眉道:“小心些。”
话音刚落,被抱在帝江怀里的天狗倏地睁开眼, 猩红眼睛如抹了血色,他奋力一挣,从帝江怀里脱出跃向停放的某一具尸体。
陶缇眼疾手快,当下擒拿,在天狗还没落下之前便抓住了其后颈,天狗扭头就要咬,齐镇再次迅速将他打晕,道:“我先前给小红定了一个嘴套,以防它咬你,现在看来给陶小天用正合适。”
帝江跺脚脚,不服气:“啊啊!”自己才不咬人!
陶缇抬眼睨他:“你也适用。”
齐镇:“……”
嘎嘎咕咕
奇怪的声音骤然响起,齐镇将陶缇拦到身后,视线落在停尸间大开的门上,门背后藏着东西,他道:“小红,你去。”
“啊啊啊!”帝江非常不满,在陶缇肩头跺了两下,四脚抱胸,但仍是照做,咻得一下已空间瞬移至门边,用脚打开门背后。
“咕、咕”一个男人立在门后,手里抱一具垂下头颅的男尸,而他则埋首在尸体脖子里,咕噜咕噜的声音便是从他嘴里发出来。
他缓缓抬起头,嘴巴边缘一圈暗红色,嘴里有嚼烂的肉糜来不及吞咽而顺着下巴掉落。
“啊啊”他嘴里发出低吼,对来者表现出了敌意。
不是别人,正是葛明浩。
他当即抛掉尸体朝陶缇和齐镇扑来,齐镇当即就要出手。
陶缇及时提醒:“他是人,别杀他!”
“了解,”齐镇一掌拍在对方额头上。葛明浩有了片刻清醒,森然目光转变成茫然,又从茫然逐渐有了自己意识,但人摇摇晃晃,马上就要摔倒。
齐镇抓住他胸口的衣服提起来:“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谁?”葛明浩嗫嗫,目光缓缓聚焦在陶缇脸上,看到熟人,激动得两眼抹泪,慌里慌张道,“小师父!小师父救我啊,小师父救我!”
他来时意识半清醒半迷糊,隐约知道周围有尸体。
陶缇问道:“你为什么会来这儿?”
“我不知道,我”葛明浩瘦瘦高高,但此刻腿软,屈着膝盖生生比齐镇矮了大半截,双手握住齐镇抓住他领口的手腕,仿佛抓着森*晚*整*理救命稻草,“我就知道我很饿,我想吃东西,我饿好饿”
陡然看到地上被啃过的尸体,葛明浩两眼翻白,嘴里一呕一呕。
齐镇瞬间松手。
葛明浩瘫软在地:“yue——”
“你还是休息会儿吧,”陶缇蹲下身,从葛明浩这儿显然问不出东西,但不难看出体内的东西应该以尸体为食,否则不会驱使人来到停尸间,天狗突然醒来应该也是嗅到了尸体气味。
他把人轻松扶到角落:“你清醒只是一时片刻,待会儿还会”
话没说完,葛明浩再次干呕两声,眼睛一翻,晕了。
也好,省事。
齐镇捏起某具尸体上的白布,慢条斯理擦手,一根一根擦掉手指上沾染的血迹,余光瞥了眼身旁的尸体。
男性,年龄约莫四十来岁,身体呈现出失了血色后的苍白和干瘦,若是鲜活人体,看上去应该还会年轻几分,奇怪的是,尸体的肚子隆起,仿佛已怀了三个月的身孕。
“尸体有些问题,”他道。
“我注意到了,”陶缇说,在齐镇擦手时他扫了一眼,于是掀开了另一具尸体的白布,同样,肚子隆起,“这具也一样。”
齐镇丢开白布走到他身边。
陶缇拿出口袋里的《怪异志》翻了翻,先前没时间查看,此时还真查找到一页有类似记载的,晋有村落木桃乡,某天村里突发奇症,不少男女相继死去,死后肚腹如女子怀孕,非子嗣也,谓之蟲害,其为噬尸。
通俗说,就是肚子里有噬尸虫。
陶缇合上书,手刚抬起便被齐镇握住了手腕:“当心点,凡事不能莽撞,要商量着来。”
说完,抬起手,指尖在尸体隆起的肚子上方虚空一划,肚皮裂开一个口子。
“光会嘴上说,你也没和我商量过,”陶缇闲闲怼他,而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尸肚裂口,切口边缘有什么缓缓蠕动。
帝江飞得远远的,因翅膀扇动,停尸间内鼓起一阵风。
此时,尸体肚子抖动得更厉害,有东西也正好从肚子里飞冲出来,若是不出所料,钻入他们身体内的小虫子便是从尸体被豢养而成。
齐镇表露出十二万分的嫌恶,也提前做好了防护准备,噬尸虫冲出那刻,一团火光将其笼罩,如飞蛾扑火。
顷刻,空气里响起滋滋的烧灼声,弥漫起焦臭和一点点烤肉的香气。
这香气令人作呕。
帝江用脚脚捂住没有鼻子的鼻子。
陶缇接着低头看书。
书上对噬尸虫有描绘,形体如瓢虫,却没有翅膀。
而他们看到的,体型比瓢虫更小,甚至还没有一颗米粒大,身体在冲出或者说在尸体内出生时带了点极浅淡的土黄色,只是在接触到空气才转为透明。
一把火烧了虫子花不了多少时间,处理完,尸体也成了中空一截只有骨架的模样。
“知道江疑吗?”齐镇忽然说。
陶缇合上书:“传说居住在符惕山的天神江疑?”
“嗯,符惕山遍地棕树和楠木,山下有矿物和玉石,据说他就喜欢收集各种玉石做装饰,”齐镇抱起双臂,“记得我上次送你的珠子吗?”
“记得。”从鬼车住处搜来的,陶缇点头。
那不是普通珠子,是古年间山里产出的一种青玉,上古时期,小妖怪喜欢拿来供奉天神,当时他就怀疑,这背后的一切主谋是某位天神。
从陶缇波澜不惊的眼神中,齐镇已了然,臭小子比他想象得知道得多,又道:“江疑不止喜欢各种玉石,还喜欢钻研蛇虫鼠蚁,背后主谋八成是他,这玩意儿可能就是他经过改造养成的,现在的只是子虫,猜得没错的话,母虫应该在另一条分岔路尽头。”
陶缇也是这样的想法。
医院停尸房相当于是噬尸虫的餐厅,而母虫在另一间“卧室”。
“我们”
轰——
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了陶缇说话,隐约间地面跟着轻微晃了晃。他们奔出医院,不远处的商场顶楼冒起烟雾,在黑夜里不甚清晰。
“小红!”陶缇低喝一声,“带我们回地道!”
以帝江的能力还不足以让他们横跨这么大的空间直接去商场,但回到地道可以,从地道径直前往肯定比横跨两条街去商场来得快。
帝江“啊”了声,抱紧了昏迷的天狗,展开翅膀。
当即刮起一阵风。
倏然,他们回到了漆黑地道。
齐镇打头,牵起陶缇的手往前,才走十几步的距离,眼前场景骤换,空间不再狭窄充满泥土味,反而周遭变得宽阔,脚下原本松软的地面变得坚实。
帝江在耳边啊啊叫,陶缇听不懂,但大致能猜到,应该是说这条地道的空间做了折叠,缩短了距离。
他们已经进了商场。
齐镇抬手在鼻端掸了掸,空气里有焦臭:“发生爆炸的就是这儿了。”
火球照亮周围,光亮所及之处,不是室内的陈列物品亦或是某家门店,偌大的空间内布满丝织物,仿佛进入了一个巨大的蜘蛛洞,在他们面前还有个半米高的虫蛹。
“挨近点,照一下,”陶缇猜测,“不出意外它就是母体。”
“要我说不如烧了,还有什么好看的,直接弄死多好,”齐镇做事风格就是好奇心太少,让他研究不如直接毁灭,干净利落脆,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
指尖一弹,火球直扑大虫蛹,轰得一下,蚕蛹被火焰吞噬。
陶缇道:“你太心急了。”
然,虫蛹没有像预料中那般化为灰烬,火光映透虫蛹能看到里面缓缓蠕动的异常肥硕软糯的虫体。
陶缇有点饿,摸了下口袋,没带孜然。
再想到这东西吃什么长大,一下也没了食欲,人类美食繁多,害得他都挑食了。
火焰渐渐熄灭,虫蛹安然无恙。
“与新和小区的婆罗树一样,不怕火,”他想到了当时场景。
不待齐镇回应,他们身后的某处角落裂开口子,随着“刺啦”一声,钻出了一个脑袋。
第92章
陶缇与齐镇齐齐转身。
尚未看清, 齐镇已先一步出手,只听对方一句“卧槽”,紧接着黑影整个从裂开的口子中钻出来,闪得飞快。原先的地方飞丝纷扬, 要不是躲得快这道影子也会在顷刻被斩为好几段。
“哥, 二哥!是我!”齐泗大喊, “你能不能先看清楚了再下手, 没点能耐我就交代了!”
齐镇拂开空气里的丝状物, 扫他一眼:“我一般先弄死了再看。”
齐泗无话可说,转身在某一处刨了刨,刨出了一只乱糟糟的东西。
陶缇奇道:“这是什么?”
齐泗:“晏湖。”
陶缇:“。”
晏湖真身是全白色,没有一根杂色的毛, 此刻却是黑咕隆咚一坨,难怪陶缇要奇怪,此时, 又是几道撕裂声响起,大毛和武尤也从缠绕的丝物中爬了出来。
齐泗解释方才发生的事。他们进来后研究了一番虫蛹, 火烧没用,外部结构远比他们周围看到丝状物还要牢固,于是他想把虫蛹炸了, 结果虫蛹没炸, 反倒把他们自己给炸了, 还引起了周遭虫丝如潮涌般扑向他们,把他们全埋了起来。
大毛和武尤略显狼狈。
大毛捂着还吃痛的胳膊,上面烧焦了一块:“这东西不除一定是个祸害, 等从蛹里面出来搞不好会变成别的什么,咱们赶紧想办法把它灭了。”
齐泗看向二哥。
其实不是没有办法, 再坚硬能比得上他们的爪子坚硬?
但他二哥要装人类,所以他得顾忌着。
“我来试试,”陶缇上前,装不装人的也无所谓了,麻烦点就是去监察局补一个妖族户口,但齐镇又抢先了他一步,一个眼前递给齐泗。
齐泗会意,拦在陶缇面前:“嫂子,有我二哥在,哪能让你出手,结婚没多久就让你冒险,万一出个好歹还以为我二哥多残暴呢,是吧?”
陶缇从口袋里摸了摸。
拿出一部手机。
料得不错的话,全城很多地方应该都陷入了混乱,但网络肯定没有被破坏,他偶尔还是会刷一刷谭城的名人论坛。
齐泗:“?”
陶缇打开网页。
天红集团有专门负责人管理齐镇账号,时常会发一些集团动态,某某项目动工,某某合作顺利展开等等,但网民更多的是关注齐镇的婚后生活。
[齐总结婚后身体状况咋样,有没有人来透露?]
[据说新娘是某当铺的老板?]
[这题我知道,我经常路过那家当铺,一个星期有三四天关门,啧,你们懂的。]
[被家暴到没法正常营业了?]
[哇,这么惨的吗?]
[传言说齐总残暴是真的啊??]
粗略扫过信息的齐泗:“”
二哥的名声原来已经这么臭了。
在他拦着陶缇说话时,齐镇重新站在了虫蛹前,与他同样高大的武尤顺便替他做了掩护。
他五指覆在虫蛹上,原本修剪干净指甲变得尖锐无比,指尖刺入虫蛹,母虫有所感知,发出粘稠的蠕动声和微微莹亮的光。
忽的,黑暗中有东西笔直射来,一团黑丝缠绕在齐镇手腕上。
齐镇低眉,眼中闪过冷戾,另一手一划,黑丝被斩断。
这点小伎俩根本奈何他不得。
陶缇戒备,齐泗和大毛也盯住发动攻击的角落,那儿一点点传来女人的哭泣声,婉转、哀戚,像在绝望深渊中悲鸣。
监察局前段时间捉了不少鬼,这活儿大毛已经趁手,道:“我来对付她。”
陶缇正欲说别冲动,女人先出口唤道:“阿尤”
名字里带“尤”字的只有武尤。
从来都是没表情的武尤变了脸色,怔忡间,女人从角落里缓缓步出,断发掩着半边脸颊,怀里抱着一个白嫩嫩的婴儿,小婴儿露出小手臂,在空气里挥舞,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阿尤,”女人又唤了遍,望着武尤的眼神欢欣喜悦,同时流露出无比悲伤,“我们有复活的办法了,只要你杀了他们,天神便会赐予我和孩儿不死药,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
几双目光转向武尤。
“这”大毛吃惊,退了两步凑到齐泗耳朵边,小声问,“她是武尤老婆啊?”
