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耀玲珑
宋知枝有意避开储司寒, 于是在浴池里磨蹭了好一会,想着自己沐浴完,王爷可能已经睡下了。
她走路喜欢蹦跳, 走路偏快, 脚步声很特别, 储司寒听见动静,唇角抽了抽, 还是一如既往洗的慢。
焰火倾泻铺了一室的光,十二架山水画屏风隐约勾出轮廓, 宋知枝讶异,王爷居然还没睡。
不想他再误会自己想勾他,她放轻了脚步, 并不打算出声, 掀了被子就上床。
刚进被窝,就听见他的吩咐,“过来。”
宋知枝捏着被子有点纠结,细声商量:“……王爷,时辰不早了, 要不先睡觉?”
“你自己要日结, 本王等你这许久,你现在说要睡觉?”
声线沉下去, 隐隐有了怒气。
宋知枝还挺怕他生气的,立刻就掀了被子下床,顾不得穿好鞋子, 趿着鞋子跑过去, “王爷,我来了。”
这房间太过阔绰, 即便放置了一架屏风隔出她的小空间依旧宽阔。
储司寒坐在靠窗的剔红祥纹椅上,披的细麻的交领寝衣,露出一截修长的细腻脖颈引至心脏的位置,长发半干,发烧滚着细密的水珠,手中一块雪白的帨巾,洇湿了水痕,案几上摆了几骡铜钱。
“王爷,我给您绞头发。”
宋知枝伸手要接帕子,储司寒却是避开,将帨巾搁在里侧案几上然后一板一眼数起了铜钱。
一摞数了二十个,堆了十摞,他沿着案几推过来,冰冷的声,“二百文,拿去。”
一副淡漠疏离的态度,两个时辰以前,他还捧着她的指尖给她上药,目光温柔。
好像很心疼她的样子。
现在又冷冰冰的,翻脸比翻书都快,宋知枝有点失落,心头闷闷的,也很自责。
王爷不计较她连累他,把她从舅舅手上救下来,还带自己回王府,给她发工钱,自己轻薄他他也不计较,还等着自己给发工钱。
她有意讨好,糯糯的声道谢,“谢谢王爷。”
储司寒十分高冷,连个眼神也不给她,却又说着关怀的话:“你去休息。”
“头发绞不干,容易得风寒,会头痛的,王爷,我给你绞头发吧。”
“不必,”他命令的语气,重新拿起帨巾,径自去了床上,“本王自己来,时辰不早,你自去睡。”
宋知枝捧着铜钱慢吞吞绕过屏风回到自己的榻上,这榻下面有个抽屉可以放贴身的东西,宋知枝将铜钱放进去,裹进被子里,忽的想起来,讨好的问:“王爷,要听故事吗?”
“不听。”
他熄了灯,屋子里霎时陷入一片黑暗,宋知枝担忧的想,这么快,他的头发还没绞干吧?会生病的。
“王爷,头发要绞干了才能睡,会得风寒。”
“本王又不是你的裴哥哥,不劳你牵肠挂肚。”
宋知枝:“!”
“王爷在我心中也是很重要的,您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是我的主子,我自不希望你生病,盼你日日康健。”
“也是,本王若是早死谁给你发工钱,自要祈福本王长命百岁,比不得你的裴哥哥,温柔多情,又会哄人,你去牵肠挂肚,日日给他祈福吧。”
宋知枝:“……”这道理是讲不通了!
“总之,您要绞干头发再睡。”
“闭嘴!”
宋知枝趴在瓷枕上,轻声嘟囔,“又凶巴巴的……哼……关心您也不行哦……”
王爷应该不会头发不擦干就睡吧,又不是小孩子,宋知枝想,渐渐迷迷糊糊睡过去。
清晨,宋知枝被小宫娥摇醒,穿好衣裳出了内室,就听见一声“阿嚏”。
堂屋正中,储司寒端坐在榻上,一身降色常服,面色苍白,袖子卷上不去,手腕搭在脉枕,一人跪在地上,翘着手指搭在手腕上,看着是在诊脉。
“王爷,您病了?”宋知枝跑到他身边。
储司寒不看她,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袖,语气微冷:“寻常平安脉而已,无碍,你自去忙你的。”
宋知枝见他不太想同自己说话的样子,只好抬脚去灶上,今日又被安排了煲粥的活,这个活比做索饼还清闲,这边才煮好,听见管事的吩咐上菜传膳。
传膳有专门跑腿的内官,宋知枝估计王爷今日怕是不会见她,便留在灶上这边同宫人一道用饭。
宋知枝看到汤圆才想起来,今天日是元宵节,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圆,才用了一颗张宝打了纤过来,“王爷等着你布膳呢,你怎么在这用上膳了?”
宋知枝搁了筷著起身,跟着张宝匆匆出去,她不确定,究竟是王爷叫她的还是张宝自己做主的。
毕竟,王爷看起来还在跟她生气的样子,怎么还叫自己布菜呢?
宋知枝大步,追到张宝身侧问,“是您叫的,还是王爷叫的?”
