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
“是啊, ”祝骄见他伸手,下意识地召出神器,一边递向他, 一边吐苦水,“你是不知,那天到底发生了多少事!何止敖厌和祁钧,还有菟娇娇……一两句讲不清楚。”
说着, 就想带他回洞府细聊, 却没能拽动。
时午将捆仙绳握紧, 看向她抓着他衣袖的手, 轻声道:“你还是这么信我。”
祝骄没有听清, 道:“什么?”
时午抬眸,回了她的话, 道:“一两句讲不清也无妨, 我们以后会有很多时间,纵是千言万语,我都会听你说完。”
话落, 祝骄识海中传来异动,她察觉不到器灵的气息了……
时午手上的火苗熄灭, 将她与捆仙绳的联系斩断后, 留下了新的认主印记。
祝骄神魂被缚,面上还有些茫然:“你这是又学了他们?”
而且他那里怎么会有赤焰啊?
“别闹了,快给我解开, 你能不能学……”
“你觉得我在同你玩闹?”时午道, “即便我当真是仿着他们的行举, ‘学’了什么,那我为何要‘学’, 又为何偏偏用在你的身上?别忘了,我如今已与此界生灵无异。”
此前他谎称拿她来试新奇之事,用的借口是只认识她。
这话让祝骄生出了不妙的猜想。
“可曾想过,如果我要不惜一切代价刷满破坏值,比起借助一个妖的力量,将你推向那群生灵,求得他们的配合,完成剧情节点不是易如反掌吗?”时午继续道,“虽说那时只有你能看到我,但以他们对你的情意,只要你不抗拒,他们都将化作你手中的刀剑,如此一来,我的助力岂不是更多?”
祝骄消化着他的话。
那多次冒出,又每每被打断的念头,此刻忽然明晰。
“可我非但没有推上一把,反倒处处阻拦,极力切断他们同你的利益捆绑在一起的所有可能,为你寻找逃脱之法,”时午看着她,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帮你?”
祝骄石化了。
他一本书,生出灵智前,甚至不在能喘气的活物范畴内,怎么也想不开动情了!
旋即想到,焰丹提起他遗落了一缕赤焰。
彼时她并未放在心上,而今再看,她终于意识到忽略了什么——
将焰丹关入识海之际,时午根本没有提醒她!
以他谨慎的性子,怎么也该说一句,不可解开定身法诀,免得捆仙绳落入对方手中。
可时午没有过问,因为他很清楚,焰丹那里不可能有赤焰。
早就让他给拿走了!
某只小妖的震惊与恍然都写在脸上。
“看来是明白了,”时午摇头道,“你于情事上,比我还要迟钝。”
祝骄:“?”
好哇,这是哪怕骂了自己,也要损她一句是吧?
但他说的不错,她隐约记得,当年这小书灵对诸多神魔莫名其妙的行径,也和她一样摸不着头脑。
可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就进化了!
不仅能抢先发觉,还常常举一反三。
“所以你想怎么做?”祝骄难以接受小伙伴变了个模样,道,“你也要像他们一样囚我吗?”
时午移开了视线,道:“不然我是在做什么?”
祝骄抓住他的肩膀,摇晃道:“你清醒一点啊,破坏值还没满呢!”
她不禁悲从中来,道:“呜呜呜时午,我那原本像白纸一样的时午……”
都怪那群脑子不正常的生灵,把一个大好的年轻书灵也给污染了!
熟悉的动作,熟悉的言语。
时午则是熟悉的无奈:“……”
祝骄试图唤回他的事业心:“你可别和你书里的主角一样被情爱蒙蔽了双眼,拯救此界还要靠我们呢!”
“不用说得这么好听,”时午毫不留情地戳穿道,“你就是想自己活得长久。”
祝骄哽住。
时午倒是也很坦率:“我也想,但有些事,不是以你我之力就能改变的。”
“这算什么话?”祝骄奇怪地看着他,道,“我们不是一直在改变剧情吗?”
突然长出了恋爱脑,所以连以前的事都能选择性遗忘了?
“我原想晚一点再动手,至少要你我性命无虞,但我看到了下一个剧情节点……”时午索性将事实相告,道,“是神魔大战。”
祝骄愣住了。
“时间未定,但的确是神魔大战无疑,”时午握住了放在他肩上的手,道,“你觉得这个剧情节点,我们要如何破坏?又要如何,才能算完成?”
分明是必死之局,或许能够设法将它推迟,也或许能够改变大战的结果。
可想要彻底扭曲,却如蚍蜉撼树。
祝骄眸光震颤。
她经历过一次,自然清楚。
直到她拿到往生石,那场历时许久的战事还未止息,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
若她没能到万年之前,以原本的轨迹,不知三界最终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时午手上的力度收紧,道:“大战之中,人人朝不保夕,眼下也只有抓住能看得到的朝夕,如此而已。”
近似妥协一样的话,让祝骄瞬间火起,她抽出了手,道:“阻止不了就干脆放弃吗?”
“不放弃又能如何?这由不得我们。即便费力逆转神魔阵营,与大战有关的几段剧情也被迫偏离,可做了再多,大战还是避无可避。”
“我不信避无可避!都说命由天定,但你一个书灵最清楚,所谓的命不过是寥寥几笔的剧情走向,所以又有什么是更改不了的?”祝骄哼了一声,道,“凡事都有解决之法,你不肯再试也无妨,大可旁观,只是别拦着我!”
“你果然是这样的选择,”时午心中已有了决定,道,“所以才不得不困住你。”
他不惧神魔大战,若此界覆灭是定数,余下的时日如凡人般相守,哪怕只有数十载也好。
就怕她不愿认命,像以往无数次,作一波大死,把这条小命给玩没。
过去要么是没有必要,要么想拦的时候已然迟了。
此番主动权握在他手里,必定不能再由着她的性子肆意妄为。
时午心念一动,以捆仙绳将她的肉身也束缚住,打算将她带离。
他是见那个神君离开,才到山中来找她。
虽说这里的结界对他作用不大,或许对上凛初有一战之力,但能不直接碰上,是最好的。
可就在他刚扣住她的手腕时,一旁的泉水中跃起一团火光。
时午连退两步,来不及细想为什么这里还有赤焰。
眼见它焚去了认主印记,消散在天地间,时午和祝骄几乎同时伸手,抓住了那团捆仙绳。
两个生灵争夺中,也不知器灵是否因连日来三易其主而厌烦了,竟将两道认主印记通通打了回去,然后一扭身形,从捆仙绳里飞了出去。
只是转眼的功夫,就瞧不见影子了。
那金色的丝线瞬间失去支撑,无力地垂下,仅两端仍被牵在一左一右两个生灵手中。
他们都没料到器灵会逃跑,相觑了片刻。
祝骄将那无用的神器壳子丢下。
时午也松开,手上捏诀。
祝骄看清变换的手势,反应极快地拔剑,脚步轻移,赶在阵法成型之前,击碎了阵眼。
时午目露诧异。
祝骄扬了扬下巴,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没想到吧,这个禁锢妖魂的阵法,她昨天刚复习到!
时午指节微曲,一旁的灌木丛中,飘起几滴花液。
法力焚上脚边的两株魔草,烟尘拂过揉成一团的晶莹液体,丹药的雏形缓缓显露。
祝骄当即切断嗅觉,以免他放什么迷烟,让她中招。
脑中分辨着他的动作,再加之对灵植种类的掌握,她抢先一步割破了手指,将血珠丢了过去,惊散了缕缕丹气。
如此过早地沾了血,此药是废了,无法用在她身上。
时午动作凝滞了一下,干脆将那丹形捏碎。
祝骄更为嚣张,道:“你以为我是白跟着那老仙官学了许久吗?”
时午叹了口气,道:“难怪。”
他算是明白了些许,她为何会有过人的实力和身手了。
此界得道的生灵,多数都在无尽的岁月中,性子被磨平,终日懒懒散散。
她却始终有棱有角,偏又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只说他近来所见,每次被囚之后,她那股拼劲儿劝都劝不住。
无论是吃了亏之后要找回场子,还是纯粹为了能活得恣意,想来是有过不知多少次的勤学苦练。
“到底是你更胜一筹,我输了,”时午作出退让之态,道,“要打要骂都随你。”
“我打你骂你做什么?”祝骄想了下,还是决定扭转他不知歪到哪里去了的观念,道,“先回洞府,剧情的事总能找到对策。”
时午应了一声。
走在路上,他状似随意地道:“你想知道我是何模样吗?”