齐泗道:“是有,但我没见过。”
齐镇不语,只是面色有些沉。
在没有弄清楚之前,陶缇也按兵不动,不过他记得,齐镇曾经告诉过他,武尤有过一个孩子,有过,也就是说,现在已经没了。
武尤踏了步往前,目光闪动,终年不变的神态中露出痛色。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女人蛊惑,姣好容颜开始狰狞,怀里的小婴儿跟着哇哇大哭,很快,她们母子身上燃烧起了火,白色的皮肤渐渐变为焦黑,呼唤变成了呐喊,呐喊又成凄厉尖叫。
她因剧烈疼痛跪倒在地,怀里的孩子滚了出去,而掉出来的已不算是孩子,只是一团被烧焦了的黑炭,咚一声,黑炭摔成两段,作为头颅的部分骨碌碌滚到了武尤脚边。
女人尖叫着朝他爬去,整个空间回荡着她的声嘶力竭。
尽管尖叫很扎耳膜,在场的却都没有制止,人死后怨念不散便会化为厉鬼,厉鬼会重复上演生前的痛苦。
火烧在几秒之内发生,转眼,大火消散,女人又恢复了常态,怀里襁褓依旧是可爱的婴儿,只是她跪着再次请求武尤:“阿尤,你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我和孩儿就不用再这么痛苦了,你快杀了他们!”
“是我对不住你们,”武尤半蹲下来,抬手抚摸妻子的脸。
大毛看一眼齐泗,眼神询问怎么办?
明显,武尤的妻儿是在大火中葬身,已经很可怜了,他们再出手把人家魂魄给收了,显得特别没有情面。
齐泗感慨道:“武尤曾是名刽子手,一次行刑,奉命斩了五品宣抚使司的儿子,负责案子的是督察院,执行的是监斩官,他不过一柄刀而已,但宣抚使司救不了自己儿子,就拿最底下的人出气。”
陶缇皱眉:“就一把火烧了刽子手的妻儿?”
“对,”齐泗道,“武尤为妻儿报仇后死在了宣抚使司的宅邸,后来一直徘徊在废弃的家里不肯走,是我和我二哥路过,用木头给他做了身体,他现在就是一具有灵魂的木偶。”
“我说呢,总觉得是妖又不是妖,”大毛了然,又想到正事,“那我们就干看着?还是等武尤反过来对付我们?”
刚说完,武尤打散了眼前的魂魄。
或者说幻境。
大毛:“”
这么干脆的吗??
齐泗再次充当解说:“当年我们请巫修招过魂,他妻儿应该早就转世了,只是他至今没找到,等找到了”后面的话没说,他们都已明白。
找到人,图一个宽慰,心愿便了了。
陶缇的目光从武尤移向齐镇,定了几秒。
忽然,周遭的暗色如有实质般蠕动,像黑雾有了生命,帝江紧贴着陶缇小腿肚,其中两只脚脚负责抱紧天狗。
“大家小心,”齐泗道,说着突然哎呦一声,他抱着的小狐狸也醒了,睁眼的刹那就咬了他一口,“晏晏?”
“啊啊!”帝江叫。
陶缇低头,天狗也醒了,但没有对他们发动攻击,而是紧盯着黑暗,从黑影中又走出了一个女人,是秋娘,接着是竹心、奶娘,曾在秋娘院子里伺候过的丫鬟都一个个走了出来。
左手边是东北角,那儿踏出了一只巨爪,上面覆盖了坚硬鳞甲。
陶缇微微眯眼。
帝江觉得似曾相识,望望现身的巨兽,又看看陶缇。
这不就是老大吗?
“我靠!”大毛闪退一步,“怎么连饕餮都出来了!”
小狐狸龇牙咧嘴,赤红着眼睛作势欲扑,齐泗把他牢牢摁在怀里,免得跳出去受什么伤。
“都是假象,幻觉而已,但也有攻击力,”齐镇说话时已经回到了陶缇身边,又得意地对陶缇说,“你不用怕,就算幻觉仿造真实妖怪制造,能力能1比1复制,我照样能弄死他,上古四大凶兽的饕餮其实就是个小辣鸡。”
陶缇抬眸,斜睨他一眼。
凉得不能再凉了。
“二哥,你就别废话了,赶紧把他处理了,不然我家晏晏又要发疯!”齐泗和大毛、武尤早在这些幻像出现时就开打了,左手撕厉鬼,右手捶妖怪。
而从四面八方出现的鬼怪越来越多。
大毛嘶了声,陡然飞出来的多鸟啄在他胳膊上,啄出了一个小血洞。
“擦,我看这都不像幻觉,特么都是真的!”大毛抱怨,抬手掐住鸟脖子,咔嚓一下,多鸟在他手心里消散得无影无踪。
武尤的衣服也被抓破了几道口子,但他现在的本体是木头,因此没出血。
陶缇也撕掉两只妖怪冲向“饕餮”。
齐镇也正要表现表现,一脚踩断地面钻出的白色手臂,然,一抬头,只见熟悉的纤瘦身影在眼前变化出了巨大原身,四足粗壮,利爪尖锐,由下往上,青色油亮的鳞甲覆盖全身,琥珀瞳仁在黑暗中泛着幽幽光泽。
空间被挤压得满满当当。
饕餮。
是真正的饕餮!
陶缇光是化出原形就把不少幻像给挤灭了,牙口一张,扑咬在幻像饕餮上,对方瞬间消散。
大毛被挤到边边角,压得脸变了形,齐泗和武尤连连闪退才没有被波及,当腿部挂件的帝江扒拉着,结果没挂住,从饕餮腿上滑落下来,在地上打了个滚。
天狗望着老大,眼神中恢复了一丝清明。
“陶陶陶陶老板?你、你竟然是饕餮?”大毛说话结巴,整个一个不敢置信,“你不是人类吗?怎么是妖怪???监察局没有你户口啊!你这什么情况?哦我不是要批评你啊,就是太惊讶了!”
普通妖怪会惊惧于比自己强大N倍的妖怪,天性使然。
齐泗同样震惊,但只是一瞬,他更担心的是晏湖,小狐狸受了刺激,眼睛猩红,却不敢扑上去只能在齐泗怀里翻滚,胡乱撕咬,这咬一口那咬一口。
齐泗欲哭无泪。
灭了假饕餮,来了真的,还是他二嫂。
武尤常年淡定,视线转向齐镇,某大妖已经石化。
说好的人类老婆呢???
第93章
“说来话长。”
这话是陶缇回答大毛, 说了,又什么都没说,毕竟几句话说不清楚。而他之所以化出原形是因为在齐镇唠叨,大毛和齐泗他们的注意力放在幻像上的时候, 那只虫蛹不见了。
除了他们, 还有别的妖。
得先想办法出了这个地方, 否则就真的是敌人在明, 他们在暗。
饕餮的体型还在膨胀, 尖角刺破头顶上方缠绕的丝状物,爪子朝周边挥去,大毛赶紧找空的地方钻,帝江躲到了陶缇肚子底下。
齐泗拉了一把呆愣的齐镇:“二哥你发什么呆呢?知道二嫂也是妖怪你高兴坏了?”
齐镇机械般地扭头看他。
齐泗虽然担心晏湖, 但相处下来,他相信二嫂不会乱吃人,更不会乱吃妖怪, 既然大家都是妖怪,以后也不用藏着掖着了:“二哥, 要不你也坦”
“闭、嘴!”齐镇阴恻恻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齐泗一头雾水,都是妖怪不好吗?
齐镇抹了把脸,不是他不高兴陶缇是妖怪, 可怎么是饕餮呢???
他记得, 千万年前遇到过一只小饕餮, 小东西饿极了咬了他一口,他睚眦必报,追了饕餮十天十夜, 不仅反咬了回去,还把对方赶入了无妄火海, 亲眼见着小东西在火里嗷嗷叫。
那只小饕餮的右腿,还被他咬秃噜了一小块皮。
他瞥到陶缇的腿上。
那里有块掉了鳞片的疤痕。
“”咕咚,吞咽了口唾。
此时,头顶上方露出了稀疏星光,陶缇把周围的丝状物都撕了,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大厦天台,并不是大厦中的某个楼层,若是后者,对掩藏母虫来说不方便,商场大厦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出入的人都不少。
天台就不一样了,几乎不会有人来。
露出星空那瞬,陶缇一动,朝夜空某处扑去,黑暮中有东西被撞击,对方极速后退,露出上次送快递的小哥的脸,对方身后是同样悬空的虫蛹。
男子笑了笑:“不愧是饕餮,嗅觉就是灵感。”
陶缇不欲说废话,他身形庞大,但动作灵敏,尾巴一甩朝对方抽去带着猎猎破空之势。男子消失在原地,然,下一秒,噗嗤一声,齐镇出现在他身后,手掌直捅心脏,分分钟捏成了糜肉。
一抽手,男子的身体急速下坠摔在地面。
发出“嘭”的巨响。
“哇”大毛感慨,又感慨不出啥,反正比他们监察局的妖都血腥多了,但是,“他就这么简单死了?”
“不管死不死,得先把那虫蛹灭了,”齐泗抬头,虫蛹刚好落到齐镇手里,他五指已掐入虫蛹,底部被他捏碎了,母虫在虫蛹内疯狂蠕动翻腾,粘稠的绿色汁液顺着底部的破碎处滴落。
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也正看着它灭亡。
齐镇对上那双眼。
感受到目光,陶缇也略略移动视线,彼此隔空对望。
倏地,齐镇把虫蛹丢向了齐泗:“你来吧,好歹是条命,我下不去手,我一向比较爱护小动物。”
大毛:“??”
“啊啊!”帝江大叫,放屁!
齐泗接到虫蛹,呲牙,上面的碎渣戳到了手心,不是他不会用妖力保护自己,实在是他二哥太特么能睁眼说瞎话了。
好歹是条命
下不去手
比较爱护小动物
啊呸!!!
虫蛹外壳碎裂后,取母虫易如反掌,齐泗二话不说把这玩意儿烧了,大毛还处在齐镇刚才的话里回不过神来,齐镇到底是什么妖,在监察局属于高级档案,只有晏队和张队级别及以上才有资格查看,至于他,不清楚,但齐镇恶名在外是实实在在的。
扫了眼地上露着血洞洞的妖怪。
嗯,好一个下不去手。
母虫被焚,子虫会有所感应,天狗体内也如同被烧灼,但灼痛感转瞬即逝。齐镇亦是如此,但这点疼痛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连个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走向陶缇:“咳,你怎么样?”
琥珀瞳仁聚焦在齐镇身上,陶缇道:“我没事。”
“老大!这儿发生什么了?” 天狗彻底清醒,他只记得今晚吃过大餐后回去就睡了,后来做了一个噩梦,梦中是过去的惨痛经历,以至于他发了疯,此刻如梦初醒。
大毛刚想说话,齐泗抬起自己的一条手臂,小狐狸死死叼着他手腕不撒口,眼中露着凶光挂在他手臂上一晃一晃。
“为什么陶小天都清醒了,晏晏还是这样?”齐泗着急。
“可能是症状缓解得有快有慢?”大毛猜测。
陶缇:“没这么简单。”
大家都是妖怪,听觉灵敏,话落,齐齐扭头朝天台的玻璃门看去,玻璃门内有几道身影正快步跑来,脚步声踢踢踏踏,接着像石头一样砸在门上,嘭嘭嘭,发出一连串撞击声。
来的几个人嘴里发出嘶吼,根本没有从梦魇中苏醒。
眨眼的功夫,门外从三四个人变成了七八个,还有更多人从楼下涌上来,并且被梦魇的人都有目标,不管是扒拉门缝的还是砸玻璃的,都是冲着他们来的。
按照道理,母虫死了,操控母虫的妖怪也死了,所有人的症状都应该解除。
除非
“有人爬上来了,”武尤道。
“啊!”帝江盘旋在空中,一只脚脚指向某处,天台的栏杆上扒着一个人,男人一身腱子肉,双手沾血,也不知道是怎么爬上来的,他快速跨过栏杆朝他们冲来。
对付人类小菜一碟,大毛单手就把人掀翻了。
可来的不是一个人。
陶缇在玻璃门上迅速布下一道结界,玻璃门即便被撞碎,他们也冲不过来,但露天的栏杆外却不断有人爬上来,齐泗走到的栏杆外看,爆了句粗口,道:“梦魇没解除,反而都成了蜘蛛人了,手指头都不要了是吧。”
“我去,”大毛制服男人后也探身看了眼,附着在大厦墙壁上的人不计其数,底下更是人头攒动,都要爬上来。
陶缇恢复了人形,来一个打晕一个,简单粗暴。
刚制服一个女人,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凶狠地扑向他,陶缇略犹豫,还没动手,齐镇把小孩儿提了起来,小男孩儿在空气里挥舞拳脚,打不到陶缇就打齐镇,无差别攻击,但同样是因为被操控。
离开当铺前,陶缇拿了些捉妖的工具,比如网子,他把小孩儿兜起来。
“这儿这儿,还有一个,”大毛也提了个孩子,同样塞进网里。
另一边,齐泗将打晕的人堆成一排排,不知道的还以为都杀了,人类对于妖怪来说是孱弱的存在,来多少都不在话下,可他们不能滥杀无辜,一来,当下社会不允许,二来,他们也没那么残忍的凶性,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二哥,你要不想点辙儿,否则天都快亮了,”齐泗心焦。
齐镇眉头紧锁,只为陶缇。
不知道陶缇还记不记得当年的事,要是记得怎么办?自己要不要低头认错儿?如果认了错儿岂不是大妖的面子都没了?
