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林府一连十天, 风平浪静。
令五也没有回来。
十天后,林铎用过早膳,坐在书桌前, 懒懒的翻着书页。
“按照消息,再过三日, 那个钦差就该到了。”
“这案子, 说大不大, 说小不小,但证据确凿,条理清楚,人证也都安然无恙。钦差只要不是个废物, 最多十天也就可以查清一干人等,然后就把人押解进京去了。”
令七在旁边回道:“圣上励精图治,十分看重整顿这些,想必不会派不得用的官员来。只是, 大夫昨儿说了, 林大人, 已经很勉强了。”
林海不行了,林铎是清楚的, 黛玉天天去正院伺候,已经快到了衣不解带的地步了,也难为大夫, 一边要吊住林海的命,一边要稳住黛玉的身体不垮掉。
如此费心却也只是对着林铎冷哼几声罢了。
林海意识清楚不昏睡的时候,也曾把林铎请过去, 断断续续说了许多官场的事儿,偶尔脑子不太好用, 便会说成了黛玉小时候。
林铎都听着。
一来二去,也是有些情分得了。
乍一听令七说了出来,林铎也有些可惜:“生老病死,纵我有千金,也无能也力。”
令七心想宫里还有一位,何止有千金,那是拥有举国之力呢,不是也只能苟延残喘?
这话他不敢说出来。
只道:“公子,尽力了的。”
林铎翻了一页书:“如此,我们离着京城,就不远了。”
三年之约。
夫子,究竟是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让他三年去给他表哥助阵呐喊?让他表哥能站稳脚跟?
作为夫子唯二的两个学生中的的大弟子,萧逸,一直深受夫子偏爱,夫子为他谋划,也是应该的。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林铎就否定了。
夫子老奸巨猾,剑走偏锋,不会这么简单的。
但他冥思苦想,还是想不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萧逸怎么也不来信?苟富贵勿相忘!这个狗子是不是在京城醉生梦死把我忘了?!”林铎突然道。
令七啊了一声:“表公子前儿还到了一封信,问给公子准备的院子如何布置…算算时间,表公子应该是刚分了宅子就想到了您…他的正院还不知道修没修呢…”
“他这是显摆他有个国公府了!还给我准备了个大院子!你没看那图纸画的!那地儿大的!快赶上我当初半个家了!”
令七??!!
所以公子是不喜欢住大院子?
“那你还把图纸改的那么精细?”
令七懵了!我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不对啊!这不是我的声音!
他后知后觉的抽出刀,挡在林铎的身前。
但他其实没有听到任何属于旁人的呼吸声。
而令三比他早上一瞬出现在林铎的身侧。但也只早了一瞬而已,这说明,令三也没有觉察到。
令七狠狠的捏着刀。
林铎惊讶的脸色突然恢复淡定,他轻轻扶住令七的刀:“收了吧。”
“吓唬小孩儿,有意思么?”
令七知道这句话不是给他说的。
公子知道来者是谁?这种语气——
难道?!
令七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他咽了咽口水,差点呛着。
门外依旧没有动静,林铎干脆坐了回去:
“堂堂国公爷,鬼鬼祟祟的,不丢人呢?”
令七心道,果然是表公子来了。
虽然惊讶,但也没有觉得离谱。
表公子这是不放心他家公子吧?
令七小心的回头看了一眼令三,慢慢收回了刀。
“公子,表公子声音怎么不一样了?”
“可能服毒了?他现在招眼的很,有人给他喂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林铎说的一本正经。
令七果然又信了,一脸愤慨:“表公子势单力薄,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令三匪夷所思的看了一眼令七,没有说话。
令七这个嘛脑子,能活到现在,大概就是命好吧?
“呵,这么久了,怎么还是没有长进?你家公子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随着一声轻笑,一个人影从里头书房的屏风处走了出来。
正是萧逸。
令七笑着行礼:“表公子。”
然后起身挠头:“表公子,您没事就好。”
说着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您武功越发厉害了,令三都没发觉您来了。这么久了,可见他武功也是没有什么长进。”
令三??!!