见她凑近,便顺势摘下了面具。
祝骄没能看清具体长相,就撞入了一双好看的眸中。
下一瞬,意识莫名恍惚起来。
而那书灵补上了未尽之语:“我好像说过,你早晚会折在你的好奇心上。”
没有言及的,还有她最引以为傲的幻术之上。
爬墙
时午上前一步, 接住了软倒的身形。
往日里无比闹腾的小妖,此刻安静地躺在他的怀中。
双眸合起,陷入了沉眠。
他抬手抚上她的侧脸, 从不曾在她面前表露过的情愫,在眸中翻滚。
他的唇角略挽起一个浅淡的弧度,珍重地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祝骄睁眼时,脑中一片混沌。
她迷茫地在草地上躺了好一会儿, 才坐起来。
下一瞬, 身侧出现一个人影。
“醒了?”那生灵挨着她坐下, 将一枚灵果递给她, 道, “尝尝,应是甜的。”
祝骄缓缓眨了下眼, 道:“你是谁?”
“我名时午, 是个得道的书灵。”
祝骄觉得这话耳熟,像是什么时候听过。
时午见她不接,道:“你不饿吗?”
祝骄摇了摇头。
时午便收回了手, 自己咬了一口。
祝骄一脸新奇地打量着他。
她虽没有记忆,妖族的直觉却还是在的。
她能察觉到, 眼前这个生灵对她没有恶意。
“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有, 只是见你觉得亲切,”祝骄手肘搁在曲起的膝盖上,撑着下巴道, “当然, 还有你长得顺眼。”
她不记得以前见过多少生灵, 却能够确信,他的形貌称得上世间罕有。
俊逸倒是其次, 最重要的是,实在太完美了。
一种极为客观的完美,或者说是世俗意义上的完美。
经得住任何目光的审判,符合一切有关美好的定义。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没有瑕疵——
不像是一个生灵能够自然生长出来的。
时午没有意外,道:“当然顺眼。”
他的脸成型之后,曾经量过,从五官的曲线到头骨的棱角,每一个转折与延伸都是标准的比例。
嗯,精准到小数点后十位的那种。
想到什么,他道:“和凛初比如何?”
“凛初?”祝骄低喃着重复了一遍,莫名生出几不可察的异样之感,“……那是谁?”
时午看了她半响,道:“没有谁,随口一说罢了。”
“既说起来,那就多讲一点,或是再随口说些别的,”祝骄面带苦恼地道,“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
“忘却前尘不好吗?反正也没什么重要的生灵。”
“不好!”祝骄斩钉截铁地回了一句,料想他们是熟识,他定然知晓许多,“我是谁?这是哪里?我是受伤之后失忆了吗?”
“这是我开辟的一方空间,你没有受伤,你的身份……”时午顿了一下,道,“是我的伴侣。”
祝骄注意到那可疑的停顿,凑近道:“真的吗?”
时午心下一动,道:“自然,我们……”
话未说完,却卡在了喉间。
那小妖突然朝他扑了过来。
时午被撞倒在了草地上,眼前放大的容颜,让他眸光一震,不禁屏住呼吸。
祝骄两手撑在他的脸侧,观察着他的表情,道:“你骗我!”
时午:“……”
“我是忘了,不是傻了,”祝骄哼了一声,道,“哪有你这样的伴侣?这么紧张,我们必定不曾这样亲近过,所以……是好友?”
时午喉结微动,道:“并非不曾亲近,是你从未这样主动过。”
“我怎么可能是那样的性子?合该有来有往才是。”
祝骄不信他这话,就要起身。
然而,腰后按上一只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随后天旋地转,地上的生灵翻转身形,覆在了她的身上。
“你我刚成亲不久,”时午面不改色地扯谎道,“你先前面对我,很是拘谨。”
这倒也说得通,但祝骄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而且你说没有我这样的伴侣,那么以你所想该是怎样的?”时午的额头同她相抵,道,“你教教我,嗯?”
他贴得太近,只与她之间隔着一层稀薄的空气。
祝骄鼻息不畅,脸上发热,道:“你先下去。”
闻言,时午似是笑了下,道:“现在紧张的是谁?”
某只小妖心里发虚,气势上却不肯服输,色厉内荏地道:“我没有!我自在得很!”
时午意味不明地道:“是吗?”
话落,俯首埋在了她的颈侧。
蜻蜓点水般的轻吻落下,带着凉意的气息从下而上拂过她的皮肤。
耳上的软肉,被包裹进一片柔软濡湿中。
祝骄头皮一麻,连忙抬手,想要将他推开。
时午抬眸,一手扣住她的两腕,举起压至她的头顶上方。
另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衣带上,见她身形一颤,他再度俯首,双唇摩挲过她的脸颊,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同时循着她的唇而去。
祝骄忍不住向后仰头,欲避开他。
却不知,这行举反倒如献祭一般,将纤细而脆弱的脖颈,送到了他的近前。
时午离着她的唇仅有分毫,他缓缓退开,以将她此刻的模样,完整地印入眼底。
他的视线一寸寸掠过她的躯壳,眸中情绪难辨:“本该如此。”
他是书灵,她是书中的角色。
她从始至终都在他的世界之中。
倘或跳出此界,以界外的视角来看,他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神明。
为她的神明献上一切,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何况他不要她的一切,他只是要她全部的身心而已。
而就是这一晃神,让祝骄寻到空隙,挣开了桎梏,手脚并用地将他掀了下去。
她迅速站起,退离到几步之外。
时午跟着起身,一边向她走近,一边有意激她,道:“怎么,你还怕这种事?”
“谁怕了!”祝骄咬牙止住后退的脚步,全身上下就剩嘴硬,“你也说了是刚成亲,总要过段时间,不然……成何体统!”
时午在她身前停下,道:“迂腐。”
又是似曾相识的对话,祝骄脑中闪过什么。
“也不怪你,毕竟你现在没有记忆,”时午有意逗弄她,欢迎加入企,鹅峮司尔咡二呜救一死七道,“忘了我们早有了伴侣之实。”
祝骄磕磕巴巴地道:“已、已经……有过了吗?”
时午颔首,道:“难不成我还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是的,他会。
祝骄想象了一下,还是无法接受,道:“不管以前怎样,如今我没有兴致,你还是歇了这份心思吧。”
时午明白急不得,惹她炸毛就不妙了,于是面带惋惜地叹道:“那为夫也就只好忍着了。”
“修身养性嘛,这也是为了你好,”祝骄笑嘻嘻地道,“反正没有那种事,也不会死的。”
时午干脆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哦。”
他就该据理力争,退让个什么劲儿?
还指望她内疚不成?
“生气啦?”祝骄戳了一下他的后背。
时午闷声道:“做什么?”
祝骄当然不是想哄他,提醒道:“你没吃完的灵果,别忘了处理掉,乱扔东西不好。”
时午忍了又忍,还是回过头来,道:“这么多年,是我疏忽了,才发现你还有这么个爱护环境的优点!”
祝骄表示认可:“你没发现的多着呢,以后有的是机会。”
祝骄跟着书灵走向住处。
一路上,不管她问什么,比如她没受伤怎么失去了记忆,又比如他为什么开辟此处空间,任她好奇得抓心挠肺,他也不肯再同她说半个字。
祝骄心中刚生出火气,看到洞府的瞬间,就什么都忘了。
“你这……我们这洞府真不错,”她满意地道,“若是我早看到了,定然不会怀疑你的话。”
时午看了她一眼,轻轻应了声。
依照她那洞府的模样幻化而成的,如何会不合她的心意?
说起来,还是从少羿那里得到的启发。
待看完内里的陈设,祝骄的语气更为诚挚:“先前错怪你了,也是,哪里会有人骗别人说是伴侣的呢?”
时午面色有些古怪。
巧了,此处的两个生灵都做过这种事。
他是骗了她,而她,先前骗的是那个神君。
祝骄对上他复杂的眼神,以为他这是委屈,两步上前,晃了晃他的胳膊,道:“别气了,好不好?”