不认错,哪天掉了马甲陶缇不原谅他怎么办?
瞅了眼陶缇。
越想越纠结。
“二哥,二哥我和你说话呢!”齐泗喊话。
“嗯,”齐镇应得敷衍,他现在只关心陶缇,走到陶缇身边,决定没话找话,“咳。”
陶缇斜睨,眼神表达出询问。
齐镇很肯定地问道:“你以前在我面前装弱,是不是在向我撒娇?”
陶缇抽了抽嘴角:“你以前脑回路还正常点,现在是被驴踢了?”
“我没被驴踢过,”齐镇已经不在意被怼,甚至觉得心情有些美妙,看看周围这几个妖怪,哪个值得他家陶陶多费神去说两句,心里在意谁,肯定就和谁多说话,又道,“你装弱就算了,为什么还非要装人?不是人就不是人,是什么我都不介意,反正娶都娶了。”
这题天狗有发言权,反正老大自己都暴露了,也就无所谓了:“当初我和老大来谭城的时候,太平巷里还有一家小旅馆,晚上睡得正香呢,结果有不识相的来打扰。”
“等下,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齐泗插嘴。
大毛:“其实我也有点好奇。”
齐泗:“”
天狗继续:“是个黑户妖怪,打不过我们就蹿进了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当铺,也就是我们现在的‘发财当铺’,他把当铺原来的大爷和孙子给咬死了,于是我老大就把他吃了,正好当铺没人经营,我们就盘了下来。”
大毛:“那陶老板的身份证件哪来的,假证啊?”
“怎么可能!”天狗道,“证件是老大来谭城的路上捡的,照片还挺像,反正捡都捡了,就用呗,这不能怪我们啊,要怪就怪几年前谭城的治安太差,这死一个,那儿死一个,捡证件比捡钱还简单。”
“”大毛无话可说。
五六前年谭城的治安确实差,那时的局长不作为,后来才从上头调派了钟局长过来。
“这么说,”大毛又冒出疑问,“陶老板在没捡到证件之前也是黑户?”
天狗咯噔一下,看向老大。
老大死的时候是清代,那会儿还没有监察局,这得怎么说?
“其实我”陶缇开口。
“什么时候做妖怪的都这么有善心了,连个人都不能杀,不觉得憋屈吗?”一道话音忽然幽幽飘起,搀着比夜色还冷的凉意。
被齐镇捏碎心脏的妖怪慢悠悠站了起来,身上偌大的血洞依旧,可他脸上却没有痛色,微笑看着众妖。
他还没有死。
第94章
他不死, 也是这帮人没有解除梦魇的原因,陶缇先前就在怀疑,只是看“尸体”死得不能再死了,当下二话不说, 率先发难。
一口巨大铜钟赫然出现。
当初对付鬼车时他收缴了三清钟, 巨大铜钟从天而降, 然, 还没罩住男子, 只听“嘭”的巨响,铜钟陡然间被震碎,波及之处,也将爬上天台的人类震飞开去。陶缇眼疾手快, 抓住身边的三个人,否则掉下去就是摔个粉身碎骨。
大毛、武尤、齐泗等也纷纷拉住了攀爬在天台边缘的人。
天狗离男子近,顷刻身体暴涨数倍, 爪势带着巨大妖力击出,凌厉白光闪现, 可非但没有伤到男子分毫,反而在无形之中被轻易化解了。
与此同时,陶缇已布完阵, 一道淡色光晕笼罩住男子, 将他固定其间, 既无法瞬移也无法挪动分毫。
“去,给老子啃个干净,”齐镇淡定开口。
皎洁月霜铺在天台地面, 齐镇脚下的影子开始蠕动,忽的, 从影子里分裂出一道黑影如游蛇般掠向男子。
黑影从地面蹿起,变成浓雾黑烟缠绕包裹男子。
影雾翻腾撕咬,好几道声音发出幸灾乐祸的低笑,如恶魔爬出了地狱,他将男子撕咬得鲜血飞溅,黑影中某张嘴咬住了男子手背,立时便吞吃了一块皮肉,露出里面洁白的骨头。
“好吃好吃!”
“好久没这么痛快了!”
“和上次的鲛人一样鲜美”
影雾七嘴八舌,吃东西不忘嘴碎。
“这、这是什么啊?”大毛惊讶,瞪着刹那间就面目全非的男子,又看看齐镇,想起前不久鲛人星洛还在他们监察局里变成了一具白骨。
难不成是齐镇干的?
可是为什么呢?
瞬间的念头闪过,还没怎么思考呢,黑雾中杂七杂八的声音发出了惊恐尖叫,被影雾缠绕的男子抬起手,影雾被迫聚拢到他掌心,雾气翻腾挣扎,痛苦叫声不迭。
齐镇皱了皱眉。
男子从容低笑,在满脸的血色中露出一口白牙:“你们杀不死我。”
“你不是江疑?”齐镇来了点兴趣,遇到的对手越强大越让他兴奋,身体里的暴戾因子蠢蠢欲动。
男子道:“是,也不是。”
他慢慢握紧手掌,影雾挣扎地更加厉害,好不容易挣脱开去,却有一半的身体或者说大部分糅杂的魂魄被对方给捏成了灰飞,就那么轻轻一捻而已。
影雾在半空中徘徊,面前的妖怪他对付不了,又没有胆子回到主人身边,只好和帝江排排挨着。
“你到底是谁,故弄什么玄虚!”齐泗是个急性子,这么打哑谜能急死他,况且关乎晏湖的安危森*晚*整*理。
大伙儿自觉包围住他。
男子一个响指,月色下,攀爬的人潮渐渐退去,他往前一步,也轻松破了陶缇的禁锢阵法,笑说:“我只是占用了江疑的身体,顺便继承了他喜欢玩虫蛊的手段。”
陶缇戒备道:“目的呢?”
“目的?”男子望向头顶夜空,笑容冰冷,“当然是因为天道不公,所以我要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难道你们就觉得公平?”
大毛与天狗面面相觑,不太明白意思。
“太古开天,诞生生灵,我们妖族就是天地间最崇高的存在,到了荒古年间,更是繁荣昌盛,”男子说着话,身上的血水奇异地被自身皮肤慢慢吸收了回去,露出年轻脸庞,那张脸上是对当年盛景的痴迷,忽而,又变了脸色,眼中狠厉乍现 ,“可凭什么,天道维持秩序要将人族摆在第一位,人族兴盛,妖族败落,到如今还要遮遮掩掩地生活,公平吗?”
“啊咧?”帝江听不懂,歪头看天狗。
天狗摸摸他头:“你还小,等你长大了解释给你听。”
帝江:“啊!”
齐泗不管什么公平不公平:“你就说,要怎么样才能把我家晏湖身上的虫蛊解了,你开个条件。”
男子扫他一眼:“不需要条件,你杀死母虫即可。”
齐泗:“我们已经杀了!”
男子笑:“谁说母虫只有一只?”
“母虫不止一只,能力高低也各不相同,是吗?”陶缇问。
“当然,”男子耸耸肩,“好比大家都是妖怪,有小妖有大妖,我哪能制造出能力完全一模一样的活体来。”
所以,这就解释得通了,为什么老张身上的子虫可以在喝了天狗的血之后有所反应,而葛明浩却没有,不同母虫的子虫能力不一。
问话的同时,陶缇还在观察他,不仅身上的血被吸收了回去,连被影雾吞噬掉的皮肉也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恢复了,身体的血洞内长齐了骨骼,骨骼包裹下经脉丛生,其间又有了心脏。
陶缇冷声:“那杀了你,应该也就不用一处一处找母虫了,”
“对,”男子坦率承认,“但也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齐泗杀意毕现,不知何时手里多了把短刀,通体乌黑,甚至没有开刃,他是龙六子,天生力大无穷,往前一踏,脚下的地面皲裂出几道蜿蜒缝隙。
“我靠,”大毛及时跳开,“你可得悠着点,我们这里是天台,塌方了大家都得掉下去。”
他刚说完,一旁齐泗已掠至男子面前。
男子保持着微笑,没有任何动作,但他身前空间发生了变化,仿佛被撕裂,一只长着金色毛发的爪子凭空出现挡住了齐泗的短刀,齐泗眯眼,半分未退,一用力,圆钝的刀尖直直扎入爪子,顿时鲜血淋漓。
“啊!!!”一声惨叫,对方现出了全部身形,是监察局负责城东地区的穷奇。
随之而来的是朱厌,他从没闭合的空间内跃出,提着满身是伤的施尧和陈滨,嫌恶地将他们丢地上,拍了拍手,啧了声,道:“你们何必顽固不化,鼓大人只是要对付人类,复兴妖族而已。”
齐泗没听他废话,专心对付穷奇。
穷奇乃上古四大凶兽之一,妖力同样悍然,龙子与凶兽对上,瞬息间就过了百招,陶缇也不再多问,化形上阵直扑朱厌。
显然,伟大计划是什么已明了。
便是要覆灭人类。
朱厌也是凶兽,但对比饕餮还是不够看,他慌张逃窜,一边逃一边劝说:“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但你先听我说,我们妖族帮人类没什么好处,活得掩掩藏藏不说,还没有尊严,被人怼还不能把人杀了,憋不憋屈!”
陶缇不听他的,一甩尾打掉了他满嘴的牙。
朱厌捂住嘴翻滚到一旁,尽管狼狈,却还是叭叭叭:“还有什么狗屁监察局,我早就厌烦了,妖怪就该活得自由自在,只要我们跟着鼓大人,以后要什么有什么,也不用攒功德延长寿命,鼓大人有不死药!”
“陶缇,我早知道你是怎么回来的,照道理你应该第一个追随鼓大人,得不死药者得永生啊!”
朱厌叨个不停。
可惜,陶缇对生死没有执念,活着只为了吃饱,死了不用挨饿,哪样都行,至于追随别的妖怪就算了。
朱厌能力不强,但上窜下跳的本事可以,他边逃边继续说,忽然背后被踹了一脚,就地打了个滚后骨碌碌滚到了饕餮脚边。
陶缇一张口,把他吞了,临死也没来得及看一眼是谁在身后阴他。
齐镇闲闲地双手插兜,踹完收脚,下巴一抬,不忘装酷地对陶缇说:“回头我再带你吃好吃的,吃多少都管够,吃饱为止。”
他现在知道,臭小子为什么差钱了,开当铺捉小妖赚的钱哪够他这胃口造的。
陶缇默了默,应道:“嗯。”
齐镇心情飞起。
这是答应和他约会了!
天狗他们也早就开打,他与武尤一前一后夹击男子,也就是朱厌口中的“鼓大人”。
鼓在极短时间内修复了自身,已完好无损,知道他厉害,天狗不敢掉以轻心,拿手的爪刃、震天吼、泰山压顶招式轮上,又有帝江辅助他们空间瞬移,一时间算是压制住了对方。
大毛趁着他们激斗,赶紧把施尧和陈滨挪到安全的地方。
陈滨是鸾鸟,因妖力消耗巨大,维持不住人形,两只翅膀耷拉着瘫在地面,奄奄一息。施尧也好不哪儿去,他对付朱厌尚可,但铁定不是穷奇的对手,暴露在空气里的双臂、脖子、甚至是大半张脸都被妖化的鳞片覆盖,眼睛呈现出竖瞳。
“毛”施尧还有点力气,抓住大毛的手臂,顶着一边肿得老高的眼泡提醒,“朱、朱厌和宋、宋队是叛徒!”
