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山间夜里漆黑如浓墨。潮湿的空气里虫鸣稠啾, 偶尔夹杂几声远处人的响动,显得周围更加万籁俱寂。
傅真揪着他衣袖细声细气地哭,“我醒来后, 医生告诉我孩子没了,以后也很难再有……”
她的话犹如一阵凄微的夜风, 丝丝幽幽透骨寒凉。
晏启山虚晃了晃, 敛眉垂眸看着她虚弱的样子, 灰色的眼眸下雪般哀伤, 温热的手心贴上她脸颊,“对不起, 是我没照顾我好你。”
傅真努力笑了下,脸色苍白得透明,“其实也不算你的错, 你待我很好,只是你妈妈不喜欢我。”
“她的喜好不重要, ”晏启山拉着她的手, 按在自己的胸口上,眼尾潮红,“我这里只有你, 和你在一起我才感觉我是活着的。”
傅真笑着嗔他:“那你四川这么久, 都不想我的吗?”
“想。每日每夜, 想着你才能坚持下去。”晏启山俯身温柔地亲吻她柔软的唇, 流连忘返。
亲了会儿, 傅真忽然气呼呼地推开他, “你不要乱摸。”
晏启山没脸没皮地浅笑着, 偏要摸,“我现在也做不了什么, 就过个手瘾……”
傅真拧他手臂,正色道:“你以后做那种事要戴套,也不许凶巴巴没完没了地弄。”
晏启山听了被逗直接笑,掐了一把她腰侧,低声同她耳语:“我就怕到时候你嫌我不够用力,污蔑我不爱你。”
他力道很轻很轻,但傅真还是皱眉颤抖着惊呼了声,“啊,疼。”
晏启山变了脸色,揭开衣服下摆,想看她身上的伤。
傅真捂住不让看。被他伸手拉开。
她穿着厚厚的裤式卫生巾。雪白的肌肤上,一大片淤青从腰间一直蜿蜒到后背,狰狞乌黑,像受刑留下的烙印。
傅真一向爱美,要面子,难堪得几乎哭出来,“都说了很丑叫你别看的。”
“我们真真永远漂亮,哪里丑了?”晏启山笑着揉揉她哭唧唧的粉扑子脸,拧开不知从哪里摸的红花油,“躺好,三哥给你抹点药。”
傅真捂住鼻子扭到另一边,一副避退三舍的架势,“太臭了不要。”
晏启山倒在掌心里搓热后,不由分说地贴上去,抹开,“没事,我又不嫌弃。而且你自己也闻不到。”
“那你待会儿不许摸我脸。”傅真笑着翻身趴着,示意他搓背。
晏启山见她压着小腹,紧张地观察许久。搓完药往她身上盖了条毯子,关切地问,“现在肚子疼不疼?身体没好就跑出来会落下病根的。”
“疼啊。”傅真转过来,朝他张开双臂,“但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呆着,我想你抱一下我。”
晏启山躺下来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低醇的嗓音哽咽着:“真真,以后跟着我好不好,不论生老病死,贫穷富贵,我照顾你一辈子。”
这番话真让人茫然。
傅真把头埋在他颈窝里沉默不语。他停顿片刻,又接着说,“你要是想有个孩子,我来想办法。”
傅真到底资历浅,弄不懂自己为何会坐立不安,便只推脱:“可这孩子又不能姓晏。”
晏启山还存着几分少年心性,贴着她耳侧,不服气地说:“你怎么知道不能呢?”
傅真自知辩论肯定辩不过他,于是好笑地说:“不管能不能,我生的孩子,我还不愿意跟你姓呢。”
“嗯。孩子跟妈妈姓是天经地义的事。”晏启山摸出个软枕垫到她腰后,伺候着她躺好。
那晚,他俩相拥着哭泣,亲吻,剖白,和冯小宁电影黄河绝恋一般无二。
但实际上,在某些方面彼此依然保持心照不宣的默契,谁也没有戳破孩子姓什么真正的意思,仿佛只是开了个半真半假的玩笑。
傅真没有当真,但心情依然很好。第二天醒来时特意给他做了一碗珍贵的荷包蛋酱油拌饭和酱油汤,各放了一把薅来的野葱。
他真的瘦了很多。黑色风衣令他看起来像极了刚从古堡里苏醒的的吸血鬼伯爵,苍白、阴郁、颓靡。
得到具体方位信息后,耀莱委托的救援队很快赶到,用高底盘越野房产拉他俩去成都住院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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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行驶平稳后,傅真立即在车上洗了澡,吹干头发换上随身携带的、自己织的彩虹吊带鱼尾长裙。
晏启山坐在柔软的沙发里,手边放着一壶冰镇的金骏眉,陪路边西餐屋买的肉汁乳酪薯条和现烤三披萨饼皮明治吃。
傅真对着镜子抹了口红,花枝招展扭着腰出来。
晏启山乍一看还以为她大热天穿毛衣。凑近了才发现这吊带裙轻盈透气大露特露,半个胸漏在外面,胸前正中央挖了四个洞,后背也挖了个鸡心形,由于空洞织得松松垮垮,她玲珑诱人的身体朦朦胧胧隐约可见。
他不自然地咳了几声。问她穿的什么玩意。
傅真很满意他惊艳到呆滞的表情,开开心心往光亮处一站,转两圈问他好看吗。
然后,晏启山再次愕然地发现,她这裙子两条笔直纤细的腿若隐若现,甚至可以隐隐约约、朦朦胧胧地看清大腿根,性感得让人无法控制……
他欲言又止,想说这条裙子只能穿给我看,又怕惹怒她,便改口问她怎么织的。
傅真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得意地表示,都在上课的间隙里织的。用了七团richmore真丝渐变马海毛,80厘米长的8号环形棒针起280针,单股线平针从上往下织,可以根据自己的体型加针减针,织法很简单,就是费时间费手腕,同了一个月时间。
晏启山惊讶地笑了起来,伸手把她拉到怀里抱着,夸她是当代织女。
傅真眼睛亮闪闪的,生机勃勃的表示,“下一步我打算把一些世界名画织成小方巾,购物袋或小裙子作为美术馆的周边。”
晏启山觉得如果她开卖的话,首先身上这条裙子就能卖成爆款,不无担忧地问,“你一个人织?”
傅真坐他腿上,环住他脖子,“我就织个样品,其余找人代工,也可以出售材料包和图纸。”
晏启山笑着点点头,让她不管需要何种协助,尽快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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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真兴高采烈对着DV臭美了一路,拉着晏启山怕了很多小视频。
晏启山对视频拍摄效果不感兴趣,不停地偷亲她,将手搭在她腰侧着迷地赞叹,“你要是生在旧时代,当电影明星唱夜上海肯定……”
然后,他的话戛然而止——
“我才不稀罕做天涯歌女。”傅真痛踩他脚,但由于脚上穿的是软底芭蕾舞鞋,所以显得很没气势。
晏启山配合地痛呼一声,笑着垂下眼睑乜斜她,“放心,你肯定是百乐门外带枪出巡的女特工,一枪一个鬼子汉奸。谁敢邀你跳舞实属不要命。”
傅真要捶他,他将人往怀里一楼,“你看,殴打男人你最在行!”
到成都后,虽然是病号,但他俩生冷、辣椒花椒酱油通通不忌口。
仗着保姆和护工奈何不得,几乎每天都要溜出医院,到外面大吃特吃。
厚切辣年糕条、火锅、肥肠粉、钵钵鸡、鸡汁锅贴、冷吃兔……都要特辣的。
蟹腿刺身、海胆手握,三文鱼饭,芥末酱油超咸鱼子酱上全套。甜水面,凉粉、双皮奶、红糖凉糕……全是冰冰凉凉的。
粉蒸牛肉、清汤兔肉锅、鸡汤抄手、老妈蹄花、龙虾煎饺都算是清淡进补了。
如果不出去的话,基本上是叫餐厅送,只会更豪华。一来二去,躺到六月上旬后,成功双双变圆。
称完体重,傅真不在乎自己变胖,倒是很紧张地从下颔线摸到腹股沟,反复研究他肌肉有没有缩水。
晏启山起初还维持着基本的定力,笑傅真小题大做,骄傲宣称哥哥的是天生的。
但是没过多久便不由自主地燥起来。他向来不是节制的人,迅速动手锁门拉窗帘,变戏法似的摸出个雨衣,一气呵成,没有任何迟疑或怜惜,甚至偶尔还要不轻不重地扇她一巴掌。
她外号雪肌精,染了一层通透的粉后,像极了树梢上刚刚成熟的、甜美多汁的水蜜桃。
俗话说,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方才还艳阳高照呢,转眼便哗啦啦下起瓢泼大雨,玻璃窗内外都充斥飞溅的水声。好在,轰隆隆的雷鸣及时到来,悄悄将所有响动掩盖下去。
晏启山跪坐着,精壮的身子淋了雨似的湿湿嗒嗒,恍若卢浮宫中那些俊美的石膏雕像。
傅真爱极了他这个样子,心也跟着一阵一阵涨潮,迷糊中颤抖着抱起自己的腿哼哼唧唧哭个没完。
晏启山很满意她如此乖巧,夸她懂事,是难得的好学生,难怪考得上北大。
回到北京后,傅真本想搬回学校,但晏启山抱着她不肯放人,说已经更换了门锁和安保公司,他妈妈再也不会来了。
阿丽和宝珠知道后,很是不平,直言,“难道他不替你报个仇吗?”
傅真笑笑,边忙活着自制用来配烤青花鱼吃的简易酸菜、韩式泡菜,边在电话里反过来劝她俩,“再怎么不亲,周阿姨毕竟生了他,他总不能去打他亲妈吧?”
她没有说的是,通过这一次流产,她拿到了520万存款——三哥虽然不爱用套,但停了避孕药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
她心如明镜,有时候机会和运气确实能让人轻松跨越阶层。
但她不想做姜喜宝。她不是为了这一点钱读的北大,更不是为了这一点钱和他在一起。
当然,怀孕也不全是因为爱他。流产也不全是他妈妈的错。
她只是善于随机应变罢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纸醉金迷的高阁危楼,为什么不能有她的姓名?