这会儿你脑子又好使了!就问你!这样不缺德么!
林铎看了一眼萧逸:“钦差大人?”
萧逸点头,径自坐在他的旁边,将林铎仔细打量了许久:“高了。”
林铎不自在的冷哼:“老刘头的汤好使的很,你忘了么?”
萧逸摇头:“那味道,下辈子都忘不了。”
“可我如今的,却已经好多了。竟是只有你一个苦过了。”林铎得意的笑。
“那样也好,我也不必担心你们俩鱼死网破了。”萧逸笑眯眯的。
林铎愤愤的看着他,不太好听的话却在看到萧逸右手腕的伤疤时,咽了回去。
他下意识的去看萧逸的脸。
模样变化不大。
还是那样的眉眼,那样的脸型,那样的笑…
可又像是全都变了。
“某些人整日嘲笑我的武功不行,可还不是被人伤了那样的位置。”林铎小声道。
令七半低着头,给萧逸上茶,他都能听出林铎话里浓浓的心疼跟担忧,萧逸自然更能听得出来。
只见萧逸不在意的抬了抬手腕,然后掏出一柄匕首。
“你向来什么都不缺,可分别这么久,总要送你点什么。”
“就是这把匕首,伤了我的手腕。是柄利器,可以弥补你武功上的不足。”
林铎冷哼:“我要武功做什么。我马上要去京城花天酒地胡作非为了。我做的祸事可是要记在你的名下的,你该保重自己才是。”
他话虽这样说,手上动作却不慢,将匕首握在了手里。
“你真要去京城?”萧逸脸色凝重起来。
“怎么?你快马加鞭抛弃钦差队伍而来,难道是想阻止我入京?”
“有过这个想法。但自己把自己劝住了。”萧逸端茶一饮而尽,瞧着不像在喝茶,更像在喝酒。
“一来,劝不住你,若把你硬摁住了,你再把自己气死,得不偿失。二来,夫子,不做无用的事。他既然留了遗愿,那么,必然有他的道理,或者说,你躲不过京城这一遭。”
萧逸话说的平淡随意,可林铎多了解他,还是听出了夫子那两个字时的语气波澜。
他没能见夫子最后一面。
甚至,夫子都没有来得及留一句话给他。
只有最后看向外面的那一眼,透出夫子对他一手养大的大弟子的思念于担忧。
林铎没有提夫子,他只是低低的道:“表哥,我过的挺好的。”
我没有辜负夫子的教导。
“嗯。看出来了。”萧逸笑着拍了拍林铎的脑袋。
“后面的人得三五日才能到,这几日,我需住在你这里,于情于理,也要同主人家说一声。你打发人去跟林大人说一下,我明儿早去拜会。”
“好。”林铎点头,令七立刻出去了。
不一会就回来了,带着笑问:“这就要用午tຊ膳了,表公子可要先歇一歇?我这就去收拾东厢房。”
萧逸却笑道:“某些人不赖着同我睡了?”
林铎惊恐的看着他:“你要不要脸!这么大了自己睡还害怕的?!”
萧逸无趣的叹了口气:“小孩子长大了果然不可爱了。罢了罢了,就东厢房罢。我没有那些讲究,随意些就是了。”最后那句是同令七说的。
令七拱手应下,正要出门,只听林铎道:“午膳吩咐厨房,做素斋。”
“是。”令七不动声色的出门,脸色哀伤了一瞬,他握紧手,若无其事的去跟门外的侍卫吩咐。
“这几天,公子院子里,只准做素斋。全素!记住了?”
“记住了!您放心!”小侍卫得了差事欢喜的跑了。
他什么都不明白,只以为公子突然变了口味。
令七回头看了看正房,没有再进去,而是在廊下找了地儿站着。
公子,终于能为夫子,尽几日的孝心了。
令七难过,为夫子去了难过,更为他的小公子难过。
同为弟子,萧逸可以为夫子戴孝。可林铎不能,他甚至连吃个素祭奠都不行。
夫子不允。
算无遗策的夫子,连这些细节都安排好了。
那么夫子,到底想要公子进京城做什么呢?