时午显然不适应她这样的软语相待,竟露出几分受宠若惊之状。
祝骄瞧着他这可怜的模样,暗道自己以前肯定没少欺负他,于是又扯了扯他的袖口,道:“以后我多信你一些……夫君?”
两个字带着试探,很是生疏。
时午愣在了原地,汹涌而起的情绪漫过心神,直将他的理智都吞没。
反应过来之时,他已将女妖紧紧抱住,力度极重,几欲将她勒入骨血。
随着狂喜而来的,还有无穷无尽的恐慌。
多信他一些?
呵,若是她破除幻术,知晓他骗了她……
时午闭眸。
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偷来的。
除非能借此机会,让她对他心生情念。
祝骄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思绪,道:“方才没觉得,现在有点饿了。”
时午松开了她,道:“我去给你摘灵果。”
“我不要什么灵果,”祝骄明示道,“饿了当然要吃饭呀。”
时午移开了视线。
祝骄偏不给他乱瞟的机会,脚步一挪,就对上了他的视线,道:“你该不会是没做过吧?”
时午一个书灵,从来不碰那些吃食,即便是有了实体,也没想过。
他斟酌道:“其实,像我们这样的生灵,无需像凡人一样有了温饱方能生存。”
这话很是委婉。
他在此界也有千年,就没见过第二个神仙妖魔,和她一样重口腹之欲。
祝骄满脸谴责地道:“明明是犯懒,怎么还找借口呢?”
时午哪里看不穿她的小心思,道:“你不犯懒?那为何偏要我去?”
祝骄一抬下巴,道:“你不去也无妨啊。”
时午道:“你直接说后半句吧。”
祝骄清了清嗓子,道:“俗话说得好,想抓住一个生灵的心,就要先抓住一个生灵的胃,若是你不能抓住,我可不保证不会跟着别的能抓住我的胃的生灵跑了,反正我现在没有记忆,爬个墙也无可厚非。”
“不行!”时午回得极快,对她的理直气壮尤为气恼,却还是拂袖离开,准备下厨。
一刻钟后,就将膳房给炸了。
醋海
之后好一阵折腾, 最终还是以烤鱼收尾。
两个生灵躺在草地上,看着上方漫天的繁星。
祝骄抬臂,虚握了一下。
一侧伸过来一只手, 停在了她的眼前。
那手松开,从中摇摇晃晃地飘出两点微光。
“萤火虫?”祝骄轻触了下,看着光芒逐渐飞远。
时午则始终注视着她。
祝骄似有所觉,偏头对上他的视线。
他道:“喜欢吗?”
“嗯, ”祝骄道, “但还是星星好看一点。”
时午将目光移至天际。
他以手指向上方, 道:“你看。”
祝骄漫不经心地顺着他的手看去, 顿时眸光一凝。
那浩瀚无垠的星河, 竟是自天幕上缓缓飘离。
无数星光次第闪烁,片刻之后, 骤然降落。
目之所及的世界, 沉入了一场星雨之中。
有星光落到了她的身上,如夜风一般透着凉意。
几度明灭,消失在了近前。
祝骄不禁坐起, 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从未听闻还有这样的法术!
时午望进她眸中的璀璨星光,道:“障眼法罢了。”
此方空间, 日月星辰皆为他灵力所化, 如何操纵,自然随心。
“还有这样的障眼法?”祝骄推了推他,道, “我要学!”
“你学不会。”
“怎么可能学不会?”祝骄凑近了, 目光灼灼地道, “我很聪明的!”
时午无法告诉她实情,只道:“与这无关。”
“即便是不可外传的秘术, 我们不是伴侣吗?”祝骄哼了一声,道,“真小气。”
时午见她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一时不知该可惜自己弄巧成拙,还是要埋怨她的不解风情。
随后数日,祝骄再没见时午施什么障眼法,她也没有提起。
又接连忍受了几次黑暗料理,两个生灵不得不一同研究起了菜谱。
时午盯着那行字,沉吟道:“应该是在这时候放吧。”
祝骄连忙挡住他放佐料的手,道:“我觉得要等会儿,而且你拿得太多了。”
一妖一书灵围绕具体时机与何为“少许”展开了讨论。
各执一词之下,将菜肴分成了两份,分别按照想法去做。
结果就是,两份半斤八两,都不好吃。
而除却对厨艺的沉迷,时午还热衷于倒腾自己的衣柜,每日束发的头冠和身上的衣饰能换个几次,不忘问她的意见。
“如何?”时午看了她一眼,道,“与你今日的穿着可还相配?”
“相配,”祝骄敷衍两字,嘀咕道:“和方才那套不是一样的吗?”
时午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祝骄眨眨眼,道:“怎么了?”
“你过去对我的衣冠颇有一番见解,如今已不见欣喜之状,”时午摇头道,“果然一旦得到,就不会再珍惜了。”
于是换成了祝骄欲言又止。
这话说的,好像她负心薄幸,两副面孔。
所有温情的假象,于某个午后被打破。
彼时艳阳高照,一道磅礴的剑气,径直劈开了此方空间,将那高悬的红日斩碎。
天色暗沉,周边的事物几如斑驳的画迹,寸寸褪去。
毁天灭地的神威压下。
时午本就因空间被毁而神识剧痛,眼下更是支撑不稳身形。
祝骄扶住了他,脱口就是近日来已然习惯的称呼:“夫君,你怎么样?”
那神君在半空现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眸光疏冷,道:“你唤他什么?”
祝骄看清他的模样,脑中似有模糊的印象闪过。
时午手上一动,法力击向空中。
凛初抬指,同他的法力对上。
两个生灵隔空较量,终是时午不敌,连退几步,吐出一口血。
苍白森冷的火焰跃上地面,很快蔓延至天边,将空间内的事物尽数吞入火舌。
唯独留下正中一圈,三个生灵所在之处。
“本君以为,你被人掳走,哪怕未受折磨,也该疲于找寻逃脱之法,”凛初道,“没想到大有不同,是本君多管闲事了。”
一团金丝被丢到了她的脚下。
九幽狱火焚遍草木的刹那,祝骄已从幻术中苏醒。
先前被掩盖的记忆回归,幻术期间所经历的全部,在即将隐入雾气之际,她迅速捏诀,将它们强行拖了出来。
如此记忆融合,意识渐渐清明。
而脚边的,正是捆仙绳。
祝骄不难想到,他在后山看到此物,该是何等心境。
“阿初……”她想要解释,而对上那双恍若凝结了无尽寒意的眸子,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同。
比以往更甚的淡漠,那久居上位,冷到极致的气势压得人难以喘息。
他的神威并未对着她,但她站在时午身旁,还是有几分被波及到。
再联系他的自称——
“你恢复记忆了?”
“不错,你好像并不是很高兴。”
祝骄悬着的心终于死了:“还……挺快的。”
说不清究竟什么滋味,她本想着拖个几年,若是仍旧同他心意相通,择机坦白就是。
谁知出了变故,且是这样糟糕的情形,委实不妙。
“原会迟一些,得益于你突然失了踪迹,”凛初看着她,道,“否则,本君还要与你多做一段时日的假伴侣,以此为你真正的‘夫君’遮掩。”
祝骄再迟钝也知道他在误会什么了,出声道:“并非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
“你心中有数就好,何必直接问出来,反倒让你自己难堪,”时午打断了她的话,迎上神威,分毫不肯退让,道,“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与她同居洞府千年,你也曾有几次察觉到我的气息,可曾想过,你才是后来介入的生灵……”
祝骄连忙制止他:“时午!”
时午停下话语,轻声道:“你是怕他怒而伤我,还是怕他误解了你?”
“‘时午’?”凛初重复了一句,两个音节很是熟悉,“原来你屡次唤的是他。”
“否则是谁?不是所有生灵都能终日与她一处,除却居于洞府,当年她在天界,”时午顿了一下,道,“她入你的神府,她摘花相赠,她假意被千丝草摄了心智,还有亲手将你推下深渊……都是我一直相伴。”
句句属实。
可是为什么,她反倒对这个神君心动了?