第42章
晏启山养病也不得安生, 反而比地震受伤前忙十倍。
家里众多长辈亲人那里要去报平安吃团圆饭,京杭两地不少同学、朋友,以及合作伙伴络绎不绝地登门送礼探望, 有的人情要尽快还。
工作上,除了耀莱要坐镇, 私募公司也积压了不少事等着他去找证监会的吃请解决。
为了走动方便, 他征用了爷爷珍藏多年的托莱多大马士革黄金织锦紫檀手杖, 造型简约优雅, 细看才知奢靡。
别人拄拐像盲人,偏到了他这里只是平添不少沉稳持重、生人勿进气质, 出去吃饭时回头率超高,服务员加倍小心翼翼。
晏启玉和慕伯循、慕浅浅三个来看望晏启山时,见了这阵仗, 向来在上海滩以嚣张出名的慕伯循钦佩地抱拳直呼甘拜下风。
他原话:“我爸虽然支持我炫,但我要是拿根拐杖出去炫, 他肯定敲断我腿。”
傅真很难想象这世上居然有支持孩子在外面烧钱炫富的父母, 事后问晏启山了才知道,慕伯循看似自由,其实连吃喝玩乐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他家是叠码仔起家, 如今也做白手套。
这些生意买卖双方刀尖舔血、 深藏不露, 谁也摸不清对方真实底细, 但作为“中间人”, 取得所有人信赖是基本功。
他父母和哥哥姐姐不便出现在公众视线里, 他可以。他越是出尽风头, 越能证明他家有的是资本和权势, 那些赌客、富豪和企业才会越信任他家。
为了能和四九城一帮子弟玩熟,他建过跑马场、滑雪场, 赛车队,喝醉了留恋花花草草时撞废过好几辆法拉利。
人人以为他锦衣玉食肆意快活,但实际上他砸钱都只是为了让别人能听响取乐。
傅真忽然想到,古人听响取乐是烧那种刚刚砍下来的、骨节完整的青竹子。
青竹子苍翠可爱,质地细密厚实湿重大,拿烈火烤着,气体会迅速膨胀,噼里啪啦地爆裂。
慕伯循总满脸笑容,一口一个小嫂子,傅真以为他是家中备受宠爱的独子。没想到他竟是这么个烈火烹油的活法,说实话挺可惜的。
可想到他那些事迹,傅真又不免皱眉,“他也太不知收敛了。”
晏启山笑笑说,“他小孩子心性人不坏,只是他家需要他逢场作戏罢了。”
名利是个圈,想在在圈混,人人都得粉墨出场。
傅真醍醐灌顶,心里隐隐有预感,启玉和慕伯循怕是真的没啥可能。
但她没有再问,只是站在灯火阑珊的落地窗前笑了笑,然后晃着红酒杯半真半假地打趣到:“人生如戏,说不定我们都是戏中人。”
晏启山没吭声,搂着她在雪一样的月光中沉默地亲吻、缠绵。
他们之间有太多彼此心知肚明却秘而不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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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回北京本就已经接近六月底,时间被应酬和学业、事业填满,真正的休养生息的日子并不多。
在经历多轮讨论后,考虑到艺术必须走入年轻群体才能不断焕发新生,美术馆选择更容易被人接受的近现代、当代艺术为主营内容。
傅真每天出去见艺术家,有的是成就已久的大佬,有的是新锐艺术家,但更多的是是和她一样对艺术有所的向往和憧憬的年轻人。
为了组建团队,她在西直门买了套四十多平的二手小屋子。
前任女主人是她学姐,在摩根上班,这房子装修完没沾过人气,直接空了两年,最近考虑到以后都在纽约发展,大概率会移民,所以趁回国探亲空挡挂牌出手。
傅真对极简风很是钟情,付款后维持了原样。
简单灰白色调,没做吊顶,没打柜子,客厅里没有电视机,空荡荡的房间里,射灯清冷,白色窗纱轻盈飘忽。
窗边一把孔雀椅,椅子上搭了条广州淘来的香云纱拼的空调毯,看书时可以披着。
入住那天,晏启山和她一起下厨请阿丽和宝珠吃饭。
户型和四合院比起来确实迷你,不过她东西不多,衣服也少而精,挑了些适合约会的晚宴裙和比基尼排在衣帽间一排银色衣架上,角落里垒了三五块沉香木熏着。
宝珠参观完惊讶地问:“姐,你平时的衣服呢?”
阿丽也十分纳闷:“是啊,你总不能天天参加酒会参加晚宴吧?”
“这些就是平时穿的。”傅真如今对待身外之物的态度很寻常,会把以前不敢穿出门的礼服裙,穿到学校去上课,不论价格贵贱,一律随意对待毫不心疼。
这种气定神闲的自信和松弛感令她突飞猛进地变得明艳大方,又美又贵气。
中国有句古话,富贵三代才懂吃穿,五代方知风骨。五代之后,才能教养出真正的贵族。
不少女生艳羡惊叹之余,私下说她是故意攀着晏启山走捷径。
借着讨论哲学,故意当面含沙射影:“人一生中的福份和苦难都是有定量的。好比烧灯油,把灯烧的贼亮贼亮,油很快就会耗尽,要黯淡朴实些才能长久。”
更有甚至,直接嘲讽她是情妇、小三,男人的玩物,空有皮相,内里腐烂。
阿丽听了愤愤不平,骂了好些难听的话。傅真自己反而很坦然,在INS上发了晏启山穿睡衣倚着她家阳台抽烟的低保真视频。
画面模糊,抖动、噪点,男人气韵矜贵,敞着带吻痕的胸膛,转头痴迷地看向DV,“拍什么?要不拍个咱俩的小视频,老了慢慢回味。”
傅真细声细气,情绪稳定,语气倦怠:“不要。你把我当什么了。我是正经编导好吗。”
晏启山笑着伸手拉她,“我这么爱你,你还明知故问?过来受罚。”
傅真穿着极薄的真丝晚礼服,白色牡丹花软绸拖鞋,裸露着细弱的脚踝,因为被迫入境,艳丽的拖地飘带在风中摇曳生情。
仿佛整个世界是灰暗的,而他俩是唯一被光照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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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七月后,晏启山天天请吃。
傅真开始独自看展听戏,抽雪茄,喝好酒,去五星酒店吃便餐,但是忙起来也能连续几顿茶泡饭配腐乳。
阿丽说她就像鲜花,就像蝴蝶,用最挥霍的方式,消耗着最美的年华。
其实傅真自己也清楚,她的生命好像大火里的一块沉香。但她不在乎,她对阿丽说,“也许每个人命运早有剧本,我们只是完成一遍。”
社会达尔文主义教会她,赢者通吃,弱者活该。
她没有后路可以退。晏启山也是。
到了七月中旬,随着奥运临近,人们渐渐走出灾难的阵痛,而傅真也终于完成了自己的蜕变。
刚遇到晏启山时,她美得平淡、柔和、清浅、易碎,袒露欲望,像是葛薇龙懵懵懂懂地走出第一炉香,来到现代都会。
遇到晏启山后,她犹如一颗褪去笋衣的春笋,势如破竹地成长。
原本稍显天真的婴儿肥也在病痛和阴霾里消失了。
如今她气定神闲、恣意自我,跳脱规则,完美糅合冬与春冷冽隐秘的气质。单薄的身形像冬天里的一棵树,纯真妖媚的神情像春风解冻后雾气弥漫、幽绿如蓝、波光透亮的湖。
她也并不刻意蛊惑,而是一种很有特色的令人过目难忘,自发耐心阅读品味的美。
晏启山开始会在床上皱眉凶巴巴的边入边叫老婆。
傅真有种清醒的自知。她明白这也许只是情'趣,根本不代表什么,但依然选择相信起码在那一刻他是真心的。
晏启山平时不怎么上网。时隔一周,晏启山给她那条INS视频点了个赞,并转载。
这引来的更多的非议和关注,但她已经赢了。
从那以后,她淡定退出这种无谓纷争,不再参与虚拟社区,也不看新闻,只把互联网当做收发邮件搜索资料的辅助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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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雷雨轰鸣的夜晚,傅真下课后在西直门公寓给洋兰加保鲜剂。
练口语等约会的空挡,她接到电话,晏启山临时在王府井请朋友吃饭,叫她赶紧过去。
她头发用金属抓夹一抓,匆匆换上月光白重磅三醋酸挂脖露背礼服裙、月光白母贝耳坠,月光白探戈鞋,拿腮红扫了扫眼尾脸颊,涂点口红直接出了门。
路过夜市摊时,有年轻女孩兜售Miriam haskell 琉璃珍珠项链耳夹套装。虽然是原材料特别廉价的人造时装珠宝,但看起来真的特别奢华靡丽。
傅真买下了它,以商店橱窗为镜子,认真地戴上。
这一幕刚好落到其他也要去参加饭局的白骨精眼里,傅真不认得她们,但她们知道傅真。
券商女分析师出门在外个个珠光宝气,自认拥有的一切全靠自己奋斗,多少有些傲气,三个人彼此交换眼神,嘲讽地笑笑,并不打算上前打招呼。
饭庄叫京云缦府,墙壁用赭黄真丝做隔音软包,装修得活像乾隆珐琅彩鎏金大花瓶。
傅真拾级而上,站在楼梯口隐约听见包厢里的动静。
里头琵琶淙淙,偶尔夹杂着一些萍水相逢的交谈。但其中有个声音特别娇矜风情:“启山,我刚才看见她了。你说说,她到底哪里比我好了~”
第43章
真有意思, 刚才不还标榜自己是不靠男人的独立女性么?
傅真上前推开门,反手随意拨了拨垂落腮边的碎发,朝那个细长柳树枝身条儿、雨中蜘蛛兰似的漂亮女人抿嘴一笑, “你知道吗,我从来不问这种问题。”
“我没别的意思, 是只是随便问问。”撬墙角失败还被现场抓包总是令人尴尬, 那女人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尴尬中透出一种由内而外的贫瘠。
傅真毫不在意, “没关系,以后直接问我本人吧。”
她这话说的精妙, 大家下意识地停下来看她,以为她有下一步动作。
然而她只是弯弯眼睛,舒展地笑了笑, 自然得像是看见自家来了一群老朋友。
晏启山原本表情阴沉,见傅真脸色立刻变得温柔, 笑着伸手招呼她, “上课累不累?快过来坐下歇会儿。”
傅真走过去坐下,随意拨了拨散落的发丝,笑说:“也没有很累, 就是这里没什么药店, 绕了点路才买到葛根枳椇软胶糖……”
然后她停顿了一下, 变魔法似的掏出个小糖罐塞到晏启山手里, “你快吃两颗。”
她自在从容, 噘嘴的样子像求宠的小狗狗, 随便怎样都很明媚讨喜。
晏启山打开往她嘴里塞了两颗, 笑说:“穿高跟鞋走这么远路也不嫌脚疼。”
“当然会疼,但习惯了也没什么。”傅真微微摇摇头, 放空的神情温柔又有距离感。
这令人想起深夜打的归家时,摇下半扇玻璃窗看到的飞雪,灵动飘忽,捉摸不定,清冽,轻卷着寒意纷纷冷欲香,不管喜不喜欢,很难不为她着迷。
圈中早有传闻,晏启山被一北大女生勾得破了功,在人家身上花的钱包个一线女明星都绰绰有余。
引得不少立志攀高枝女人又醋又好奇,到底是多有魅力,引得晏启山这样的顶级贵公子金屋藏娇公开认爱。
如今一见,韵味独特,确实很能蛊惑人心。
这世上好看的人很多,但私下生活中神态、性格、气质、情绪都自带美丽氛围的女生真的少之又少。
两岸三地娱乐明星如云,再大的名头也只是包装大同小异的快消产品,而她是没有同款的艺术品,需要用心阅读。
几个踌躇满志券商女分析师眼神暗淡了下去,表情复杂地低下头,一时间竟不知该妒忌傅真,还是该妒忌晏启山。
晏启山这才勾勾嘴角,不紧不慢地补刀:“都看见了?我家真真不论哪一点都比别人好,”
他一向傲气脱俗,平时最是克己复礼、宽容涵养,谁也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怼人。真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季庭宗坐在对面,颇为惊讶地一挑眉,“难怪你一直把她藏着不肯带出来。”
“你现在羡慕也来得及。”晏启山耸肩撇唇爽朗一笑,连头发丝都熠熠生辉。
傅真抿唇一笑,不好意思地说:“季先生别听他瞎说,其实是我自己前阵子太忙,抽不出时间。”
季庭宗点点头,笑了笑,“那以后不忙了多出来一起吃饭,顺便也把他看紧点。”
傅真突然想到一个传闻,耀莱总裁办那个女秘书,也陪过季庭宗。
季庭宗是金融圈炙手可热的大腕,家里老人正当权,前途一片光明,为人冷酷无情,三十五六年纪,至今没有女友,但床伴多得数不清,而且大部分都是别人的女人。
他们那种人,把女人当玩物互相换着玩是常事。
季庭宗眼神冷锐如鹰,直勾勾的,傅真有些怕他。但这次吃请,主要就是请季庭宗。主要是日常联络交流,然后私三哥募那边也有点事要打招呼。
傅真打起精神,强颜欢笑应付季庭宗这只美洲豹,以及他带来的莺莺燕燕和随行人员。
饭局散后,那个纠缠过晏启山的券商女分析师,和另一个女的,一起黏到季庭宗身上,问他今晚想怎么玩,看得傅真目瞪口呆。
回去的路上,她有些气闷,“物以类聚,三哥,这就是你的发小?”
