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错
日头毒辣, 各色各样的车驶入学校,程敬佳跟随人流朝里涌。
几个保安在前面指挥,将家长依据孩子年级带去不同的地方。
程敬佳随波逐流, 心里想着李逢值的破事。
他一个名副其实的好学生, 在学校里打什么架, 她到现在都记得李逢值第一次见面帮她教训流氓后, 不想惹事的态度,不像是能在校内打架被请家长的主儿。
不过还挺新鲜, 她还是头一次装别人家长。
保安只把闹哄哄的家长们带到教学楼下,具体的班级教室需要家长自行去找, 得知这个安排时, 她反应挺淡, 跟着那群家长进了教学楼。
她默默迈着步子, 直到看着那些家长一个又一个自信笃定的进了某一层楼某间教室,最后只剩下三两个家长还在往上走。
程敬佳脑子“嗡”的一声才想起来,她并不知道李逢值具体在哪个班级。
好在前头两个家长正闲聊,话题集中在高二年级的年级第一,各种夸奖其优秀, 说什么自己女儿怎么考都考不过那人,一直是年级第二,班上第二,说难听点就是万年老二。
另一个家长是个粗大条,耿直的安慰:“这马上升高三了,你女儿情况实在不乐观,不过别怕, 只要高三成绩别下降,就咱学校的师资力量来说, 考个本科没问题。”
程敬佳:……
大哥,您真会说笑。
他这番话一出,另一个大哥脸色都青了,估计是没料到会遇上这么一个不会说话的,陪人僵笑两声不再发言。
程敬佳心里有了底,也不知哪来的信任,她觉得李逢值就是他们口中的年级第一,只要跟着那个女儿年级第二的家长便能找到教室。
由此,她成功找到了教室,然后理所当然的坐到了最后一排。
家长会快开始的时候有个家长匆忙赶来,却已经没有空位置了,当时老师站在讲台上,仔细点了点人数,反复问是不是哪个家长走错了,班上家长人数比学生人数多了一个。
程敬佳个心大的也没觉得哪儿不对。
她就没有一丁点怀疑自己走错的可能性,看完介文加Qq裙,幺五尔耳七五二爸以因为她觉得李逢值定是那个年级第一,盲目信任。
别的班级已经正式开始开家长会了,要是再耽搁,估计最后内容会讲不完。老师没办法,只能去别的班上拖了个凳子过来。
家长会的内容无非就是一些希望家长配合好学校监督好自家孩子,程敬佳以前觉得上课无聊透顶,没想到家长会也同样难熬。
她听的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等到结束,老师例行公事留了几个家长下来交谈孩子的事儿,别的家长可以自行离开。
程敬佳揉着惺忪的睡眼,懒散的伸了个懒腰,慢腾腾的朝老师的方向走。
老师正在跟那个年级第二的家长交谈,见她过来,呆愣片刻,热切的问她:“这位家长是想问问孩子在学校的学习情况吗?”
不怪老师激动,二中收的是考不上一中的学生谁都清楚,这种学校考上本科的学生都寥寥无几,家长把孩子送到这儿来,压根没抱多大希望,只不过是法定年龄不到,没法彻底不管而已。
难得遇上对孩子上心的家长,她笑的眼睛眯成了条缝。
程敬佳表情上写满意外,问老师:“不是说打架了要请我过来一趟吗?”
老师的笑脸一僵,犹犹豫豫的开口:“您是哪个学生的家长啊?”
程敬佳有些奇怪老师的反应,但还是老实的回答道:“李逢值。”
这下老师脸上的表情彻底崩了,委婉的跟她说:“您可能走错教室了,他不在这个班,他在楼上的实验(B)班。”
程敬佳:……
她心虚的出了教室门,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她下意识掏出看了眼。
是李逢值用老年机给她发的短信。
——家长会开的怎么样?
程敬佳咬唇回应:还行吧,你们班主任王老师说你考了年级第一不能骄傲,要继续保持。
她编的。
——嗯,你在哪个教室给我开的家长会。
程敬佳接着打字,诚实回应:高二(4)班。
很快,那边回复过来了。
——呵呵,我在实验(B)班。
——我班主任不姓王。
——我不是年级第一。
傲骨铮铮
程敬佳犹犹豫豫的打字问他:我现在上来?
李逢值委婉拒绝了。
他说他在礼堂。
一会过来找她去见老师。
程敬佳收起手机打算找个地方休息等李逢值, 刚跟她说走错教室的女老师忙完出来,看见她还在,便问道:“您是要找李逢值吗?学生们现在都在礼堂听领导发言, 要跟我一起过去吗?”
礼貌邀请。
好像。
也不是不行。
程敬佳略微思忖, 假意推脱:“家长可以进去吗?”
女老师听她这么一说, 瞳孔稍缩, 瞧她良久,看她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后才无奈解释:“家长会结束后家长可以去礼堂看孩子, 也可以直接离开学校,这个每个老师都会通知在家长群里的。”
话里话外都在暗指程敬佳这个家长不称职, 不够关心孩子。
程敬佳:……
她压根不知道这回事。
*
礼堂宽敞明亮, 容纳将近千人, 此刻校领导正在上面给高三学生为即将到来的高考打气, 滔滔不绝的举例出往年二中高考成绩优异的学生,底下的学生士气高涨,个个精神抖擞。
程敬佳找了个空位坐下,人很多,这种情况下她对找李逢值在哪没抱什么希望, 听着领导振奋人心的鸡汤发言,她的心里毫无波澜,倒是颇显困倦。
她已经过了那个兴奋劲。
这些词儿早听腻歪了。
大概过了半个钟头,总算进行到了下一个环节。
校长粗狂的音色通过音响响彻整个礼堂,“下面是听上个月违反校纪校规的同学检讨,为什么要安排这个呢?是想今儿当着各位家长的面,展示我校平时对于犯错学生的严厉惩罚。”
“希望借此让各位家长看到我们学校教导好学生的决心, 不要再在社交平台上诋毁我校。”
闻言,周围旁听的家长议论纷纷。自个深知自家孩子的秉性, 有几个还没开始就已经羞愧难当。
这校长是什么奇葩玩意儿,这种重要的场合安排学生做检讨。
程敬佳来了兴趣,她视力不错,哪怕坐在靠后的位置,也大致能看清前排的情况,在校长说出安排后,主席台下按照顺序站了十多个人,准备一一上去检讨。
毕竟是争强好胜的年纪,加上自己的家长在场,上去检讨的学生声线都含着颤。
在程敬佳看来,无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躲厕所抽烟,谈恋爱,玩手机之类的,她听了一会儿,便有些昏昏欲睡。
再次清醒过来是因为四周学生此起彼伏的抽气声,紧接着三两个学生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产生了阵连连老师都管不住的轰动。
“为什么李逢值要做检讨,那破事还真全部赖他头上了,学校领导这么趋炎附势吗?”
“谁能证明那是谣言并且是从林降寓那伙人嘴里传出来的?但李逢值把林降寓等人狠狠揍了一顿可是事实,他爸刚给我们学校捐了栋楼,这种情况下领导能不偏袒他吗?”
“你们男生当然无所谓,但林降寓就是下作,造人女生黄谣,毁人女孩子名声,居然说李逢值玩儿3p,罗黛满家长为此都闹到学校了。”
“那还不是李逢值活该,当那群二世祖舔狗能有什么好下场。”
……
程敬佳从周遭学生的议论中捕捉到了几条有效信息。
李逢值把林降寓等人揍了。
因为他们造他黄谣。
她眸中里闪过异色,向主席台那边看去。
李逢值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带张写满忏悔言论的薄纸,他坦荡的像是去发表获奖感言,傲的厉害。距离太远,程敬佳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总归应该不会很好。
他个儿高,话筒刚到他腰身,他上去后先轻轻拍打两下话筒,“刺啦”的声音在场内响起,全场寂静。
李逢值身上带着股奇怪的特质,能莫名让人信任,臣服,他的动作慢条斯理的,又拍了几下,确定没问题了才躬身凑近话筒。
开口说出第一句话。
“请大家以我为荣。”
他的口气淡淡的,却又坚定的不容置喙。
谁都没反应过来。
他目光平静的俯瞰台下,接着说:“我是李逢值,现在站在这检讨的原因是我把林降寓同学打伤了,为此我表示歉意。”
李逢值垂着脑袋,姿态真诚。
校领导挑不出任何错。
“我跟他有点矛盾,他整我是情有可原。对于一个男生而言,黄谣其实造不成多大的伤害,相反,可以成为一笔拿得出手的谈资,但女孩子不一样,女孩子敏感,加上社会对她们的固化标准,黄谣于她们来说是能夺命的洪水猛兽。”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良久才继续说:
“我并不后悔打他,也请在座的各位男生如果以后遇到这种事情,能想想自己的母亲,妹妹或者姐姐要是遇到这种破事怎么办,然后仗义出手,维护女孩子的声誉。”
这话仿若平静水面下骤然炸起的一声惊雷,整个礼堂的气氛被点燃,学生们疯狂鼓掌,不少女孩子在高声叫好,有感性的还哭了出来。
“我的检讨到此结束。”
大概是好学生天性作祟,他说完居然以上台受表扬的仪式朝台下鞠了一躬,坦坦荡荡,丝毫没受现场氛围的影响。
校长一干领导气的吹胡子瞪眼,眼神凌迟李逢值,恨不得把目光变成锋利的刀刃,一片片把李逢值剜成肉泥。
当着一众家长的面,校长不好发作,谁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朝李逢值发难。
接着由一个负责主持现场活动的老师硬着头皮上台宣布进行下一个环节,颤声开口:“下面由高二优秀学生代表——李逢值同学,为即将迎来高考的高三同学加油,并且鼓励即将升上高三的高二同学努力学习。”
掌声雷动。
也不乏幸灾乐祸的起哄声。
屁股还没坐热的少年再次起身往台上走,依旧没带稿子上去,礼貌的跟老师点头交接主场。
“大家好,我是李逢值。木子李,生逢盛世的逢,值得的值。”
很正式的介绍。
“没有长篇大论,我言辞匮乏。”
他略带歉意的说了实诚话。
“就,先简单的祝高三学长学姐高考顺利,旗开得胜。”
程敬佳乐了。
的确简单,都快赶上敷衍了。
“然后,马上升高三的高二的同学,如果有不会的题可以来问我,仅限物理,别的找老师或者超成绩好的同学,总而言之,我希望,我们都不要输在明年夏天。”
男生温润的音调透进每个人的耳朵,软和且有力量的一番话,振奋人心。
程敬佳勾唇浅笑,狐狸眼微微一弯,漂亮又惹眼。
她在心里感慨,李逢值真是个很特别的男生。
检讨就乖乖套入检讨的格式,偏满腔锋芒刺破那层皮,傲骨峥峥,三观比她脊梁骨还正。
演讲就套演讲的格式,哪怕尽显敷衍,却也用了心。
这种人,谈恋爱应该会很带劲。
他大概率能把人疼到骨子里。
程敬佳回想起前几天晚上的亲吻,有些乱了神,唇上传来阵阵密密麻麻的痒意,她不自觉的咬紧下唇瓣。
谈起来爽不爽她不知道。
但亲起来挺爽的。
活动还在继续,程敬佳掏出手机点开备忘录,在长期目标那栏,敲下了小标题进展。
眉目舒展,在进展下面接着敲下“亲了”两字。
差不多又过了一个小时,终于圆满结束,学生纷纷找到家里人撒娇说着学校的伙食不好,大人不比孩子心性,话里藏话,明里暗里打探刚出尽风头的李逢值,对这种涉及安全的八卦感兴趣到了极点,恨不得抓住学校的话柄子,为互联网提供谈资。
程敬佳远远的看到了李逢值的身影,她拨弄开人群朝他的方向走,但人太多了,老师根本管不过来,礼堂早在宣布解散的那刻乱成一锅粥,她寸步难行。
等她费劲吧啦的钻出一小段拥挤的人群,抬眼去找李逢值时,恰巧看到他被一个老师凶巴巴的带走了。
程敬佳出礼堂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时候,整个人都缓过劲了,人多,又挤,她气喘吁吁,肺部被压榨,一口气提不上来又换不下去,简直是找罪受,她烦的紧。
手机来电铃声再次响起,她口渴想喝水,边往自助冰柜走,边接通电话。
她“喂”了声,是李逢值,似乎是因为自个的恳求不好意思,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含着丝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示弱。
“层层姐,你现在在哪里?能不能过来一趟?老师还是要见家长,该道歉我也道了,实在没法了。我在教室门口这等你行不行?”