“自然是王爷,王爷找您呢。”
进了膳厅,储司寒坐在案几前,连个眼神也不给她,更是惜字如金,硬邦邦的点了菜式。
宋知枝十分怀疑,张宝是瞎说的,王爷看起来并不像想理她的样子。
甜糯糯的汤圆,王爷的汤圆果然比下人吃的要好吃多少倍,淡淡的甜,还有一丝清爽的鲜味,宋知枝还没吃过这样好吃的汤圆。
她给储司寒也盛一碗,“王爷,这个汤圆好好吃,元宵节,吃元宵才是过节,您也吃一碗吧?”
储司寒依旧高冷:“不吃。”
“啊!”
瓷勺落在碗里,宋知枝捂着嘴巴惊叫一声。
储司寒搁了清蒸山药,目光偏过来,揶揄:“又中毒了?”
“不是——”
宋知枝捂在嘴上的手移开,曲成一朵花,“我的牙齿被汤圆甜掉了,太好吃了。”
储司寒将瓷碗里的汤圆都端过来搁到她面前,“那你多吃点,替你裴哥哥那份也吃了。”
宋知枝:“……”
一顿饭下来,储司寒都十分高冷,宋知枝完全沟通不了,只当他如今十分讨厌自己,也就识趣的不说话了,到了午膳,干脆不说了,尽职尽责的给他布膳,一顿饭下来,两个人竟然相对无言。
搁了筷著,宋知枝正要起身去干自己的活,听见储司寒撂下一句话:“跟本王出去一趟。”
宋知枝听闻可以吃出府就将那两百铜钱带上,跟着他出府,上了轿子,这台三十二台的轿子十分宽敞,宋知枝识趣的坐在一侧,离他远一点。
下了轿子,宋知枝就发现,轿子停在大理寺,她腿一软,不是吧,自己不会又卷入什么事吧!
王爷不是又怀疑她什么吧?
战战兢兢跟着储司寒下了地牢,然后她见到了舅舅孙扬,孙扬被锁在刑架上,穿着囚服。
“你可以随意处置他。”
储司寒站在火炉旁,用火钳夹起一块烧的红红的烙铁,从身后抱住她,宽大的手掌完全包裹住她的手,将火钳塞进她手心,他扣着她的手握住火钳,带着她靠近刑架上的人:“想自己动手杀,或者用刑都可以。”
孙扬从昏睡中撩起疲惫的眼皮,看见是宋知枝,“知枝,你放了舅舅吧,舅舅好疼。”
孙扬未语先流出泪,近乎于哀求,“舅舅不是人,舅舅不应该害死你爹娘,可我也是没办法,都是别人”
储司寒带着她往前,火钳一路从肚子往上移,逼到孙扬脸上,“本王不喜听假话,再说一个字的假话,这烙铁本王直接印在你脸上。”
“将你害死她父母的前因后果全道出来。”
烙铁烧的猩红,几乎要贴在自己皮肤上,孙扬几乎可以预见,要是落在自己脸上有多痛,吓的头皮发麻。
“我招,我招,我全招了王爷能否饶我一条狗命?”
“你没有资格同本王谈条件。”
烙铁往前逼近一分,直接烙在他脸颊,孙扬爆喊出声。
储司寒收了烙铁,淡淡的声:“招!”
“我招!”
“我招!”
孙扬呜呜痛苦出声,“是张大人看中了知枝的美貌,想纳了做妾室,知枝爹娘不同意,要将她嫁出去,知枝,我这真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你爹娘好,你这幅容貌,嫁给一个放牛的能有什么前程?”
“你娘就是轴,蠢,年轻时候也可以给人做妾的,非要嫁给你爹那个庄户,自己清贫了一辈子,还要你走她的老路,这有什么好的!”
“如果当年她嫁给员外,哪用一辈子受穷,她,我,我们家,怎么会受这么多年穷,我不过是想大家都有好日子过,这有什么错?”
“我不是有意要害她,是争执的时候她滚下山的,你爹为了拉她才也滚下去的,真不是我害死的。”
“你看,我才是对的,你如今得了王爷青眼,多威风,谁也不敢再动你,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可以随意对我用刑,以后或许还有更大的造化,有什么不好?”
宋知枝要气死了,“不是你说的这样子!”
“我爹虽然没钱,可是他所有的钱都给我和娘花,我娘要供你读书,我爹从来没嫌她贴补你,所有的钱都给娘。”
“破了一块油皮我爹都要哄她,我爹有什么好吃的都给我和阿娘,我从来没见过我娘掉一滴眼泪,我爹总是哄着我,哄着她,我和阿娘都很开心,你凭什么替我爹娘做决定!”
“蠢!”孙扬疼的龇牙咧嘴,“你和你娘一样蠢,你问问你在王府过的日子,再叫你回去过以前的日子,你能过下去吗?”
“你娘是没过过好日子,她就是眼光浅,不知道成为人上人,风光的日子是什么样子的,我是为了我们整个孙家,更是为了你。”
“你胡说!不是你说的这样子!”