晏启山边开车,边一本正经地贫嘴:“我爷爷倒是希望我和他物以类聚,奈何我不争气……”
傅真转怒为喜,含笑捶了一下他。
“满意了?”晏启山观察着她的脸色,把手放到她腿侧轻车熟路地撩拨着,“今晚你在上面好不好?”
傅真没有说话,过电般轻颤着,脸一阵一阵烧热潮红。
今年夏天北京特别爱下雨雨,不一会儿,天空雷鸣阵阵,瓢泼大雨哗啦啦下个不停。
交通广播预报说,今晚雨还要一阵子,不会很快结束。于是他们心血来潮,在雷雨的掩护下,躲在车里偷偷相拥着自我放逐。
因为专业需要,傅真有随身携带DV记录生活的习惯。
想到在上一个INS视频的结尾,晏启山说要不要记录一下我们的日常,所以这一次她真的打开了DV,放在挡风玻璃前。
……
后来回看视频,哗然的雷雨声中,她的声音妩媚得像一只春天的小猫。
晏启山爱极了这个视频,夸她在这方面她很有资本。
傅真笑一笑,说彼此彼此。
晏启山醉眼朦胧专注地亲吻她的样子真的很迷人。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是动摇了的。
这辈子遇不到比他更好的男人了,也许就这么跟着他醉生梦死一辈子也挺好。
但每次看着天一点点亮起来,外面世界一点一点变得嘈杂时,她不得不承认,是梦终究会醒。
她不喜欢梦醒后的孤独,抱着膝盖颓废地坐在窗台边,将脊背上的蝴蝶骨裸露在晨风里。
晏启山起来吸烟,替她披上一块羊绒毯子,“傅真,你要相信我真的爱你。”
傅真望着晏启山温柔俊美的眉眼,鼻子一酸,“三哥,我也爱你。但是我想嫁给你。”
晏启山拿烟的手,顿了顿,然后笑着弓身亲亲她,“好。明天就嫁,今天先去买戒指。
他连哄人时,都不敢说会娶她。
不过没关系,有些承诺听了反而让人灰心,还不如早早地接受现实。
傅真心里很荒凉,就像趴在秋天的草原上遥望远处灰色农舍的克里斯蒂娜。①只不过晏启山不是她的房子,是她自己既舍不得放手,也不肯妥协做情妇。
清晨总是很容易心动,他们再一次缠绵了许久。
事后,傅真贴着他的胸膛,把盘桓心头已久的问题问了出来:“三哥,你以后会娶怎样的女人?如果有一天你要娶别人了,能不能提前告诉我,让我体面地退场。”
第44章
晏启山颓然地扶着她细弱洁白的肩, 脸上露出了一丝疲惫:“真真,不要总想着这些不好的事情,我们有一天算一天, 好好在一起。”
外面天阴着,下着蒙蒙细雨, 空气凉丝丝的, 就像他此刻灰色的眼眸。
傅真摸他脸颊, 执拗地逼他正视这个问题, “但我害怕有那么一天,我会很狼狈。”
“所以你就暗中筹划着离开我。”
他肌肤苍白, 体温有点冰,明镜高台上熏陶出来的鸢尾琥珀香也暗淡了,“你和你那个学长为什么还要见面?你是不是想和我结束后, 再接着和他双宿双飞?”
傅真听完后,气哭了, 不顾他腿上有伤, 踢了他一脚,“你不要侮辱我和学长……”
其实傅真就是为了节省经费,所以和美术馆志愿者开讨论会都选在附近许燃的餐厅边吃边聊。
许燃知道她自己在做事情, 很支持, 餐费给打折, 还帮着介绍了一些艺术从业者加入小团队。
为了答谢他, 傅真便和他约过几次午饭, 互相赠送过小礼品, 但并没有越界言行。
她骨子里其实是个传统的女人。
心甘情愿第一次给了晏启山, 跟他同居这么久,为她怀过孩子, 心里认定的男人就是他。
为了避嫌,她平时在学校,都不怎么和男同学走太近,连剧社社长叶笃之都疏远了。
她知道这思想很落后,可是她爱晏启山 。
晏启山今天情绪不对,听她提“我和学长”,眼里顿时阴云密布,一把将她扯过去,按在阳台沙发里,沉着脸骑了上去,“那他知道我天天这样侮'辱你吗?”
这里是低密度小区,二十八楼周围空荡荡没有遮挡,的视线极好。傅真吓得脸色发白,害怕被人看到 ,边哭边地求他不要这样。
但晏启山平时温柔,在情爱上从来都很强势,压根不理她,还要打小孩似的打她屁蹲儿。
傅真羞愤交加,实在拗不过他,只好默默咬唇流着泪抵御生'理反应,任由他为所欲为。
晏启山捏着她巴掌小脸,把手指放到她嘴里,逼着她发出声音,“叫啊,他又听不到。”
“你能不能别这么欺负我。”
傅真柔弱皙长的腿伸展在半空中,涂着红指甲的脚趾头玫瑰花一样艳丽,她觉得自己快要被揉碎了,“我真的好疼。”
“对不起。”晏启山终于冷静下来,颓然地退开。
低头一看,她身上多了很多淤痕,都是他弄出来的。其实刚才他并不觉得快乐,只是麻木地占有,和猛兽撒尿圈地没有区别。
傅真一株宛若被疾风骤雨摧折过的奶油碗芍药,有种破碎的香艳美感。
晏启山心里一半钝痛,一半绝望,再次骑上去,表情温柔又疯狂:“记得恭王府曲会吗?那时你还小,我想等你再长大些……”
傅真听了大吃一惊。恭王府曲会那会儿她念高中,被老师带到北京历练。唱完后听说主办方出资请所有人吃饭,她就跟着到高级餐厅,开开心心埋头吃了顿米其林大餐。
她昆曲学艺道路上,确实过于顺风顺水。
一开始只是学校里的兴趣班,去了一趟北京回到杭州后,老师就正式地收她为徒,按照她的课余时间来安排授课。
学戏上台历练机会非常难得,但她总有好运气……
傅真蹙眉思索着,忽然想到,年初南方暴雪突袭那阵子,他就热情得不对劲。
去吃饭的路上他就又亲又摸,让她昏头转向无法招架。
被哄到他家后,他表面上温文尔雅,口口声声说哥哥怕你后悔,实际上麻溜儿地和她睡到一起,除了没进去,什么都发生了。
这个坏蛋。傅真有些生气地推了推他:“杭州下雪那晚,是你让潘允媛她们找我的?”
晏启山动作停顿了一下,低声下气地解释到:“我怕我直接找你你不肯来。”
原来从一开始,她才是局中人,是她被引诱着一步一步走入他设下的迷局,还被哄得深信自己才是控局的棋手……
傅真现在没办法踹他,就哭着拧他手臂,“你骗我。”
“怪我,”晏启山轻车熟路地取悦着她,连声哄她,“怪我,宝贝,别哭,都怪我……”
傅真咽下快要溢出喉管的细碎声音,红着湿漉漉的眼眶自嘲地说:“不怪你。是我一直没有看清楚过你,像个傻子一样……”
“不是的真真,我真的爱你。”没想到起了反作用,晏启山慌了神。
其实,要不是被她逼急了,他不会告诉她这些的。
傅真倔强地哭着,再也不理人。
晏启山只好把她搂得更紧,仿佛下一秒她就会原地消失似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是不能敞开心扉信我一回,或者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她身上一股子浓郁的人间富贵香,像洋兰,也像大花蕙兰,都很娇气。
她就是那种,没有权势留不住,动用权势留住了,她又要气得枯萎的人间富贵花。
周韵仪曾私下托人来说傅真和他八字不合。
晏家很信这个。他回北京时,就被带着去香港见过大师。
那个算命的曾给他判名,“红尘醉梦,勿念嗔痴 ”。
可他又不是明镜高台上香火鼎盛的神佛,他困在这里太久,想找个纤尘不染的人来相伴一生。
“真真,不生气了好不好?”他用力抓住怀里无助的少女,宛若豹子叼住野兔那样凶狠。
其实傅真不是因为一件两件小事而怄气,她只是被巨大的不确定感击倒了。
晏启山身边永远有其他女人神出鬼没,她们都认得她,而她对她们一无所知,甚至连定她们到底有没有和三哥有过露水情缘都分辨不从。
她觉得自己不像女朋友,像金丝雀。
外面雨声滴答滴答很有节奏感,屋内也一样水声一片,夹杂着喑哑闷哼和呢喃。
晏启山亲吻着傅真,怂腰温柔地叫着老婆。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现在都学会了用“老婆” 来哄人开心。起初她听了确实心花怒放,可这会儿听了只觉得心里一片冰凉。
看着他俊美阴郁的脸庞,傅真万般情绪涌上心头——
晏启山倒是有几分像张学良,可她不能做赵四小姐。
因为从懂事起,她对自己的期许就是成为独立而自由的女性,有自己的事业,定居国外,周游世界。
能遇到晏启山真的很这辈子最刻骨铭心的事。只可惜他也不能一直陪着她,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他们终有一天会南辕北辙。
她都打听过了,他大哥二哥不成器,五毒俱全小老婆一堆,充其量挂虚职坐享其成。他家怕老爷子人走茶凉,这才认接回北京,培养他挑重担。
傅真伸手抚摸他清癯的脸颊,初见时那么渊渟岳峙、光风霁月,如今肉眼可见地憔悴了。
晏启山不满地耸了耸,提醒她:“老婆,办事情要专心。”
傅真剧烈地颤抖起来,慌忙挠他背沟:“不许乱叫,我又不是真的你老婆。”
晏启山拨开她凌乱的发丝,粗喘着亲吻她:“老婆,你都答应过了,你已经是我老婆了。”
傅真不满地哼哼唧唧:“这位先生,你有证件吗?就敢冒充我老公。”
对于她的反应,晏启山得意极了,轻笑说:“都叫老公了,那我对你得卖力点……”
渐渐的,他俩都不说话了。水声极有规律的叩响玻璃雨幕,弄得整个房间水声荡漾。
结束后,已经临近十点。外面依然下着蒙蒙细雨,天还是阴沉沉的。傅真消耗太多体力,肚子很饿,坐在窗边就着冰冻的果啤吃外送到家的披萨和杂酱面。
晏启山打开半扇窗,就着凉丝丝的雨雾和清风,在昏暗的光线点了支大卫杜夫。
脚下是车水马龙的城市,指间淡青色烟雾不时飘出,映得他静穆的侧影越发朦胧。
傅真吃不完那么多食物,想问他吃不吃披萨,但连叫几声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任何反应。
她没有继续催问,把披萨拿到厨房放微波炉里热了热,顺便给他拿了冰博克瓶牛奶。
趿拉着白玫瑰绸缎拖鞋回来时,晏启山忽然揿灭烟蒂,转身猛地楼住她,“真真,等奥运会结束后,我们就去国外注册好不好?”
傅真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回抱住他。
虽然他语气欣喜,但她看见雨水横流的玻璃窗上有双忧郁灰色眼眸,仿佛装进了整个世界的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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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下旬的北京仿佛泡在了暴雨里。
持续几天的断断续续强降雨突袭,城区多处路段蓄起了积水,本地人被冲得措手不及,坊间每天都在传怀柔水库要泄洪,各路媒体也开始呼吁“非必要不出门”。
傅真从小在杭州念书,很多时候,台风登录当天都要上课。一点点雨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坚持开车去北大自习,势要把落下的专业课补好。
对此,林慧丽在奥运志愿服务现场发来短信表示纳闷:“考试都考完了,你也不会挂科,还补个啥?”