她说“好”,随后挂了电话。
一口凉水下肚,嗓子跟着火般刺疼,野风吹起尘土,清洁工阿姨戴着口罩乘风扫垃圾 ,飞烟弥漫,随着这口冰水呛进呼吸道。
程敬佳自认道德感低,对于走错这件事丝毫不尴尬,找不到是李逢值没有通知到位,不怪她。
但是当她迈着小碎步冲到楼上,看到站在楼梯口等她的李逢值还是吓了一跳。
少年着蓝白色校服,身量修长,冷风嗖嗖的往他身上灌,勒出劲瘦的腰型轮廓,薄如利刃。
下垂眼在看到程敬佳的那一刻亮了一下,瞧见她神色不虞,紧接着联想到她这几天在有意躲开他,眸光黯了黯。
她爱玩,她说对他有兴趣,喜欢他,估计就跟喜欢斗蛐蛐之类的小玩意差不多。
当不得真。
李逢值感觉自己处在虚空里,被程敬佳扯一把又拽一下,就是不肯彻彻底底拉住他。
跟她亲了一下,还是她勾的,她都能立马对他失去兴趣。
程敬佳神色不虞是因为一眼注意到了他脸上的伤,刚刚她坐的位置离主席台远,她看不清他的状况。
李逢值面相是偏野性美那型,看着特凶,不好亲近,他脾气再好也没人信他会是个好惹的主儿。
如今脸蛋挂了彩,几道大的伤口被他用创可贴粘上,掩盖住血色的狰狞,平添了几分颓丧。
像个恶霸头子。
瞬间拉进了跟程敬佳的距离,她身边最不缺就是这种人。
浑身锋芒,偏激,逮谁咬死谁。
李逢值可是好学生。
被她带坏了?
那她的罪过就大了。
这么一想,程敬佳疾步过去,拽住他的衣领,口不择言的讥讽他:“啧,好学生也会打架吗?李逢值,你不是说帮我那次是你第一次打人吗?依据现在这情况,你当时骗我的吧?”
她继续把他往下拉,面对面贴近,彼此呼出的热气交融。
狐狸眼里全是对他的打量,她说:“你敢不敢再跟我讲一遍,那次帮我真的是你头次打架?”
这不是大事。
可她最讨厌被人骗。
现在这行为激怒了李逢值,他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
她是来帮你的。
你求她的。
是你自己经不住诱惑。
居然敢对她起心思。
李逢值使劲把她扯开,下垂眼里蕴着层程敬佳不懂的恶意,他冲她笑,不是平时那种春风和煦的笑,是真的笑,露出整齐白净的牙齿,连创可贴都随着这个动作皱在一起。
他说:“第一次。”
他回答完凑近她的脸,跟她直勾勾的对视上,“你不信?”
他没喊层层姐。
他用的“你”字。
程敬佳被吓到了,觉得他不对劲,下意识的往后避开,好看的眉毛邹成一团。
疾声厉色。
“信你妈,李逢值,给我好好说话。”
她爆了粗。
看着她这反应,他不屑的嗤笑,态度更冷:“呵,信不信由你,再说我怎么没有好好说话?就现在对你的态度还不够好吗?这都受不了,你招惹我做什么,还是接着躲我吧!”
程敬佳气急 ,狐狸眼因为怼不过而圆圆的睁着,氤氲出水意。
她气急败坏:“李逢值,你是不是玩不起?”
他态度不变,颇有宠辱不惊的架势,自讽一笑,跟着她爆了粗口:“是的,我特么玩不起。”
闹剧
程敬佳气的心肝脾肺疼, 她长这么大在感情上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有她让别人伤心的份,现在这个李逢值暗恋她舍友也就算了, 还一再凶她。
亏她前几天还故意躲着他, 觉得他大概率对她动心了, 现如今看来倒是她自恋了。
根本没必要躲。
他不喜欢她。
“我不想与你争辩这种没意思的问题, 你先进去,我抽根烟冷静冷静。”
程敬佳不咸不淡的道, 慢吞吞的从包里掏了打火机和烟,她笼在阳光里, 长睫在细腻的肌肤上打下层阴翳, 漂亮的不可方物。
她动作娴熟的叼上烟, 打火机“咔嚓”一声, 点燃,娇柔的面孔在这种举动下依旧美艳不显低俗,咬烟的时候,她唇齿微张,露出点虎牙的尖底。
用奶奶对她的看法来讲。
这就是, 会抽烟的女菩萨。
李逢值看的消了气。
心里暗嗤自个儿。
她这么漂亮。
玩我是我的荣幸。
“少抽点烟。”
他还打算再说两句,被她不耐烦的摆手打断,狐狸眼呲呲喷火,“不抽烟抽你?”
李逢值被她这态度拿捏住,实在不想惹怒她,妥协:“得,你抽着, 我先进去。”
程敬佳在原地抽完了那支烟,才挪动步子朝李逢值刚进去的一间办公室走去。
一支烟的时间说长不长, 但她到门口的时候 ,里面的人已经胶着上了。
她搁门口站着都能清晰的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呵斥怒骂声,程敬佳心脏一窒,不由得止住了脚,没再朝前走。
“李逢值,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把人打成那样很牛?做个检讨拽也没正行,真以为成绩好就能为所欲为了?”
教导主任说的口干舌燥,李逢值目光坦荡如砥,没一点内疚心虚的样子,直视着他。
眼前的少年也不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完全不懂人情世故,他把林降寓打伤了,他哪怕心里再有数清楚自己没下重手,只要是林家想弄他,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人家看他年纪小,林降寓那方明确表示李逢值公开道歉就不计较了,偏偏他的检讨里明晃晃的告知所有人,他觉得他没有错。
傲的像头牛。
他看向李逢值的目光里带了丝数不清道不明的恨铁不成钢。
只会学习有个屁用,得罪那些掌握财富和权势的家伙,以后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李逢值听着没太大反应,下垂眼收敛了整张脸的戾气,看上去挺乖的,加上平时成绩好,对于他这种好苗子,若不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学校想必连重话都不会对他放一句。
教导主任长的瘦,个子也矮,目前将近五十岁了,学生私底下给他起外号叫小老头,他这个年纪做到教导主任的位置并不容易,因此他说再难听的话,李逢值都没往心里去,这破事的确赖他,小老头心里应该也是很不想管这事的,校方施压罢了。
毕竟,碰上林家,哪个老师来处理都能碰一鼻子灰。
“算了,我懒得多说,给我写个你家长的电话号码,要活人的,不要死人的。”
这话一出,李逢值的神色和门口站着的程敬佳一样黑,更多的是呆滞,反应不过来,教导主任会用如此见伤人的话刺他。
李逢值的父母早逝,他跟奶奶在一起生活的事儿在学校不算秘密,各种助学金奖学金他能拿到的都拼命拿,教导主任这几句话算得上在故意中伤李逢值了。
上初中的时候学校琐碎事情过多,奶奶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这种落魄的小镇不好打车,她只能一瘸一拐的走路往学校赶。
然而那些事情其实并不是非要家长到才行,班上家里做生意或者当官的父母都没到,给老师打个电话通知一声即可,轻轻松松搞定。
他不行,他站在当时的那个班主任办公室门口恳求了半天,老师从头到尾都跟他明确表示不行,他的家长必须到。
后面一是为了避免麻烦,他资料上填的一直都是父母的电话号码,闭口不提还有个奶奶;二是给他留个爸爸妈妈还在正常陪伴他上小学的念想。
一直到上了高中,他的成绩名列前茅,学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管过这些小事,只有班主任私底下去暗访他家,存下了他奶奶的联系方式。
李逢值不知道该怎么接茬,挺直的背脊内里弯成了狗,对上教导主任恶意满满的视线。
他在心里爆了句脏话。
艹。
还有一年才高考,他开始控制不住讨厌这个学校。
以及这里的人了。
程敬佳便是在这时候进来的。
她敲了敲门,李逢值和教导主任同时看向她。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眸光灿若星辰 ,亮晶晶的定在李逢值身上,落落大方的提步进来,寻了个位子随意坐下,才客套的说了句:“抱歉,老师,打断您一下,路有点绕,我没找到这地方,刚到,我们可以继续了吗?”
教导主任震惊于女生的悠然自得的态度,那张脸上光明正大的写了三字“别惹我”,散发着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人给兜底的自信。
“你是李逢值什么人?”