“知道知道,已经知道了,齐泗都和他打了一圈了,你别说话了啊,别再消耗体力,”大毛看向和齐泗对阵的穷奇,人名宋奇,平时大伙儿都喊他一声宋队。
施尧艰难地点点头。
他本来带着一队治安妖员维持秩序,哪想碰上穷奇,上来就把他打懵了,并且指挥了不少妖怪滥杀无辜,不难猜测,各地的监察局里应该有不少妖员被策反了。
为的就是近期流传的不死药。
“你先撑一会儿,我去帮他们。”大毛道。
说着掐诀布置了一道结界,他做的结界比较菜,扛不了穷奇和古怪男子的攻击,但肯定能抵消掉小部分妖力,也算是尽自己所能了。
陶缇和齐镇那边转头便加入了对付鼓的阵营中,瞥见大毛动作,陶缇分神帮忙加固了结界,这一瞬,夜空下的天台刮起了巨大狂风,天狗被吹得东倒西歪,武尤连退了好几步。
想去帮忙的大毛更近不了前。
狂风围绕着鼓而起。
鼓没有把天狗和武尤放在眼里,只看向陶缇,眼中是惋惜:“我本来也想拉拢你,可惜你太顽固,也才回来五年,没有恢复到妖力全盛时期,想吃了我,还没这个能耐。”
“什么意思?”不待陶缇说话,齐镇倒先戾气横生,扭头看陶缇,“你受过伤?谁伤的!”
第95章
陶缇道:“没有。”
刚说完, 无形中的狂风化为了看不见的利刃陡然四散,感受到杀意,齐泗忙踹了一脚穷奇。
这一脚用足了力道,直接踹断了穷奇的一条腿骨, 连嚎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再次被齐泗撕扯住翅膀当作了盾牌。
嗤嗤嗤。
一连串风刃刺穿穷奇身体, 一对翅膀也被戳出好几个窟窿。
重伤下措不及防, 穷奇吐出一大口血。
“不要冒头!”齐泗将领口处钻出来的小狐狸摁回去。
小狐狸的眼睛还是红的, 却没再下口咬他。
齐泗丢开奄奄一息的穷奇, 这家伙算是收拾完了。
天台上,齐镇帮陶缇挡下了伤害,天狗他们就没那么幸运了,武尤跌坐在墙根, 被削去了整条手臂,细看是一截木头。天狗和大毛身上各戳了两个血洞,作为妖怪还不至于马上就死, 但重伤是肯定了。
“老大,你当心点!”天狗受了伤也不忘提醒。
“我知道, ”陶缇望向头顶除他外唯一没有受伤的帝江,帝江会意,分分钟几个瞬移将受伤的天狗、大毛、武尤, 连带那截木头胳膊都堆在一起。
陶缇设置结界把他们全部隔离在一处, 包括帝江。
齐镇道:“你也进去待着, 这狗东西有点能耐,我来应付他,还有他刚才说的什么意思, 你没有恢复?哪儿不舒服?生病了?”
“没有生病,”陶缇说, “先一起捉住他,回头再说。”
“捉屁!老子直接弄死他,”齐镇发狠,“你到底哪里有问题,要怎么恢复,是他有药还是他对你下了什么蛊,怎么解?”
结界没做隔音,天狗听得清楚,心说骂人为什么总是要带个狗字,狗怎么你们了!但为了老大,还是忍痛捂着身上的血洞,倒抽气着喊:“我老大没生病,他是死而复生!”
齐镇一怔。
陶缇没反驳,就是默认了。
大毛与齐泗都诧异地看向陶缇,连施尧都听了一耳朵,微微掀开眼皮,露出震惊。
陶缇把话说明白:“这几年我一直在调查,莫名其妙复生的妖怪不止我,小红也是,其他城市也有不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线索,现在看来,和这这件事脱不开关系,但是中间联系是什么还没有弄清楚。”
几道目光齐齐看向鼓。
“你们复生,当然是因为我,”鼓笑道。
纯洁温柔的月光笼罩天台,对比出他眼里极端的疯狂,是千万年来不灭的怨与执念,他轻轻勾起唇边的一抹弧度:“想要洗刷掉所有人类,就要破坏人道气运,现在正是天道虚弱的时候,人族气运败坏,妖族自然昌盛,此消彼长,死去的妖怪复生,不奇怪,只是顺应天理循环而已。”
死去两个字尤其扎齐镇的耳朵:“料得没错的话,你也是死而复生。”
他的话是陈述。
白翰鸟的主人,早前联络他的妖怪,就是鼓。
“二哥,我知道他是谁了!”齐泗忽然想起来,之前和穷奇斗得激烈,只觉得名字哪里听过,一时没细想。
齐镇嗤道:“我知道。”
大毛好想说一句“别打哑谜”,奈何身上痛,一开口就到抽冷气,身边的天狗帮他解了惑:“如果他真的是鼓,那就是上古五大创世神其一的烛龙之子。”
“创世神?”大毛诧异,又去看陶缇。
陶缇也没有任何惊讶,他的记忆从上古末期开始,也就是说生于末期时代,而创世神传说始于上古初期,但他听闻的东西不少,天狗知道的他知道,天狗肚子里不知道的他也知道。
据说天地初始,各类生灵诞生,也矛盾不断,到了荒古年间更是杀戮遍地,于是天道现身掌管秩序,为更好治理天地,便从生灵中选出了烛龙、毕方、据比、天吴、竖亥封为五大创世神分别占据四方和中央。
鼓,为烛龙之子。
为了偷取天神葆江替西王母保管的不死药,联合了另一名天神钦,一起杀死了葆江,西王母得知后禀告了黄帝。黄帝震怒,便将鼓和钦杀死在了钟山东边的瑶崖。
不死药也就此销声匿迹。
按照现下推断,鼓不是怨念太深无法消散就是自己服用了不死药延存至今,但有一点陶缇不明白,即便有怨恨,天神大战之后,不少大妖陨落,黄帝、西王母等也归于混沌,这怨气也该散了,何必来扰乱人类气运。
这些事,作为龙子都知道,甚至历史上不少人神妖的大事都被龙族记录在册,齐泗只道有毛病:“你要报复的天神都不在了,就把气撒在人族身上?”
“哈哈哈哈”鼓大笑,“人类嘛,我看着太碍眼,能清就清了。”
“不用废话了,”齐镇仅剩的耐心耗尽。
陶缇与他齐上,刚踏出一步,无形中一道屏障将他生生拦住,强大力量迫使他不得不后退,而齐镇的身影以迅捷的速度袭向鼓,是齐镇神不鬼不觉也为他设下了结界。
他要是强行破除结界,只会让齐镇受到反噬。
他深深颦眉。
齐泗加入打斗。
齐镇叮嘱:“要捉活的!”
就三两句话解释了死而复生的由来他还是不放心,他要活捉鼓,找到真正的不死药,保陶缇安全无虞。
齐泗听他二哥的,重重应了声,三道身影急速飞掠,远远看去如夜空下划过流星,身影时近时远,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嘭!
不远处偌大的城市广告牌被砸出一个黑洞,滋啦啦的电流声像在耳膜上抓挠。
鼓笑嘻嘻从黑洞中爬出来,身上的衣服早沾了血水,此刻又被烧得泛起焦黑,齐镇悬浮在空中,手心里又聚起一团火,广告牌被火焰吞噬。齐泗紧随而至,手里的短刀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无数把刀子在分秒间朝鼓扎去。
咄咄咄咄连声响后,摇摇欲坠燃烧着的广告牌被扎成了马蜂窝。
鼓浑身淌血,露出的一口牙却比月光还白,白得渗人。
他拔掉胸口的短刀,身上其他部位的刀子也在妖力震荡下化为灰飞,三道影子重新缠斗在一起,打得如火如荼。
巨响下,商场边昨日才宣布竣工的新楼盘毁了一半,楼房在夜色的霓虹中倾斜坍塌,扬起迷眼的大片灰尘。
“”大毛怔怔的,“活捉都打得这么激烈,直接干死岂不是要把整个谭城都拆了?”
武尤给予肯定:“差不多。”
两位齐先生都还没拿出全部实力。
天狗保持着原身,舔舐着伤口,边说:“反正怎么毁都是你们监察局负责,跟我们当铺没半毛钱关系,我们就是受了牵连,受害者。”
大毛:“”
陶缇向天狗投去赞许的目光。
天狗咧嘴。
“咳,”施尧恢复了点生气,“齐泗是就职于监察局,齐总不是,齐总又和陶老板结婚了,陶老板是当铺掌柜,换算下来毁坏公共设施也有责任,咳可能都要担点。”
为了不妨碍齐镇,陶缇没有硬冲出结界,观察着双方战况,目光直视前方,缓缓道:“齐镇就是监察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新成员。”
施尧:“??!!”
惊呆!
陶缇:“最近谭城发生的案子他总能拿到第一手资料,我就多留心观察了阵,今天偶然听见过他和你们局长通电话,我才确定。”
施尧/大毛:“”
陶缇:“所以,和当铺真没关系。”
大毛从没有人面表情的饕餮脸上硬生生看出了“要想当铺掏钱负责我就马上和齐镇离婚”的架势,不禁汗颜,说陶老板是守财奴真不是盖的。
三道身影从空中斗到地面,轰隆一下,天台切斜了些许角度,商场的某个楼层被毁了。
“快看天上!”大毛往天空一指。
陶缇抬头。
乌云遮挡了月光,地面银霜散去,昏暗天空在陡然乍起的闪电中显露出云层轮廓。
轰隆隆——
惊雷滚滚。
天空下起了雨。
身影一闪,齐泗出现在了天台上,小狐狸从他领口钻出来,望着雨幕中的某个背影,齐泗退到结界前,眉宇间露出担忧:“不好了,鼓太狡猾,我二哥怒了,我先帮你们加固结界,你们自己也尽力顶着。”
“什么意思?要来无差别攻击啊???”大毛惊慌。
话刚落,雨停了。
水珠滞留在空中成了静止的状态,也在瞬息间,空气中杀意浓烈到冲荡肺腑,好不容易好转的施尧吐出口血,本来要转醒的陈滨再次昏迷,帝江啊啊叫着躲到天狗身后,天狗反应最快,第一个顶住结界。
当下,空气乍冷,雨水凝结为尖锐细长的冰锥,雨幕成了一张密密织就冰锥之网,过眼之处全被笼罩在内,只有陶缇所在的上空依然是正常下落的雨水。
妖怪可以在危险之时做出防御,但商场外的街道处处游荡着人类,这张“网”一旦落下,这些人必死无疑。
齐镇并不是良善之辈。
陶缇冲空中发出怒吼,天空都随之震荡,齐镇回头看了眼,蓦地,冰雪消融,啪嗒啪嗒的雨水声骤然回归,但电闪雷鸣没有停下,十几道闪电照得夜空亮如白昼,一齐劈向鼓。
鼓遁逃,惊雷、闪电追着他不放。
天台众妖松了口气,不被波及真是万幸了。
“果然,只有娶了媳妇儿才能镇得住我二哥,”齐泗想起不久前齐镇对峙天道,那天的情景仿若今时今日。
“你二哥很厉害,你也不赖,”陶缇说,“烛龙之子即便只是魂魄也会继承不少创世神的神力,你们能和他一较高下还不落下风,绝非等闲。”
天狗惊奇。老大平时嘴损,还从不夸别的妖怪,但凡夸了,那百分百有目的。
“你们是什么妖?”目的来了。
陶缇早怀疑齐镇不是人,可因星河的孩子有一半人类血脉,从表面看,那一半人类血脉是出自他们的大哥齐邱,大哥是人,亲弟弟还会是妖吗?
可现在这打斗的架势,不是修士。
好话都爱听,齐泗战了一场又被这么一夸,无不骄傲道:“我们老爸是条花心龙,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生一个,就生了九个儿子,我在家里排行老六,霸下,我二哥嘛就是排行老二,睚眦。”
陶缇明了:“哦,睚眦。”
第96章
天边破晓, 亮起了第一缕曙光,柔和的晨光驱散了黑暗,城市笼罩在淡淡的烟灰色中。
脚下是残破不堪的街道,整条马路石块嶙峋, 狼藉之外是扎堆的人群。情急之下, 陶缇冲破了结界, 否则不少人都会化为肉糜, 齐镇遭受了点反噬, 不算严重。
陶缇用身体挡住他,回头问:“还好吗?”
一点小伤,齐镇没放在心上,倒是陶缇尾巴上柔软的毛不经意扫过他手臂, 害得他心猿意马,不自觉将手搭在对方清亮的鳞甲上,顺着rua.
好乖, 好温顺。
他道:“挺好的。”
陶缇:“?”
齐镇:“回头变小一点,抱起来肯定很舒服。”
陶缇想踹死他。
此时, 局长钟玄带着所有能调派的妖员赶到,地上跑的,天上飞的, 一时间, 放眼看到的空间都显得相当拥挤。
钟玄亲自指挥, 大家行动迅速将所有人类带离现场,其余妖怪全部围住了残破街道。
钟玄负手而立,人类模样三十来岁:“鼓呢?”