傅真回她:“不一样,大三专业课落了很可惜。我又不迎奥运,有时间还不如补一补。”
为了补落下专业课,六月底考完期末考试后,傅真对着课表和林慧丽提供的、长长的作业表,自己在美术馆业余时间里补。
补到到七月底,她已经快补完了。
只是这样一来,专业课假期作业,拉片,影评之类的,就全堆到了八月份。时间特别紧。
为了加快进度,瓢泼大雨,傅真依然打算开车去学校查阅资料。
外面雨势真的很吓人,北方城市排水系统又比不上南方城市,晏启山好说歹说她都不听,非说自己见惯大风大浪洪水滔天,这点雨和毛毛雨没区别。
“那行,我拄拐陪你去。”
晏启山拿起文明杖,打开门指着外面笑说:“你看这汪洋大海,是不是特别适合殉情。”
这几天他俩搬回了颐和公馆,开了门傅真才发现,加入本群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屋檐下挂着晶亮的“雨水帘子”,整个庭院已经变成了水帘洞。
锦鲤鱼池里肥得跟小猪一样的锦鲤浮在水面上呼吸新鲜氧气。
“……”她呆了呆,倔强地表示,“不要你陪,我自己走。”
晏启山在地震中伤到了骨头,全身多出软组织挫伤,现在每次潮湿天气就会酸疼发胀,她不想他受罪。
雨水哗啦啦又急又迅猛,站在门里都能被扑到满身水汽。
可傅真不为所动,还试图去淋一淋。
晏启山见她油盐不进,急得语气都变了,“真真,门头沟已经被淹了,外面真的很危险,你让我怎么放心?”
“我有太多东西要写,还得拍摄,可能来不及了。”除了作业,她也有工作。
之前和季庭宗一起吃饭,时候季庭宗那边介绍过来一个商业电影剧本的活儿。然后美术馆选址已经确定了,装修方案、活动策划、周边设计,都要她参与。
此外还有准备申请留学材料,她是广撒网策略,主申CU的东亚系,但也有投剑桥等英校。
最重要的是,下学期有短期交流项目,她也报名了……
这些晏启山都知道。他曾试图直接帮她,但是被拒绝了。
她有她的傲骨,不屑于做学术妲己。
晏启山看她满脸焦急,把她揉进怀里低声劝到:“真真,你已经很优秀了。不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这两天北京也是台风天,呆在家里休息下其实也没什么。”
风雨近在咫尺,他俩在屋檐下相拥。
伫立良久,傅真冰凉的身体被晏启山温暖的原味琥珀香焐热乎了过来。
她茫然地说:“哥哥,我好累啊,还有些饿,想吃黄鱼肉丝面。”
晏启山牵着她在按摩椅上躺好,帮她带上羊绒毯,笑说:“现在我也会做黄鱼肉丝面,你睡一会儿,半小时后开饭。”
望着晏启山匆忙的背影,傅真红了眼尾。
两天前,周阿姨又往三哥饭局上塞了个叫沈繁樱的红三,长得非常美,学历高脾气好,家里长辈还在位。
这回三哥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拒绝,他们还坐在一起碰杯……
她很害怕。她想过无数种变得很耀眼,配得起他的方式。但没有一种是短时间内就能实现的。
第45章
那天, 玻璃窗外凉风跌宕,雨水横流,她蜷缩在羊绒毯里, 不停地做清醒梦。
梦见自己穿着那双白牡丹绸缎拖鞋,走在起雾的城市里, 漫无目的、精疲力竭。
周围空旷得令人害怕, 她忍不住在梦里委屈地埋怨:“三哥, 你人呢?为什么你总是不在我身边?”
晏启山回来时, 发现傅真睡得很不安稳,出了很多汗, 脊背甚至在痉挛。
她一直是个非常没有安全感的姑娘,白天还可以故作坚强,但其实晚上睡着后总是整个人闷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因为从小体质弱, 心里总压着事,她很容易睡眠惊厥, 多数时候无法自主清醒, 看了不少医生都找不到特别好的解决办法。
晏启山把人抱回卧室,搂在怀里,温柔有力地熨平她颤抖而蜷缩的身躯, 一遍一遍地叫她:“真真别怕, 哥哥在这里……”
傅真听到晏启山声音, 觉察到自己正依偎着他坚实、安全的怀抱, 鼻子一酸, 用力挣脱漩涡般失重的噩梦, 泪流满面地醒来:“哥哥, 我好害怕。”
见她这样,晏启山心里很难受, 抚摸着她脊背,低声安慰到:“别怕,哥哥会一直陪着你。”
傅真八爪章鱼似的,紧紧地抱住他,“可我在梦里都找不到你。”
晏启山揉揉她,微微叹息:“噩梦是反着的,我也做过这样的噩梦。”
傅真顿时被吸引走注意力,含着泪花满脸惊讶地抬头,“嗯?原来你也会做噩梦吗?”
晏启山失笑,认真地点点头,“当然。”
傅真好奇地追问:“那你都梦到了什么?”
他眨眨眼睛,卖了个关子,“先去吃饭,吃完了我慢慢告诉你。”
“那我想喝酒,”傅真抓着他手臂,趿拉着白牡丹绸缎拖鞋起身,“那瓶梅子酒应该酿好了。”
晏启山顿住脚步,不赞同地说:“生理期快到了,你只能喝宝华丽无酒精女士啤酒 ,六种口味,苹果,桃子,柠檬,草莓,石榴,白啤,自己选一个。”
“……”他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傅真倔强拒绝无酒精假酒,选了百利甜兑热水。晏启山表示只能喝一小杯。
回到日常起居的客厅,立刻被哗然作响的雨声包围。
傅真茫然抬眼看去,外面依然下着雨,风很大。但她还是想呼吸冷冽的凉意,随手偷偷打开了一点点玻璃窗。
晏启山站在窗边酒柜前给她兑热奶油酒,风雨灌进来,吹得他衣衫猎猎,就像一棵遗世独立的柠檬桉树,高大俊美,生命力旺盛,香气明净充沛,迎风靓绝旷野。
他被冻的咳了下,但没有去关窗,反而转头叮嘱她,“到沙发那里披块毯子,别着凉了。”
傅真拉着他一起落座,一起裹成树袋熊。又暖又凉的感觉让人平静,安宁。
晏启山根据她要求打开电视,调到新闻台。新闻上说,水库开始泄洪,城区有主干道被淹,气象台和有关部门提醒广大市民注意防洪,非必要不外出。
傅真捧着黄鱼肉丝面愣了下,“没想到人在北京也得抗台,阿姨住的小区没事吧。”
晏启山注重隐私,加上他在情'事上花头多玩得开,傅真面皮薄,为了尽兴不被打扰,保姆阿姨并不住家。
“没事。就是得委屈你吃我做的饭。”
晏启山怕她吃不饱,除了黄鱼肉丝面,另外做了黄油杏鲍菇,豉油菜心,孜然蜂蜜鸡翅,几串烤京葱,阿姨腌的小胡萝卜、提前炖好的花胶炖牛乳。
傅真尝了尝,眼睛一亮,大赞:“好吃得不像你做的。”
晏启山好笑地捏捏她下巴,“我怎么听着这不像夸,像损。”
傅真看他一眼,斟酌着说:“像你这样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才正常,会给别人做饭反而很奇怪。”
晏启山世事洞明,很不舍得她这样猜来猜去,气定神闲地表示:“放心,我只给两个人做过饭。”
“哪两个!”傅真深吸一口气,瞪着他眼睛,明显是生气了。
晏启山粲然一笑,手臂圈住她柔软莹润、冰牛乳似的膀子,故意逗她,“一个是你,另一个说出来我怕你会妒忌……”
他是有意讨好,但傅真瞬间想到一连串“另一个”人选:杭州女dj,珠雨,叶满新,香港女侍酒师,耀莱女秘书,券商女分析师,在央音教大提琴的沈繁樱……以及其他更多她还没有发现的女人。
她试图笑一笑,说些无伤大雅的话,但只要略牵动嘴角,脑海里的愤怒立刻就要直冲喉舌。
这一瞬间,她心想,看来应该搬回自己的公寓,不然哪天他说这四合院也有另一个住过。
她已经没了胃口,但饭还是得吃,好歹别让他白做这顿饭。
晏启山看她表情不对,揽住她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另一个其实是我……”
傅真冷不丁,突然推开他。
晏启山本就只是单手搭在她膀子上,猝不防及被她一推,整个人往后一仰,后脑勺硌在沙发靠背上,地上光洁如镜“金砖”一照,姿势还挺纨绔的。
没想到真把人逗生气了,可见小姑娘依旧打心眼里没把他当自己人。
他们在生死关头都依然爱着彼此,却总也无法心意相通。
晏启山于是忍不住浮起自嘲的笑容,等着她大发雷霆,或兴师问罪。
然后她没有,她只是默默地努力加餐饭,一股势必光盘的架势。
菜都是精致小份量,倒也不会太撑。
晏启山坐在旁边看她吃饭,张了张嘴,心里始终被别的什么事拦着,最终放弃了解释。
他其实也很疲惫。很怀念刚在一起时,傅真小鸟依人怯生生软乎乎地黏着他的眼神
临近奥运,在京企业日子都不好糊弄,公司那边又来汇报,上面来检查有项结果可上可下,需要疏通关系。
他捏捏傅真气鼓鼓的脸颊,起身交代到:“好好吃饭,我出去接个电话。”
傅真生硬地点点头。忍着没把那句“哪个女的打的”问出口。
傅真独自吃完饭后,把碗送回厨房,把他那一份午餐重新热着,然后回到卧室一件一件收拾东西,计划等雨停了就搬走。
晏启山打完几个很长的电话,进来一看,她又要走,头一次罕见地发了怒,冷着脸把她东西夺过来,一股脑儿塞回衣帽间。
傅真吓了一跳,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什么也没说。
晏启山被她冰凉的眼神刺到,倏地想起她前几天对许燃、叶笃之都笑得春风拂面,心里沉甸甸地钝痛。
他伸手试图把她拉到怀里,但是被避开了,“三哥,你还没有吃饭,我温在锅里,你快趁热把饭吃了吧。”
晏启山不听她的,握着那细弱洁白的腕子,轻轻松松一把拉过来推倒,剥橘子一样剥开真丝布料,拨开那片柔软的白色透明蕾丝,对着穿衣镜沉着脸骑上去。
傅真怕掉下去,被迫努力抱着自己腿。这光天化日的,她几乎羞愤欲死。
但晏启山满脸疯狂,逼她睁开眼睛看着镜子:“好好看清楚,把你弄得这么爽的人是谁。”
他以前从来不说这些污言秽语的。
傅真气要命,反唇相讥到:“晏启山,只许你州官放火,不许我百姓点灯?你和那些女的不也这样爽过吗?”
晏启山不回答,一巴掌接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拍在她屁墩儿上,灰色的眼眸醉酒般幽深迷蒙。
“晏启山,你又打我……”
傅真到底是小女孩,哪里玩过这样的。现在又是大白天,视线明晃晃的毫无遮掩……她满脸通红,说不清是气的,还是害臊的。
但她爱意随风起,看着他为自己疯魔,气了一会儿,很快心和身体都软成一摊水。
“三哥,你饶了我吧,”她皱眉抱着肌肉紧绷的男人,巴巴地服软,“我真的有点疼。”
晏启山没有听她的,而是执拗地问:“傅真,你真的只爱我吗?”
傅真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怀疑自己,攀着他肩膀,温柔地低吟到:“三哥,你是我唯一一个男人,我没有别人。”
晏启山满意地俯身抱紧她,与她交换心跳和呼吸,甚至开玩笑说,今天要是怀上了就直接生下来,你研究生毕业时,孩子刚好能上幼儿园小班。
傅真听完心里百感交集。
他们都是成年人,在一起过成年情侣该有的私人生活是天经地义的事,她自己也很喜欢很享受。
可现在晏启山似乎把这当成了解决矛盾和争吵的手段,每次都用这个方法优势轻松占据主动权。
他分明是在逃避问题。可她根本抵抗不了,还总是被带得沉沦情'欲无法自拔,每次洗完澡照镜子都能发现自己肉感气质越来越直白。
为此,她很不安,总觉得自己像个玩物。
晏启山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快结束时退出来直接抵着她娇嫩的喉管尽兴又满足,回味无穷。
傅真爱他,总是由着他想怎样便怎样。那几天北京暴雨,他俩被困在颐和公馆里,忘我地醉生梦死。
直到八月二号,气象部门人工驱散积雨云,北京才彻底放晴。
林慧丽隐约知道她和晏启山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在约晚饭电话里取笑她不知节制,得好好补补。
到了预订好的半岛酒店云景廊坊位置,点好土耳其套餐时等林慧丽时,周围突然一阵骚动。
傅真隐隐有预感,慌忙抬头。
然后,她猛然看到一缕繁樱色。酒店员工说,那个视线最好的情侣卡座已经被人预订了,原来是沈繁樱?