令七看着天想,不管做什么,只要三年期限一满,只要公子想离开,他就是拼了命,也得护着公子。
不过,有表公子在,京城,总不会那么难熬罢。
令七把目光又看向屋内。
屋里,萧逸正同林铎说些征战的事儿。
“也没那么可怕,叛军自己知道自己来路不正,信心就不足,所以几乎是一击即溃。”
“京城说三道四的也都是因为这个,觉得我是白捡的功劳。你去了京城,莫要因为这个同人争执。就让他们觉得我年轻没能力,也不是坏事。”
“我知道。”林铎压下心里的怒火。
怎么可能如萧逸说的那样的简单,萧逸这样的武功都受了伤,可见叛军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而萧逸身为主将,身先士卒,不过是因为他是个没有家族可依托的孤儿。
他只能用命去拼。
“我不给你惹事。”林铎补了一句。
“不,你得惹。还得惹的满城风雨。”萧逸意味深长。
林铎叹了口气:“我本来是想去折腾的…我这样的身份…我知道的…可…”
可他实在不忍心给萧逸添麻烦。
“你从来不是麻烦。”萧逸又拍了他一下。
林铎捂着头,哼哼唧唧。
五年前,萧逸把因为学武不成掉进鸡窝的林铎拎出来,亲手给他洗澡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那天林铎在水里哭的无声无息,他第一次知道努力也改变不了天赋,那种打击可想而知。
他说:“我注定是你们的麻烦,你们的包袱。”
“你从来不是麻烦。”萧逸第一次那么认真。
他拔出他的脑袋,重复了一遍:“你从来不是麻烦。”
你是我的至亲。
萧逸一路匆匆赶来自然不可能不累,两个人到底也没有多聊,用过午膳,林铎就催着他去休息了。
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待时辰差不多了,就溜溜达达的去了黛玉院子。
黛玉午睡总是少一些的。
“阿姊。我表哥来了。”林铎倒也开门见山。
“表哥?”
“豫国公?”
“他是钦差?”
黛玉反应极快。
林铎点头:“钦差卫队还在路上,他一个人快马加鞭来的。”
“所以这几日只能住在这里。总要同阿姊说一声。”
黛玉点头,有些羡慕:“想必豫国公,是为了来看你罢?”
到底是血脉至亲,又是从小一起长大,还师承同一个夫子。
“我与表哥近两年未见了。他先前就入了军营,可那时候不得重用,夫子带我在那附近住着,倒也能天天见到。”
“叛军起兵,朝中无人愿意去那瘴气弥漫之地,竟让了他去。说我表哥是武状元,堪当大任。”
“如今表哥功成名就,京城那起子又没用又不要脸的人家,却跳出来说三道四了!”
林铎说着,声音透着寒凉。
黛玉这些时日,从不曾见他这样。
甄家也只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罢了,愤怒都没有的。
原是甄家不配。
那位豫国公如今又不辞辛苦,千里迢迢赶来探望,两人如此情分——
黛玉一时有些想多了,面色忧郁下来。
林铎已经同她熟识,一眼看出:“阿姊,是有什么为难吗?”
林铎也想多了。
他想的却是,黛玉会不会以为自己骂的是荣国公府?
那里虽算计了黛玉,黛玉也心中知道冷暖远近,可到底有教养之恩。
他正想解释几句,只听黛玉轻轻开口:“豫国公可是要带了你回去?”
若是豫国公执意如此,她一个弱女子,如何争得过?他们是近十年的情分,还有上一辈人的血亲缘分。
自己同林铎,虽有些一见如故,相处融洽,可同那样的情谊相比,又算的了什么呢?