这几天他和其他地区监察局局长、人类对接监察局的各管理员开了个联合会议, 将这几年至今的案子和最近不死药传闻的消息结合分析,大胆推测, 小心假设,大约是摸清了思路。
却是万万意想不到。
齐镇的视线落在一处废墟上。
钟玄看去。
鼓从废墟中慢悠悠爬出来,全身布满灰尘,他就那么往废墟上一坐,笑得肆意狂妄:“我这点小事,怎么还值得玄武大人亲自跑一趟。”
“小事?”钟玄冷声,“你做的事还小的话,天底下就没大事了。”
鼓笑了笑:“那你说,我到底想做什么?”
钟玄望了头顶一眼:“取天道而代之。”
此话一出,天上地下的妖怪一片寂静,惊恐目光全部投向废墟之上的鼓,接着是窃窃私语,上百妖怪杂七杂八说话相当于成群的蜜蜂一起嗡嗡嗡。
场面哗然。
他们头顶之上是天道,是不可亵渎的众生神明,可是没有任何妖怪知晓天道从何而来,长什么模样,也许唯一见过天道的恐怕只有早就混沌于时光洪流中的五大创世神。
“卧槽”天狗趴在天台上,瞪圆了眼珠子。
身后是被惊呆了的大毛:“取代天道??要不要这么猖狂??!”
天狗啧啧:“何止是猖狂,试问哪个妖怪敢有这样的想法。”
“有,”武尤面不改色,“齐先生想过。”
齐泗补充:“当时我二哥大逆不道,还差点被天道劈死。”
天狗:“”好家伙。
帝江嗷叫一声,瑟瑟发抖抱紧了天狗脑袋,天狗把它扒拉下来,报团取暖。
“哈哈哈哈”鼓仰天大笑,直指头顶,“没错,我就是要取代他,我要成为新的天道!只有成为世界的主宰,才不会被踩在脚下,才不会被轻易杀死!”
说到底,还是因为当年死后怨念不灭。
“嗤,”齐镇笑了,“野心不小。”
“有野心的不止我,参与天神大战的神人、妖怪,哪个不是为了争取天道的位置,你也一样,所以我才找你合作,只要我成为天道,你就是我座下万万妖怪之上的神明,可以和我平起平坐,怎么样?我还有最后一颗不死药,可以留给你。”鼓极力诱惑。
“那我要怎么帮你,你才可以成为天道?”齐镇饶有兴趣。
这个想法他曾经也有过,但不得法门。
鼓道:“屠城。”
众妖倒吸气。
“杀光所有人类,逼天道现身,你们只知道头顶有天道,却不知道天道每三千万年便会更替一次,正好,又一次更替的时间来了,越接近更替时间他越虚弱,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来,可一旦出现,我们就可以联手杀了他。”
“齐镇!”钟玄惊怒,“你别听他的,成就天道没有那么简单,别脑子抽了发疯!”
“我要他手里的不死药。”齐镇眯起眼。
虽然彼此是朋友,但作为城市的危险份子,钟玄时刻都有关注齐镇动向,所以他早得知齐镇在朱雀老先生那儿抢了宝丹,寿命虽然没延长多少,但身体机能好得七七八八了,如果发起疯来,是能毁了谭城。
钟玄忙道:“不死药到底有没有不死的能力尚未可知,拒我了解,他一直是靠怨念蚕食妖怪,这才一点一点铸就了本体,他现在就是个不死不活的生物,这种东西能成为天道?想想就知道不可能,再者,天道继任怎么也得看看品性不是?否则天下就得大乱!”
“二哥!你别做傻事!”齐泗从天台一跃而下,“再来一次你肯定被”
齐镇睨他一眼,眼底邪佞,生生让齐泗闭了嘴。
旁的妖怪们还在议论纷纷。
“齐镇有这个能力吗?”
“他是什么妖怪?”
“不知道啊”
“他不是都快死了吗,还能屠城?是不是太高估他了?”
“嘘,小点声。”
堂堂大妖,龙子睚眦,哪容小妖怪们在他面前嘀嘀咕咕,薄唇微动,正要发作时…
“啊!!”一声惨叫。
众妖一静,就…好突然。
陶缇踩了齐镇一脚。
以饕餮原形踩的。
钟玄:“”
陶缇挪开脚,道:“别干蠢事。”
换了今天以前,齐镇非得和陶缇好好说道说道,就算仗着他宠他,也不能当着这么多小妖怪的面驳他面子,但此刻他只是默默将陷入地面一两公分的右脚拔出来,嘴里倒抽冷气,抬头看了眼饕餮:“你这样容易把我的脚踩骨折。”
陶缇:“没踩死你就是好的。”
齐镇:“”
琥珀瞳仁淡淡垂下视线:“睚眦皮糙肉厚,没那么容易受伤。”
“”呆。
谁特么出卖得他?!!
齐镇表情一换,又是凶戾的模样,左右看了看,目光定在老六身上。齐泗不明所以,但二哥眼里的凶光是实实在在的,他快速往后退一步。
话归正题,陶缇严肃道:“你别听他的,他只是在引诱你杀人,你屠城,他屠你,万千罪孽你来背,他再杀了你积攒天大的功德,是他尝试取代天道的一次实验而已。”
钟玄一直不解,鼓为什么要拉拢齐镇联手,陶缇的话让他陡然清明。
原来如此!
谁也不知道如何成为天道,鼓也在摸索罢了,所以拿蛊虫控制了人类,而不是直接杀死,为的是把这满城的人送给另一个妖怪去杀,自己落得干净。
“知道了,我听你的,”齐镇应得爽快。
陶缇点头:“嗯。”
钟玄松口气,果然还得靠媳妇儿管。
阴谋被揭穿,鼓却没有表现出失望,他从怀里摸了摸,摊开手时,手心里多了一条通体金色的虫子,大约一截拇指的大小,身上有浅淡的横条纹路,身体短胖圆乎乎,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
他叹气:“既然诚意打动不了你,就别怪我挖你伤口了。”
陶缇一声怒吼,隐约觉得,接下来会有更不好的事发生,于是一跃而上,伴随着强大妖力,瞬息间过招了几个来回,吞吃掉了鼓的一条腿。
钟玄也不再多费口舌,与其谈判得不到结果,不如直接诛杀。齐镇同上,而他的目的不同,要在玄武将其诛杀前先拿到不死药。
三方包抄,天空发出轰隆巨响,齐镇引雷劈下。钟玄结阵,金色阵印以摧枯拉朽之势朝鼓袭去,轰鸣之中尘烟四起。
原本堆叠得如小山丘的废墟出现了一个大坑。
鼓,不在坑内。
他单腿盘坐在不远处坍塌了一半的楼房上,尽管狼狈,却没有虚弱之象,断腿处的骨头、经脉、血肉又开始重铸,速度比之前还快。
“我说了,你们杀不了我,不要白费力气了,”鼓托起掌中的金色母虫,看着陶缇,“本来齐镇无意与我联手,我已经放弃了他,目标换成了你,只要你中了金色母虫的子蛊我就可以全面操控你,饕餮不是爱吃嘛,一旦饥饿感达到极端,全谭城的人都不够你塞牙缝的。”
对方说话时,齐镇出现在了他身后。
这回他不掏心脏,而是要把鼓的四肢都撕了,然,一出手,鼓消失在了原地。
齐镇不会空间瞬移,但他行动的速度快到可以堪比瞬移,一追一逃,双方缠斗,普通妖怪根本看不清他们是怎么斗的,只能感受到震慑心神的恐怖压力笼罩在头顶,大气不敢喘。
忽然,天空中乍现腥臭血水。
停下来的两道身影终于再次出现在众妖视线中。
齐镇左右手各握着一条血淋淋的胳膊。
他把鼓的胳膊撕了!
离得近的监察局妖员抹了把飞溅到脸上的血水,嘴唇抖了抖,他出生在太平年代,且刚加入监察局没多久,还没见过这么血腥的画面。同事吞咽着唾沫,拍着他背安抚。
像丢垃圾一样,齐镇丢掉其中一条胳膊,将另一条的手掌打开,捏起金色母虫,嗤了声:“想用这东西控制我家饕餮,你特么想屁吃呢。”
只要他轻轻一捏,母虫就会被碾成一滩粘稠汁水。
然而,陶缇的预感不妙,只听鼓对齐镇裂开嘴,笑得无比阴邪:“可是,它的子虫现在在你的身体里。”
陶缇想起了那个快递。
鼓说:“我会帮你回忆起全部被抹掉的记忆,重温一遍人类是多么可恶,是如何残忍杀害了你的小爱人,你又是怎么被囚禁在极域海十万年,你该把这万年来的怨恨全部发泄出来。”
第97章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你是不是想挑拨离间!”齐泗已经把陶缇当做自家人,这时候怎么也得站在二嫂这边,“二嫂,他瞎说的, 你可别怀疑我二哥, 他至今就结过一次婚, 就是和你。”
陶缇一直望着齐镇身影, 一股沉闷感萦绕心头, 仿若来自千万年以前,沉淀了何其久的岁月,说不清道不明。
但有一点很肯定,母虫不杀, 必有祸患。
他催促:“齐镇,别磨蹭!”
论好奇心,齐镇向来不重, 他重的是杀欲。
“好。”
话音落下。
两指用力,母虫随着力道凹陷柔软的身体, 同时奋力挣扎,圆润脑袋一头露出尖尖牙齿,一口咬在齐镇手指上。
齐镇顿了顿, 心脏传来一阵刺痛, 随之而来的是密密麻麻的疼。
白天骤变成黑暗。
黑暗又逐渐散去, 周遭没有了高楼大厦、没有了街道、没有了监察局一众妖员,也没有了任何声响,甚至双手空空, 哪还有什么母虫在手里,只有铺天盖地的红, 如血般的艳红。
“又是幻境?”齐镇嗤笑,“以为幻境能奈何得了我?”
无人回应。
正想要破除幻境,啪嗒,一点东西落在他脸上。
他抬手抹去,本以为是血,入眼却是湿润的水渍,心脏再次被钝痛感侵袭,不同森*晚*整*理于被天道雷罚劈中的烧灼之痛。
它比剧痛还痛,痛上百倍千倍,连呼吸都觉得异常困难。
齐镇皱起眉,痛得弯了腰,也看到了脚下地面变成了清晰的镜子,镜子里的自己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脸,陌生的是表情。
他曾几何时,有过这么痛苦的样子?
“啊啊啊啊啊”悲苦的低泣响在耳畔,又仿若远在天边。
齐镇抬头,循着声音往前走,心里告诫着自己要赶快破了幻境,而身体不由自主,不听使唤,哭泣的声音很也很熟悉,就仿佛
仿佛自己在哭。
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清晰时,有温热的东西淌过脸颊,他抹了下,是从自己眼眶里掉出来的…
眼泪?
视线瞥向一旁,哭泣的男子出现在了他面前,背对着他跪在地上,也不知道在哭什么。
“出息,”齐镇不屑。
似乎听到了他的说话,男子转过脸来。
这张脸,和齐镇一模一样。
齐镇冷哼,一挥手将幻像灭了,与此同时,巨大黑暗若灵魂深处的黑洞将他吞噬。
他一惊,猛然睁开眼。
“二哥,二哥?你快醒醒!二哥!”
某处山谷中,少年双手枕在脑后靠着倾斜的石壁,翘着二郎腿,斜睨向叫醒自己的弟弟,眉宇间有着刚醒的怒气:“干嘛?”
齐泗担心他:“你睡着了啊!”
“我打个盹儿碍着你了?”
“不是啊,”齐泗挠挠头,“是我叫了你三遍没有叫醒才担心,跟昏迷了一样,以前你警觉性没差到这么离谱啊,还是二哥你受伤了?”
齐镇想了想,说:“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
齐泗问:“梦见什么了?”
再一想,又什么都记不清了,齐镇烦躁:“忘了。”
“怎么还忘了?我们龙子轻易不做梦,一旦做梦就是有预兆,二哥,你这梦是凶是吉你总能感觉到吧,不行就找咱老父亲给你算一卦,你”
“行了,”齐镇打断弟弟的唠叨,“你有事没事?”
“哦哦哦,我差点给忘了,”齐泗笑嘻嘻挤眉弄眼,“小九的六阴草你拿到了没有?”