宋知枝恨的死死握住火钳往前一用力,烙铁烙在孙扬的胸膛,“你还我爹爹,还我娘的命!”
孙扬惨叫一声,爆汗直接晕死过去,宋知枝剧烈喘息,心中畅快,手却又害怕的发抖。
她阿娘和爹爹从那么高的山崖下跌下去该多疼,舅舅就该十倍百倍,比她爹爹和阿娘更疼。
“他是不是死了?”她嗓子发抖。
“晕死过去了。”
储司寒给她后背顺气,“你若是想,现在可以亲手杀了他。”
宋知枝摇头,“我要他在菜市场砍头,我不杀他。”
储司寒吩咐人给孙扬泼水,一桶水浇下去,孙扬又痛的醒过来,眼皮睁开,又看见面前烧红的烙铁,孙扬吓的直接尿出来。
储司寒冷冷的声:“认错。”
拳头是说服人最粗暴有效的方式,这回,孙扬乖的像一条狗,储司寒解了锁链,孙扬直接跪在宋知枝面前磕头认错,声声忏悔。
从天牢里出来,宋知枝忽然想去看看她爹娘的坟,储司寒自然没有异议。
宋知枝在街上叫停了轿子买了一份纸钱,到了宋家庄,自己独自提了纸钱去坟头烧,一边同她爹娘说话。
她坐了很久,同爹娘说了很久的话,正要往回走,看见王巧慧也提了纸钱,还有孙佳莹,同她们一道的,还有裴和。
裴和还是书生衣裳,头上带着旌冒,看不出伤势如何。
宋知枝将身上的两百个铜钱递给王巧慧,隐去这五十两银子的药,借口自己打坏了花瓶,“我现在在王府做宫娥,一日一百文呢,舅母你拿着。”
王巧慧细细问了几句,只觉得这小呆瓜傻的前无古人,还真以为王爷是想叫她做宫娥。
她对裴和有愧,当初她出于自己的目的,不曾告知宋知枝是郢王的侍妾,也不曾告知孙扬的打算,可以说完全是拉着她给宋知枝避祸。
裴和无端受了一通灾,却没有和她计较,还出钱给她安置家里,便给两人留下说话。
话说开了,最好放下,这样对两人都好。
“裴哥哥,你的伤如何了?”
“做宫娥,王爷有没有为难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相互回答。
“我的伤没事了。”
“没有。”
相视一笑,顿一息,裴和道:“为何要选择做宫娥?”
宋知枝:“王爷让我做的,欠债吗。”
裴和:“那你呢,只想做宫娥吗,不想做王爷的侍妾吗?”
宋知枝怔愣一瞬,摇摇头,“做宫娥挺好的。”
裴和只觉得她太傻了,同为男子,他太懂郢王的势在必得,而他,永远不可能从郢王手里抢回来宋知枝。
他握紧了拳头,又无奈的松开。
“如果是因为我,大可不必,如今还是尽早再成为王爷的侍妾最好。”
“我才刚答应要做你的侍妾,转头又,”宋知枝:“你不会觉得,我这样很,很——”
“不会,”裴和停住脚步,脚尖转了方向,目光低垂,温柔的看向她:“宋妹妹,不是这样的。”
“你的身份,你能做什么选择呢?”
“我不曾对你豁出性命的争取,凭什么要求你要对我守贞,并且可能是以前程或者性命为代价争取?”
“如此无用的我,凭什么这样要求你做这样大的牺牲呢?”他曾经连保护她都做不到,凭什么妄想得到她呢。
宋知枝被他的目光看的心脏柔软,像温和的泉水流过。
裴和说:“别犯傻,这人事,女子本就比男子不易,比起这些无谓的东西,我更希望妹妹活的舒心,不受欺凌,不受苦楚。”
“哥哥遥祝妹妹一生顺遂。”
宋知枝泪珠子啪嗒掉下来,“裴哥哥,你不要说自己无用,在我心中,你特别,特别好,旁人都比不上。”
“有妹妹这句话,我便满足了。”
裴和转过身,眼皮随意撩起,血液停止流动。
雪融化了是青,宋知枝目光穿过一片青青原野,不远处,立着一个人影。
乌木手杖,金色虎身盘旋,虎头狰狞。
储司寒很平静,他耳力好,自然将这对话听了个干干净净。
视线接触,储司寒大大方方,在气度方面,他才不会输给一个乳臭未干,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知枝,叙完旧了吗?”他甚至称的上儒雅,“王府准备了元宵宴席,该回去了。”
“好了。”
宋知枝偏头看向裴和,“裴哥哥,再见。”
裴和:“妹妹,再见。”
宋知枝抬脚离开,跟储司寒走了一段山路,然后上了那抬三十二台的大轿。
进了王府,两人分开,宋知枝去了起居的院子,储司寒去了处理政务的大殿。
待进了大殿,他吩咐穆让:“将那书生丢进水里喝几口水,别弄死了,多喝几口水,大概能让他脑子里多点水。”
又叫张宝晚宴准备酒,宋知枝,你跟本王斗!
看谁以后离不开谁,必叫她日日缠着自己,声声羞涩满目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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