宝玉尚且在自己同宝姑娘之间徘徊,左右逢源——
黛玉自己想着,竟差点落了泪,她赶紧用帕子抹去。
林铎并没有往深了想,只下意识道:“他是来办差的,只是提前来看看我,带不得我一同回去。不过,他的国公府正修着呢,图纸我看过了,给我留的院子是——”
林铎还未说完,黛玉就突然起身。
她咳了几声,道:“既如此,我也不多留你了。你且早些回去,陪豫国公说话罢。”
“好端端的怎么又咳嗽了?我昨儿没来,可是昨儿就开始了的?我让大夫来给你诊脉。”林铎很关切的道。
“不必惊动大夫,一时气息不顺罢了。”黛玉说着,有些要进内室休息的意思了。
林铎不好跟进去,只得叫了雪雁来伺候,等黛玉歇着了,他又仔细问了雪雁,确定没事才隔着屏风同黛玉说了两句,方离开。
雪雁端了水进来,只见黛玉泪湿了半张脸。
她急的扑过来:“姑娘是哪里不舒服?我去请大夫…”
黛玉摇摇头:“我无事。”
雪雁到底伺候黛玉久了,知道一二,见状,没有再着急惊慌,而是先喂了黛玉喝了水,然后搬了小凳子坐在榻边。
“姑娘,是大爷说了什么,让姑娘心里难过了么?”
黛玉眼泪果然更多了些,雪雁替她轻轻擦拭着。
“你这样大爷大爷的叫着,可知人家,愿不愿意的。”黛玉哭道。
“这话从何说起?”雪雁有些着急又茫然。
“大爷怎么不愿意了?难道大爷说了什么混账话?这!这!姑娘,咱不忍,咱去告诉老爷去…”雪雁是知道林海身子不好的事儿的,一时想岔了,以为林铎是露出了什么本性。
黛玉按住她的手:“他不是那样的人。”
雪雁啊了一声。
“那…那…姑娘是…”
“姑娘,老爷定有办法给姑娘谋划的,我们可不能瞒着…荣国公府的事儿你就不肯说,这会儿难道还要忍?”雪雁还是以为黛玉不肯让林海操心。
黛玉被她弄的也顾不得哭了,又像是恍然大悟一般:“你倒是惊醒了我。我们都想岔了。”
“我想岔了,他没听懂,也想岔了,如今,你更是听成了另一种意思去。”
“这么一想,竟是我不如他了。”
“他对我向来坦诚的。”
雪雁听不懂,呆呆的看着黛玉自己擦了泪,像是又不那么伤心了。
那就是没事?姑娘误会大爷了?
雪雁松了口气,大爷没事就好,不然姑娘又得回荣国公府了。
还没等她再说话,却见黛玉又叹了口气:“纵然我不该生他的气,也改变不了我伤心的缘由。”
雪雁弱弱的问:“姑娘,到底是为何?我虽然蠢笨,可馊主意也是能有两个的…”
黛玉揪着帕子:“林铎有个表哥,平叛有功,封了国公,如今,来府里看他了。”
“大爷竟然有这样的一个亲戚!”雪雁惊呆了。
“国公爷啊!那岂不是跟荣国公府一个爵位的!”
“怪不得大爷那么嚣张——”雪雁捂嘴笑了。
“他们情分深厚,豫国公在府里,特特给林铎修了一个大院子——”黛玉又道。
雪雁眨巴眨巴眼,反应过来:“这位国公爷,是来抢人的?他——他——他——要把咱们大爷抢回去?!”
“可,不是圣旨么!这——”雪雁不确定了,荣国公府目中无人的行事作风她还是知道一些的,太太们的陪房都能横行霸道tຊ,更何况一个堂堂国公爷了。
自家姑娘,如何争得过?
雪雁这么想着,也十分忧愁起来。
“姑娘,要不——我们问问老爷?”
黛玉摇头。
“那,要不就给那个国公爷一笔银子?”
荣国公府为了钱拿捏黛玉,这位国公爷万一也缺钱呢。
黛玉叹了口气:“林铎不缺钱。”
他的表哥也就不可能缺钱。
雪雁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蠢死了。”
片刻,她期期艾艾:“姑娘,我觉得这事儿还是要看大爷的意思,大爷若是不走,那国公爷也不至于绑了他去吧?”
“且姑娘咱们自己吃穿用尽有的,若是嫌弃我们,大不了院子里只留我一个伺候——”
雪雁说着难过起来,她心里道:可若这样,同寄居荣国公府,又有什么区别呢?