沈繁樱今天气色极好,人面桃花相映红地笑着,身穿奢靡的华伦天奴高定晚礼裙,颈间粉色大克拉钻石项链闪闪发光,妆容比上次饭局精致妩媚得多。
再仔细一看,傅真心沉到了谷底。
沈繁樱对面,是风尘仆仆、西服笔挺的晏启山。
晏启山身材颀长,轮廓优越,骨相皮相贵不可言,现场许多女孩惊鸿一瞥,瞬间沦陷,时不时投去爱慕的眼神。
但他轻言慢语,眼衔风月,只含笑同满脸娇羞的沈繁樱碰杯交谈,态度不言而喻。
他不是说加班所以不回家吗?
傅真脸色惨白,心跳顿缓,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后,突然眼前一黑……
第46章
临近八点, 天边翻出金鱼橘,露台长风浩荡、灯火阑珊。
傅真背对着晏启山站在拐角摇摇欲坠,耳畔传来遥远而熟悉的声音, “小心,烤肉有点烫。”
那么温和舒展的语气, 却是对着别的年轻女士。傅真鼻子一酸, 忍不住回头看他。
晏启山指间夹着烟, 微微偏头风度翩翩地含笑与人交谈, 姿态优雅松弛,煊赫气质自然流露。
王府井一带不乏光鲜男女, 但晏启山不论到哪儿都闪闪发光、出类拔萃。
他不只有顶级的皮囊。
不论他的出身,背景亦或者社交圈子,宛若西方挥金如土、彻夜笙箫的旧贵族穿过20世纪初的浓雾, 带着难以言说的吸引力,从传说走入现实, 令人心醉神迷。
直到此时此刻, 他依然像一道皎洁、华美、恢弘的月光照进她的生命里。
但她知道,月光不会为她停留,再长久的梦也会有醒的时候。
晏启山总是瞒着她找别人。
他们之间的种种似夏日焰火般急速上升、绚丽无比, 又正随着无可抵挡的因果造化和无法逾越的世俗鸿沟渐渐消亡。她奋力前进, 却如同逆水行舟, 不停地退回到过去。
她曾无数次问自己, 遗憾吗?害怕吗?恨吗?可他是站在权利顶峰的那类人。他有他的人生和责任。再喜欢她, 他也只能到这为止了。
林慧丽过会儿就到, 傅真忍住悲伤走回预定的位置, 逼自己赶紧坐下冷静冷静,收拾好情绪别被看出来。
“小姐你好, 这是你点的威士忌风味小食套餐。”
“谢谢。”傅真虚弱地笑了笑。
服务生看她脸色苍白,担忧地欲言又止,出于礼貌,最终没敢多问,只委婉地说如有需要,可以随时提供帮助。
傅真点点头,在夜色中落寞地举杯恰特调。
茉莉花浸泡的威士忌,搭配日本柚子、接骨木花和菠萝,淡淡的花香果香清爽芬芳。
这是之前晏启山带她来说,点给她喝的,说是和她一样有种幽深华丽的微醺香气。
傅真竭力维持淡然宁静的表象,可晏启山和沈繁樱的亲昵熟稔的交谈声声入耳,听得她满腹委屈,酸楚,整颗心都在颤抖。
威士忌一饮而尽,立刻觉得头晕目眩,浑身不适,随时要倒下去。
地震那会儿流产后气血亏空严重,花了很多钱吃了很多补品都没彻底养好。三哥又不知节制,老在那种事上变着花样乱来,她爱他,不舍得拒绝,导致现在每次姨妈前后,稍微情绪激动、天气变化,整个人就会大病一场一样虚弱。
浑身关节酸疼,傅真手托腮竭力忍着,几次能地想回头哭“三哥你快过来,我难受”,但最终还是不敢回头。她怕一回头就会看见令人受不了的画面。
……
心烦意乱中,傅真又奢侈地开了瓶很贵的香槟。
自己开的。用的晏启山教的方法:沿着虚线撕开酒帽,拧开金属蘑菇帽,瓶子45°倾斜扭动瓶身,瓶塞略微松动后开始放气。
然后,果然听到了完美的“贵妇的叹气”。
迎着荡漾的晚风,一杯接一杯流光溢彩的“巴黎之花”美丽时光干型年份,满嘴鸢尾花、紫罗兰和新鲜草莓、黑莓的香气,但是心情一点都不美丽。
她孤零零的自斟自饮没人陪,她的男人却在和其他小妖精碰杯,太令人伤心了啊。
晏启山就是个大混蛋。她昏昏沉沉地想。她再也不想理他了。
半醉中,额头突然被温暖宽厚略带薄茧的手掌轻轻覆盖,耳畔响起陌生男人磁沉的嗓音:“生病了?要不要我帮你把他叫过来?”
“谁啊?”傅真吓了一跳,睁眼一看,是季庭宗。
季庭宗沉稳威严,一身黑,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一看就深不可测很不好惹。
她还是有点怕这种看起来很危险的男人,摇头往旁边躲了下,“不用。他不知道我在这儿。”
“来捉奸的?”季庭宗一本正经地试她额温,眼底有点戏谑的笑意,活像鼓舞士兵的将领,“要是打起来,一对二有信心打赢不?”
手掌纹丝不动地贴在她额头上,傅真生气地摇摇头,试图甩开它,“三哥不是这种人,你……”
话未说完,她眼前一黑。
她感觉自己倒在了人家手掌心里,想交待“带上我的包和酒,叫阿丽,不要叫他”却没了动弹的力气。
再次醒来时,手背扎着吊针。
没等她开口询问,林慧丽弹簧似的从旁边弹过来,“真真,你吓死我了。”
傅真歉疚地笑笑:“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了。”
林慧丽趴在床边满脸担忧,不赞同地反驳:“哪里只是有点累,都要住院调理了。晏启山呢?每次你生病他都不在,他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傅真踟蹰片刻,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神使鬼差地撒了个谎:“他出差了,过几天才回来。”
林慧丽狐疑地看着她,显然是不信。但此时季庭宗已经领着傅宝珠走进来了。
宝珠手里拎着吃的,拖长声音十分夸张地说:“姐,你怎么又住院了?哦对了,你男朋友呢?”
还好,宝珠没当着季庭宗的面直接叫姐夫。傅真表情一缓,笑着招呼她坐下,“他出差了,不用管他。”
季庭宗眼神幽深莫测,“确定不用通知他?”
傅真坚定地摇头说不用,季庭宗于是哂然一笑,若有所指地说,懂事过头会吃亏。
她垂下眼睑,假装没听见。
季庭宗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指着桌子上的外卖说:“那就吃点东西吧,给你点了骨汤小馄饨。我得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宝珠连忙追上去:“季叔叔,我要下去买水果,我们一起坐电梯吧。”
确定他走了后,傅真暗暗松了一口气。
骨汤小馄饨吃了一半才想起,季庭宗萍水相逢跑前跑后,她连满心戒备,谢谢都忘了说。
改天得请人家吃个饭回个礼,不能让人白帮这么多忙。
“真真,你是不是和晏启山吵架了?”季庭宗和宝珠走后,林慧丽坐到床边,摆出促膝长谈的架势。
傅真撑着床板,换了个半躺半坐的姿势,苦笑到:“有那么明显吗?”
林慧丽掰了个香蕉剥着,毫无安慰她的觉悟:“你只是看着坚强独立。你很依赖他。要是没吵架,你早扑在他怀里哭开了。”
傅真拿过香蕉慢慢地吃着,半晌才撇嘴说:“我哪有那么脆弱。”
“也不是脆弱,是太在乎。地震那会儿你逃出医院去阿坝找他的壮举我可历历在目。”
林慧丽扔了香蕉皮,拆开另一份骨汤小馄饨,边吃边感叹:“讲真的,你生病不告诉他,宁可被他兄弟抱着送医院,他知道了迟早会疯。”
傅真低头沉默一会儿,忽然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下来,“可是我已经快要疯了,我没有那么强大的心理素质,钱并不能让我永远气定神闲、松弛大方、情绪稳定,我依然是个小气的女人。”
林慧丽呼哧呼哧喝完馄饨汤,擦擦手,扶着她肩膀轻轻一摇:“真真,我觉得很多事情你可以直接问他,跟他提出来,不要总是默默忍着。他那个圈子全是些浪荡子弟,有时候他可能压根没发现有些事会让你那么伤心……我不是为他辩白,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和他开诚布公地谈谈。”
傅真点点头,阿丽这些话不无道理,“可我应该怎么跟他提呢?”
林慧丽自己感情也失败,闻言顿时被难住,好半晌才迟疑地说:“先控诉一番,然后搂着他一哭二闹三撒娇?”
傅真脸色微哂,抱着被子说:“这不就是金丝雀吗?”
林慧丽听完,用见鬼似的表情看着她,大着嗓门说:“你是他女朋友啊!不高兴了哭一哭闹一闹撒个娇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他要是受不了,让他滚蛋。”
“……”
傅真更难过了,侧躺下来,将脸转到另一边,正对着窗,“然后再哭着说爱他舍不得他吗?”
“你清醒点,又不是没了他你就活不下去。”林慧丽恨铁不成钢叉着腰,语气特别斩钉截铁。
傅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看着窗外璀璨的夜景,轻轻问到:“你要不今晚留下跟我挤一挤,明天再回去。”
林慧丽脱掉外套鞋子爬上来,张开双臂说:“来吧,男人胸部哪有姐妹的可靠。”
傅真看着她滑稽的模样,转悲为喜,忍不住笑了出来。
迷迷糊糊睡到晚上十点半,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傅真几乎是秒接。但接起来后,她并不说话。
晏启山似乎知道她生气,在电话里低声笑着哄她,“真真,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接你好不好?”
为了不吵醒阿丽,傅真起身走到阳台上,手脚被风吹得冰冷,“你不是要加班吗?”
“想你想得厉害,就想回家抱着你睡。”
今晚风很大,晏启山似乎也在风里,声音温柔缱绻又含糊,但落在傅真耳里却格外的清晰。
一天的委屈奔涌而出,她潸然泪下,“我也想你。”
晏启山笑了一声,温柔地说:“那你回头。”
第47章
房门半开, 长廊幽暗,他的身影和明亮的笑容在阴云泡梦中忽现。
“三哥?!”傅真回头一看,楞了下, 然后哭着飞奔过去。
晏启山张开双臂接住她,与她相拥着躲在房门外, 为她构建与世隔绝的安全港湾。
她沉迷在他的味道里。他身上温柔的鸢尾琥珀味, 他灰色眼眸里大雪纷飞的孤寂味, 他骨子里无可媲美的风流味。
“你怎么来了?”绿色绸缎袍子上精致颓废的缠丝花样, 像极了她百转千回的心思。
晏启山却抚着她鬓边的发丝低声问:“为什么不叫我一声。”
傅真把自己藏在他怀里,长久地沉默着。
还没来得及林慧丽怂恿半宿的“直接问”、“直接提”、“摊开谈”, 她就先行体验了一把“哭着说爱他舍不得他”的酸楚。她实在不敢赌。她只想爱他千千万万遍。
好在晏启山也没有再问,而是邀她出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就是补偿和约会的意思。
“可是阿丽也在……”傅真伏在他怀里, 伸出手指头为难地戳戳他胸膛,“明天医生查房, 陪呼躺在床上呼大睡, 病人不知所踪……”
晏启山温热的嘴唇擦过她耳廓,低声耳语到:“可是,带着别人我们办事不方便啊。”
“啊, 我们要办什么事?”夜色暗涌, 傅真懵懵的抬起头, 清减的小凸脸栀子花般清透莹白。
晏启山搂着她轻笑几声, 意味深长地按着她不堪一握的腰肢, “正经事。”
正经事?傅真脸烧的通红, 从栀子花变成了山茶花, 一巴掌拍在他手臂上,“老不正经, 我还病着呢。”
晏启山握着她细弱的手腕笑说,“可生病也得吃饭啊。”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吗?傅真呆滞了下,有些无地自容地说了句那我们快走吧。
“不着急,要不我们还是找个地方把你想的那件正事先办了吧……”
晏启山明净疏朗的脸庞敛起似笑非笑的表情,傅真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故意逗她想歪。
她假装噘嘴:“我忽然又不想出去了。”
“这样啊……”晏启山将她垂落碎发撩到耳后,惋惜地沉吟,“其实今晚桂雨山房的五味杏酪羊、蟹黄毕罗、红盐荔枝很不错的,你不去的话可惜了那一桌诗情画意。”
傅真“啊”了声,惊讶地抬头,“都这个点了,他们不是早就打烊了吗?”