时午笑了下,也不知是在往谁的心上捅刀:“你们同榻、牵手、相拥、亲吻之时,我就在她的身侧!”
下一瞬,他的身形被击飞出去。
冷冽的剑气陡然炸开,直将空间壁垒冲破,此方空间彻底崩塌。
祝骄的脚沾到实地,顾不上打量周围的场景,就去查看时午的伤势。
“无碍,不必担忧,”时午拂开了她的手,微微向后倚上树干,道,“还记得吗?这是我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
祝骄一愣。
这才发现他们竟还在无虞山内,那空间就是从这里开辟出来的。
“很惊讶?也是,等闲的生灵会被结界限制,施展不开多少法力,可偏偏……”时午闭眸,道,“我在此界的实力,同他设下结界时差不了些许,今日不敌还是源于你——让他得以变强的那两柄刀,是你亲手递给他的,祝骄。”
凛初指尖跃动着九幽狱火,往前走了一步。
祝骄下意识地抬手,拦在了时午身前。
时午睁开双眼,视线越过女妖,扫向凛初。
两个生灵眸中带着杀意,无声对视了一眼。
“别怕,”时午弯了下唇,对着祝骄道,“此界生灵杀不了我。”
这一局,好像是他赢了。
祝骄正要开口,就见对面的神君启唇:“你也觉得,那是两柄刀吗?”
他向她走近,道:“你可知,本君在深渊的那些年,是如何过来的?其中有多少神魔的残魂,又有多少道九幽狱火?”
祝骄不知,却知晓以刀论之,最初的刀刃是对着他的。
历经多次凶险,他才反手将利器收服。
他停在她的身前,将火焰收起,道:“本君从未怨过你,却有一问,你当日动手,究竟是出自本心,还是听了他的挑唆?”
祝骄放下了手,她眸光轻颤,道:“是……出自本心。”
凛初面上不辨喜怒,道:“最后一句,你是要同他一起,还是随本君离开?”
祝骄没有回头。
她坚定地握住了他垂在袖中的手,道:“这才过了几日,你就想抵赖吗?”
凛初抽回了手,道:“那时本君没有记忆,你欺瞒在先,哪怕不作数,也无可厚非。”
祝骄深吸了口气,道:“既然如此……”
“可本君想要作数,”凛初插入了她的指间,改为十指相扣,道,“方才又选了一次,你已经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一妖一神御风飞离,便如那日星空下,渐行渐远的两点萤火。
时午在树下坐了许久。
他明里暗里阻拦了无数次,还是走向了这样的局面。
她知不知道……
系统,也是会崩溃的。
时隔不久,三界再度掀起了轩然大波。
多年前那位应劫而亡的神君之首,安然无恙地回天界了。
回去就罢了,他同群仙极少来往,“应劫”之后又因着避讳,名姓已有多年不被提及,有些小辈甚至从未听过他这号人物。
众人震惊的是,他此番带了个女妖,大摇大摆地进了天门。
行,就算他强他有理,不过在天界挂职,不受天规约束。
连帝瑶都要礼让他几分,更遑论常琼。
但那女妖,怎么能是祝骄啊?
这可是八卦的老熟人了!
更别说第二日就放出了消息,两月后举行成婚大典。
因果
原本祝骄是不想这么快就到这一步的。
他们两个回到神府那日, 凛初并不急着要她给出解释。
只说她在空间中待了几日,魂力微弱,只等休息后再言其他。
这话不错。
修为到了一定境界, 自是可以开辟空间,但因本身损耗不小,且空间灵力稀薄,少有生灵尝试, 更不会住在其内。
天宫灵力充沛, 祝骄睡了一晚就已恢复。
她向来憋不住事, 便去了书房寻凛初。
彼时他正在练字。
祝骄将如何结识时午, 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还有中了幻术的事,大致讲了一遍。
凛初不见惊讶之状, 也没有提出质疑, 从始至终都很平静。
笔迹亦如行云流水,毫无滞涩之感。
但就是太平静了,才让人不安。
在话题延伸到祝骄险些没逃开与皓微的婚典时, 她想到了凛初关乎堕魔的承诺。
脑子不知怎么一抽,就说出了他们两个也成亲的话。
凛初手上的动作一顿, 笔墨在纸上晕染开来。
他凝视她许久, 道:“好。”
于是这件惊掉众仙下巴的事,就这么轻飘飘地定了下来。
而在那神君出门之际,他停下脚步, 对她所有的解释之语给了回应:“哪怕你同他们的确有了什么也无妨, 除你之外, 世间万物于本君而言,都无甚分别。”
祝骄愣了下。
若是出自他人之口, 或许是情话,但凛初……
却是事实。
只不过——
“做什么都无妨?”祝骄端起热气腾腾的茶水,抿了一口,怀疑地看着他。
以他的领地意识之强,会这样大度?
她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凛初看了她一眼,道:“因为没有他们,还有你手中的水,还有三界无处不在的灵气,如它们这样的死物,都会同你有染。”
祝骄反应了好一会儿,刚喝下的茶忽然就不香了。
水和灵气都不能容忍……
这是正常生灵能有的占有欲?!
总觉得还有一层言下之意,好似她和那些魔物有了首尾,他们也会变成水和灵气这样的死物。
“它们会流入你的肺腑、心脉,经过躯壳,化作你神魂的一部分,岂不比他物,同你的关系来得更加亲密?可若是本君也将你囚入开辟的空间,只喂给你本君身上的所有,无论血、灵力……或是其他,你定然是不愿的。”
凛初没有看她,淡声道:“戏言罢了,不必当真。”
直到他离开了半响,祝骄才回过神来。
她将水杯搁在案上,努力平复着起伏的心绪。
可恶!
根本平复不下来好吗?
她后悔了怎么办?
要不……再逃个婚?
祝骄面露纠结。
方才的话也提醒了她,她能说出成亲之言,潜意识里是对他的漠然而不满。
想打破他的冷静,想看看如他所言,堕魔之后,失去理智是何等模样。
时午如果在,怕是又要说她作了一波大死。
祝骄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好奇占了上风。
嗯,等他堕魔再跑好了。
反正都跑出经验来了。
祝骄料想对方鲜少出门,虽然他没说,也能猜到是去筹备成亲事宜。
诸事无需她来费心,便复盘起先前被囚的经历。
原本没掌握几成的旁门左道之外,又多了个新的任务。
她将自幼擅长的幻术,纳入了修炼的日程当中。
外界如何动荡姑且不论,祝骄住得极为惬意。
起初,她以为是源于自己那好伴侣的实力,众仙敢怒不敢言。
过了一月方知,还有常琼的缘故。
常琼做神君时,就是极稳重的性子,进退有度,处事妥帖。
当了天帝之后,天界上下心悦诚服。
唯独这次,她展现出了独断的一面,压下了所有反对的声音。
非但默许女妖的闯入,阻拦意图生事的仙家,还遣了仙童,将祝骄原本的住处给收拾了出来。
祝骄没有搬过去,她抽空回了趟无虞山,将原想带给对方,却因敖厌而耽误的贺礼补上。
不知常琼收到后如何作想,只听闻她以身体不适为由,罢了一次朝会。
隔了几日,才送来了回礼。
一枚玉佩,并一个精美的佩套。
传话的仙娥道,这玉佩原是一对,另一枚在常琼手中,今后凭借此物,即便不用凛初的名号,也可随着心意,自由来往天界。
祝骄将其收在了箱奁中。
在她又一次去无虞山时,撞上了有一段时日没见的好友。
“阿云?你不是去云游了吗?”
鸾飞云面上带着愠怒,道:“倘若我这次又去了凡间,进了哪个少与世人来往的门派,是不是要等你们的孩子都满地跑了,才知道你成亲的事?”
“你是听到消息赶回来的?这决定是有点突然,此前我也不曾想过,”祝骄心虚地咳了一声,道,“而且什么孩子满地跑?你还不了解我的性子吗?”
天地仁心,化生万物。
可惜她没能继承这份仁心,绝无可能孕育什么生灵。
鸾飞云见好友不像是被情爱冲昏了头脑的模样,面色稍霁,道:“你若想有个孩子来逗趣,不必非要你,我寻些方子,让你的神君来生也是一样的。”
祝骄无法想象那番情形,连忙摆手道:“不必了。”
闻言,鸾飞云的目光愈发古怪,迟疑道:“你是不是被强迫的?”