黛玉自然也想到了这个,一时怔然。
“且走一步算一步罢。总归,我也不是那没脸没皮的。”
雪雁不知该如何劝了,只能起身给黛玉换了一盏茶来,又给黛玉带了她未看完的那卷书。
书也是林铎送来的,他的书都是古书原本,寻常人家是没有的。
黛玉擦了泪,又净了一遍脸去,也是想看书转移心情,可没翻几页,竟看到书上多了几行注释。
说是注释,应该是读书人自己的见解。
这不是第一回见了,原先的书里也或多或少有,只是字迹陈旧,应该是先人所做,今儿见的却不是。
林铎不是这样的字迹,瞧着也不是那位传说中的夫子,林铎提过,夫子独爱草书,写的生怕人家认出来似的。
黛玉仔细看这字迹,苍劲有力,却少了几分沉稳,寻常女子写不出这样的字,应该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都说字如其人,黛玉心中已经猜到了这字的主人。
怕就是那位豫国公萧逸罢。
黛玉本想合上书不再看,可又想,总能从字里行间知道对方是个怎样的人,是否通理?
于是重新打开,仔细看了内容,翻了一页,竟然还有,洋洋洒洒,在旁写了十余页,末了,确有小小一个逸字。
黛玉一时看的竟有意犹未尽的感觉。
他的注释,同她所想,颇有几分不谋而合。
往日里读书,宝玉有时候见解独到,同她有相似之处,她引以为知己,可再看萧逸的注释,她竟觉得,更胜一筹。
到底是见过人间走过世间的人。
黛玉又看了一遍,方合上书。
能写出这样话的人,应该不是个无理嚣张之人。
可那又如何呢?对方总不能来后宅同她理论,他要带走林铎,也不必同她知会。
念及此,黛玉便心中郁结难消,又红了眼眶。
再说林铎,回去后,萧逸已经起身,悠闲地坐在廊下看天。
“越发——不像样子了!”林铎冷哼。
其实是越发像夫子了,两人心知肚明。
“偷得浮生半日闲。”萧逸整个人懒洋洋的。
林铎嘴里嫌弃,身体却很实在,坐在了萧逸的旁边。
“令七,你去让糟老头儿——”林铎顿住了。
“先等等。”林铎道。
令七不敢动,老老实实等着。
“虽说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去看看罢。有备无患。”林铎自言自语。
然后抬起头道:“去让糟老头儿给我阿姊诊个脉。就说听着咳嗽了几声。”
这个时辰诊脉?
令七点头,往大夫院子里去了,大夫如今已经得了一个小院子独居。
萧逸恍若没听到,又看了会天,才左右晃动了一下脖子,低头看向林铎:“不错,有点人味儿了。”
知道关心人了。
“你去,是不是说我来的事儿?”萧逸又道。
林铎点头:“自然要说一声的,不然你没事逛园子,再惊了她!姑娘家要避嫌,你懂不?”
“不错,还懂礼义廉耻了。”萧逸颇为欣慰。
“不过,你去了也没一会儿,就灰溜溜回来了。现在又惹了人身子不适。你就没想过会是什么原因?”
林铎惊了!
萧逸继续道:“你那个阿姊,是不是怕我把你带回去?你去告诉她,把心放好,我对你啊,嫌弃的很,定不会要的。她若不嫌弃,留着逗趣也就是了。”
林铎终于明白了。
他揉了揉脸:“原来阿姊是这么想的?!”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这猜测靠不靠谱的!”虽这么说,林铎却是信的。
“你口口声声叫人阿姊,可知相处的不错,你不傻不蠢甚至有点难相处,她能让你叫的这么情愿必然是真心相对,既然如此,冒出了我这么一个表哥,她如何不担忧?”
“人之常情罢了,你也学着点,有点人味儿行不行?”
林铎咬牙:“人味儿是什么味儿!要不要你切块肉给我尝尝?”