“是打烊了,”晏启山垂眸观察着她的表情,讨好地说,“但请他们他们掐点做好送到家里也不费什么功夫。”
颐和公馆外观依然是晚清王侯府邸威仪典雅风貌,内部修葺时在民国时请西洋设计师改良过,融合不少洛可可、新艺术风格家装。
在时光里沉淀过的老宅享用复古美食确实别具一格。
傅真本就爱眷古朴风味,闻言十分意动,不知不觉间就被他搂着肩膀走到了电梯口,但是包没拿,只好又回去。
她怕吵醒护士站的护士,蹑手蹑脚做贼似的把东西“偷”出来。
晏启山在旁边笑她搞得像偷情,差点真把值班护士吵醒。
“哎呀你轻点。”傅真吓了一跳,瞪他一眼,拖着他的手一路小跑。
进了电梯后,晏启山将她圈在怀里,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平时隐忍压抑,很少笑得这样开怀。傅真仰头看着他,莫名地心情欢快,也跟着傻笑,活像逃课成功的小学生。
“为了庆祝我们越狱成功,待会儿必须干一瓶哇哈哈!”
“宝宝长得这么可爱一瓶怎么够?必须来两瓶!”
电梯门在二楼在妇幼科停靠,门一开,他们还搂在一块儿旁若无人地嘻嘻哈哈,抱着夜啼小儿的阿姨探头一看,摇着头连连倒退三大步。
傅真被她逗得忍俊不禁,“阿姨是不是把我们当成了顶楼精神科重症患者。”
晏启山摸摸她脑袋,扬起眉峰笑说:“无所谓,和一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没什么不好。”
驱车路过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时,他俩进去买了两排娃哈哈和百乐红酒爆珠。
守店的花臂女孩很时髦,性格外放,很自来熟地对傅真说,“我觉得铁塔猫红酒爆珠更衬你的气质,因为你看起来像猫和老鼠里的图多盖洛。”
那是一只德文卷毛猫。十分娇矜优雅,白里透粉,戴大大的蝴蝶结,堪称绝代美猫。
被其他女孩子夸总是开心的,傅真拿了条铁塔猫,眨眨眼睛狡黠地说,“我是图多盖洛,那他岂不成了汤姆?”
花臂女孩正色道:“他是夜礼服假面呀,神秘华丽,烟气阴云,冲破原来世界的禁锢走到你身边。”
出来后,晏启山忽然亲了亲她额头,叹着气说:“比起夜礼服假面,其实我想成为捡到爱德华那样的人。”
傅真仰头笑问:“为什么?”
夜风回荡,路灯刷白。
他身形硕长,皮肤苍白,穿着一身黑,像行走在浓雾里的鬼怪。
但他不紧不慢的语速、优雅从容发音方式却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着精灵低吟般清泠悦耳的质感。
“他和我一样住在一个奇怪的堡垒里,背负着沉重的枷锁,但他简单,纯粹,被创造出来就为了爱和守护。老实说,我一直很羡慕他。”
和安乐窝里长大的两个哥哥不同,他是晏家门外的孩子。能从藏南回到北京认祖归宗,只是他爷爷为了有子孙能扛起家族兴亡责任。
培养他成长的赵曼琳女士已经去世,生母周韵仪雪姨似的不着调,他爸爸常年旅居国外,从小就没见过几次。他的一切都拿捏在爷爷手里。
傅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踮起脚尖亲吻他温凉柔软、棱角分明的唇,“不用羡慕。他不如你,你有我爱你。”
晏启山笑了下,低头含住她唇瓣,旁若无人地与她亲吻。
路边有摄影师路过,惊奇地看着这恍若梦境的一幕,还以为自己偶遇了电影拍摄现场。
可是张望许久,却并没有找到摄像机,只有刷白的路灯和寂静的风。
后来这张CCD抓拍的黑白相片被刊登在青春杂志上,成为许多人记忆里,爱情的样子。
回颐和公馆后,晏启山不知从哪找出几个小传蝶、几把烟花棒,拉着傅真到圆咕隆咚的锦鲤池旁点上,还跑屋里拿出拍立得要替她拍照。
烟火越喷越高,像一颗发光发亮的圣诞树,滋滋作响。
傅真笑着躲开,语气快乐又紧张:“干嘛呀,深更半夜放烟火,现在不能放烟火,小心警察上门。”
“怎么不能放?我小时候生病就爱放烟火,一放烟火就药到病除。”
晏启山自然不怕这些干扰民俗的规定,手把她拉到身边,把点燃的烟花棒递给她,颇有些少年气地说:“过来,哥哥替你把霉运流放边关。”
满院子火树银花流光溢彩,一团喜气。晏启山站在朦胧的光影里,像一个虚无的梦境。
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大费周章地哄过她。
明灭的光影照在他脸上,令人无端想起鸠摩罗什译翻译的《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傅真倚在晏启山身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摸索着勾住他指尖,闷声说:“哥哥,你要是真想让我药到病除,能不能不要总被我看见和别人在一起,我真的受不了那些……”
有些事先说出来的人先输。但她不怕输,只怕抓不住眼前转瞬即逝的幻梦。
第48章
他们像灯影泡梦中的人。傅真的话好似一阵风吹皱夜色。
烟火散下点点流光, 照亮这方静寂院落。纷芜黯淡的心事像角落里的杂草一样无从遁形。
见他发呆,傅真用力掐他的手心,无声地催促, 逼迫,不让他逃避。
晏启山回过神, 显得非常惊讶, 低头看着她一直笑, 一直笑。直到她要生气了, 才告诉她说,“我和她们只是萍水相逢。”
望着他煊赫俊美的侧影, 傅真觉得自己像一株开在莓墙边上的荼蘼,长着不能飞的带刺羽叶,参差披拂, 柔条千万,迎风开一场飞英会, 片片落雪浮天下离愁一大白。
他的人生是旷野, 会有无数次流水迢迢的邂逅。爱到荼蘼韶华胜极是她自己的事,不如珍惜当下。
“我们吃饭吧。”傅真环着他的腰说。
晏启山垂眸睨她手,“你搂得这么紧, 我会怀疑你是在邀请我吃生蚝。”
“生蚝?”傅真眼睛一亮, 下意识收紧怀抱, “蒜蓉的?芝士的?”
晏启山闷笑一声, 低头耳语到:“助兴的。”
“流氓。禽兽。”傅真脸一红, 啪啪打他两巴掌, 不过没舍得打脸, 打在了胳膊上。
晏启山其实也只是逗一逗她,笑着大呼冤枉, 拉她到餐厅入座就餐。
千层馒头抹芝麻酱不胖人,红盐荔枝被做成了气泡水补充电解质,五味杏酪羊暖宫,还有几道清爽的海鲜和素菜解腻增鲜。
简单精致的一顿饭,其乐融融。吃完后一起洗漱,然后盖着毯子纯睡觉。
用晏启山的话来说,两个伤患,想做点啥也力不从心了。
起初,傅真不以为然,以前腿不方便时都没妨碍他做那事。但第二天晏启山腿居然肿了起来。医生说,去接她时没拄拐,又跑又跳还亲自开了车,伤到了。
奥运会开幕式泡汤,傅真很歉疚,天天在家炖豚骨汤煮胡萝卜,煮小馄饨,煮面、煮玉米,搞得晏启山一听豚骨汤就满脸惊恐,非说“再喝下去,变胖了变丑了干不动了怎么办”。
傅真怕他狗嘴吐不出象牙又说荤话,没敢问“干不动什么”,默默地换成了羊奶炖雪蛤,牛乳炖花胶,金汤海参……什么好就炖什么,誓要给他大补特补。
家里阿姨不知内情,每次看见完美的成品都忍不住夸她很会美容养颜。她没好意思说其实是给晏启山吃的。
某日,阿姨的夸奖被晏启山听见,以为终于找到理由拒吃。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傅真端着雪蛤强行输出怼他嘴里。他拒吃无果,眼神越来越幽怨:“你摸摸,我腹肌都缩水了。”
傅真拗不过他,腾出手隔着T恤极为敷衍地摸了几下,骗他:“八块山丘式腹肌每一块都健在。”
晏启山狐疑地拍了拍自己的腹肌,重重地叹气:“我觉得还是得多运动。”
他说的运动,搞不好是双人的。傅真警惕地躲开。
晏启山在对面又发出一声沉痛的叹息:“你看,我还没有发福,你就开始嫌弃我了。”
“没有。现在还不能健身,你喝点茶消消脂吧。”傅真最近迷恋苦丁茶,拎着已经泡过几遍的茶壶,给他到了一杯。
晏启山以为是六安瓜片,接过去一饮而尽,瞬间脸皱成苦瓜脸,并伴以皱眉,“这是什么鬼东西?这么难喝。”
“苦丁茶。清热泻火的。”
“和你上次骗我喝的马黛茶一样。是绿化带上的大叶冬青。”
看着他竭力维持优雅姿态想哕不敢哕的表情,傅真抿唇偷笑了下,语重心长地说:“你要是乱运动,后果比这绿化带还苦涩。”
傅真满脸严肃,晏启山只好举白旗投降,整个八月都在吃斋念佛盘串。
某次饭局,他几乎没怎么动筷子,一直百无聊赖地数数珠。
季庭宗幸灾乐祸地调侃:“听慕伯循说,你打算皈依我佛?”
“看来你皈依你佛了,”晏启山微微一笑,凉声说到,“你佛知道你破戒吗?”
季庭宗也不恼火,指间夹着烟,坐在云雾缭绕处淡淡地说到:“她知道你那么狠毒毫无怜香惜玉吗?”