“拿到了,用东西来交换。”
“还要换啊,”齐泗很不情愿,“你能不能大方一点,偷都偷了,对你来说还没什么用处,直接送给我得了,怎么说我也是你弟弟。”
“嗤,”齐镇吊儿郎当,“我弟弟多了,少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
“”真是亲哥。
齐泗从怀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袋子,解开抽绳掏啊掏,从袋子里又掏出了另一个小布袋,鼓囊囊,沉甸甸,丢给他二哥:“我所有铜贝都在这儿了,全部给你。”
齐镇扬手一接,拍拍屁股站起来,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响指,长着圆润小叶子的六阴草落在了齐泗手心。
齐泗小心捧着,扬起笑脸,前几天他在山坳里追逐吃人鸟时发现了九尾狐的山洞,山洞外血迹斑斑,九尾狐不知所踪,洞里仅剩一只又小又软的幼崽。
一时心软,他把小幼崽捡回了家。幼崽伤得严重,需要丹药治伤,小九药草园里的六阴草拿来炼丹最能滋补气血,还能去腐生肌,可他磨破了嘴皮子,小九都不肯给,他只好让二哥去“借”。
反正二哥闯祸多了,再多一件也不怕。
“谢二哥,”齐泗嘿嘿笑道,“我就说,所有哥哥里面你最讲义气,以后二哥有什么吩咐,我一定万死不辞,哪怕是上刀山下火烧。”
“呵,”齐镇一笑,“那倒不必。”
齐泗正要把六阴草装进百宝袋时,忽然手里一空,百宝袋不见了。
齐镇闪退至几丈开外,掂了掂袋子,道:“那点铜贝哪够,你袋子里的宝贝全部归我吧。”
说完,消失在了原地,追都来不及。
齐泗看着身影消失的方向忍不住大骂:“二哥,你就是所有哥哥里面最缺德的,弟弟的东西都抢,缺德到家了——”
“你好像也差不多?”一道声音在背后幽幽响起。
小九螭吻来了。
一惊,齐泗护紧了怀里的六阴草。
螭吻快速掠过他,追着齐镇而去。
齐泗也不再逗留,免得夜长梦多,当即回洞府找了小八帮忙炼丹。
第二天他才知道。二哥不仅拔了小九的六阴草,还把小九养在房间里的绮梦花给摘了,绮梦花属天材地宝,一千两百年才得一株,极其难养,小九养它就跟养宝贝儿子似的。六阴草与之比起来已经不够看了,怪不得小九没和他计较,而且二哥不止摘了绮梦花,还顺走了赤月莲、子夜琉璃兰、龙血草
负屃啧啧八卦:“二哥甚至把鸾凤脑袋上的毛拔了,变成了秃头鸡。”
“”齐泗抱着小狐狸,不自觉护着小狐狸脑袋,“为什么?”
负屃摸着下巴:“我听三哥说,是因为鸾凤曾经白了一眼二哥,二哥一直记恨在心,这不到小九院子里走一遭,就顺便干了这缺德事儿嘛。”
“鸾凤明明心智未开。”
“那就是二哥手欠呗。”
“”
轰——
外头一声巨响。
齐泗和负屃一道冲进庭院,除了去追二哥的小九至今未归外,其他龙子也纷纷出门来看个究竟。
齐邱怒不可遏,极怒之下毁掉了庭院里所有摆设装饰,假山被夷为平地,地上只有粉尘,没有一颗石子,可见他们大哥有多火大。
“老二呢!!!”齐邱咆哮。
老三嘲风抱着胳膊耸耸肩:“不知道啊,怎么了?”
“我床头的珍珠不见了!”齐邱磨着后槽牙,甩出一张纸,上面写了四个字[借此一用],落款是齐镇,“这回我不弄死他,我就不是你们大哥!”
弟弟们面面相觑。
未免被怒火殃及,负屃先跑了,接着是狴犴。全家都知道,大哥十年前出游,在海岸边救了一个女孩,还和女孩在林子里搭了个小木屋生活了一段日子。后来女孩儿走了,只留下一颗大珍珠,齐邱便把这颗珍珠视为他们的定情信物。
这些都是他们从大哥口述中得知,到底有没有女孩儿没有确切定论,但大哥每每看着珍珠发呆是真的。
蒲牢坐在屋檐上,道:“二哥最近喜欢在人间晃悠,缺钱得很。”
也就是说,拿珍珠去换铜贝了。
齐邱气得七窍生烟,正要发作,倏地,地面一阵晃动。
洞府外聚集了不少大妖,大家都声如洪钟地嚷嚷开了。
“睚眦,你给老子出来!”
“老龙王,快把你儿子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们毁了你的洞府!”
“交出龙老二!”
“交出龙老二!”
白泽、蛊雕、诸怀领头,带着大大小小的妖怪打上了门。
这种事每个月都要经历几次,全是因为齐镇在外面逞凶斗狠,不是伤了这个就是伤了那个,仇家多如牛毛。
齐邱化出原形,巨大身体高耸冲出庭院,望着洞府外的众妖,他一跺脚,地动山摇,也咆哮回去:“没有!我们家没有老二了!找到他直接弄死,不用来报丧,我谢谢你们!”
众妖:“”
集市。
齐镇走出店门,墨发整齐梳起,一袭窄袖衣裳加身,革带束腰,身形挺拔颀长,端得是一副翩翩少年郎的俊美模样。
与他擦肩而过的人不免要多看上两眼,然后看着他走向了衣庄斜对面的乐馆。
乐馆,显贵与有钱人享乐之地。
齐镇大摇大摆进入乐馆。他最喜欢打完架之后来这儿喝点酒,赏赏歌舞,比一天到晚修炼来得轻松惬意。
反正闯祸、斗狠、遨游人间享乐,一个不落。
馆主迎他到最好的看台坐下,吩咐人上酒上菜。
别的看客都是就席跪坐,偏他与众不同,坐姿随意,单手支着脑袋,即使欣赏歌舞也是那般不羁。
馆主陪着笑,说最近姑娘们新编排了一支舞,舞姿曼妙,堪比天上有人间无,让他今晚一定留下来看完再走。
齐镇淡淡地说了句“滚”。
他最烦人类的聒噪。
馆主立马闭上嘴,识趣地走开。走了两步,他停了下来,望向头顶的房梁,上头发出噶啦啦的动静,似乎有东西大面积刮过屋顶上的瓦片。
台上歌舞也停了,所有人抬起头,房顶晃了晃,紧接一声巨响后,一个硕大的脑袋撞破屋顶冲了进来。
“啊啊啊——”
看客们惊叫,歌女们四下逃窜。
“妖怪!!!”
“有妖怪啊!”
“妖怪来了——”
嘭嘭嘭,屋顶碎成了稀烂,好几个脑袋一同蹿进来,首如蟒,身如牛,尾似龙,乃九婴也。九个脑袋一起向齐镇方向冲去,咆哮震天:“齐镇,老子今天非宰了你不可!”
齐镇闪身后退,闲闲地掏了掏耳朵,欠得要死:“我不就是在你儿子吃人的时候不小心踩了一脚吗,踩断了一条腿而已,又不是踩死了。”
“你们无冤无仇!”
“是没仇,可是他吃相丑到我了,啧。”
“!!”九婴狂怒。
已修
第98章
齐镇被追了好几条街, 从城东追到城西,所过之处全是撕心裂肺的惊恐尖叫和四处逃跑的百姓。
丰镐城一片大乱。
也有胆子大的,发现妖怪不是冲着他们来,而是对准了某个少年, 于是在不远处观看起来, 一会儿就聚集了不少人。
“即便是你父亲也不会如此狂妄, 不仅伤我儿, 还如此大不敬, 我看你父亲不要你这个儿子也罢,今日我就替他埋了你!”
蟒首仰天齐啸,口中吐焰,九条火龙直扑齐镇。
“哇——”围观百姓们发出惊叹。
齐镇躲闪, 动作虽快,却还是被火焰燎到了衣袖。
新衣裳毁了。
“我看在你是长辈的份上不和你计较,你还来劲儿了, ”齐镇身影急退,落在某处屋檐上。
百姓们又齐齐扭头。
齐镇祭出一柄刀, 是他出生时便携带的宝刀,烈日之下,刀光锃亮, 煦风拂过刀身时, 甚至发出了铮铮鸣响, 宝刀随着他修为增长会变得越发强悍,妖、刀合一的情况下,能力可以暴涨。
“昨日断你儿子的腿, 今天老子断你的头!”
齐镇挥刀。
九婴怒斥:“在我面前称老子,真是口出狂言!”
“是不是狂言, 你挨一刀试试!”
灼灼烈日下,耀眼的强光突然乍现,刺得人睁不开眼,百姓们没看到少年是如何出的刀,待到看清,一个巨大的蟒头鲜血淋漓地滚到了他们脚边,不少人吓破了胆。
也有许多人发出感慨:“嚯哟——”
因剧痛,九婴剩下的八个脑袋翻腾搅动,怒气也在直线飙升。
一击得逞后,齐镇逃得飞快,身影早不在原地了。
“齐、镇——”
九婴发出滔天怒吼。
“吵什么吵,吵什么吵!哪个杀千刀的在老娘的地盘如此嚷嚷,让不让人好好休息了,再吵信不信老娘扒了你的皮!”一窗扉被推开,美艳妇人叉腰斥骂。说完,一个蟒头出现在她面前,比窗户还大。
女子一怔,脸色煞白。
顷刻,巨大的身体从窗扉前掠过,再看时,已没了妖怪影子。
齐镇逃得快,九婴追得紧,又追到了城外林郊。
感受到来自大妖的威压,飞禽走兽全部遁走,九婴既能掌火又能控水,于是火烧水淹打了个昏天黑地。
期间齐镇又削了九婴一个脑袋,他虽然是小辈,但在妖怪中极其好战,战斗经验丰富。别的妖怪战久了会极大损耗妖力,后继不足。他则刚好相反,越斗越狠,遇强则强,即便妖力消耗大,一旦杀欲暴涨,谁也阻止不了他。
天生的好斗分子。
“省得你以后再找我麻烦,不如就拿了你的命,”齐镇悬空而起,发带坠落,一头墨发散落在肩头,眸中是冷酷至极的凶光,嘴角却噙笑,舌尖舔过下唇,手里的宝刀铮响,已迫不及待要再饮一口血。
“你别担心你儿子,拿完你的命,我就去送他与你相见。”
“猖狂!”九婴愤怒咆哮。
“我猖狂,你又能奈我何。”
他手持宝刀,一步步踏空往前,残袖中的手臂爬满殷红妖纹,直至蔓延颈项。
烈日不知何时褪去,黑压压的乌云布满天空,云层中电闪雷鸣,都城丰镐被阴霾笼罩。
“好好,你这是要誓死与我一搏了,老夫奉陪!”
九婴怒吼,天地间飞沙走石,参天大树在狂风中拔地而起,双方都是全力一击。可在这电光石火的当头,滚滚翻腾的云间出现了一条龙,城中百姓见状无不匍匐跪拜,大喊着“真龙现世,必佑我西周平安——”
而真龙是来教训逆子的。
“住手!”老龙王发话,同时出手阻止了齐镇。
一对一还有赢头,措不及防二对一就好比被偷袭。
齐镇没有防备,他被龙王降下的神力震开,所引的焚天雷也正好被龙王转用,老龙王又助了九婴一臂之力,害他被劈了个焦黑,又受到九婴重击,五脏六腑俱损。
“逆子,”老龙王落地,虽说他年纪大了,可外貌依旧风流倜傥。
这时,老大、老三、老四等龙子也纷纷赶到,老父亲一出关听说齐镇又惹了祸,立马用星宿阵精准找到了老二位置,他们尾随赶来看热闹。
父亲出手,多多少少老二总能受到点教训,看老二吃瘪的场景不容错过。
毕竟很难得。
“噗,”齐镇单膝着地,吐出一口血。
“二哥!”齐泗担心。
他们主要是想看老二被父亲揍得乱窜,不是吐血,龙子们也惊了惊。
齐镇擦掉嘴角的血,掸了掸灰尘站起来,紧锁眉头看向老龙王:“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龙子们:“”
齐镇对老子说话一样嘴损:“果真是闭关闭糊涂了,我是你儿子,你不帮我帮这个九头怪,老头儿你怎么想的!”瞥了眼怒气腾腾的九婴,呷笑,“难不成你有了龙阳之好?”
龙子们:“”
作孽,还是那个老二。
老龙王气得脑壳疼:“混账东西,成天就知道惹是生非,还敢胡说八道,我早该好好收拾你了!你们也给我听着,”又对一众龙子下令,“即日起,不准睚眦再回洞府,谁敢帮他,我一并收拾!”
“老龙王,你是不是罚得太轻了,这种不孝子就应该大义灭亲,”九婴煽风点火。
此时敌众我寡,齐镇不多做纠缠,抽离元神跑了。
待发现,为时已晚。
九婴又要追,被老龙王拦了下来。齐泗看看几个哥哥,忧心忡忡,表面看,父亲是罚得不重,可他二哥受伤了,能让二哥吐血必定伤得不轻,外面又那么多仇家,还不能回洞府,以后就要在外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多惨啊!
等仇家们得知他被父亲驱逐,就会联合起来逮他,不成了过街老鼠?