祝骄:“……何出此言?”
以鸾飞云所见,她即便动了情念,也不及那个神君陷得深。
原本这是自己作为好友,最乐见其成的。
这样无论出什么事,受伤更多的总不会是她。
可偏偏那个神君实力太强,如此不对等的情意,就变得危险了起来。
鸾飞云犹豫片刻,还是没有直言,只提醒她凡事小心,时常传讯。
又拿出一枚玉佩,道:“前月听了一场佛会,偶然所得。”
“你何时有了这样的兴致?”祝骄面露惊恐,道,“阿云,你可千万别想不开,也出家了啊!”
鸾飞云摸了摸鼻子,道:“没有,这不是刚瞧上了一个佛子……”
余下的话不必再说。
祝骄张了张口,憋出一句:“不愧是你。”
鸾飞云又将手中的物件递近些许。
祝骄只得接过,道:“我已有不少,实在用不上。”
话说现在三界流行送玉佩吗?
仙玉触手温凉,而这一细打量,熟悉的纹路让她目露诧异,道:“是虚因?”
此玉和当年时午幻化的信物,一模一样。
鸾飞云道:“确实是帝瑶那族亲,佛子尊她为师姐,我便与她略说了几句话,临别前,她托我将此物带给你。”
“帝瑶呢?她也在吗?”
“她倒是没有见到,”鸾飞云摇头,道,“不过虚因说,帝瑶如今比执掌天界时要过得自在,你大可放心。”
祝骄哼了声,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鸾飞云笑了下,就知道她不会承认,道:“是吗?那虚因还让我代她道谢?”
“道什么谢?”
“她未出家时,虽与她那姑母关系并不亲厚,可当日遁入空门斩断前尘,心中仍是有愧,你在天界几十年,却是替她全了亲缘。此玉赠你,也算了却因果。”
祝骄疑惑道:“怎么就算全了亲缘?”
“帝瑶时常念起你,你没少同她闲聊解闷,”鸾飞云道,“虚因自言,以她寡情的性子,不会比你做得更好,只怕到了天界,当不了几月的仙君,就回她的两界山了。”
祝骄表示认同。
她又何尝不想回无虞山?
就是待得不耐,才会匆忙死遁。
总而言之,天界不是人待的地方。
“对了,她还说,若你哪日想听佛法,或是有要她相助之事,只管去西方寻她。”
“我不想听,也没什么想要的。”
话落,想起一事。
世人都说佛门普渡众生,这都要神魔大战了,他们不出来渡一下?
“她能带着整个佛门帮我吗?”祝骄狮子大开口地道,“比如西方佛主,他能打得过几个敖厌?”
以昔日的战神为计量单位,很合理。
鸾飞云觉得她的话有意思,不禁笑道:“那群佛门子弟能打得过谁?敖厌单挑他们还差不多。他们之中最厉害的,还是帝瑶。”
祝骄哑然。
她怎么觉得,他们不弱呢?
“你不与他们来往,自然不知,”鸾飞云瞧出了她的想法,道,“他们从不与生灵起冲突,即便不得不动武,所有的招式,都是以守为攻。”
否则如何能算慈悲?
祝骄明白了。
这是把技能全点在了防御上啊。
难怪原著三界都水深火热了,他们还不出面。
既是有心无力,也是自顾不暇。
说什么普渡众生……
祝骄忍不住道:“那他们如何渡人?”
鸾飞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讲授佛法。”
祝骄:“……”
精神攻击啊?
祝骄低喃道:“那还是算了,再想别的法子。”
“嘶——”鸾飞云见好友若有所思的神情,再联想她的话,道,“你真不是被迫的?”
“真的!”祝骄就差把诚恳二字写到脸上,又提醒她道,“刚好,你既回来了,还是安排好一切再外出云游……让你养的那群魔官们严加练兵,以备不时之需。”
不管这次的剧情节点是百年还是千年后,早做准备,总归是好的。
一妖一魔分开时,各自带着对彼此的忧虑。
很快,她们就都不必烦恼了。
先是那位神君之首,法力突然消失了。
而后魔界中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终于将争端摆在了明面上。
抢婚
自初见至今, 祝骄都知晓凛初很强。
更理所当然地认为会一直如此,从未预料过会有什么变故。
她脑中浮现出许多念头。
是他原该应劫,即便因着往生石而有所推迟, 却还是免不了这一遭?
还是因为那不知何时而来的神魔大战……
剧情力量总有无数法子,将事态推向既定的节点。
以凛初的实力,只要他想,就会成为这个剧情节点最大的阻碍。
而原著中的处理方式, 是让这个角色彻底消失。
如今他性命尚在, 消失的是他的法力。
比起祝骄的心绪纷乱, 凛初很是从容, 以此事为由将神君之位辞了去, 也谢绝了所有神仙的探望。
然后他说,想同她回无虞山。
祝骄原就觉得无虞山住得惯, 也与他约定过, 待婚事之后,搬回她的洞府。
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已与凡人无异, 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
留在天界,还能防范宵小。
听到她的担忧之语, 凛初这才有了情绪外泄, 带着悲意地坦白:“不止我的法力消失,我能察觉到神躯在日渐衰弱,或许过不了多久, 就会与天地融为一体。”
祝骄震惊地退了一步。
……果真是应劫。
“所以余下为数不多的时日, 我想与你待在一处, 也最好,是回无虞山, ”凛初回忆道,“当年我习得结界之术,碰巧路过便随手一试,之后你在那里开辟了洞府,于你我而言,是段不可多得的缘分。”
祝骄还是答应了他。
路上,她忽然道:“阿初。”
凛初站在云层之上,他微微侧身,等着她的下文。
“你愿不愿出家?说不定会有转圜的余地,”祝骄手上的光晕散去,她握紧了仙玉,道,“我们可以去找帝瑶和虚因。”
帝瑶能以成佛改变劫数,他是不是也可以?
凛初轻声道:“以我的心性,如何成佛?”
祝骄这才想起,她提过类似的话。
那日在九幽之地,他的回答是什么?
他对万物的慈悲,仅限于不灭世。
“对,”祝骄眸光一亮,道,“九幽狱火,还有深渊……”
凛初摇头,道:“我感知不到它们的气息。”
祝骄的心沉了下去。
不管是因为没了法力,还是它们也消失了,都没有区别。
在他们回无虞山的次日,鸾飞云就派来了魔卫,她自己却没有现身。
据魔卫所言,领地内出了不小的动乱。
此番鸾飞云大概是嗅到了不同寻常的信号,一边平乱,一边抽出兵力,放到了好友身边。
过了一日,祝骄洞府前又出现了一队天兵,同魔卫面面相觑。
魔卫们:“?”
天兵们:“……”
本该敌对的双方,谁也没有拔剑。
待祝骄跟着通传的魔卫出门,看到领队的熟面孔,脱口而出道:“怎么又是你啊?”
那天兵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道:“我等奉天帝之命,护二位周全。”
祝骄没什么意见,道:“随意,你们别打起来就行。”
于是神仙妖魔和谐相处的罕见场面,在别处有陷入动荡之兆时上演。
再之后,祝骄就发现,她这里还能更热闹。
倒不是有谁又派了兵驻守,而是那几位魔尊,接连让下属当说客,让她到他们的魔宫避难。
来得最早的,是她印象中还在重伤昏迷的皓微的魔官。
祝骄一问,才知那魔物的伤已好全。
魔官道是一个白发尊者出手帮忙,旁的没有透漏太多。
而敖厌的魔官,是说话最不中听的,直言她身边的昔日神君,眼下不过是个废物,根本护不住她。
祝骄瞬间火起,将那魔官连带他拿来的宝物一并丢了出去。
回身之际,就见凛初站在长廊下。
日光洒落,那道身形却好似比日光还要虚无缥缈。
只消一阵风吹来,就会散去一般。
“他说的不错,你无论选他们哪一个,都比我要好上许多。”
“这算什么话?这种时候,我怎么可能弃你而去?”祝骄上前几步,道,“你救了我那么多次,如今护不了我,不能换我护你吗?”