萧逸又转头看天:“有这功夫,还不如赶紧去哄人。”
林铎站了起来:“我去去就回,你晒够了就去书房,许多书我都带着来了,还有一些秘闻,林大人给的,我整理了,你也看看,心中有数才好。”
萧逸点头,闭目摆了摆手。
林铎快步走了,令七跟在后头。
到黛玉院子时,大夫已经诊了脉,往外走,两人刚好遇到。
大夫也有些懒散的样子,慢悠悠的,看见林铎,难得没有怼几句,只哼了一声,就哼着什么小调儿走了。
林铎没忍住,回头喊了一句:“大夫,您注意身体啊!歌舞虽好,老命要紧啊!”
说罢,轻功用上,直接到了正门口,没管大夫恶狠狠的回头。
黛玉听见他来的动静,刚要起来接他,又坐了回去。
想想他有何错,自己这样也是没意思,于是又站了起来。
但终究有些不自在,刚往外走了两步,林铎就自己进来了。
“阿姊。”
“我知道你为何不开心了。”
黛玉不说话。
林铎已经懂了些规矩体统,倒不好再去拉黛玉的手了,只轻轻碰了碰,道:“阿姊,我们分开之时,必然是你出嫁之时。”
黛玉心中感动,可还是有些不安:“原以为你是无家可归,我们相依为命也就是了。我自真心待你,你也真心于我。”
“可你有那样的表哥,同你情谊深厚。你在他身边,日后想必更好。”
林铎听得出黛玉的犹豫挣扎,她舍不得他,又想他能过更好的日子。
“阿姊,其实,正是我表哥觉出你或许心中郁结,才让我来劝你的。”
黛玉一怔,竟是这样。
“我可没有乱说阿姊闺中之事,只是表哥听见我让令七给你请大夫,便猜了出来。”林铎道。
“我和表哥都是夫子一手养大的,所以难免都想夫子一些,可认真论起来,表哥比我良善许多——所以,阿姊,他既然让我来劝你,便是容得下你。”
“你是我阿姊,我表哥,就是你表哥。尽管使唤,我不收你钱。”
黛玉没忍住,笑了。
“你这话,可敢同旁人说的?”
“阿姊又不是旁人。”林铎偶尔也是会嘴甜的。
黛玉笑了又笑,最后点点头:“我知道了。”
说罢起身催促林铎:“快些回去罢。”
林铎见她当真好了,便不再多留,也没让她送,自己离开了。
黛玉坐着,瞥见那本书,又怔愣了一会儿,唤来雪雁:“你去让厨房准备些江南特有的糕点,给林铎院子里送去。不要太少,七八份总要的。”
雪雁俏皮的笑了:“姑娘这么快就同大爷和解了?大爷也是个体贴的,绝不让姑娘多伤心一刻的。”
“你又懂了?!”黛玉娇哼,不自觉的又把那本书拿了过来。
“大爷不能常吃点心,姑娘向来只偷偷送一份的,这次竟有七八份,可见是姑娘心中有数呢。”雪雁笑着,不等黛玉骂她,赶紧往外走去。
黛玉只能自己冷哼了一声,翻书开来,打算看完。
林铎回去,萧逸已经去了他的书房,没有坐在书桌前,反而就着光,坐在了榻上,小几上放着一个木盒子,尽数是林铎记录的一些朝堂信息。
见林铎回来,萧逸弹了弹手里的纸:“甄家,有点意思。”
“他家应该觉察到了什么,所以小动作不断,但又没有真的实质性的做什么。”
林铎点头:“所以他们定然有大招。或者说,保命的法子。”
“没用的。圣上不是太上皇,又着急将江南完整的握在手心里,所以,就是宫里的甄太妃立刻生个儿子,也保不住他家。”萧逸笑道。
林铎也笑了:“你这话也太损了。”
甄太妃这个年纪,就是还能生,那卧床的太上皇也生不了了。
“甄家tຊ同荣国公府倒是亲近的。”萧逸道。
“嗯,王家,薛家,史家。”林铎点头。
“王子腾,倒还有点用,中书令还在垂死挣扎,王子腾同他斗着呢。”
“这我倒是不知。”
林铎有些兴致缺缺,把木盒往前推了推:“我记录这个,只是怕你两眼一抹黑。”
夫子又不在了,无人提点。
“我自己是没什么兴趣的,左右我也不入朝堂。”
“只是你,已经是国公爷了。就是不再有作为,也是有个爵位的,也不缺银子,这趟回去不如找个闲差?别给人当刀了。”
萧逸看了他一眼:“怎么着,也得把这三年熬过去。”
林铎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夫子,不曾给你指点过前途么?”