晏启山嗤笑一声,渊渟岳峙的身形隐匿在烟气里,像极明镜高台上香火鼎盛的神佛,往五浊恶世投下嘲讽的一瞥:“人的命运是以后定数的,要怪就怪她自己。”
季庭宗说的是傅真,但他说的确实另一个女人,不过也和傅真有关。
事情是这样的——
奥运期间北京人满为患,傅真瞅准这时机,在798租了现成的场子,联合一些先锋艺术家办小型艺术展“王朝的余晖”,用现代美术重新解构晚清工艺美术,一幅幅洛可可风格油画画,就像融化了的诡异噩梦。
画中人物像盛装的骷髅,长着幽灵鬼魅、滑稽小丑一般怪诞的面容。
他们虚浮缥缈、模糊扭曲的身体轮廓宛若熔化的蜡泪,哀伤凄艳,行将消溶于硝烟四起的奢华废墟。
展览上还有一些实物,靡丽的清汉女古董衣,甜腻的瓷器,近代女性留洋学生的相片……诸如此类,每一种都萦绕着浓郁的末日之美,和世纪更替的宿命感。
但傅真办这场美术展不是为了宣扬美,而是为了控诉鸦片和一系列侵华战争的罪行。
晏启山为了支持她投身事业,出面邀请了些时尚圈的独立设计师来做联名周边。其中有个伦艺在读学生,家里财力雄厚,只是煤老板没什么门路造势宣传。
看在钱的份上,晏启山替傅真笑纳了。谁知道后续惹出一连串是非。
那姑娘到处宣扬自己和晏启山关系匪浅,在现场趾高气扬,对工作人员呼来喝去,看傅真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话里话外奚落贬低。
傅真为了美术展就都默默地忍了,没有计较。但她不计较,林慧丽计较。林慧丽气冲冲地闯入耀莱顶层,堵住晏启山要他自己看着办。
中医药公司挂牌,私募要看项目,晏启山每天拄拐出门巡视、开会、吃请,忙得脚不沾地。
傅真心疼他,总报喜不报忧。
林慧丽驱车拉他798,进了大门,远远地就听到有个盛气凌人的女声当众煽风点火,吹毛求疵地挑剔,“画很好,周边也精美,就是策展方案不行,主题定的太晦气。”
晏启山当即被气得脸色铁青,傅真倒是异常淡定。
身穿黑绸仙鹤仙鹤礼褂,一袭奶白粤绣鱼鳞褶纹马面,头梳爱德华时期双麻花发型,扎着蕾丝振翅欲飞的蝴蝶结,脚蹬苏绣高跟鞋亲自为看展的人讲解,像极穿梭时光而来的近代留洋女学生,见过世面,心有底气,坦然面对流言和磨难。
周围工作人员眼尖,瞥见晏启山身影,立刻收声笑脸相迎。
晏启山冷笑一声,没有片刻停留,目不斜视地朝着傅真走去。
傅真手执一把绘着蜀葵、石榴、金丝桃、渥丹、萱草的、金光灿灿的晚清夏花扇,很投入用英文向老外介绍鸦片战争,没发现晏启山来了。
晏启山也没特意叫傅真,就默默地拄拐陪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含笑注视着她。
林慧丽搬来了镇场的大佛,叮嘱几句后,回去接着卖周边了,没好意思留下当灯泡。
美术展氛围关乎策展人声誉,出丁点意外传开了都会变成笑话。
晏启山本想展会结束后,让那女的家里领着她给傅真道个歉,谁知那女的毫无眼色,硬凑上来鹦鹉学舌一口一个三哥,还试图伸手搀他胳膊。
晏启山当时笑了笑躲开没应,趁傅真没注意,打电话叫慕伯循找人稍微警告那女的一下。
慕伯循家里叠码仔起家,手下全是混澳门的。本来么,那女的服个软也就完事了。可她千金大小姐脾气,得罪了那帮赌棍,被拉到赌场玩俄罗斯□□赌。
这点事也不至于玩命,没用左轮手枪,用的是棉花糖枪。赌注在赌场也算仁慈的那一档,中几枪就陪大家玩几枪。
她输了十二枪,赶去捞人的同伴示意她破财消灾,她不肯,还破口大骂用他爸在山西本地那一套威胁人。然后就……
慕伯循闻讯以为自己闯了祸,连夜从上海飞回北京求助季庭宗。
季庭宗支招慕伯循到颐和公馆演了出负荆请罪。
结果晏启山波澜不惊,淡淡的吩咐慕伯循别被傅真知道这事。
应该说,除了担心傅真听见会被吓到紧张了下,他完全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态度,冷血得让人害怕。
傅真确实不知道这件事,只觉得那个野心勃勃设计师突然消失了。
处暑那天,傅真拉晏启山录制一个采访,分享艺术和生活,视频会同步在油管和INS投放。
采访中,晏启山从头到尾每一句话都让人感觉到他很有钱。
但他没有炫耀,只是正常地分享自己的日常生活,从头到尾没有一句话让人讨厌,自然得仿佛有钱只是人本身的一个属性。
被问到消费观念时,吐槽了各奢牌编的品牌故事漏洞百出,还坦言配货制度是利用客户虚荣心卖鸡肋产品,顺便争夺富豪定义权。
在主持人介绍本土艺术家开始走高端路线时,他不认得那些人,也会自然地说一句“So this is where the magic happens”。
采访长达一小时,他丝毫不落俗。风度翩翩地展示了一个金昭玉粹的年轻京圈贵公子,超越年龄的沉稳涵养,以及超越阶层的绵绵深情。
“我们快结婚了,我们会一直一起,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第49章
几天后, 采访如约播出,并以刊登在时尚画报上。
考虑到晏启山身份特殊,配图没露正脸, 选用了一张他俩一起看展的侧影。
朦胧但他长身玉立,渊渟岳峙, 气质矜贵、骨相优越, 站在那里满室生辉, 光彩夺目。
英俊的男人总是叫人心生觊觎。
有心人很快通过校内、天涯、猫扑贴吧等渠道扒出其他资料。
姓名籍贯学历履历, 无不昭彰他站在金字塔尖,遥远得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但对市井小民来说, 最是有距离感的是一则央一新闻视频。
视频中,晏启山站在他爸爸身后,为他爸率团出国考察送行。
此外他的Space、MSN和INS上的一些老照片。
他曾住过的故宫护城河对面的老院子。他的书。他的小狗。
他和祖父的合影。他和外祖母的合影。他和赵曼琳的合影。还有几张是他更哥哥启明、启智、妹妹启玉貌合神离的相片。
他在国外求学时, 除了风景照,也拍了不少吸烟、饮酒、下厨的照片。
他是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特约撰稿人, 应邀在法国《L'OFFICIEL HOMMES》中文版开辟了专栏。
在那个大部分人刚知道衣服下摆塞裤子里会显腿长的年代, 他早就把当季新款Gaultier、Givenchy、Armani等再过十年会才被广大“凡夫俗子”知道的品牌当常服穿了。
总而言之,家世身份复杂程度不言而喻。
在管理员干预下,他们不敢继续细扒, 将八卦矛头对准了傅真。
但傅真和其他女孩一样简单平凡, 能搜到的都和晏启山有关——
杭州街头, 记者拍到他俩去餐馆吃晚饭途中为雪灾捐款,
摄三里屯街扫, 摄影师抓拍到晏启山站在树影里, 旁若无人地搂着傅真亲嘴。
酒会休息区偷拍, 晏启山搂着蜷缩在他怀里昏昏欲睡的傅真,哄她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爱丁堡海钓视频, 晏启山钓鱼,傅真黏在他旁边,穿个露背挂脖裙在旁边美滋滋吹风拍照比yeah,一个沉稳英气,一个幼稚活泼。
视频后半段干脆没钓鱼,怕她摔倒似的,搂着她看海,含笑听她低声清唱《斯卡布罗集市》。
……
参与扒皮的网友,都是些混迹猫扑、贴吧,以及天涯真我的小朋友,热衷于追逐家世显赫神秘帅哥来做青春致幻剂。
他宛如一个途径,让许多还在为学业和生计人,可以有机会窥视上层社会的模样。
他的照片成为上网冲浪流行头像。
他十几岁时写的一段话,在空间里广为流传:请允许我为缥缈的不确定拼搏至死。
晏启山写见闻,贴照片,发异国旅行日记的MSN和INS关注量激增,有不少网友留言:
【虽然你和她看着不像是能凑到一起的人,但确实很般配。】
【希望你们好好儿的。】
【我也想和你一样,去墨西哥,去南美,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会努力念书。】
……
晏启山平时脾气温和,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关注,秉承一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态度,无为而治,该怎样还怎样。
反正也没什么人敢拿网上的喧嚷烦他。但傅真这边就热闹了。
傅真向来低调冷淡,此前从未炫过这些日常,是个神秘人物。
人都有窥私欲。如今她丰富多彩的私下生活突然被曝光,艺术学院和她走得近的同学火速围观后,不约而同地在群里表示了惊讶。
【晏启山脾气这么好的吗?】
【都说他是衔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红墙里的高官子弟,原来他这么会温柔疼人?】
傅真躺在床上看着宝珠阿丽发来的论坛截图,心里默默地吐槽,他哪里温柔会疼人了?做那事时凶得不得了,扇屁墩儿毫不留情,还要她一字马……
消息没看完,手机被晏启山夺走扔一边。套也没套轻车熟路粗鲁地骑上来,表情恣睢狠戾。
事业千头万绪,他最近压力太大,需要宣泄。
傅真招架不住,推又推不开,只好尽量讨好他,取悦他,配合他,让他可以舒服点。
同居这么久,晏启山了解她的一切,轻而易举掌握她的喜怒哀乐。很快,在一片清脆的水声里,傅真陷入了疯狂,完全丢掉了矜持和羞耻心,不停地哭着,老公爸爸哥哥乱喊。
晏启山满意之余也差点疯了,动作粗暴野性,低喘着说了一堆脏话。但哪怕他说着母狗,表子、骚货之类的词儿,嗓音依然瓷沉动听,神态依然优雅煊赫。
傅真很迷恋这样的他,愿意为他堕落千千万万次。甚至觉得能和他做这种事,比糖还甜,是她幸运。
……
不知过去多久,他俩重新搂着睡下。直到临近中午被饿醒起来做饭填肚子,傅真才把手机开机。
铃声瞬间嘟嘟嘟响到炸,吓得她丢下意面,赶紧捞起手机看个究竟。
原来,亲朋好友看到帖子,买到画报,刷到视频后,纷纷发消息、打电话旁敲侧击地恭喜她觅得金龟婿。
就连不太熟的邻家姐姐,初中同学,高中隔壁班之类的都来打听“他家是做什么的”、“你是怎么认识他的”、“他妈妈好开明”……
言下之意:你真有手段,成功攀上高枝,他居然真愿意娶你这样的。
傅真很无语。其实她根本当真,只觉得,晏启山只是说些场面话为美术馆宣传造势。
好在她妈妈王文静女士还算清醒,啥也没问,单纯和她交流耀莱服装线代工厂进度。
之前她自己用马克笔画了新中式刺绣钉亮片吊带裙图纸,几经修改选料打样后,已经顺利做出一批样衣。
王文静女士为了节省运费,统一寄到了北京耀莱百货,让她自己过去拿几件试穿。
八月是穿裙子的好季节,奥运期间随处可见漂亮姑娘争奇斗艳,做工精致的小众设计裙子特别好卖。
耀莱百货那边走流程很麻烦,傅真打算拿几件挂到美术展周边商店先试水一波。
介于目前处于风口浪尖,她决定打扮得精神点,特意翻出压箱底的“美丽废物”软银色人鱼裙。
光亮如精的金属色,通体镀银般冷艳优雅。后面大露背,前面大开叉还深V,耀眼得像一条刚刚海钓出水的鲜活带鱼。
晏启山觉得太暴露,要她换上T恤短裤,再穿件防晒衫。
傅真嫌弃T恤短裤太普通了不好看,边给自己、给他喷防晒喷雾,边拒绝他的提议。
晏启山拗不过她,只好说,舒服自在最重要,不好看有什么关系。
她坚持漂亮最重要。这个世界很现实,哪怕已经拥有智慧才华,漂亮也必不可少。
像耀莱百货那种高消费场合,漂亮才是入场券。若是不够光鲜靓丽,连站柜台的都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冷言冷语看人不起。
到耀莱后,晏启山先陪傅真一起去服装部拿样衣。
部门经理非常殷勤,大中小号各三条已经帮忙整理好,但是有一条根据傅真尺码定做单独打包写了她名字的琥珀色花鸟香云纱吊带长裙不见了。
今年家里宽裕起来后,王文静女士每次从广州寄包裹都会单独给她捎香港代购、或自己定做的衣服鞋子袜子。
以前没丢过东西,最近几个月每次都丢。
本来她也懒得计较,可这条裙子为美术馆电影展特别设计的,明天上午就要穿,现在重新准备礼服根本来不及。
傅真翻出设计稿,委婉地询问:“还少了这条,不是被拿去拍宣传照了?”