教导主任皱着眉问道。
程敬佳听到他这么问恍然大悟的拍了拍自个的脑袋,羞赧的解释:“瞧我这脑子,忘记自我介绍了。”
她从位置上起身,走到教导主任跟前,她身高一米七几,凑近小老头的时候像个巨人。李逢值跟小老头谈话的时候隔的远,身高优势不明显,教导主任几句话就能精准戳他心窝子,把他训的狗血淋头。
她伸出手,隆重的介绍道:“老师您好,我叫程敬佳,李逢值监护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
果然,撒谎这种事情。
对于她来说难度不高。
装个家长而已。
多大点事。
三个人坐下交谈,李逢值现在像个名副其实的乖孩子,规规矩矩的坐在程敬佳旁边,扮演好角色。
“你是他什么人?”小老头不信,委婉的试探道。
程敬佳岂会听不出来,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李逢值,自然的接过话茬:“我是他干姐姐。”
李逢值:“……”
似曾相识的场景。
教导主任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跟吃了苍蝇似的,却又不好发作,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这种扯谎都看不出来白搭了教书二十载。
偏偏女生举止大方,一颦一笑都恰到好处,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富贵人家孩子,着实不像会撒谎的人。
双方就此事开始交谈。
程敬佳也弄明白了前因后果。
林降寓等人记恨于她,报复李逢值。
在学校散布谣言。
说李逢值把罗黛满和赵可人都睡了,还是在学校公共厕所。
家里还养着一个身材巨棒的好姐姐陪他。
明里暗里夸李逢值体力好,艳福不浅。
学生时代每天都是无聊至极枯燥乏味的学习,这种劲爆消息很快流传开来,甚至传到了罗黛满父母的耳朵。
罗氏父母震怒,当即冲到学校生拉硬拽的扯着女儿质问,罗黛满哭的梨花带雨一再否认,他们不信,说全校学生都传的有鼻子有眼,骂罗黛满不知检点。
最后,闹到了李逢值的班级。
两个大人齐齐撕扯李逢值。
李逢值整个人都是懵的,又不好还手,只能挨打,全班同学上去拉架都拉不开。
罗黛满在旁边哭成了泪人。
误会
李逢值挨了一顿打, 在罗黛满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弄明白了怎么一回事,他不是个冲动的人,先平复了暴虐的情绪才去找的林降寓等人。
没想到林降寓一再激他, 说的话一句比一句难以入耳, 双方不可避免的打了一架, 李逢值在气头上, 专门逮着林降寓揍,怎么拉都拉不开, 下手没了轻重,成功把人送进医院。
教导主任面色凝重, 一一跟程敬佳说清楚, 继而盯着始终一言不发的李逢值, 沉声道:“林降寓还在医院躺着, 他家里人不会轻易放过你,让你公开道歉哪够,反正学校这边你是一定要被大处分,记入档案袋,而且要回家反省两周。”
“处分”和“回家反省”这两个词在程敬佳的高中时代也是频频出现的词儿, 自是知道其对于好学生的恐吓力度不亚于拿刀架脖子上。
她眨巴着狐狸眼,转头打量李逢值。
男生的神色平静,似是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教导主任说出这番话在他心上掀不起任何风浪,脊梁骨挺的笔直,礼貌点头:“我知道了。”
教导主任准备好的长篇大论噎在喉头,李逢值的态度过于淡漠, 没一丁点不像以往处理过的学生,或害怕或哭闹或狡辩, 他的情绪始终保持稳定,让道歉就道歉,让请家长就请家长,像是块没有棱角的石头。
“对于学校的决定,家长没什么意见吧?”
教导主任皱着眉将矛头对准程敬佳。
程敬佳摇头表示没有。
教导主任眉头皱的更紧了,家长也没个家长样,他耐下性子,将利害关系铺开来讲:
“学校的处罚只代表学校的态度,林降寓那边要不要报警介入这件事情我们无法干涉,但是我个人还是建议你们去和人家调节,私下解决这个事儿,学校的处分以后可销,警察局的可不能。”
程敬佳目光微滞,她倒是没料到这茬。
“行,谢谢老师,我知道了,我们会去看望林降寓,力求获得谅解,不打扰您了。”
程敬佳说着从桌上拿了纸笔,刷刷写下串数字,递给教导主任:“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李逢值在学校有什么事情联系我就行。”
“人我带回家反省。”
程敬佳雷厉风行的结束这次谈话,拉着李逢值出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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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门口的人群还没散去,各种品牌的车密密麻麻的停了一排,好多家长三三两两的圈在一起谈论育儿方法,有的则是软磨硬泡跟老师请了假,带着孩子出来搓一顿。
白杨树沿路种着几排,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缝隙淅淅沥沥撒在柏油路上,李逢值单肩挎包,步履散漫的跟在程敬佳后面。
他身高腿长,穿着身皱巴巴的校服,脸上挂了彩,好在来来往往有不少穿着校服的二中学生,不至于太惹眼。
程敬佳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
作为临时监护人,这种情况,她不说两句总感觉是不负责任,脑子乱糟糟的,像浆糊糊成一团,不自觉的想到以前请家长时程莽和孟佳清教育她用的词句来。
训斥他打架不对?
算了,她不够格,她心虚。
她高中时候的打架次数快赶上他吃的盐巴了,还成了西淮市几所高中人尽皆知的“佳姐”。
骂他挨处分影响未来就业?
得,也算了,她不配。
她挨过的处分也不是一个两个就能数清楚的。
程敬佳还在苦思冥想该用怎样的开场白教育李逢值两句,转眼行至分岔路口,李逢值清瘦的手拽住她的衣袖。
程敬佳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狭长的狐狸眼瞪的溜圆,下意识垂下脑袋看向他的手。
很粗糙。
光看上去就能看出来。
颜色偏蜡黄,李逢值是冷白皮,这双手的色调与他躯体其他露出来的部分形成了鲜明的色差比。
掌骨上渗出细密的血丝,大部分已结痂。
不看脸的话,程敬佳认为这是一双很有故事感的手。
宽大,有劲,糙,攥住她脖颈的时候,仿佛一并拿捏住了她的心脏,胸腔内的心脏会比平时跳的更快,砰砰作响,震耳欲聋。
掌心深陷的纹路刮在她白嫩的皮肤上,会留下层薄薄的红色痕迹。
怎么说,挺带劲儿的。
要是那个,依李逢值的尿性,绝对是又掐又咬,逼她求饶,直到身上没一块好肉,指不定能把她弄死。
程敬佳思绪不受控制的飞远。
她不自在的扯回衣袖,脑浆都要被烫熟了,面上却淡定如初,装的一本正经,口吻严厉,嗔怒:“手不想要了吗?有话就说,别拽我衣袖。”
李逢值被她这一凶,有些懵,哦了声乖乖收回手,藏匿于身后。
程敬佳:……
倒也不必如此。
“我暂时不回家了,要反省两个周,时间空着也是空着,我去杰叔那儿找找零工做。”
李逢值的语气很淡,神色依旧平静自若。
程敬佳严肃的表情皲裂开来,这下她是彻底服了李逢值,努力压着嘴角才没笑出来。
牛掰。
回家反省都要打零工的男人。
铁血高中生。
既要赚钱钱又要读书书。
太特么行了。
人比人,气死人。
程敬佳在这一刹那,莫名自卑。
她以前回家反省都是出去疯玩,哪有李逢值这种思想觉悟。
“行行行,你去,你去,没多少路就到宾馆了,我回培训基地,晚上还有课。”
程敬佳紧拧着眉,冲他摆摆手。
李逢值不明白程敬佳听了他的话后脸上为何会是一副吃了屎的样子,这不是挺正常的一个事么?
但他没敢多问,本来程敬佳宁愿落了培训课也要来给他参加家长会已经很够意思了,估计她心里压抑着浓浓的不耐烦,他最好不要招惹她。
“好的。如果有事层层姐打我电话就行。”
两人就此分开。
程敬佳跑回宾馆跟奶奶三言两语交代明白李逢值没事的情况后换了衣服急匆匆赶往培训基地 。
她分在了尖子班,普通班已经下课放她们回宾馆了,尖子班还在练,她到教室的时候气喘吁吁的喊了声“报告”,室内所有人的视线不自觉的打在她身上,不约而同的含着怨怼。
程敬佳垂下眼睫,分班赛的时候她跟金宁燃针尖对麦芒,惹了很多人注意,姓金的比她会处理人际关系,时不时给大伙点外卖点奶茶,深得人心,她倒不是拿不出这个钱,就是单纯觉得没必要。
加上金宁燃跟男班导谈恋爱,从投资方当时信誓旦旦说的好听,最后依旧是金宁燃第一就能看出来,男班导的权利很大。
金宁燃捉住机会,利用男班导的职务之便给班上同学带来不少小道消息,大家都喜欢恭维她,为了讨好于她,与她有矛盾的程敬佳便成了明晃晃的靶子,谁都想弄她。
现在她请假,耽误了全班课程进度,无疑是众矢之的。
舞蹈老师脾气不错,不至于因为这种事情怪罪于程敬佳,点头让她进来,站到位子上,等课间休息的时候单独找了她谈话,告诉她会在群里发今天训练的舞蹈视频,让她抽回宾馆休息的时间把进度追上。
程敬佳乖巧的表示一定会跟上课程进度,请老师放心。
大概到了晚上八点多,尖子班才放学 。
每次在更衣室那伙人能你一句我一句阴阳她半天,字字句句向着金宁燃,今儿她还请了假,不知道得被喷成什么样。
想到这程敬佳摇摇头,她可不能惹事,爸妈都回家了,要是因为她犯事来到这,估计能叨叨大半个月。
因此她迅速到更衣室换回便服,拿好东西就准备开溜,手机铃声却在这时响起。
——赵西安老师。
是她在学校的舞蹈专业课老师。
程敬佳瞧了眼外面暮色四合的天色,有点奇怪老师为什么这个点给她打电话,掐着培训基地下课的点。
她划拉两下手机接了电话,步子朝基地外面走。
“老师,您好,有什么事吗?”
她的声线稳,外面的冷风一吹,侵了丝寒意。
“我记得我前几天给你发过消息,让你收拾收拾东西回学校,这个比赛这边回会另外派人过去参加,你现在到哪里了?”
程敬佳僵住片刻。
直言不讳:“我没回去,还在培训基地正常上课,老师难道不清楚?”
每天上课都要打卡,系统对应各大学校,她回没回去,赵西安老师最是清楚。
那边没料到她这么不配合,静了好大一会,故作威严的道:“程敬佳,你是连学校的安排都不听了吗?”