凛初眸光微动。
祝骄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那些魔物都极力劝她和他分开是吧?
她还偏就留在这里!
一个两个,明里暗里,意思都是她和凛初并不相配,要她转而去往他们身边。
凭什么?
这个亲,她还就成定了!
先前两个生灵没了成亲的心思。
祝骄终日搜寻典籍,翻找解决应劫的方法。
凛初则时常昏睡,醒来也不曾提起。
尽是一副看淡生死,只与她相守就已足够的状态。
现在重又开始筹备,因不打算大办,倒也简单。
需要的物件都在天界,祝骄取了回来,和魔卫天兵一起,将洞府布置妥帖。
整个过程并未声张,大概只有鸾飞云和常琼清楚。
祝骄知晓鸾飞云未必能赶得过来,让魔卫给她带了话,安心处理领地的事要紧,待诸事了结,再邀她喝一杯喜酒。
如此省去世俗繁冗的礼节,无论是以祝骄随心所欲的秉性,还是凛初万物皆不入眼的态度,都让两个生灵更为自在。
竟如上古时期,世间心意相通的灵物,以日月为证,山河为誓。
一神一妖对着天地,遥遥两拜。
一是拜天,二是拜地。
而后各自回首,向着对方,第三次俯身。
抬头之际,祝骄弯起双眸,道:“礼成了,开心吗?”
那一向淡漠的生灵,此刻眸中映着她的笑颜。
许是因天际朝阳初升,万年不化的寒气乍然消融,漾出温和的水波。
祝骄不由怔愣。
这是第一次看到他笑。
她眨了眨眼,压下有些凌乱的心跳,很是不讲理地道:“以后当着别的生灵的面,你要少笑!”
长成这副模样,已经很不给别人活路了。
好在素日里因着身份和实力,少有神仙敢直视他,又冷着一张脸,不肯与他们打交道。
否则……
简直是行走的大杀器!
凛初启唇,正要言语。
外间忽然炸开一道惊雷,整个地面都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祝骄诧异地抬眸。
只见笼罩住整个洞府的结界,裂开了一处巨大的缺口。
乌压压的一群黑影,御风而行,由远及近。
能在无虞山中轻易施展法力,显然不仅此处,就连山外的结界也被破坏了。
祝骄连忙看向设下两道结界的凛初,没瞧出他有不适之状,不由松了口气。
他连法力都没了,又哪里会被反噬?
祝骄目送对方回了殿内,自己则提剑迈出了府门。
而那群黑影迫近,停在了不远处的半空。
祝骄从左到右一一扫过。
数不清多少妖兵魔卫,为首的那几个,分明是鸾飞云传来的消息中,正斗得不可开交的魔尊们!
至于皓微右手边那道身形——
白发尊者,原来就是时午啊!
他治好了他们的伤,甚至很可能,就是他把所有角色集结到了一起……
他究竟在做什么?
以群魔所见,身着婚服的女妖尤为扎眼。
凤冠坠玉,步摇衔珠,浓稠明艳的眉眼,在一袭红衣的映衬下,直像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刃,刺开了破晓的天光。
却是同另一个生灵,结为伴侣。
“这是什么意思?”祝骄扬眉道,“我好像没有给你们送去喜帖吧?”
“不请自来,是我们唐突了,”先开口的是皓微,他手中的扇柄不紧不慢地轻击掌心,说的话却咄咄逼人,“我备下十里红妆,你不情愿,却和他在这一方洞府,如此草率地成了亲?”
可笑他尤觉不够盛大,想着往后再补一场三界瞩目的婚典,谁知她逃了,而今日这般寒酸就能轻易打发了她!
“我自己布置的时候,也隐约觉得草率,”祝骄知道怎么杀人诛心,道,“啊对了,你不会以为是阿初准备的吧?可惜了,是我。”
皓微手上的动作停下,眸中划过一道冷芒。
“他果然形同废物,竟要你亲力亲为!”敖厌咬牙切齿地道,“你不是谁都不喜吗?何时心悦了他?”
“谁和你说的?”祝骄哼了一声,道,“就算你说的不错,这‘不喜’之间也是千差万别,他和你们是不一样的。”
至少她从头至尾,都不曾讨厌过他。
敖厌的怒火蹭地一下升起,道:“祝骄!”
祝骄掀了掀眼皮:“干嘛?”
少羿不耐烦前面两个老魔物啰里吧嗦,打断道:“姐姐,我是想帮你的,只是你不能同那个神仙成亲,结束之后要随我离开。”
时午眯眸道:“你想毁约吗?”
“这就是毁约了?”少羿丝毫没有避讳,笑眯眯地道,“不久前魔官来劝她不成,你猜他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谁的下属?”
今日来的这群生灵,说是联手,但每一个都存了私心,定然都违反约定,让人来寻过她。
只要她答应了哪一个,结盟就该四分五裂了。
闻言,在场的魔物没有一个显露惊讶。
时午:“……”
作为书灵,他还是低估了他们的无耻。
人心好像比他想的还要险恶。
“你想帮谁,你们又有什么约定,都与我无关,而且什么叫不能成亲?”祝骄摇头,异常嚣张地道,“你来晚了,我们已经成完亲了。”
弑神
此言一出, 四下皆惊。
“什么?”
“你再说一遍!”
“你们!”
“……”
反倒是祝骄有几分茫然,没想到这话杀伤力这么大。
不是很懂,说到底就是个形式, 这群生灵活了这么多年,怎么还在意这些虚礼?
祁钧是最镇定的,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情敌们变了脸色,唇角始终噙着一抹笑意。
这悠然之态过于显眼, 祝骄想不注意到都难, 自然也不会放过他:“祁钧, 你怎么和他们一起来了?莫非是想趁乱杀我?”
祁钧顶着周围不善的视线, 道:“何出此言?上次是本座一念之差, 险些酿下大错,而今可没有这样想。”
“装模作样, 你无非就是怕他们转而针对你, 这话也就糊弄一下不了解你的生灵,”祝骄嗤笑一声,道, “不过你想也无妨,我死之后, 不会再与你有任何瓜葛, 因为——命契没了。”
祁钧面色一沉,道:“你说什么?”
“谁没想到往生石那样厉害,除了什么命契、血契, 还有心魔誓, ”祝骄叹了口气, 凡尔赛地道,“就是不太耐用, 才消除了这么点东西,就变成了一块废石。”
敖厌正惊讶往生石在她的手中,猝不及防又被战火波及了一次:“……”
少羿能察觉到血脉中的异变,早有心理准备,但也不妨碍他佯作委屈,道:“姐姐,你怎能出尔反尔?”
祝骄想起一事,便无视了他,看向敖厌,施以第三次嘴炮攻击:“你送我的那捆仙绳,当日我想给你,你不肯收,现在好了,器灵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已经快被气到麻木的敖厌:“?”
这女妖究竟怎么作践他送她的东西的?
竟能把器灵给折腾没了!
祝骄心情舒畅地环顾一圈,发现还缺了个重要角色,于是对时午道:“是你把他们聚在一处的?是不是忘了个菟娇娇?怎么不把他也喊来?”
时午言简意赅地道:“神魔大战,他一个妖物不必参与。”
祝骄着实愣了下。
什么神魔大战?
不是吧……
这就是所谓的神魔大战啊?
比起原著可相去甚远!
不过硬要说的话,离谱又有一丝合理。
除了鸾飞云,所有的魔尊都在这里了,也算符合阵营条件。
难道是她错怪时午了?
他是在兢兢业业地走剧情?
不对!
魔差不多齐了,那神呢?
祝骄顿时有了不妙的预感。
原以为这群魔物是来闹事的,至多不过是再度将她绑走。
如今看来,没有这么简单。
时午的话解答了她的疑惑:“我们来此,只为弑神。”
“弑神……神族远在天界,你们要杀谁都不该来无虞山!”
“祝骄,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可阿初已经失去法力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祝骄不知该说他们看得起他,还是生气他们以多欺少,“且他从未与你们结仇,为何要杀他!”
皓微出声道:“哦?果真没有结仇吗?”