萧逸倒是没有听到夫子二字就受不住,只是声音低沉了些:“顺应本心。”
“本心?”
“这话说的可不像夫子。”
林铎止住话,沉默了一会,又道:“我本来觉得最苦的就是我了,出生不由己不说,还只能当个碌碌无为的废物,最后还要落的埋骨荒野的下场。但仔细想过后,发现你比我好不了多少。”
“终究是我连累了你,让你进退不得。”
萧逸毫不犹豫的拍了他一掌:“我瞧着你是该吃药了!”
“说到药,那药可还有的?如今多久用一次?”
林铎老实的回答:“还有许多。如今半个月都未曾用药了。”
萧逸露出了欢喜:“那已然是好多了!”
“夫子曾说,你长大了,自然就好了,用药不过是怕你身子受不住,再长不高。”
“长高长不高有什么关系呢?我就是长的三头六臂,也一样的。”林铎倒是没有什么开心之意。
“怎么?已经给自己准备好后路了。”
“嗯。找个山清水秀,有湖有鱼的地方,天亮了就去抓鱼,烤鱼,天黑了就枕着满天星辰入睡。”
萧逸笑出了声:“你抓不到鱼的,岂不是要饿死了。”
“草根也能吃的,我又不是没吃过。”
萧逸沉默了片刻:“夫子让你经历那些,不是为了这样。”
林铎将手指比到了唇边:“嘘!”
“我已经害了你。表哥。不能再多更多人了。”
“不然,下辈子,我怕我得当条鱼,被人烤的流油。”林铎笑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讲了个很好笑的笑话。
萧逸别过脸,掩住他满眼的心疼。
一时沉默下来。
令七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公子,大小姐让人送来的。”
好大一盒子。
“点心?”林铎来了精神。
“是。”令七也笑了。
林铎把盒子放在自己面前挑选着,一边对萧逸道:“喏,这是我阿姊给你的谢礼。”
萧逸看了一眼,没有拿,他不怎么吃这些。
但嘴上却道:“既然是我的谢礼,你吃的这么欢,不合适吧?”
“你又不吃。”
“我阿姊其实也不爱这些,她更偏爱茶点——这个便是,你尝尝。”林铎随手递了一个叶状的糕点过去。
萧逸接过,意思意思的咬了一口,刚要放下,忽觉味道似乎还不错,又咬了一口。
林铎抬眼瞧见:“怎么?合你的口味?”
“还好。”
萧逸难得吃了完整的一个。
林铎也不敢多吃,吴大夫明儿就要给他诊脉的,挑挑拣拣,吃了三个,就收了手。
“我阿姊,挺好的。”
“我以后,要给她找个好人家。”林铎擦着手道。
萧逸无奈的看向他:“她是你阿姊,正经的闺阁千金,她的事,你不必同我讲。不是学了规矩了?”
林铎哦了一声。
“原什么都同你讲的——那时候那个村里的小姑娘给你送了好大一只野猪,你不也同我讲?那村子叫什么来着?”
萧逸抬起手:“那能一样吗?!”
“那时候你几岁,我几岁?人家姑娘几岁?!你这规矩是谁教的?莫不是吴大夫?!”
林铎笑了:“还真是他!你不知道,他每次去给我阿姊诊脉,都是目不斜视,还会换身不那么脏的衣服。”
不等萧逸生气,他赶紧道:“我现在知道了。再说,你于我不一样,我才什么都说,旁人怎么可能?!休想知道我阿姊的分毫!”