程敬佳嗤笑:“哪个安排的,言老师没通知我回去的消息,如果我没记错,这种临时回去应该是算弃权,学校那边才有机会安排新同学过来。”
被她这么点破,赵西安说不出话来,心里慌乱不已,却又很快镇静下来,弄明白一个事。
程敬佳不怕老师,没有好学生那种把老师说的话奉为圭臬的好习惯,没那么好糊弄,她聪明的可怕。
但她已经收了人家钱,好歹要有职业操守,这事必须办成。
“总之我不管那么多,要是我这科想安稳毕业你就紧快回学校。”
潜台词是让她乖乖放弃。
程敬佳唇角勾起,给她气乐了。
她这人最讨厌威胁。
“老师放马过来,我好怕哦。”
她的语调贱兮兮的。
千辛万苦得来的名额,让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弃给别人铺路,隔这做梦呢。
她骑着摩托车,以最大车速行驶,没多久就到了宾馆。
她把车停到车棚。
下车后从包里掏了根烟往“来钱”走。
夜色微深,天空如墨般浓稠漆黑,正中央镶嵌着轮明亮的弯月,似把锋利的镰刀,繁星点点散落在周围,更衬月的皎洁。
程敬佳点燃烟。
这个点,宾馆附近都是原住民,基本都窝家里休息看电视,外面的灯早关干净了。
只有“来钱”宾馆门口还亮着盏昏黄的灯。
她一眼注意到墙角落有人。
女生哼哼唧唧的在撒娇。
好像在接吻。
她视线不由自主的瞟过去。
彻底挪不开了。
妈的。
是李逢值。
还有孟迎晨。
劲爆
“不要躲, 李逢值。”
女生低声呢喃命令,娇软的躯体往他身上拱。
李逢值个高,孟迎晨将将一米六, 他始终昂着头颅, 她仰头够不到他的唇瓣, 不得章法的啃咬他的肩膀。
“还有一年高考, 我跟你说你休想摆脱我,我玩的再花, 你也得娶我。”
孟迎晨说这话时心里气愤,手环上他脖颈不停的挠他露出来的皮肤。
理所当然的态度。
“李逢值, 你欠我的, 你们一家子都欠我。”
这幅劲爆的场面, 隔远了看就是娇小玲珑的女孩子窝在高高大大的男朋友怀里腻歪, 挺像一对你侬我侬的小情侣。
程敬佳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她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兴趣,何况是这种卿卿我我的羞耻画面。
不动声色的提步打算直接回宾馆,距两人愈来愈近,程敬佳一颗心不上不下的悬着, 满脑子都是被发现就玩完了,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就在程敬佳即将路过两人进入大门那会,她听到李逢值出声。
“娶你。孟迎晨,你还想嫁我?”
语气很不好。
程敬佳的好奇心没出息的再次被勾引。
居然在谈论嫁娶。
话题已经延伸到这种高度了吗?
她还以为人李逢值是孟迎晨养的备胎,敢情不是,人家明明是光明磊落的养在后院的正夫。
程敬佳步调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耳朵悄悄竖起来, 争取不漏掉任何一个关键字。
李逢值和孟迎晨都没注意到她。
“难道你不想负责?”
孟迎晨惊诧开口。
李逢值冷嗤,毫不怜香惜玉的将人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 凶戾的面容上明目张胆的写着不耐烦,被她这番理直气壮的发言整乐了,“孟迎晨,你脑子没毛病吧?缺钱了直说,别特么跟狗皮膏药似的抱着我又抓又挠,我怕得病。”
孟迎晨气急败坏的又想冲上去打他,被李逢值恶狠狠的擒拿住手腕,用力甩开,她被这动作引的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她看着站在角落里神色疏离冷漠的青年,迟来的意识到他已不是小时候容易被拿捏,软弱好欺负,动不动红眼哭鼻子的男生了。
于是,她开门见山的言明来意:“行,给我五万,我没生活费了。”
“嗯 ,回头我打你卡上。”
孟迎晨瞅了眼夜色,毫不犹豫的要求道:“夜深了,我要住你家宾馆。”
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李逢值依旧好脾气的拒绝:“我奶奶在家。”
孟迎晨张口欲言,被他打断。
“孟迎晨,别逼我打你。”
他威胁她。
孟迎晨怔愣住。
李逢值的态度平淡,和以前没什么两样,按理来说孟迎晨定会再纠缠上一番,但此刻就是莫名觉得他没再开玩笑,指不定真的会狠狠揍她一顿。
难得,孟迎晨怂了,离开前虚张声势的恐吓道:“也行,我走了,你记得给我汇钱,不然我还会再来闹的。”
程敬佳看了半天,没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她看的认真,连烟都忘记抽了,回过神来一看,好好的烟已经燃了大半,程敬佳心疼不已,急忙抽了口,因为过于激动,被呛的咳嗽不止。
超级难受,五脏六腑都要被咳移位了。
她搞出这么大动静,李逢值自然注意到她了。
孟迎晨早已走远,不然跟她对峙上,又是桩麻烦事。
程敬佳晶莹剔透的狐狸眼不可自抑的侵染水雾,此时看朝李逢值的目光像是林间楚楚可怜的小鹿。
她听多久了?
有没有被吓到?
看到她的那刻,李逢值浑身一僵,仿佛是在极冷的寒夜被人用盆冰水泼下来从头淋到脚,冻的人牙齿打颤,偏还故意生起小火堆,不止冷但挠人。
“层层姐,刚回来?”
李逢值装作若无其事,边客套的问边走进她,顺手拢了拢衣领,遮住脖颈上显眼的抓痕。
程敬佳也不知道心虚个什么劲,慌乱的避开他的视线,嘴上应付着:“嗯,下课没多久。”
两人心不在焉,同手同脚的进了“来钱”宾馆。
奶奶还没休息,正在缝补衣裳。
“回来了,你俩吃饭了吗?”
程敬佳对上老人家慈爱的目光,心里更虚了,头皮发麻。
不知道该怎么跟老人家解释李逢值不去学校上课的事情,他每晚都要回家休息,拿放假或者调休当借口的话,漏洞过于明显,真能瞒得住吗?
而且,李逢值和孟迎晨刚才在们外的动静,她一点也不知道吗?好像有监控。
“我在培训基地吃过了。奶奶,您和李逢值忙着,我有些累了,先上去休息。”
程敬佳拉着哈欠,做出一副瞌睡的模样。
“去吧去吧,小佳今天太谢谢你了,明天早上去上课前记得来这儿拿早餐,你前几天都没吃东西就跑去训练,身体哪受得住。”
奶奶见程敬佳小眼红肿,还真以为是她太累了,没睡够导致的,哪知道她是偷听自家孙子秘事太激动了被烟呛出了泪花。
得到允许后,程敬佳看朝李逢值,向他摆摆手,做了个“拜拜”的口型 ,然后一溜烟上了楼,头也不回,就像后面有洪水猛兽追着她赶似的。
奶奶在后面盯着她的背影略感奇怪,这么急吗?
转头看向立在大厅,站的笔挺的孙子,问他:“阿值,你呢?”
吃过没有。
李逢值说他不饿,继而想问问奶奶手上有没有闲钱,看着奶奶疲惫的神色,有些问不出口。
他搞竞赛的钱都攒着,大概有个三万左右,没成年前他没卡,都是打在了奶奶的账户,但要从她这拿钱,孟迎晨来找过他的事势必瞒不住。
李逢值眸色晦暗,朝老人家笑的乖巧,“我也想上去休息了。这个点没什么人了,要不关门吧?”
奶奶看了眼时间 ,同意了这个说法。
关上门后,奶奶顺手拉上灯,由李逢值打着老年机手电筒搀扶着她往楼上房间走。
少年扶着她的力道沉稳内敛,腕骨有力,上楼梯基本没费什么力气,他连呼吸频率都没变一下,稳当当的将她扶上楼。
遇事躲她身后的小男生在岁月的洗礼里转变成现在这个样。
可靠。
冷静。
猜不透。
“你怎么还在用我以前的那个坏手机,你自己的那个没修好吗?”
奶奶注意到他手上打着灯光的老年机,皱眉头问他。
李逢值:……
他怎么说。
“还没。”
奶奶依旧皱着眉,沉吟片刻,“那你修好就把这个给收起来,谁家年轻孩子用老人机,你要是和同学出去玩,人心里指不定多看不上你。”
“知道了。”
李逢值一直把奶奶送回了房间。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拿好换洗衣服去洗澡,过程中手机一直响。
他没时间出来接,本以为打一个没接会停手,没成想那边依依不饶,洗澡过程里这么个东西一直响,挺糟心的,他只好急匆匆冲澡,三下五除二的抹沐浴露,走通遍洗澡该有的程序。
是孟迎晨。
她好像是真的没钱花了。
才刚走,又缠着打来电话。
生怕他不肯信守承诺给她汇钱。
“你不要——”
甫一接通,她的大嗓门便肆无忌惮的闯入他的耳膜,李逢值自心底燃起烦躁,特别不想搭理她。
趁她还没说出什么难听话,他直接打断,“我不会忘记,明天中午给你汇过去,不要打来电话了,我是人也需要休息。”
孟迎晨被他噎住,气呼呼挂掉电话。
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李逢值脾气好的男生。
随叫随到。
服务到位。
任她欺负。
钱也是,只要他说能给,那么一定会准时打到她的账户。
她也不是不知道李逢值家周边的邻居都在传,她是他供养的大学女朋友,毕业即结婚,李逢值不会去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因为说不清楚,传来传去指不定又被传成什么样。
说实在话,听闻这番言论时,她第一感觉居然不是晦气。
而是,嫁李逢值。
好像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李逢值不知道他已被孟迎晨列入适宜婚嫁人选。
他也是今儿晚上第一次听到孟迎晨说要嫁给他的发言,只当她是故意说这种话恶心他。
挂了孟迎晨的电话后,李逢值垂眸深思,该怎么给她拿这笔钱。
他手上的不够。
要不跟人家借着对付一下。
要跟哪个借?
犹豫良久。
他给程敬佳发了条短信过去 。
层层姐,你休息了吗?我有点事想跟你说,能不能过去找你。
他以为她已歇下,没成想很快得到了回复。
就两字。
过来。
简洁。
很程敬佳风。
他换了身得体的衣服去找她,才敲了两下,门便从里面拉开。
程敬佳探出大半个身子。
女孩子的馨香扑鼻而入,李逢值呆了片刻,看着她开不了口。
她刚洗完澡,头发还没来得及吹干,湿哒哒的垂在肩上,脸蛋干净,素颜也超级顶,她是真漂亮。
“进来说。”
程敬佳侧身放他进房间,转身去取了吹风机吹头发。
宾馆房间布局都一个样,相差无几,但李逢值就是觉得程敬佳的房间整洁的有些过分,空气弥漫着她身上的那股茉莉清甜香,不知道是洗发水的味道还是她喷的香水。
李逢值燥的站不住。
他停住步子,往后挪,退出房间,乖乖站在门口。
他不敢进。
于是,程敬佳吹完头发,在房间里找不到他的身影,巡视一圈,看到他在门口站着,跟门神差不多。
站姿笔挺,腰杆立的直。
他个子高,这样站着,头快抵到门顶。
程敬佳憋不住笑,“你怎么回事?还不敢进来,怕我不顾道德,控制不住自己对年纪轻轻的你下手?”
李逢值:……
回旋镖弹回他身上了。
真特么疼。
无言以对。
空气静滞良久。
“层层姐,能借我点钱吗?我可以写欠条。”
他忐忑的问。
程敬佳的语气听上去不大在意,“要多少?”