他能想到的其他龙子也能想到,齐邱带领弟弟们回家,回头时望了眼天边。
父亲会拦住九婴,说明不是真要老二死,只是要老二收敛性子。
不过…
他应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大摇大摆出来了吧。
*
昏暗天空恢复了晴朗,百姓们抬头,真龙早已消失不见。
日头西斜,这一天也到了傍晚时分。
吱嘎——
残破不堪的门扉被缓缓推开,累积已久的厚重灰尘飘散在不大的空间里,齐镇十分嫌弃地踏进废弃的茅草屋,傍晚的金色光晕从头顶的破洞中洒漏下来。
他随便挑了个角落坐。
一脸阴郁。
“臭老头儿,谁家大妖不护犊子胳膊肘往外拐的,脑袋被驴踢了吗,”齐镇骂骂咧咧。
他一边骂一边剧烈咳嗽,不多时又呕出一口血,身体内脏腑损坏,伤得严重,没个几年修养都好不了。从弟弟们那儿顺来的宝丹药草又都拿去换了铜贝,一时间没有辅助他治伤的东西。
咕~~肚子一阵叫。
还饿了。
呵。
齐镇自嘲,不想他睚眦凶名远扬,也有这般狼狈的时候,身体往后一靠,开始闭目养神。
一点车轱辘声传进耳朵里,不一会儿,车轱辘由远及近,其中夹杂着男人挥鞭赶毛驴的嚯嚯声。
“我看够远了,就这儿吧,”穿着粗布麻衣的妇女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四下看了看,叫停了车夫。
板车停在了茅草屋外。
妇女下车,将婴儿放在门口的杂草垛上,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老天爷莫怪,可不是奴妇要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实在是夫人的命令不可违,奴妇保证,以后定积德行善洗掉今日罪孽,莫怪莫怪。”
做坏事心虚,妇人急匆匆来急匆匆走,片刻后,马车远去。
齐镇打开门,抱着双臂倚在门边,脚边是包裹得严实的婴儿,只从襁褓中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圆润小脸来。
看见他,小婴儿咯咯笑起来,黝黑眼睛倒映着天边最后一抹金色,漂亮似琥珀。
薄唇勾了勾。
食物这不是来了吗。
齐镇把孩子提进屋,盘腿而坐,拿出齐泗的百宝袋,看看里头有什么东西可用。
一掏,掏出把雕花凳子。
齐镇:“?”
嘭,凳子被砸碎,正好当柴禾烧。
接着是一只陶罐,一只青铜温酒器,一张木床、一个硬枕这哪是什么百宝袋,根本就是垃圾袋!
齐镇脸色发黑,好在一堆杂物里面有只可以当做炊具的铜鼎,他把孩子放进铜鼎,又找出不少佐料,一一加进去。
“咯咯咯咿呀”
小婴儿咧开粉嘟嘟的小嘴,发出咿咿呀呀的软糯音调,襁褓里小手鼓动,似乎要挣扎出来,可小娃娃并不知自己马上要成为睚眦的盘中餐,笑着,呀呀地说着话。
虚空动了动手指,残破木头自动堆积在铜鼎下。
柴架好了,就差加点水了。
齐镇又在百宝袋里翻找,不奢望里头正好装了罐水,但能找出壶春酒来也不错。摸索了会儿,唇角不禁溢出了血,他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得马上运法调息,睨了眼铜鼎。
“算你运气好,晚点再吃你。”
这一入定,便是一天一夜。
然后
他被小婴儿的哇哇哭声吵得不得不睁开眼。
小婴儿饿了,要吃奶。
第99章
夜深人静, 又是荒郊野外,孩子的啼哭引来了精怪,草屋顶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周边也有不一的脚步声。
齐镇扶着铜鼎站起来, 伸了个懒腰。
随后出了门。
孩子还在哇哇大哭, 哭声不亚于外面此起彼伏的惨叫。
虽然齐镇受了伤, 敌不过之前得罪的大妖, 但对付山林间的一些小妖怪还是手到擒来, 当然,也不用擒了,直接吞吃入腹填饱了肚子。
齐镇回到茅草屋内,吹开嘴边沾着的羽毛, 倚在铜鼎旁看里面的婴儿,挥舞在空气里的小手臂粉粉嫩嫩,犹如一块上好的精致糕点, 哪能用外面那些糙食一般的吃法,且他吃饱了, 这块点心可以留着明日塞牙缝。
“喂,别哭了。”
“呜哇哇哇——”
孩子哭得更大声了。
“再哭,信不信我现在就吃了你。”齐镇做出凶相, 又拿手戳了戳孩子的脸。
婴儿短胖的手指头虚空抓呀抓, 笨拙地抓住了齐镇的手指, 小脚丫在空气里蹬了两下,似是激动,嘴里呜呜着, 然后嘬上了齐镇的手指。
“原来是饿了。”
齐镇抽回手。
哇得一声,孩子又哭起来。
“啧, ”他不耐烦,但还是在百宝袋里翻找,倒真有酒,不是寻常百姓喝的春酒,是人类权贵爱喝的一种甜酒,装酒的陶罐在孩子眼前晃了晃,“小屁孩儿,奶没有,酒喝不喝?”
“哇、哇”孩子哭声渐止,只抽抽噎噎,“呀呀、咿呀”
草屋东面角落被一块残木遮挡,木头后躲藏着一只赤足鸟。
它不甚被猎户射落,藏身此处,来得比齐镇还早,眼前的一幕幕尽收眼底,也听过睚眦凶名,见识过对方人类样貌,但不知道睚眦这么离谱。
给满月的婴儿喝酒,真不是人能干的。
齐镇用有嘴壶的小陶罐喂了点酒给孩子,婴儿饿极了,尝了甜的就不停嘴,肉嘟嘟的嘴巴嘬出啧啧声,偶尔还会露出丁点粉色舌尖,可爱得紧。
齐镇呷笑:“好酒得配下酒菜,我给你弄点肉如何,比如,烤只鸟?”
赤足鸟:“!!!”
小婴儿:“啊呀呀”
好像在说好。
鸟身一挺,吓晕了过去。
其实齐镇一进来就发现了躲藏着的小妖,只是那点身体才巴掌大,连塞牙缝都不够,他懒得分神去捉。
刚说完,神色一凛,附近有大妖气息逼近,不出意外就是追着他不放的九婴。
“看来得走了,”他随便把孩子一裹,抱了跑路。
南方山脉与河流多,大多妖怪都居住于南方一带,于是他向北边跑,一路掩藏痕迹。他睚眦报仇十年不晚,不拘这点小节。
而在一处洞穴休憩时,窥得了一密道,尽头之处豁然开朗。
竟是一方广阔的福天宝地。
“据说创世神在世时,经常会圈一些地界为自己所用,外人不得而知,不得门入,就是我父辈的那些大妖也找不到,你说我是不是撞了大运,天不绝我,”齐镇看向怀里的婴儿,与他说话。
小婴儿脸颊红扑扑,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喝醉了。
齐镇一声哼笑。
回头时,来的路已不见了。
他找了一颗树靠着休息,将孩子放在一旁,翘起二郎腿悠哉闭上眼。福天宝地的灵气比外界充沛百倍,一呼一吸间便能汲取灵气,对他养伤大有益处。
第二天天一亮,他便在这方天地间畅游了遍。山脉、河流、瀑布、灵草,普通飞鸟禽兽一样不少,是个居住的好地方。
齐镇叼了个果子,边吃边往回走。
参天大树的阴凉地上,放着的襁褓如早上离开时一样,包被皱皱巴巴,一角散开,此刻更是一动不动。
他蹲在地上看他。
婴儿脸上的红潮没有褪去,甚至比昨晚红了些,皮肤烫得厉害。这是喝了酒,在外露宿一晚又吹凉风,因此发了高热。
齐镇盯着他思忖。
要不要现在就吃了?
晚点吃,小孩儿就死了,他不吃病死的东西。可吃了吧,以后就没什么能吐人言的生灵与他说话了,难不成靠自言自语度日?岂不无聊?
想了片刻,齐镇做好了决定。
先养着当个小宠物,等出去那一日再吃。
于是,在这方天地间,他每天的日子的只有两件事。
一是养伤,二是养孩子。
*
清晨,天际刚刚染上微光,鸟儿还在枝丫间休憩,一道影子急速在林间纵跃穿过,惊得群鸟扑棱棱飞向天空。
人影突然停在某处树梢上。
树梢轻晃,叶片上头沾着的晶莹露珠滑向叶尖,滴落进盛满了露水的陶罐中。
齐镇封好罐口,每日他都会收集晨露,因味道甘甜,拿来喂小孩儿喝刚好。除此之外,林中野牦牛、母马等,但凡能产奶的都被他绑架过,这些普通生灵虽没开灵智,但也知道齐镇可怕,但凡见了无不疯狂奔逃。
山林间时常鸡飞狗跳。
日复一日,外头的时光春去秋来,而宝地内永远是煦风拂面的常温季节。
转眼,小孩儿已经三岁。
齐镇靠在桃树旁,身边是一张小小的矮脚木案,上面放了些糕点吃食,还有一坛子香气四溢的甜酒。
酒与吃食都是他从集市上买来的。
这三年来,他没忘了收集晨露时顺便踩点观察,找到了与外界相连的最薄弱之处,自创了一道门进出。
后来也发现了出入福地的规律,每隔半年后的满月日,福地会自动开启一处地方作为进出口,或山洞或湖泊,甚至有可能是一处普通到不起眼的灌木丛。
以他性子,懒得多研究。
糯糯的咀嚼声融化在微风里,小孩儿坐在案几旁,胖嘟嘟的小手捏着糕点啃得满嘴都是。
一只小蝴蝶从他脑袋上扑扇着飞过,小孩儿张大眼睛,眼里充满新奇,他丢了糕点去抓蝴蝶,结果噗通一下磕在齐镇腿上。
齐镇将他提起来:“小子,你走路能不能看着点。”
至今他都没给小孩儿取名字,只管小子、小屁孩儿地叫。
“啊,啊飞了,”小孩儿说不出来那叫什么,齐镇没怎么教他。
齐镇瞥了眼,坏笑说:“这玩意儿叫狐狸。”
“狐狸、狐狸要狐狸”小孩儿在空气里蹬腿扑棱,害怕“狐狸”跑了,只啊啊喊着,“要、要狐狸!”
“哈哈”齐镇好笑,三年没打架也改不了他顽劣,“什么狐狸,那是蝴蝶,我说什么你都信,怎么这么笨?”
“啊”小孩儿停止挣扎,大大的眼睛充满大大的疑惑,他小小的脑袋还不能很快消化齐镇的意思。
齐镇放下他,看向了头顶的桃树,随便动动手指便断了一根细长的桃枝,桃枝掉落下来,在他手里神奇地编成了一个镂空的小球,小蝴蝶被关在了小球里。
他把球丢给小孩儿:“玩吧。”
“狐狸狐狸!”小孩儿高兴。
“说了是蝴蝶,”齐镇纠正他。
“蝴蝶”小孩儿高高举着小球,一蹦一跳,偶尔摔一跤会自己爬起来,接着再去看小球,“飞、飞”
小指头戳进镂空的缝隙里。
球里的小蝴蝶不动了。
小孩儿抱起球给齐镇看,齐镇摆摆手,让他一边儿玩去。
他只好坐下来,张大眼睛从缝隙里盯着小蝴蝶看,等了会儿也不见蝴蝶动,不由得憋了憋嘴,像要哭。不过他没哭,只是用胖乎乎的手指抠着桃枝小球上的空隙,还用牙齿撕咬。
终于,小球弄坏了。
蝴蝶从散开的小球里飞出来,小孩儿又高兴地咯咯笑。
齐镇睨了眼,没再把蝴蝶捉回来,只是拔了根草衔在嘴里一翘一翘,惬意地享受着安逸的午后。
小孩儿也玩累了,爬到他腿上,扒拉着衣服要找位置睡觉。
枝丫在吹起的山风中轻晃,风儿卷着片片桃花飘落,落在小孩儿的衣服上、脸上,一片花瓣划过长长的睫毛,小手揉了揉眼睛,在困顿中睡去。
齐镇懒懒地睨着他。
忽然,脑中乍现一个主意。
他两指夹了一片桃花,以花为形状,结了一个小小的金色图印,图印落在孩子的肩胛处,再扒开他衣服时,印记已融进孩子皮肤。
齐镇划破手指,一滴鲜血浸入印记。
施咒、结契。
印记呈现出暗红色,仿佛孩子出生时自带的胎记。
如果齐邱或者齐泗他们在,定要骂他是个疯子,妖怪从不与人缔结血契,一旦缔结,便会与此人的命运息息相关,说不定会妨碍到以后修行。
没有妖怪会做这种傻事,除非是受制于人类中强横的修士,被迫缔结以供驱使。
不过齐镇很满意,想法也简单。
小孩儿现在能跑能跳,万一哪天误闯出去离开了福地他也能找回来。
他养大的食物就必须是他的。
睚眦就是这么小气!