祝骄想到了他挨揍的事:“……”
敖厌冷笑道:“本座早在天界就觉得他碍眼至极。”
“姐姐,若只是私仇也无妨,可你万不该对他动了情念,”少羿收起了笑意,道,“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能放下成见联手?又是为了谁才到了这里?”
倘或是别的生灵得了她的心意,还有抢夺的可能。
可偏偏实力远强于他们,如何有相争之机!
至于失去法力……
“你相信吗?”时午道,“先前毫无预兆,一个神君,怎么就突然成了凡人?”
祝骄不欲和他解释太多,道:“事到如今,已没什么好说的了,不管他有没有法力,你们都必定要杀他。”
何其讽刺!
前世神魔之战中,她被所有角色所伤,最后黯然谢幕。
眼下却是他们因着她的缘故,将矛头对准了她所心悦的生灵。
且预谋已久——
“你们放出的消息,还有引发的动乱都是假的,只为拖住阿云,对吗?”
时午颔首:“不错,所以你不必指望她来帮你。”
祝骄偏头望了一眼被控制起来的天兵和魔卫。
此番对面人手太多,又防着她搬救兵,连给常琼送信的后路都斩断了。
祝骄想起某棵墙头草,视线移向了敖厌身后的人影。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人前露出真容。
“焰丹,你这次的选择,还是要与我为敌吗?”
焰丹目露无奈,道:“这是最后一次。”
“骗谁呢?总还有下一次!”祝骄怒道,“你这条龙是食言长大的吗?”
闻言,焰丹犹豫片刻,竟是退出了魔群,道:“我不插手就是了。”
祝骄哼了声。
本想把他拐到她这边,见他这为难的模样,怕是不能成。
算了,中立也好。
而别的生灵就不愿了,隐有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响起。
“敖厌真是养了个好坐骑!”
“这女妖才是好本事,连赤焰烛龙都……”
“他倒会卖好,看起来同她也有些交情,待此间事了,关系更近,不比咱们魔尊更……”
……
敖厌脸色尤为难看。
焰丹则望着她苦笑,眸中似有千言万语。
不必开口,祝骄都能猜到他会说什么。
比如成了魔界公敌,无处可去,只能让她收留他。
呸!
还当她那么好骗?
她算是看清了,这群生灵一切以自身利益为先,彼此之间没有敌友的分别。
前一阵还对少羿口诛笔伐,现在就像从未声讨过他一样。
推门声忽然传来,所有动静为之一停。
凛初缓步上前,站到了她的身侧。
未等她说话,他先开了口,却是对着那群面带杀意的生灵道:“我若身死,你们又当如何?”
无人出声。
不知是这个问题太难给出答案,还是因在场几个魔尊,当年多少都在天界待过,摄于他的余威不敢轻易回应。
“是继续行欺压之事,如先前那般伤她?”凛初声线一冷,道,“我可以遂了你们的意,但要你们起誓,今后万不能再强迫于她,诸事当遵循她的心意。”
话落,地面光芒大盛。
墨色誓阵显现出来,隐有血红的纹路跃起,复又落下。
阵法覆盖范围极广,直将此处所有生灵,连带着洞府都囊括进去。
众妖魔心下一惊。
时午叹道:“你果然没有失去法力。”
所以他才想要他们合力,以尽最大的可能,将他斩杀。
祁钧却是眸光一闪,道:“本座起誓,那你呢?何为遂意?”
这也是祝骄想问的。
此刻她有太多的疑惑。
她时常给他疏通经脉,就像他曾经对她做的那样。
是以,她再清楚不过,他确实没了半点法力。
且他一直在她身边,何曾备下这么个誓阵?
方才只以言语将誓阵唤醒,是不需要法力的……
他在诈他们!
不过是以此为筹码,只有让他们对他的实力仍旧心存忌惮,才能应下条件。
凛初抬眸道:“此身当散于天地……”
“阿初!”祝骄连忙打断了他的话,道,“你在说什么?”
这着急的模样落入旁人眼中,也就更添了可信度。
少羿表态最快:“好啊。”
如果是真的,他本也没多少强迫之心,以后更为留意就是。
如果是假的,他不会有什么损失,只是情敌不死,他们少不得费一番力气,让他魂飞魄散。
少羿率先起誓,其余几个魔物即便迟疑,思量一番也有了决定。
下属见状,同样紧随其后。
一时间,色彩各异的光芒此起彼伏,带着神魂之力,落到了誓阵上。
唯有祝骄异常慌乱,急得眼圈泛红:“你是疯了吗?快点停下!”
凛初垂眸,看向她抓着自己的手,道:“已经迟了。”
“不可能,”祝骄心中存着一丝希冀,道,“你何时备下了契阵?是不是障眼法?”
“当日你学那些个‘旁门左道’,我一并设下此阵,原想留作他用,不料会有今日,”凛初抽出了手,轻轻拥住她,道,“你近日翻了那么多古籍,当知应劫不可逆转,好在他们不知,刚好引得他们立誓。”
“所以你的意思是,反正都要死了,死前再护我最后一次?”祝骄揪住了他的袖口,道,“你以为我会感动吗?你死之后,我就像阿云那样,找千百个可心的男宠,在我们的洞府夜夜笙歌,再想不起还有你这么个亡夫!”
头顶的声音极轻,几如强弩之末,提不起多少力气:“可还记得那两句戏言?我会化作日月山河,灵气雨露,流经你的血脉,融入你的神魂,比世间万物都更为亲近……”
话未说完,那环住她的身形彻底消散。
祝骄双臂下意识地收拢,却抱了个空。
星星点点的灵力落到了她的发顶,肩上。
祝骄脑中发懵,茫然地抬手,只接住了些许坠落的微光。
她在原地立了许久,微光隐匿,契阵也寂灭下去。
而此处昏暗,天际却霞光万丈。
祥云变幻间,流光溢彩。
更有神鸟盘旋,灵兽长鸣。
浓重的不甘在祝骄心间翻涌。
她知晓上古神魔诞生与转世或有祥瑞之兆,可从没听过,陨落也会如此!
什么意思?
为了节点能顺利展开,前世他死在了原著开启之前,而今剧情力量又以应劫将他逼死……
他这个不该存在的角色消失,所有角色都满意了,此界也为之喝彩?
可她不满意!
凭什么?
那看不见的力量是罪魁祸首,眼前这群是帮凶。
他们害死了他,谁都别想全身而退!
大概果真如凛初所言,神躯破灭之际,当年将其化生的天地灵气一并逸散,浸入了祝骄的骨血。
她的法力层层猛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攀升到了连想象都不曾有过的境界。
祝骄深吸了口气。
以她之手,借他之力,她要让所有害过他们的生灵,血债血偿!
无人看清她拔剑的动作,更察觉不到她何时近身。
待一众妖魔反应过来,长剑已然刺穿了祁钧的魔心。
归来
祁钧张了张口。
祝骄的剑更进一分, 直将剑柄抵到了他的胸口。
身后露出的那截剑刃之上,殷红的魔血流过,自剑尖缓缓滴落。
祝骄毫不迟疑地抽剑, 血迹溅到了她的侧脸。
祁钧死死盯着她,竟是笑了下,而后合上了双眸。
“魔尊!”
妖兵魔卫大惊失色,还未有所动作, 就被定住了身形。
见状, 在场生灵心中的骇然更甚。
能同时铺开这么多道法术, 尚且游刃有余, 该是何等可怖的实力!
祝骄将祁钧的魔躯打散, 任他化作一团血雾。
与她积怨最深的角色死了,剩下的……
她收了剑, 再度出现时, 到了皓微近前。
然后在群魔的注视下,将他,连带着另外两个魔尊揍了一顿。
三个魔物倒是也想抵挡, 却被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而他们哪个下属想要出手,下一瞬就会得到与先前那被定身的妖魔一样的待遇。
最终只能僵着被定住的身形, 眼睁睁地看着自家魔尊重伤, 陷入昏迷,女妖还要再补一招。
远处传来一道制止之声——
“骄骄,停手!”
常琼迅速飞近, 竟是未有仙官相随, 独自赶了过来。
“只死一个祁钧无妨, 但今日将他们都杀干净……”她握住女妖的手腕,道, “你是想让三界大乱吗?”