“两万。”
“给孟迎晨?”她问。
他不想骗她。
李逢值点点头。
程敬佳的脸色忽然就冷了下来,讥笑道:“挺会做人,跟我借钱养女朋友。”
气氛僵住。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李逢值掏出手机看了眼。
这次是林降寓打给他的。
艹,所有事情凑一块了。
打水漂
李逢值把电话挂掉, 对上程敬佳沁着寒意的视线,喉结上下滚动,几番欲言, 堵在喉头,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少年人自带的傲气让他挺直背脊, 实则他现在的骨头都烂成了泥, 李逢值特想垂下脑袋。
他这种人从头烂到尾,没劲透了。
除了一堆糟心事, 什么都没有。
这一年,他十八岁。
向喜欢的姑娘。
借钱。
真特么操蛋。
他的脑子乱糟糟的, 跟浆糊差不多。
程敬佳泛着恶意的声音从天而降, 打在他的头上, 打弯了他的背脊。
“我担心你还不上,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打水漂了怎么办?”
李逢值很后悔。
如果时间能倒流,他恨不得飞回去给前几分钟做出此种决定的自己一个大逼斗。
“抱歉,层层姐。”
他听到自己用冷静到可怕的语气伪装,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恰巧这时, 林降寓的电话再次锲而不舍的打了过来。
这次李逢值按下接听键,自觉往走廊另一边走。
宾馆老旧,隔音不好,少年清浅的声音透过墙壁钻入耳中,虽不能完全听懂,但隐约也能听到个大概。
林降寓让他明天去医院看他,不然就报警。
程敬佳在原地抿唇站着, 她自知刚的那句话有点过分,这一点都不程敬佳, 放在与她认识的别人身上,跟她借两万块钱而已,她不差钱,多大点事,她指不定当场就能给人转过去。
对上李逢值。
她恶毒得连自己都讨厌。
冷气灌入房中,她的视线挪到门上,稍犹豫过后,还是没去关门。
她觉得。
李逢值跟她借钱的事。
还没聊好。
她想着,他再回来哄她两句,她就大方点,借给他。
那才像程敬佳的作风。
听着林降寓胡搅蛮缠的架势,三言两语明显解决不了,于是她坐到梳妆台开始给脸部前做睡前护理。
意识却不受控制的想起楼下看到的那一幕,恍惚间她甚至看到梳妆台的镜子里浮现出李逢值和孟迎晨亲的黏黏糊糊的画面。
冲击性太强。
程敬佳只感觉胸腔里积满涩意。
心脏在这一刻是年久失修的沙包,被它的主人带着拳击手套,毫不留情的打破、毁坏。
李逢值,就是那个主人。
前几天的尴尬,有意避开,一切不符合她性格的行为瞬间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得承认。
李逢值和她以前遇到的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
他的五官长在她审美上仅仅只是微乎其微的一个点。
他身上带着坏学生该有的全部特质。
打的一手好架。
交些二世祖朋友,泡吧,抽烟。
就连做个检讨,眉目间都是藏不住的肆意张扬。
偏偏他又没有完全沉沦。
言行干净,处事礼貌。
参加竞赛,打零工。
用着个早就淘汰百八十年的老年机,也照样坦荡如砥。
她对他的兴趣,像是团田间为烧干稻草,而有意燃起的火,愈演愈烈,用不着野风吹,火光连天。
压根控制不住。
程敬佳闭上眼睛,想摆脱这种失控的感觉。
长而翘的睫毛不自觉轻颤。
令她心绪不宁的李逢值伫立在走廊尽头,听着电话那头林降寓骂骂咧咧的腔调,他懒懒散散的回房间找了包不知道啥时候买的烟,拿了根点上,再次回到走廊那头。
途中时不时的含含糊糊的应声嗯,让林降寓一次性骂个够本。
冷冽的寒风借开着的小窗一股脑的闯进来,他站在风口,烟头的红光燃得烈,风挂在脸上,眼睛有些睁不开,不小心被烟呛到,他咳嗽几声,方缓过来。
李逢值其实不太会抽烟,烟甚至于算得上是他最讨厌发自内心畏惧的东西。
他的母亲喜欢抽烟。
李母长得温婉漂亮,性子柔和,很爱他的父亲。
但不爱他。
所以拿烟头烫他的时候,没半点心疼。
她说:“阿值,别喜欢像妈妈一样的女孩子,你不像你爸爸,你会吃很多苦。”
李逢值一直想不通。
她那么漂亮的人儿,怎么可以那么狠。
第一次见程敬佳,他就觉得,她抽烟的样子很像他母亲,风情且妩媚。
自然而然把她划分在特别坏的女人那挂。
靠近她,他是有点故意的成分。
后面发现她这人挺心软,和李母天差地别,他就没想继续招惹她。
没成想,她倒是飞蛾扑火的撞上来。
他心动了。
对着这种里里外外都写着“坏”的女生。
“李逢值,艹你麻的,你到底有没有在听?还敢敷衍我,你真不怕我报警,让你在学校待不下去!”
林降寓愤怒的吼叫拉回了他翻飞的思绪,李逢值将抽了大半的烟按灭,妥协的安抚道:“在听,别报警,我太怕了。”
林降寓:……
“我明天去医院看你,先挂了,我得睡了,明天你再接着骂。”
李逢值说完,耐心的等那边气急败坏又无话可辩般认输,挂断电话。
二中不比一中校风严谨,老师对于某些情况熟视无睹,素来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基本不会插手学生间的私事。
而且招收的学生都是考不上一中的,甚至于塞钱就能进来混日子。
大环境就是“玩”,正规学校该守的校规每条都有大批学生在犯,只要不出大事,校方不会管。
在这种学校,学习相当于犯法。
尤其是像他这种,好到能“坐牢”的程度。
他会受到排挤,会被欺负。
那些疯子,甚至把这种扭曲的嫉妒牵连到他奶奶身上,跑来宾馆闹事。
所以他练就了身打架的本事。
后面他发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总有不在家的时候,那些人总能找到缝隙。
然后,他盯上了林降寓。
林降寓,富二代,有钱爱玩,成绩烂,朋友多,在学校里说得上话。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人品性没大问题,挺重情义,要是身边的狐朋狗友没撺掇他干坏事,出不了问题。
他要做的事,从来都是有把握的。
仅仅花了半个周,他成功融入了林降寓的圈子 ,安安全全的过完了前两年。
夜色已深,他面上被风刮的生疼,骨骼似乎都被风吹僵了,走两步仿佛都能听到咯吱作响,他按亮老年机,差不多快到凌晨两点了。
虽然不用去上课,但他好不容易找了个搬水泥的临时工作,还是需要早起的。
他转身打算回房间,脚不受控制,鬼使神差的朝程敬佳的房间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走回去。
有点莫名其妙。
这个点,她应该睡下了。
但来都来了,不去看看始终不甘心。
也不划算。
即将行至门口时,他有意放轻了步子,怕打扰到她。
万万没想到,她的房门居然没关上,大大咧咧的开着。
李逢值皱眉,以为她忘记关了。
他记得程敬清与他闲聊时提到过家里这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姐姐,晚上睡觉躺床上不想关灯会锲而不舍的给他打电话,催他跑到她房间帮她关。
他当时听了笑笑,心想:这个女孩子未免娇纵了些,又想到程敬清显山不露水的家世背景,觉得此种条件,娇纵些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叹了口气,不由得在心里唾弃自己,再娇纵也不关他的事情,人家又用不着他照顾忍让。李逢值嘴角扯出抹无奈的笑,上前几步,想帮她关门。
站到正门口的时候,对上了里面人的烧红的眼睛。
李逢值朝前伸出要去拉门的手停滞在半空中,下垂眼里写满震惊,人彻底呆住。
程敬佳没有休息,她靠在门左边斑驳的墙壁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烟。房间没开顶部的白炽灯,但她开了床头柜那儿的小台灯,明黄色的一团光亮映着她的影子。
整个房间呈现种模糊的色调。
她站在那儿,烟头猩红的点在此种环境下格外明显。她在这儿抽,没有风,抽的格外舒适,遇不到他那种被烟呛到的情况。
两人对视片刻。
程敬佳率先移开视线。
“卡号给我,我一会转你。”
她别扭的道。
李逢值敏感的察觉到她状态不对劲,径自走进房间,开了白炽灯。
房间瞬间亮堂堂的。
程敬佳不适应,漂亮的狐狸眼眨巴了好几下。
借着光,李逢值才注意到满地狼藉。
房间被褥被她丢在地上。
梳妆台前的瓶瓶罐罐被她打开倒在地上。
垃圾桶里扔着个烟盒。
她站的位置附近,扔着不少烟头。
李逢值迟来的意识到,程敬佳在不爽,她在跟他发脾气。
今儿事多,他没顾虑到她。
她从哪里开始生气的?
李逢值开始反思自己。
大概率是因为借钱。
她跟孟迎晨不和。
还打架。
是他欠考虑,欠抽。
他的视线移到她脸上,更惊讶了。
她面色潮红,眼眶微肿,狐狸眼红通通的,跟哭过似的。
“层层姐,你是不是感冒了还是哪里不舒服?”他问。
程敬佳盯着男生俊郎清秀的面容,慢吞吞的嗯了声,脑子里的浆糊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煮,此刻沸腾起来,冒着热气。
她不清醒。
明明抽的是烟。
却像喝醉了酒。
她盯着他。
眼睛直勾勾的缠住李逢值。
男生的下垂眼里嵌着她的倒影。
目光温和,神色担忧。
程敬佳没忍住,再次口出恶言。
“李逢值,我忽然觉得你挺没劲的。”
她就没见过像李逢值这般眼神不好。
还特别不识趣的人。
受伤
李逢值眸光沉了沉, 将她推回床上坐着,动作自然地夺过她手中的烟,嘴上附和道:“嗯, 我没劲。”
说完后他俯身整理地上被她生气丢掉的物品。
那些碎了的瓶瓶罐罐他拿扫帚扫得干干净净, 倒在垃圾桶里;弄脏的棉被他收在一块, 又从柜子里拿了备用的给她换上。
一套操作, 行云流水。
程敬佳老实坐在床上,看着男生有条不紊给她的收拾残局, 一肚子莫名其妙的情绪瞬间散了不少,随即升腾起一抹羞赧。
她知道自己的脾气烂, 蛮不讲理。
说到底李逢值和谁暧昧, 招惹谁, 与她的关系并不大, 她不爽归不爽,也不至于去对一个高中生咄咄相逼。
坏就坏在,他不自量力,明明没那个本事,却要娇养女朋友。
还来跟她借钱, 直接就撞枪口上了。
两人之间的氛围就这样冷滞下来。
大概过了五分钟左右,李逢值总算把房间复原,他抬了个凳子坐到程敬佳对面。
她面上情绪不显,态度淡然地看着他这奇怪的行为,狐狸眼微微上挑,没打算先开口。
她要占据所有的主动权。
“层层姐。”
李逢值喊她。
程敬佳轻轻嗯了声,视线固定在他身上。
男生舔了舔唇, 似乎是想跟她解释什么。
她难得耐心,他不说话, 她也不催促。
半晌,李逢值对她不自在的笑笑,垂下头,避开与她对视。
他说:“对不起。”
很突兀的道歉。
程敬佳怔住,反应过来后冷下脸:”你跟我道什么歉?”