*
转眼又是两年。
小孩儿有了名字,齐镇取名取得敷衍,就以桃树结出的果子为名,叫作桃子。
桃子跟随着睚眦长大,性子并不娇软,早能下小溪里摸鱼了。他浑身湿透地踩着脚下的圆润石块上岸,怀里的鱼用撩起的衣服兜着,露出白白的肚皮,然后撒丫子往住的木屋跑去。
“哥哥!哥哥我又捉到鱼了!”
他冲进屋,齐镇不在,于是将鱼儿放入水缸,又扭头跑向瀑布。
老远,他就看见哥哥盘腿坐在瀑布边最巨大的石头上,单手支着脑袋,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自从他们在瀑布后的洞穴里发现了某些壁画后,哥哥总是一坐就是好几天,不吃不喝。
其实齐镇早养好了伤,甚至在养伤期间还提升了修为,这才没那么快离开,而发现的壁画似在太古年间所留,照着壁画汲取灵气事半功倍,更是助他达到了突破下一境界的瓶颈处。
只要突破瓶颈,别说宰了九婴,就是把老龙王按在地上揍也不是不可能。
一丝丝笑从唇边溢出,阴森森凉飕飕。
“哈哈哈哈哈”阴笑又变成了仰天狂笑。
桃子不明所以,大喊了声:“哥哥!”
齐镇收声,朝他看来,眼神懒洋洋:“干嘛?”
桃子问:“哥哥,你笑什么?”
齐镇恶劣,道:森*晚*整*理“笑你长得太慢,五年才长这么点个儿,什么时候才能让我饱餐一顿?”
“哦”桃子板起小脸,不高兴了。
因为哥哥总说要吃他,所以他积极捉鱼、摘果子,想让哥哥每天都吃得饱饱的,这么一来,哥哥就不会饿肚子,不饿肚子就不会想着吃他,就能和哥哥好好聊天了。
“哥哥,我们回家吧,”桃子说。
顷刻,齐镇便到了他面前,从怀里拿出百宝袋递给他,袋里的杂物全被他丢了,如今装满了各类滋养丹药,原想拿来换铜贝,现在正好当食物用。
“我要闭关一段时间,里面的丹药一颗就能管饱四五天,足够你吃两年的。”
桃子知道什么叫闭关,就是哥哥要睡觉了,要睡很久。
“要是两年后哥哥还不能醒呢?哥哥会饿死吗?”他不知道两年到底是多久该怎么算,只能充满担忧地问。
“……”齐镇无语。
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盼着他不要睡觉。
齐镇拍拍他脑袋,信心十足:“告诉你,我天生奇才,根本用不了两年,要是两年后还不醒,我就是废物。”
此后,瀑布边的巨石上多了一尊“雕塑”。
桃子每天都会来看他,也时常会在附近玩一会儿,这天他发现了一只雪白的小兔子,追着兔子跑呀跑,一不留神摔进了草丛里。
小兔子蹦着跑远了,而压弯的草丛空空荡荡。
小孩儿不见了。
时光飞逝,两年弹指而过,齐镇还没醒,之后又过了十年他才睁开眼。
第100章
齐镇闭关结束的第一天便离开了福地直奔九婴老窝, 削了九婴六个脑袋,留了一个让对方欣赏其他脑袋挂在洞口当门帘的景象。
行径那叫一个恶毒。
睚眦重现的消息迅速在妖怪们耳中传开。
不少遭过灾的妖怪们纷纷联手准备讨伐,可是傍晚又有小妖怪传来消息,说齐镇收拾完了九婴后回了自家洞府, 一把火烧了老龙王的头发, 还把自家洞府搅了个翻天覆地。
不管是有仇的还是想看热闹的妖怪, 全一窝蜂奔向龙王洞府。
大小妖聚一道看热闹, 也是妖界的一大盛景了。
只见睚眦和老龙王打得昏天黑地, 其他龙子们拉不住,就连作为大哥的齐邱都是满身狼狈,头发焦黑。
显然,是劝架的时候被齐镇引雷劈了。
老龙王更惨, 衣衫褴褛,形象全无,脑袋上的角都被儿子打断, 于是怒骂着睚眦是妖界第一大不孝子。
齐镇无所谓,一派悠闲地坐在房顶上, 呲牙笑眯眯:“我不过是来报七年前的仇,恼火什么,我没把父亲你吊起来就不错了。”
老龙王气吐血:“当初就应该把你打死!”
“早知今日, 何必当初。”
“你”
老龙王捂胸, 两眼发黑。
齐邱扶住父亲, 齐泗也赶忙来劝:“二哥,父亲当初教训是为了保你,让你修身养性, 否则仇家越来越多早晚会把自己害了,再说七年前你都不知道在哪儿, 父亲又是哪儿和你结仇了,你是不是弄错了?”
“?”齐镇疑惑。
重新默算了遍,小孩儿他养了五年,自己闭关两年,加起来不就是七年?
难道
齐泗抓耳挠腮:“二哥,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齐镇问:“父亲重伤我后至今,多少年了?”
“二哥你糊涂了吗?这都算不清楚?”小八道,“刚好过去17年啊。”
齐镇的脸慢慢黑了:“”
也就是说,他闭关闭了十二年。
十几年对妖怪来说弹指一挥间,可对于人类,可以让一个小娃娃抽长成少年郎。
“老二,该撒的气你也撒了,差不多可以收手了,当年你偷我珍珠的事我也可以不计较,所以今日就到此为止,”齐邱开口相劝,但只是安抚的说辞,只要今晚老二住下,他怎么也得想办法把弟弟削一顿。
可是话没说完,齐镇突然跃下。
洞府的大门早被打烂了,外来的妖怪们挤挤攘攘得拥堵在门口,一见齐镇下来,纷纷倒退着往后挪,一时间闹闹哄哄,但没有妖怪敢上前叫嚣。
老龙王都不是对手了,他们还算哪盘子菜。
齐镇没管他们,又是几个纵跃走得干脆利落。
他回了趟福地。
自己养大的食物不见了。
今年桃花树上又结了果子,又大有多,路过时他摘了颗,叼了果子闲庭信步似地离开。
傍晚余晖温温淡淡地浸润着日暮西斜后的丰镐,俊朗的少年公子出现在收摊后的集市上,顺着都城街道往某处宅邸而去。
偌大宅门前,两名护卫手持勾兵看向来人。
士兵驱赶:“闲杂人等莫要在我们大人门前逗留,否则一律诛杀!”
“哦?”齐镇道,“哪个大人?”
士兵:“卜正大人。”
王朝崇尚巫卜,卜官地位崇高,其中又分大卜、卜正、卜甲,专为帝王卜卦吉凶,预演天象诸事。
齐镇了然,身影转进一旁的巷子,随后出现在了卜□□的屋顶上。他随意捡了某院子的屋檐落坐,百无聊赖地听着院子里的几个人说话。
“陶缇,昨晚父亲带你入宫赴宴,大王夸你聪慧,赏了你一块美玉,我们都知道了,你拿出来让我们瞧瞧。”为首的人带着两名卿大夫家的公子,三人呈包围之势围着中间同样年纪的公子,明面上是想掌眼赏美玉,实则是压迫取乐。
“就是啊大公子,拿出来我们开开眼。”
“别藏着掖着,你可是陶书的哥哥,哪有做哥哥这么小气的。”
这二人一唱一和。
陶缇冷着脸道:“没有。”
陶书继续纠缠:“怎会没有,让你拿出来你就拿出来,凭什么好东西都让你一个人占了。”
“没有就是没有,”陶缇如是说。
陶书朝另外二人使眼色,一人上前要推陶缇,陶缇侧身躲开,那人反倒自己一个踉跄差点摔了。
另一人见自家哥哥吃瘪,眸中闪过狠色,当即就要从身后勒住陶缇想把人掼倒,可才动作,腿弯忽然一痛跪在了地上。
“有人踹我!”公子宜回头,却是什么人都没有。
“你在胡说什么!”陶书斥了声,院子里的家仆都被赶到了外头,包括陶缇在内,只有他们四个人。
公子宜也当自己是错觉,撑了下地面利落站起来。陶书准备摁住陶缇再让公子宜动手,但陶缇没有那么容易乖乖就擒,抬脚踹得陶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陶书大怒:“你们还等什么!”
公子宜与弟弟围住陶缇。
今儿他们来赏玉是假,借此来羞辱陶缇是真,不管有没有玉都要把人教训一顿。
陶缇握紧拳头,扫过地上的几颗小石子,准备好了与三人一搏。
可是公子宜与其弟弟还没碰到陶缇就动不了了,一个刚往前迈了步,一个撸起袖子,全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凶狠变成了惊恐。
“怎、怎么回事?!我没法动,”公子宜看向陶书,祈求能得到帮助。
公子齐也大叫起来:“陶缇有妖法,一定是他有妖法!”
话落,二人齐齐跪了下来,脑袋重重磕在地面,一下接着一下。
陶书见状大为诧异,看陶缇的眼神起了变化,他扫过两位同伴,不仅没帮忙反而自己转身跑了,跑到院子门口,无形中被绊了一跤,当即脸着地撞歪了鼻子磕掉了牙,摔得满脸是血。
院子外的家仆们全胆战心惊地来搀扶他。
院里的两位此时也能动了,然,已磕得头破血流。
他们慌里慌张地冲出院子外。
一名家仆在院门口探头往里瞧,不敢进来,于是只守在了院外,其他人手忙脚乱地扶起几位公子,回府的回府,回房的回房,有人去请大夫有人去禀告夫人。
这儿的院子倒终于安静了。
陶缇在院中站了会儿。
齐镇的视线淡淡地落在陶缇背影上,小桃子多年不见,长大了也长高了,可看起来纤瘦,没几两肉,竟没有小时候胖了。
啧,他不太满意,肉少了,骨头变多了。
正想当下把人吃了以后再不用惦记时,陶缇转过了身,直直望向房顶上的他:“刚才是你帮的我?”
他们隔空对望。
齐镇瞧着他,身材虽瘦了些,却没有自己想象中消瘦枯黄的脸,目色中有着与自身不相符的坚毅,身形挺得板正,居然还有些好看。
“怎么,”齐镇吊儿郎当,“不认识我了?”
自己养的食物不管是如何改名换姓,变化成什么样儿,他都认得出来。
陶缇略有恍惚,他的记忆中一直有个很重要的哥哥,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哥哥的脸越来越模糊,然而这一问,那张脸竟然无比清晰起来。
不就是屋顶上与他一般大的少年?
“你”唇瓣嗫嗫。
陶缇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浓厚的情绪集聚在眼中,几乎马上要在这瞬间喷薄出来。然而,情绪很快控制,眼神也恢复了平静,没再继续说什么便收回了视线。
齐镇纳闷:“?”
陶缇径直回屋。
房顶上的身影消失,齐镇跃下走向屋门口,抬脚要跨进去
嘭!陶缇关上了门。
齐镇吃了个闭门羹:“?!”
对着门,陶缇发了会儿呆,但是一转身,对方就矗立在他前面,不由得一怔:“你怎么进来的!”
“我若想进来,你觉得一扇门能挡得住吗?”齐镇逼近一步,眯起眼。
想起与父亲对抗时那些旁观的妖怪们,哪个不是震惊和畏惧,嘴上说着要讨伐他睚眦,又有几个真敢当出头鸟,就连九婴只剩下一个脑袋后也没了嚣张气焰只能向他求饶罢了。
结果一个小小的人类还敢给他甩脸子。
哼,马上吃了!
正要食用,食物主动扑进了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齐镇:“??”
陶缇的冷漠只有一瞬,根本装不了多久,不在乎只是假象。
从不小心掉出福地后每一天他都盼着能回去,也盼着哥哥可以来找他。可是他等了好多年,越等越生气,越等越心寒。以至于总想着,哪怕有天见了面他也不会主动相认。
然而真见了却做不到。
心里有的全是这么多年积攒起来的更浓烈的想念与欢欣。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陶缇抬头,眼睛红了一圈,温热呼吸撩过齐镇喉结。
齐镇低头注视他。
陶缇哭了,瞪着倔强的眼睛从中流出透明的液体来。
齐镇一怔。
他知道那是泪,人类会流眼泪。
据父亲说,人类的眼泪很珍贵,只为爱的人而流,是比鲜血更炙热也更难得到的东西,若一个人会为他流泪,那就说明,那个人爱上他了。
齐镇嗜好逞凶斗狠,习惯了浴血,可这是第一次,有人不是先给他血。
而是先给了他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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