“哎呀,我没看到这件……”
经理吃了一惊,随即脸色一变,硬生生地改口,“傅小姐您等一下,我让小郑叫她们把裙子送回来。”
“没事。”傅真点点头并不计较,只要还回来就行。
但晏启山没这么好说话,扫视一圈,淡淡地开口:“不用交,直接报警。屡次偷盗拒不送还已经构成刑事犯罪。”
不一会儿,门外突然变得非常喧闹嘈杂。
一群人围着个黑矮胖女员工好言相劝。可那女员工气咻咻叉腰扬言:“姑妈家的公司,我拿几条裙子怎么了?谁报警我就告诉我姑妈。”
闻讯赶来的品牌总监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晏启山的脸色,果断报警抓小偷。
傅真心疼晏启山还要操心这种破事,站在他身边白了那女的一眼。
那女的是周韵仪女士远方侄女周娟。被周韵仪强行塞进耀莱品牌部后,自诩皇亲国戚,天天迟到早退吆五喝六,每次见了傅真都哼地一声用鼻孔看人。
傅真嫌和神经病吵架晦气,被偷好几万也忍着没吭声。
今天故意把晏启山带过来教训人,是因为耀莱员工偷偷告诉她:【中午员工餐时,周娟张口闭口肥水不流外人田,准备把妹妹从老家接过来,介绍给姑妈做儿媳妇。】
她越想越生气,埋怨晏启山是只花蝴蝶。
追回裙子、目送办案警察带走周娟后,晏启山买了一捧很漂亮的接骨木跟她道歉。大捧复古粉碎花,墨绿枝叶有竹子的风骨,美得淡然又倔强。
晏启山说,这花像她一样美。
傅真转怒为喜,怀抱鲜花去王府井喝下午茶,半路下车在街边小店买了双薄荷绿绸缎鞋,很配他送的花。
林慧丽见了她,直言:“你这一天天心情过山车似的,依我看,他就是一剂让你痛,让你哭,让你笑,让你快乐,让你上瘾的毒药。”
他MSN空间名为Poison,翻译过来恰好是毒药。
她知道今晚他可能要去见沈繁樱,但她笑着说:“迷失幻觉与真实之间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阿丽狐疑地看着她:“真的吗?”
第50章
今日正值庙会, 昔日清冷的老钱风高级餐厅人来人往。
华美的水晶灯笼大白天也熠熠生辉,推杯换盏间,一片浮光迷人眼。
窗台上摆着灵气十足的白色蝴蝶兰, 傅真盛装坐在旁边,表情平和地微笑:“当然是真的。一段稳定的男女关系能让人快乐。”
林慧丽不赞同地摇摇头, “他们那个圈子爱和性随处可得, 只有关乎前途和利益的关系才稳定。”
这个餐厅之前和晏启山一起来过, 不但生煎包好吃, 红烧肉里的鲍鱼更美味,龙虾也做得特别香。傅真沉默不语, 用心品尝,只当林慧丽的话是耳旁风。
林慧丽咽下嘴里的肉,饮一口金汤, 含糊地劝到:“你和他最好的结局就是谁也别动真感情,一个得到钱, 一个尝到色, 到时候了就打个分手炮潇洒说再见。”
傅真放下金丝楠木银筷,轻轻叹气:“什么是'到时候了'?”
林慧丽其实也说不清,托腮苦思冥想无果, 抓抓头发说:“哎呀, 真到那个时候, 你自己肯定有预感的!”
“潇洒完又怎样呢?”傅真顿住夹生煎的手, 漫不经心地反问, 一把浸透江南烟雨的温柔嗓音听着像阑珊秋夜里的凉风。
林慧丽顿时急了, 抽纸巾擦了擦手, 半站起来,伸胳膊用力摇晃傅真肩膀, 咬牙切齿义正辞严地说:“我们TOP1名牌大学高材生当然是搞事业做女强人通过自己的努力进入更高的阶层成为人上人啊!你该不会想带着他给的那些从此放弃努力吧?”
傅真不置可否,慢吞吞地吃完生煎,然后说:“你知道吗,这里随便吃一顿都要一两千,而且此刻我身上没有一件东西可以凭自己的努力买得起。”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简难。林慧丽一时间无言以对,嘴里的餐包都不香了,含着红烧肉缓了好一会儿才不服气地说:“可是,凭自己做个快乐的中产不也挺好的?”
傅真摇摇头,有些不忍心打击她。
晏启山的私募基金直接把个人年收入不到三百万、家庭年收入不到一千万的客户归入无收入类别不予接待。
可年薪三百万、家庭年收入千万的清北文科毕业生能有几成?光靠自己,以她俩的家庭条件和人脉,能有多少可能性?
更何况,跟了晏启山后,在亲力亲为筹备美术馆的过程中,她熏陶了品味,开阔了眼界,留学院校也改报了伦艺。艺术是烧钱的专业,没有钱闯不出名堂。
而且,年轻时遇见太惊艳的男人,她无法接受没有他的余生。
那天北京下了点雨,她们一起去酒吧看了比赛、打桌球。
傅真在家和晏启山切磋总输,头一次尝到三连胜的滋味,激动地开了好几瓶冰酒,就着鸭舌卤牛肉卤鸡胗等下酒菜,和林慧丽一起喝到微醺。
因为嫌酒吧里面太吵太热,又双双溜到阳台上,迎着湿哒哒凉丝丝的晚风,点根茶花烟夹在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吸着,偶尔不痛不痒地闲聊几句。
林慧丽告诉她,“我找了个新的男朋友,从宿舍里搬出来了。”
傅真想了想说:“那你注意安全,不要跟那些青春疼痛片似的出现中奖桥段,那可太疼了。”
回想起傅真苍白地躺在手术床上昏迷不醒的画面,林慧丽不禁摸了摸她冰冰凉凉的脸颊,关切地问:“事后他有好好照顾你吗?”
傅真晃晃脑袋,“那会儿他自己病着呢,给我花了很多钱算不算照顾?”
林慧丽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不禁骂了句:“狗男人。你不要太纵着他。”
“嗯。”傅真应了声,长发凌乱地披着,双手支在栏杆上,吐着烟圈看了一会儿风景,忽然扭头冲林慧丽笑,“这辈子能遇见你和他,能考到北京念大学,真的好开心哦。”
她说话时眼神安静旷远,林慧丽觉得她青春的外表下,包裹着一颗苍老的心,明明就站在眼前,却像雾一样随时会散。
呆到晚上九点多,两个姑娘在街边分别。
林慧丽被新交往的男朋友扶到车里后,又醉醺醺地从副驾驶室里探出头,“真真,你下次晚上回家让姓晏的来接你啊。你管他忙不忙呢,懂事的女孩会吃亏的。”
傅真上前把她按回车里:“你酒量也太差了,还是赶紧先顾好你自己吧。”
目送林慧丽离开后,她犹豫了下要不要给晏启山打电话,几次拿手机按下熟悉的号码,但最终还是选择放弃。
都快十点了,万一他正和沈繁樱在一起……呢?
傅真抱着一大捧复古粉接骨木,神情落寞地拦了辆出租车,“师傅,去三里屯。”
如今北京正办奥运会,每一辆出租车都开着广播听赛况,司机也比以往还要热情好客。傅真刚上车就被猛夸了一通:“大妹子,您去三里屯泡吧还是回家?哎唷,这花和您本人一样漂亮喔~”
傅真收拢裙摆坐好,弯了弯眼睛微笑起来:“回家呢,去男朋友家。”
“这花也是男朋友送吧,很娇贵很小众很不好找,他对你很上心。”
司机是个东北阿姨,说话豪爽,语气大方自然不刻意恭维讨好,听着就像邻里拉家常一样熨帖。
傅真彻底放松下来,表情变得明亮鲜活,笑声也清灵:“是吗?难怪花瓣一碰就掉。”
司机通过后视镜看了眼她的花,笑着说:“这花很香,我老家那里会熬糖浆腌起来冲水喝。”
之前做茉莉花糖浆买的进口玉米糖浆还剩下不少,傅真眼睛一亮,“那我也试试。和柠檬一起腌应该很不错。”
又静默了一会儿,司机忽然低声惊呼:“哎唷,外面怎么又开始下雨了。”
“是吗?”傅真扭头看向窗外。
司机放慢了速度,“是呀。下得还挺大的。”
豆大的雨点扑在窗玻璃上,窗外的城市和霓虹开始变得朦胧、模糊,遥远,恍若幻觉。
汽车驶入三里屯时,交通广播放了一支清幽的小提琴曲。傅真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喃喃道:“下雨的夜晚好美哦。”就是等会儿要淋雨了。
然而她定睛一看,几百米开外,颐和公馆前,有个高大挺拔穿一身黑的男人,撑伞伫立雨中。
是他吗?可惜雨太大了。
傅真心跳加速,抱着花扑到玻璃窗上,努力瞪大眼睛。
“男朋友来接了?”
傅真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好像是。雨太大了看不清。”
“雨这么大,花和人都要淋坏了。”出租车靠边停稳,司机担忧地唠叨了两句,弯腰翻出一叠报纸想递给她。
然而,后座车门却突然被拉开,一把黑色的伞乌云般遮住那一小片天空。
耳畔响起极瓷沉悦耳的声音:“喝酒了?下次打电话我去接你。”
第一次遇到男人说话这么好听。司机本能地回头。
是个极英俊的年轻男人,个子很高。虽然大半个身子都掩在伞下,可单凭那清瘦白皙骨节分明的手也足够令人惊心动魄。
难怪小姑娘家家招架不住,远远地瞧见他就喜形于色。
傅真付钱同司机阿姨道别,然后把东西全递给晏启山拿,“你一直在这里等吗?”
晏启山把伞往她这边倾斜,“怕你回家被淋。”
傅真挽住他胳膊漫步雨中,“万一我坐的不是这辆车呢?”
晏启山笑了声:“你整个人都贴到了窗玻璃上,一看就是我家姑娘。”
……
回到家后,浴缸已经放好热水和浴球。
晏启山冲了杯浓浓的红糖姜茶驱寒解酒,在她泡澡时端进来,顺理成章地在浴室里做了几次。
灯影摇曳中,屋外雨声潺潺,屋内水声不断。
他仿佛是在用这种方式,证明着什么。傅真坐在洗手台上望着他悸动的表情,快乐得几乎飞起来。
不知过去多久,晏启山骑上来,又开始新一轮的征战。
傅真扶着他肩膀,上气不接下气,艰难地提醒到:“哥哥,万一又怀上了怎么办?”
但是晏启山不听她的,皱眉疯狂耸动,一心只顾着沉沦,真的很自我,但也是真的很迷人,就像毒药一样让人欲罢不能。
事后他点了支景泰蓝钓鱼台,搂着她亲了亲,“想不想给哥哥生个孩子?”
傅真倚着他胸膛,闷声问:“然后呢?”在国外注册,国内是不认的。
晏启山捏捏她身上白腻的软肉,没有说结婚,而是说:“然后就永远在一起,继续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可能“永远在一起、白头偕老、生儿育女”已经是他权衡利弊压力后能做出的最真诚的承诺了。再多一点,他自己也做不了主。
毕竟是这么深爱着的男人,面对天长地久的誓言说不心动是假的。
但林慧丽的劝告始终萦绕耳畔,久驻心田——
“他们那个圈子爱和性随处可得,只有关乎前途和利益的关系才稳定。”
“你和他最好的结局就是谁也别动真感情,一个得到钱,一个尝到色,到时候了就打个分手炮潇洒说再见。”
想到这,傅真下定决心,坐到他身上撩了撩头发,“那我们继续生孩子吧。”
晏启山揿灭烟蒂,摊手冁然一笑,“你自己来。”
傅真抓着他手臂,觉得自己就像电影《情人》里的简,在烟消云散前和身不由己的他醉生梦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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