李逢值依旧垂着头颅,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那头浓密的发丝。
青春期的男生长得快,不像她要控制饮食,他不仅个儿高,站着的时候连身形都比她大了一倍不止。
此刻,姿态谦卑的跟她道歉,就像只挠伤主子的巨型犬,低眉顺眼的撒娇讨好。
“我犯了错,惹层层姐不高兴。”
男生的声音低沉,语气诚恳。他把姿态放得低,软绵绵的哄着她。
说这话的时候抬头看她,狗狗眼里盛满娇纵的她,盯了程敬佳不过片刻又立马垂下头去。
瞧着很乖。
“轰隆”一声,程敬佳似乎能听到理智那根弦崩断的巨响,明明应该问清楚他和孟迎晨到底什么情况,是不是真的在谈恋爱。
于她又是什么意思。
要是没有半分心动,为何对她的亲近,撩拨不避嫌便算了还要作出各种被她玩弄感情后恼羞成怒的举动。
思及此,程敬佳心里不由得讥嘲自己,什么时候在感情上这么婆婆妈妈过,栽在一个高中生手上。她这个西淮大学校园论坛里声名狼藉的“交际花”脸都没处搁。
“你知道错了就行,回去自己再反思反思。我要睡了,你滚吧。”
程敬佳钻进被窝,硬邦邦的道。
听她这般生硬的命令,明晃晃的驱赶,李逢值也没多言,顺从的点头。
关灯前看到床上隆起的一团,他无声的笑笑。
有点可爱。
直到李逢值关上门,屋里彻底暗下来,她才从被子里爬出来,缓了缓急促的呼吸,裹紧小被子,脑子里还在想李逢值。
她其实挺受不了他那般低三下四,在她的观念里,李逢值和程敬清都是一挂的人。
长得好,成绩优异,彬彬有礼,明媚骄傲,学霸的代名词。
像这种人就应该永远站在最耀眼的高台,站在所有人殷切的目光里,一辈子高高在上,用不着低头。
程敬佳在胡思乱想中沉沉睡去,次日她醒的迟了些,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早课。
本来没多大点事,但她总感觉有几个人落在她身上怪怪的,眼神里要么纯粹是厌恶要么是……同情?
她皱着眉,倒也没继续深思,听从老师安排开始上课。
直到课上到后期,老师让各自演示自己这段时间练的曲目,给了十分钟准备时间。
她对要表演的曲目早已烂熟于心,脑子里过了一遍后便在原地做些简单的热身活动。
刚开始是有几个人有意无意的朝她的方向挤。程敬佳略感奇怪,教室明亮宽敞,平时这些人没一个跟她走得近的,无论上课还是表演都会控制在稳定的距离。
这会的行径令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往旁边挪了挪,让了些位置出来。
见没人再朝她的方向挤过来,程敬佳舒了口气,专心做些简单的动作热身,没料到有人会申脚绊她。
她没防备,整个人向边上的压腿杆摔去。
这一出不止崴到了脚,她的腰撞在杆上,腰也受了伤,摔倒的时间头部重重落地。
程敬佳失去意识前的所有感官都被这钻心的疼痛占据,哪哪都疼,哪哪都难受。
等她再有意识,人已经在医院了。
看到她醒过来,陪护的老师明显松了口气。
“同学,你现在还感到有哪里不舒服吗?”
程敬佳摇了摇头,神情冷静,打探自己的情况,“我以后还能跳舞吗?”
她往最坏的情况想。
老师脸色微僵,摆摆手,讪笑道:“没那么严重。”
但也不太好。
程敬佳不接茬,狐狸眼沁着层淡淡的寒意,冷漠疏离。
冷冰冰的目光打在巧言令色的基地培训老师身上,本来到嘴的忽悠程敬佳的话硬生生咽下去,诚实交代。
“脚崴得比较严重,别的没大问题。就是比赛在下下个周,你现在的情况可能没法参加。基地那边希望你自己放弃这个比赛名额,你们学校再派别的舞蹈生来临时培训。”
守着她的基地培训老师是个年纪尚小的姑娘,面相温和,大概率只是实习生,很需要这里的实习证明,哪怕领导把这种棘手的事情丢给她,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词句,委婉的告诉程敬佳基地的想法。
程敬佳挪开视线,“行。”顿了顿后意味深长的接着问:“我的医药费怎么说?我记得教室里面有监控器,谁绊倒的我谁负责还是基地负责?”
她能看出来,基地大概是想力保弄伤她的人。倒ⓨ錵也不是内幕,而是名额是固定的,已经培训了这么长时间,劝退换人于资本而言都是不划算的,“牺牲”一个程敬佳就够了。
果然,下一秒基地培训老师便开始躲闪她注视的目光,冠冕堂皇的道:
“基地会全权负责你的医药费。你在学员最中间,人多且杂,实在看不出来是谁绊倒的你,我去问过,学员都说是你自己热身不小心摔的。”
她估计自己也不信这番话,越说越没有底气,说到最后跟蚊子哼鸣差不多。
“好的,您可以走了,我有点累,不太想聊天。”
程敬佳精致的眉眼间满是疲倦。
她挺看重这个比赛的,为此准备了好几个月,经过学校那边各种小比赛,层层选拔,好不容易站到了这里。
现下临近正式比赛,她却出了这档子事,搁谁谁心里都不会顺畅。
当时的情况的确如培训老师所言,她被那伙人围在了中间,她没料到会有人害她,自是不会注意旁边站的是哪个。
依目前的情况来讲,她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培训基地的老师只当她一时怒气上头才赶人。
毕竟山高水远,家里人又不在身边,临时通知也没用,不可能马上就飞到这里照顾人儿,所以压根没把程敬佳的话没当回事儿,反而耐心的询问她:“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回来。”
瞧她这反应,程敬佳很快也联想到这一层,纤白的手摊开伸朝她,言简意赅:“我手机。”
培训基地老师不知道程敬佳怎么答非所问跟她要手机,但还是“哦”了声,从后面带着的她的包里翻出手机递给她。
程敬佳动作熟练的点开通讯录,指尖在“李逢值”三字上徘徊,手上的动作静止,这个电话半天没拨打出去。
的确她在这儿人生地不熟,除了李逢值着实没什么人跟她有交情,怪不得基地会是这般拿捏住她的态度。
昨晚上跟他闹,她现在想想居然有点不好意思。
作为一个成年人,大学生。
跟一个高中生斤斤计较。
啧。
听上去就不太好。
但是。
他竟因为孟迎晨。
敲碎傲骨。
向她低头。
跟她借钱。
罪不可赦。
程敬佳心里暗道不能再想下去了,她真是越想越气。
基地培训老师没打扰沉默下来的程敬佳,只目光炯炯的盯着她,致力于把她的动作一个不落的裁入眼球。
程敬佳最后还是给李逢值打去了电话。
早在铃声响起的那刻,她在心里便已组织了番合理的措辞,却在电话接通唤了声对方名字后,万般言辞塞于喉头。
她不知道怎么说了。
“层层姐?”
那边耐心的等了她一会儿,还是没听到她接着往下说,语气含着笑的唤了她一声。
程敬佳缓了缓情绪,努力用淡定至极的语气解释自己的目的:“我跳舞不小心受了点小伤,你能过来陪护吗?那钱我当工资发你。”
她觉得这套说辞十分完美,没有半点瑕疵和漏洞。
没想到,李逢值的语气倏忽冷了下来,问她:“你受伤了?医生怎么说?严重不?”
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开门声,透过电话闯入耳膜,他似乎叹了口气,又道:“你现在在哪个医院?我马上过来。”
引诱
程敬佳愣神几秒后回过神来, 向李逢值报了医院名以及病房号。
挂断电话后她才悠悠看向基地培训老师,神色疏离的道:
“老师,现在有人陪护我了, 您可以放心离开了。”
她话里充斥不加掩饰的不待见, 换那个明眼人都能听出来, 由此基地培训老师闻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笑。
早在程敬佳拨出电话那刻她就明白过来, 这儿不需要她陪护,眼下这般明晃晃的赶客, 她怎会听不出来。
“也行,那老师先回去了, 你如果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我再过来。”
她最后嘱咐了几句, 拿好自己的东西, 起身出了门。
程敬佳见人总算走了,心下压着的燥郁散了些许。
她并非有意为难人家,毕竟培训基地的老师也是听从上面领导吩咐办事。
只是她受了伤,对于基地这种明目张胆的偏袒的处理方式,着实有些恶心, 她不太想看见与基地有关的人。
要是不早些赶她走,程敬佳了解自己的尿性,估计能把火不分青红皂白的撒在人家身上。
思绪乱如麻,程敬佳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她想了想,再次摸出手机,看了眼日期和时间。
周天。
早上九点。
她给程敬清打了电话过去。
比赛泡汤了。
她还受了伤。
只能灰溜溜的回家。
她没敢直接打给程父程母。
本来程敬佳就没敢让家里人送她来这儿,自己一个人跑来这穷乡僻壤的破地方吃苦, 属于先斩后奏。
程莽先生对于她学跳舞并不支持,要是知道她吃这种哑巴亏定会兴师动众不提, 训都能训死她。
孟佳清女士更不用提,性子对内素来娇软,要是知道后哭起来,她可哄不住。
所以,让程敬清先替她去铺垫铺垫才是至关重要的。
程敬清那边接的很快,她开了免提,能清晰听到程敬清翻书“唰唰”的动静。
程敬清对于学习向来刻苦。
这个点看书做作业是基操。
她正打算先说点什么,占领主动权。
下一秒,程敬清刻薄的声音透过手机响起。
“哟,这不是忙的脚不沾地,跟国家主席有的一拼的,我的,亲爱的,姐姐吗?”