有他们坐镇,各方领地算得上安定,即便偶有魔城或是边域出了乱子,也不难解决。
可若是群魔无首,流窜到人间,甚至上了天界,引得仙家相斗,怕是无法善了。
祝骄当然知道她的意思。
原著后期,少羿在明里挑起争端,祁钧在暗中操纵祸乱,鸾飞云则因君千歧无心理事,人皇又被甩了偌大一个锅……
桩桩件件加起来,妖魔肆虐,滥杀无辜。
可她不明白常琼为何要劝她。
“刚好你这个天帝能借此机会,收服魔界势力,倘或得以一统三界,不就一劳永逸了吗?”
“你还是如当年一般,将凡事都想得轻易。三界之大,向来不是哪一个生灵能够独吞的,天界尚且好些,妖魔却不同于众仙,如何能让各怀鬼胎的他们,舍弃争斗的天性?又该分派哪个神仙去接管?”
天长地久,神仙也会被同化,与妖魔无异。
“所以让他们内里小打小闹不断,既顾不得天人两界,也不至于掀起波澜,”常琼解释道,“这也是孤一直在做的。”
“是啊,一直。”祝骄咬重了后两个字。
常琼察觉到她的语气不对,可观她神色,却是将话听进去的模样。
事实也大差不差,但最根本的缘由,是祝骄在对方言语间,起伏不定的情绪逐渐平复,冲昏了头脑的热意也有了冷却的迹象。
或许是迁怒,或许是报复。
眼下的情形与前世截然相反,双方对调,他们被她所伤。
气是出了,可心中一片空寂。
祝骄抬手,将群魔的定身解开,道:“在我还没有改变想法之前,离开无虞山。”
如她所料,撤了法术的刹那,一众妖魔慌张地四散奔逃。
只有几道身形伫立未动,更有一个,逆着人流而返,携着杀招袭向了焰丹。
祝骄下意识地挥出法力,将他的剑打落。
少游一击不成,知晓他们有了防备,再没有机会。
他颓然地站在原地,道:“为什么?”
祝骄比他更想问这句话,她不记得他和焰丹还结过仇怨。
但因心中疲乏,她没有深究的心思,只想安静地待一会儿,于是沉默着走向洞府。
少游质问的声音响起:“我和他的处境何其相似,可为什么你待他不同?”
祝骄觉得他莫名其妙,连敷衍都懒得给了,甫一迈过府门,即扬手将其阖上。
常琼叹了口气。
早知她哪怕嘴上不饶人,又浑身带着刺,却是个重情重义的妖。
从她出手救下赤焰烛龙就可以窥见,她半点没变。
就像今日拼着性命也要闯入天界的那只菟丝花妖。
若非他将实情相告,她还当派来的天兵,就足以表明天界的立场,让等闲生灵不敢妄动。
菟丝花妖唯恐女妖出事,她也是带着相同的忧虑匆忙过来,谁知,情况大为不同。
不过,重情重义的似乎不止是妖族。
常琼望向不远处的白发生灵。
赤焰烛龙险些被杀时,她分明看到,他迈了一步。
方才被迫卷入那一小段风波的当事龙,在彻底看不到祝骄时,才回过头,视线落到了少游身上。
若非是她,他猝不及防,说不定就被这个魔物得手了!
这般想着,焰丹一剑指向对方的心脉。
少游却连闪躲都没有。
焰丹正欲动手,忽然改变了主意。
一个实力不及他的魔物,什么时候处理掉都不难,可女妖对他的袒护却难得。
于是他道:“姑且饶你一命。”
嗯,带着对他的怨恨而活,时不时动手杀一下他,最好当着女妖的面。
这么说来,果然还是要尽快搬到无虞山。
何况她现在是个死了伴侣的孀妇,定然难过又寂寞,可不就需要他这样体贴的生灵嘘寒问暖!
且论起事实,谁能比得过他的赤焰暖啊!
焰丹越想越觉得有理,也不管外界如何动荡,更不关心挨了她揍的魔物的死活。
他收拾好包袱,就跑进了无虞山,打算在不远处建个洞府。
途中想到被魔卫送回魔宫的好兄弟,心下浮起些许愧疚。
不过也就持续了一刻钟,便消失了。
反正还有一口气,怕什么?
但事情并不如他预想的那般美好,洞府建好后,一连几个月,他都没见到她的身影。
一向闲不住的女妖,竟开始闭门不出了。
他想敲门,却被一道结界挡在了外面。
而原本覆住无虞山,后被那白发生灵破坏,消失不见的庞大结界,在某个清晨又出现了。
不用想,都知道是女妖弄的。
鸾飞云更是不知来了多少次,都没能见到祝骄。
她听说了当日之事,在那几个魔尊死的死伤的伤后,引开她的动乱也消弭了。
可她宁愿回到此前。
比起什么动乱,看不到好友更让她急得上火。
鸾飞云再也忍不下去,已然打算硬闯,结界却开了。
她一面往里走,一面道:“你将自己困在结界里,是想做什么……”
话音硬生生卡在了喉中。
满地的酒壶。
有一只刚从树上抛下,咕噜噜滚到了她的脚边。
鸾飞云抬头,就见女妖倚着树枝,望向远处。
“结界……”祝骄迷迷糊糊地嘀咕道,“结界都回来了,他怎么还没回来?我能将结界复刻,却不能让他死而复生。”
鸾飞云提步跃到枝叶之间,扣住好友的肩膀,只想将她晃醒:“他不会回来了!你呢?他一日不归,你就一直这么醉生梦死下去?”
“不是一直,”祝骄摊开手,露出始终握在掌心的玉石,道,“等往生石再度成为神器,我就可以……”
祝骄没有再说下去,她笑道:“只是要等许久,若是醒着,太过难熬。”
鸾飞云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洞府的,从未有过的闷痛之感,让她不适地蹙眉。
待回到魔宫,看到那群花枝招展的男宠,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好友和她那伴侣都是初识情滋味,两棵铁树开花,一棵老铁树,一棵小铁树。
无人教她,也就不知,走出一段感情最快的方式,是同时开启无数段新的感情。
或许于她而言,世间哪个都不及她那伴侣。
质量不够,数量来凑。
她就不信,一堆模样体态俱佳的俊美男子,都不能让好友移情别恋!
然而,鸾飞云刚命魔官去广为搜罗。
她口中那“不会回来”的生灵,偏就回来了。
还是在她见到好友的第二日。
清晨。
祝骄翻了个身,从树上跌落。
失重之感传来,她都已经习惯了。
连眼睛都没有睁开,熟练地捏了个御风的法诀。
可这次,她的双脚没有沾到地面。
她整个身形,都落入了一个微凉的怀抱中。
祝骄茫然地睁眼,对上一张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面容。
又是梦吗……
为什么她觉得,这次如此真实?
是了,自然真实。
因为他当年,也是这样接住她的。
原是个有所凭据的梦啊。
祝骄如是想道。
凛初启唇道:“抱歉。”
祝骄没反应过来,道:“什么?”
他拥紧了她,又轻声重复了一遍:“抱歉。”
祝骄瞬间清醒。
她自他的怀中跳下,难以置信地道:“真的是你?你活了……不对,你没死?”
“是,我怕惊动你,不曾闯入结界,直到昨日与你那好友一同进来,”凛初顿了下,道,“早知你这样伤情,我怕是一日都忍不得。”
祝骄消化着他的话。
所以他一直躲在暗处?
“可你不是应了那‘散于天地’的誓了吗?”祝骄打量了他一眼,他所穿的早已不是红衣,而是一袭与他做神君时别无二致的华服,再看他的气息……
“你的法力也恢复了?又成了神仙?”
“在誓阵中的所言是‘此身’,而我当日的‘此身’,不过是个身外化身,”清冷的声音陈述着事实,道,“本体更不再是神躯,祝骄,我已然堕魔。”
“到底发生了什么,”祝骄隐约有了个猜测,尚需他的证实,“我的法力为何多了这么多?”
“是我给你的。你几度逃出牢笼,是否想过,若我也要囚你,”凛初退了一步,指尖跃起森冷的苍白焰火,道,“我融合了深渊,炼化了九幽狱火,不妨以天地为笼,世间万物谁能相争?”
他凝视着她,话音不重,却字字清晰:“可我想囚的,是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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