说到最后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程敬佳心里连声啧啧,程敬清可太会阴阳她了。
她心虚的接茬:“没有没有,不忙不忙。”
程敬清不屑的哼了两声,明显不满意她现在这种敷衍的态度,接着阴阳怪气:“说吧,大忙人,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他这态度,程敬佳可不敢老实交代,哄人的话信手拈来:
“啧,当然是想你了才给你打电话。咱们是亲姐弟,按理来说怎么着也得一天一个电话安排,这不是担心你学业繁忙才没有这么做嘛。”
程敬清一向受不了她这套,这剂猛药下下去,大概率已经被哄的身心舒坦了。
结果,出乎她预料。
程敬清还是寸步不让,继续怼她:“姐,没时间的是哪个,我们两个心里清楚。还学业繁忙,你可别把这么大口锅扣在我身上。”
程敬佳:……
她要恼羞成怒了。
说话的音量升了一个调:“程枸杞,不要得寸进尺。”
程敬清比她更生气,大逆不道的直接唤她名字:“程敬佳,你怎么还吼我?你还有理了?”
静了几秒,两人都没说话。
程敬清叹了口气,有些委屈:“姐,你从头到尾没跟我提这个比赛的事情,我还是从爸爸口中得知的。”
“最重要的是你去了那里这么长时间,一个电话都没有给我打,真的有那么忙?”
程敬佳能理解他的情绪。
她和程敬清的关系并不像寻常家庭的姐弟,自从她初三出事以后,程敬清一直都会让着她。
她和程敬清之间从来都不是弟弟任性,弟弟不听话,弟弟惹事,而是她,程敬清对她的照顾多于她对他的照顾。
他更像她的“哥哥”。
小她两岁的“哥哥”。
程敬佳难得示弱,没有再跟他犟,“枸杞,我脚疼。”
程敬清也跟着她软化下来,问她怎么回事。
程敬佳将受伤的事避重就轻的跟他交代了一遍,省略了基地处理这事的不公允,只说自己要回家休息一段时间。
程敬清没多想,让她放心,家里那边他会先给爸爸妈妈做好心里建设。
挂掉与程敬清的通话后,她才算是彻底放松下来,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她正闭目养神,门外传来护士疑问的说话声。
“小伙子,你怎么还守在这?看你好一会了,我都跑几趟了,你还在门外,你轻点不会打扰病人休息的,再者病房里面有凳子,真没必要在这站岗。”
李逢值:……
护士说着就推开了病房门,拖着医疗用具进了病房。
刚进去就对上程敬佳的狐狸眼,护士乐了,回头跟李逢值说:“这不人还没休息,你守在外面前不知道透过小窗口看看么?”
这语气是把李逢值当渣男了。
李逢值礼貌笑笑,没多言,并不解释自己站外面的原因。
护士没打听到自己想听的八卦,有点不甘心。
男生身高腿长,面相虽凶,但耐不住五官出众。
刚路过这儿的小护士早注意到他了,私下空闲时间里纷纷议论他。
有的说是渣男,辜负了人姑娘,这才不敢进去里面看望人家。
也有的说是他是深情舔狗,人姑娘不喜欢他,他又巴巴的跑来看望人家,没料到人女孩压根不放他进去。
总之,众说纷纭。
她借着给女孩挂点滴来打探打探,哪料到人沉得住气,守口如瓶,不透露半点感情状况。
给人挂上点滴后,出于对八卦的求知欲,她特意慢吞吞的收拾东西,想着两人对上,干柴烈火,肯定会忍不住闹起来,嚷几句。
结果,没有。
两人什么话都不说。
护士遗憾离去。
李逢值去把病房门关上,挪了个凳子坐到程敬佳病床边。
因为上课她化的妆容淡雅干净,遮不住苍白的脸色,此刻瞧上去那种锋利的美感钝化些许,挂着点滴的那只手青筋裸露,滋生出一种怪异的娇弱美。
李逢值紧抿唇,看着她。
昨天晚上她浑身锋芒,如果当时他解释她估计也听不进去。
他其实挺拿不准她的态度。
她对他时好时坏,甚至于昨晚她那般生气,日更最新完结文,在企恶裙五而斯旧另八义九尓大部分可能都是出于对孟迎晨的厌恶,而不是因对他的喜欢产生的占有欲。
虽然他不知道程敬佳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他对自己的感情倒是认知到位,他刚开始是觉得她抽烟的样子像母亲而被她吸引,他有自知之明,她爱玩,追逐他估计只是单纯好色。
后面接触下来,像她这样漂亮明媚,自信娇纵的姑娘对人死缠烂打,哪个男生都抵不住,他不可抑制的对她产生欲望。
“层层姐。”
他唤她。
程敬佳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李逢值隐约听见自己笑了声,心跳如雷鸣鼓动,“要不要试试跟我谈,我成年了。”
程敬佳狐狸眼瞪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你在说什么??
李逢值也不是非要等到她的回应不可,舔了舔唇瓣,“我刚听到你要回家了,如果你答应。”
“我们就是异地恋。”
“我管不到你。”
一字一句,循循善诱。
我成年了,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你要回家了,指不定以后都没有交集了,我不甘心这样。
我管不到你,你可以随便玩,等我去找你,给我机会。
李逢值觉得自己像个疯子,不管不顾的凭着一腔孤勇将喜欢赤裸裸的呈献给她,哪怕他知道不应该这么冲动,哪怕她像极了母亲形容的“坏女人”。
如果喜欢的表现是失去自控能力,那他大抵是十分喜欢她的。
不然有孟迎晨这么个炸药包在的情况下,怎么敢招惹她的。
如果以平静水面下炸开的水弹来形容程敬佳听到李逢值说出第一句话时的感受,那么后续的发展于她而言就是要把她溺毙在惊涛骇浪里。
敌人狂轰滥炸,她的心脏不堪重负,狠狠漏跳了半拍。
她从小到大听过不少的告白,自认为刀枪不入,但李逢值用的是炸弹,她就没见过人表白要强调一句“我成年了”。
真诚又笨拙。
反应过来后,程敬佳在心里唾弃自己,她作为那个经验丰富的,不能被人一高中生比下去。
她面上稳如老狗,脸色除了因为惊吓浮上来层薄红,其余没有一点变化。
“我不当第三者。”
她说。
意有所指。
李逢值狗狗眼盛满细碎的笑意,“我也不当第三者。”
程敬佳:……
要不还是算了。
观察到她脸色的不自然,李逢值心里有些失落,面上的笑意却没落下过。
他昨个晚上回去照镜子,有些理解程敬佳在某些时候怕她的原因,他的自己长相偏凶戾那挂,不笑的时候是挺吓人的。
“我和孟迎晨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上次就想跟你说了。”
李逢值的音色清冽,语调认真,不像在骗她。
程敬佳记得的确有这回事,她当天晚上跟孟迎晨闹了矛盾,又在找房子租,去他家住的时候被他家邻居喝醉酒言语羞辱的那次,他想跟她解释来着,当时她手机没电了。
“你看到的那两次。”
李逢值喉结滚动,耳朵根染上红色,估计不好意思跟她聊这种话题。
程敬佳有点疑惑。
哪两次?
“我没被亲到。”
“她够不到。”
“蹭到的是衣服。”
不管她在不在意,他得解释清楚。
程敬佳“哦”了声,有些意外,他会跟她这般解释。
随后,她试探性的问了句。
“既然是这样,那,你是欠她钱吗?”
惨兮兮的跑来找她。
商量
“不是。”
李逢值答了两字。
程敬佳目光一寸一寸的扫视他全身, 不难看出来,对于这个问题他并不想多聊。
啧,死心眼。
她也没那么想知道, “哦”了声后便不再说话。
现在这种情况她实在不知道要跟他聊什么才算合适。
气氛再次僵滞。
“层层姐, 那我们现在算是确认恋爱关系了吗?”
李逢值先沉不住气了, 忐忑的询问她, 他的不安从话语里争先恐后的冒出来,没法子掩饰。
今天受伤的委屈, 压抑着的怒气升腾出来,轻而易举的占据了程敬佳的意识, 身体的主动权。
她只觉得他好烦。
跟听不懂人话似的。
非得一个字一个字给他掰扯清楚吗?
她这人受不得气儿, 谁让她不舒服, 她就让谁不舒服, 娇纵任性。
现下,李逢值的不识趣,没有眼力见,惹恼了程敬佳,她收回打量他的目光, “不算。”
她有意令他难堪,“表白要有鲜花、蜡烛。”
还要有什么?
啧,她还真见过不少,可惜没记住。
最后看向他,诚挚的教导:“至少得请我吃顿饭。”
李逢值听她这么说垂头思索了会儿。
就在程敬佳因为自己说的太过分,伤到纯情高中生的自尊心时,他忽然仰头冲她笑, 认可了她的说法,“嗯, 我第一次跟人表白,没做到位,除了你刚说的那些,还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吗?”
程敬佳愣住,对上男生那双澄澈的狗狗眼 ,莫名有些脸热,她就是胡说的,表白哪有什么固定格式。
“不知道可以查百度。”
她说。
李逢值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当下掏出手机开始搜“表白要准备些什么”,答案五花八门,他看的认真,没注意到程敬佳在他掏出手机后铁青的脸色。
智能机?
而且是那种一看就用了很久的,不像新买的。
程敬佳想到刚认识那会自己绞尽脑汁给他送手机的行为,瞬间有了想掐死李逢值的心,太特么丢脸了。
他在她跟前的形象一直都是用着老年机的穷苦学霸。
孟迎晨忠诚的“舔狗”,借钱也要供养她的冤大头。
她灼热的注视令人想忽略都难。
李逢值没法专心看手机,抬头对上她的目光,挑了挑眉,示意自己在听,他以为她要发表点别的意见。
“怎么不用老年机了?”
程敬佳佯装无心的问。
李逢值:……
上次落水后他又拿去修,前天刚拿到,今儿来看林降寓,想着智能机好转账,就带了过来,没料到她会出事,还打电话给他。
刚她说去百度搜,下意识就掏了出来,没想到这茬。
手里的手机此刻成了烫手山芋,他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试探性的道:“新买的。”
程敬佳冷哼一声,偏过头去,懒得搭理他。
他又加了句:“买的二手手机。”
程敬佳:……
你搁这骗鬼呢?
她不想再聊这个话题,想到刚护士说他在门口站了很久,有些奇怪,她给他完打电话到培训基地的老师离开,最后跟程敬清说要回家的事情,加起来拢共不过十五分钟,从他家那边到医院至少也要两个多小时,他怎么这般快,还能站门外偷听她打电话。
“你打车过来的这?”
她委婉的问。
李逢值知道她想问什么,直截了当的回应:“没,我来探望林降寓,他就在这家医院。”
林降寓跟别别扭扭的跟他解释那些谣言不是出自他口,也非他授意,是身边的狐朋狗友背着他以他的名义传的。
至于逼李逢值检讨赔钱那就都不是他自个儿ⓨ錵的本意,他爸搞的。
林降寓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虽跟程敬佳闹了矛盾,嘴贱说要报复,但他哪是对兄弟捅刀子的人。
林降寓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但表达的主旨是一样的。
他不想失去李逢值这个朋友。
程敬佳点点头,心道怪不得来这么快。
“你要什么时候走?”
李逢值把话题又绕回去。
眼神沉甸甸的裹住她。
程敬佳嗓子跟被蜂蜜黏住差不多,她承认她是对他有点动心,但不至于确认关系。
一旦确认关系,就代表着被束缚被捆绑。
她喜欢自由。
对李逢值动心,追逐他,对他产生占有欲,并不代表要在一起。
她享受的是“喜欢”的感觉。
“明天。”
程敬佳低声道。
李逢值:“嗯。”
接着又问她:“层层姐,要是我补个你满意的告白,能和我谈吗?”
程敬佳坚定的摇摇头。
她不要。
李逢值轻啧了声,“一点机会都不给?”
他看着她,笑意盛满下垂眼,模样英朗,神色缱绻,细声细语的跟她打着商量:“你看这样行不行。”
程敬佳眨巴着狐狸眼,好奇:“哪样?”
李逢值思忖片刻,认真的给她建议道:“你可以先钓着我,留着以后谈。”
负责任
李逢值说完那句话后安静下来, 少年的眉眼深邃,神色认真,不像是在跟她开玩笑。
人骨子里大抵都是犯贱的, 程敬佳更清楚的了解自己的尿性, 典型的得到了就不珍惜, 无风不起浪, 不然学校论坛哪儿来的关于她的绯色八卦,有些是谣言, 可有些却也是真的。
她目前有些应付不来这样的他,她知道自己是挺喜欢他的, 但, 怎么说, 她这人爱玩, 不想负责任。
看李逢值现在的态度,一副对她上头,志在必得的架势。
她怕被他缠上。
李逢值和她以往的暧昧对象完全不一样。
她没玩过好学生。
呸,没和好学生谈过。
李逢值见她半天不搭岔,下垂眼微微往上勾, 善解人意的问她:“层层姐,不会钓吗?”
程敬佳:……
李逢值接着道:“要不要我教你?”
程敬佳听到这来了兴趣,不置可否的挑挑眉。
李逢值瞧程敬佳的反应,就知道她的意思。
他轻笑两声,回忆着程敬佳对待他的方式,一一举例道:“有意无意的接近,偶尔打打直球。”
“在对方暧昧上头, 心动难捱的时候再若即若离的推开。”
最后一句,他是看着她说的。
他只差明说不要狡辩了, 你就是这么钓我的。
李逢值说的那些都是程敬佳的惯用伎俩,自是明白,他搁这明晃晃的点她。
“看不出来,你还挺会?”
她装作听不出他话里藏话,故意把话曲解成了对她有利的局面。
这般装傻充愣的程敬佳不常见。
李逢值斜靠在椅背上,无奈摆手,没憋住上扬的嘴角,眼含笑意,谦虚道:“哪能,雕虫小技,比不过层层姐。”
程敬佳从鼻孔里冷哼出声:“知道就好。”
李逢值垂下眼睫,把话题扯回原地,恳求道:“那降低点要求,不用麻烦你辛苦钓我了,就是你喜新厌旧的速度能不能稍微慢点?”
程敬佳“坏女人”的形象深入人心,不怪他如此患得患失,现在的他是真的怕她刚回去就把他忘的干净。
他不敢赌,在程敬佳心里的位置。
或者,根本就没他位置。
思及此,李逢值心底涌起无法发泄的愤懑。
在李逢值的世界观中,谈恋爱就代表他要对人姑娘负责,如果不是程敬佳,他在解除自己的一身糟心事之前不会跟任何人谈。
她招摇,明媚,在他情窦初开的年纪如飞蛾扑火般来招惹他。
他就算再比同龄人成熟,清楚的知晓以自己的处境不适合恋爱,但心动就是野火燎原,他哪怕泡冰池子里也浇不灭。
他兵荒马乱。
她却能毫发无损的推开他,跟逗狗一样。
他甚至没有喜欢她的能力,只能卑躬屈膝的乞求她,给他点时间。
“啧啧啧,李逢值,你这种样子更没劲。”
她的狐狸眼生的妩媚,现在身上带伤,面色苍白,加上语气里的那股子不耐烦,竟平添了几分寡情薄意的味道。
她说的是实话。
程敬佳真的搞不懂他,不就是想跟她谈恋爱,有必要来回试探,把自己的姿态放到那么低吗?
李逢值本来满腔紧张,像个涨满的气球被她这不在乎的态度扎了下,一下子松下来,话里藏着自嘲:“得,我没劲,我没劲。”
程敬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氛围僵住,半响,还是李逢值先开口打探:“你要什么时候走?”
程敬佳不假思索,“可能明天,也可能后天,主要取决于我弟替我跟爸妈坦白的速度。”
李逢值哦了声,眸光暗闪。
有些自私的想,程敬清能慢点交代。
他还能多和她待一段时间。
一旦有了这种想法便压抑不住,李逢值从她的病房出来给她买吃食的时候,站到医院门口的梧桐树下,拨通了程敬清的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程敬清简洁粗暴的说了一个字:“放。”
有屁快放的意思。
这是程敬清接电话的习惯,除了家里人,谁给他打电话都是“放”字开话头。
李逢值素来擅长观察别人,拿捏人家的喜好,程敬清的这个习惯他是知道的,也没在意,组织了番措辞,委婉的试探:“程敬清,你姐住院了,你知道吗?”
“知道,她心虚得很,也就这种时候给我打电话积极。”
程敬清以为李逢值是特意打电话告知他这件事的。
没有他想知道的信息。
李逢值舔了舔唇,再接再厉,“很抱歉,答应了你要照顾好她的。要不让她晚些回去,等她好点再说,她受着伤不宜舟车劳顿,我会在医院陪护她。”
程敬清对他挺放心的,也没多想,反而安慰他:“没事,不用内疚,我姐什么狗脾气我了解,她受伤又不是你弄的,我们学校明天休息一天,我明儿过去接她。”
明天。
李逢值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哦了声,把话题僵硬的岔开:“你最近考试成绩稳定吗?”
问完才觉得不妥,有点像长辈问的。
他的心思是不是太明显了?
程敬清特自信的回他:“当然稳定。”
明显没多想。
还幸灾乐祸的反问他:“你发挥不稳定?”
李逢值:……
他的沉默助长了程敬清的嚣张气焰,在程敬清看来沉默不反驳就是默认的意思。
贱嗖嗖的问他:“李逢值,学习下降这么多,谈恋爱了?”
于他们这种尖子生而言,发挥不稳定就是下降。
李逢值:……
没想到,程敬清的话题跳跃这么快。
喜欢人家姐姐,要是程敬清知道,能打死他。
想当他姐夫。
做梦。
想想都可怕,虽然心虚,但李逢值还是坚定的说:“没谈,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谈屁。”
万无一失的回答。
他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我可真机智。
程敬清没趣的抱怨两声,跟李逢值道:“挂了,我赶一下作业。”
挂掉电话后,李逢值挪动步子去买程敬佳点名要的当地最有名的皮蛋瘦肉粥。
她是真娇气,什么都要最好的,偏又什么都不能多吃,吃一半扔一半,真的,要不是程家有钱,照她这败家性子,谁都养不起。
李逢值暗暗叹气,鼓励自己要努力学习,以后好好工作,不然可能会连程敬佳喝奶茶的钱都赚不够。
被他冠上“娇气”的正主程敬佳正躺病床上悠哉悠哉的刷视频,病房门被人打开的时候,她还有些惊讶,还以为是李逢值回来了,转头问:“你怎么这么快,确定买的正宗吗?”
江喜边提着水果篮笑出声,疑惑的调侃:“什么正宗,水果还分正不正宗?”
程敬佳跟他可不熟,只知道他是这次比赛的投资方之一,负责培训基地这边的事宜。
稍微动脑子一想就知道,他肯定是因为她把基地安排照顾她的实习生赶跑了,怕她打定主意追责到底,闹的太难看,这才上门来寻她。
知晓这茬后,程敬佳的好脸色敛了下去,冷冰冰的打招呼:“江总好,我不好起身给您挪凳子,只好请您自便。”
江喜边讪笑,倒也没恼怒于她的冷淡,反而毫不客气的坐到李逢值挪到她床边的凳子。
程敬佳实在不想搭理跟基地有关的任何一个人,忍着不耐烦,问他:“江总,有事直言即可。”
江喜边是个花心大萝卜,对女孩子的情绪向来能准确感受到,更何况如今程敬佳面上可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他这种人从来都是被巴结的那一方,不屑于干热脸贴冷屁股的蠢事,直截了当的说明自己的来意:“是这样的,我今早刚起来就听说了你受伤没法参赛的事,为此我表示很遗憾。”
出于习惯,说到重点的时候,他停顿了下来,打量她的脸色。
程敬佳眸光冷戾,恨不得把他吃了。
要是实力允许,她现在只想把这个逼逼叨叨的江总从她病房里扔出去。
会不会说话。
专门往她伤口上撒盐。
江喜边被她这冷冰冰的目光看的浑身一僵,没再继续打哑谜,这次是真的,够直接了当:“我想问你有没有兴趣进入娱乐圈,签我的公司。”
对上程敬佳疑惑不解的眼神,看样子她对这事毫不知情,江喜边咳嗽一声,在心里暗骂:
李逢值个臭小子,办事不靠谱,他不是早就跟他表达了希望他的小女朋友进入他的娱乐公司的想法吗?
敢情他是半个字都没有跟程敬佳透露。
江喜边这时候也觉得自己的来意有点突兀,不免尴尬,但秉承着来都来了的原则,先是诚恳的解释道:“因为你要回家了,我后面不好联系你,所以过来找你。”
接着便是表达自己捧红她的决心:“我真心觉得你的长相十分明艳,舞蹈功底也扎实,我一定能捧红你的。”
这番话超级像画大饼,江喜边其实自己也不信。
他都没敢直视程敬佳那澄澈的目光。
程敬佳:……
这人莫不是有病。
为了表达尊重,她故作苦恼的思索一番,敷衍的摆手拒绝道:“算了,我五音不全,更没有什么演技,混吃等死比较合适我。”
江喜边:……
太过分了。
能不能拒绝的再稍微正经,并且委婉点。
两人安静的对视,尴尬的气氛蔓延了整个病房。
李逢值回到医院的时候,老远就能看到程敬佳病房的门开着,李逢值吓了一跳,急忙跑过去。
他还以为是程敬佳不肯低头示弱想喝水上厕所之类的也不会跟医护人员提请求,自己硬拖着病体下床行动。
结果一冲进去就看到江喜边大眼对小眼针锋相对的局面。
他好奇江喜来这做什么。
于是,先看向江喜边,疑惑的问道:“边叔,您来这看层层姐?”
程敬佳眸中冷意淡了些许,“你们认识?”
江喜边暗道:何止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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