“不过,这么说来,荣国公府有点不是东西啊!我阿姊的事儿,当初令五打听了不少的——”林铎说着,面色不善了。
“下人猖狂罢了,什么都敢出去言语,这在京城也算不得什么,好几家都如此,你阿姊客居年幼,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事儿,过去了便过去了,你若气不过,来日教训一番他家那个小孩儿也就是了。反正你折腾人的本事是有的。”
“嗯。不急。”林铎点头。
林铎想了想,同黛玉的事儿不能说,来林府之前的事儿他都写了许多书信尽数同萧逸说了。
如今就剩了难民那一件事儿了。
于是,就仔细说了一遍。
“令五这几日都没有回来。”他道。
萧逸喝着茶,思索了片刻。
“甄家要动林府,不会选这种手段,至少不会大老远的弄一批难民过来,没效果还容易出事,传到京城这也是地方官的罪过,扬州城的知府同甄家关系匪浅。”
“所以,只能是难民被旁的什么人弄来的,甄家撞上了,顺便想利用一番罢了。”
林铎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若这样,就很难猜出是什么人了。令五回来过,说此事根本毫无头绪,难民们几乎一无所知。”
萧逸摩挲着杯子,低声问:“这些难民,都有点武功?”
“是。他们来处复杂,有些人身份都见不得人。也就在原来的三不管地界能活下去,现在,他们就是丧家之犬,钦差要来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到了这里,扬州城不敢让他们在留在附近,必然会有动作。”林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令五似乎想劝说他们先避避风头。”
萧逸看着他:“你让令五去做这些?想干什么呢?”
林铎皱皱眉头:“不干什么啊?我没有目的,也不在乎结果如何。令五动了恻隐之心,毕竟他也是难民堆里长大的,还是最后仅剩的一个孩子,所以这也不是他的错,他想去里面一探究竟,也不碍事,我就让他去了。若能选出几个不错的苗子,我也不是不能留下。”
“都死了,也是可惜。”林铎不以为然的道。
萧逸脸色认真了许多,直觉告诉他背后之人把这群难民引过来,就是因为林铎。
扬州城依旧如故,唯一的变故就是千里而来的林铎。
“你的身份,如今京城知道的已经不少了——”萧逸轻声道。
第 33 章
“本就瞒不住。再说我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以前躲躲藏藏是怕被刺杀, 现在也没人愿意来杀我了。就是人尽皆知又如何?迟早的事。”
“别人知不知道无所谓,上面的人在意的是,我在哪里。我人身处何处。”林铎对此异常的清醒。
“那你, 阿姊知道了吗?”
“毕竟,日后, 她要同你面对一些流言蜚语——”
林铎摇了摇头, 面色犹豫:“她应该有些猜测, 不过她不问,我也未明说。”
“总不能让她从旁人口中知道这些。”萧逸道。
“我知道应该告诉她,再过些日子罢?”
“嗯。随你。”
萧逸说完又陷入沉思,难民的事儿他必须想出眉目, 事关林铎,他不能掉以轻心。
“明日,想办法叫令五回来,我问问。”
“好。”林铎道。
第二日, 萧逸却顾不上找令五了。
原因有些荒谬, 当晚, 三更刚过,林府, 走水了。
不是哪一个院子,也不是哪一处。
是整个府邸。
到处都在冒烟。小厮们因为侍卫们的指挥帮助,倒没有吓得声嘶力竭。
只是根本救不过来。
林铎的院子也着了火, 他一点也不惊,甚至还笑了:“真是长见识了。还可以这样?”
弄上火油绑在箭上,硬生生射进了林府。
“起火速度还是慢了些, 死不了几个人。”
暮鼓晨钟已经去接了黛玉,送去了湖心小亭中, 连带着雪雁和两个婆子,黛玉要的东西,暮鼓晨钟也在给她来回取用,倒也方便。
林府库房许多东西也已经运去了林铎给黛玉选的宅子,此刻也没多少东西。
而正院的火也已经扑灭,侍卫们正在着重扑灭黛玉跟林铎的院子,他们并不只用水,更多的是现场撅土,所以林铎如今有些不慌不忙。
“甄家这是怕什么呢?这次明摆着掰不倒他家,急什么tຊ呢?”林铎嘲讽。
萧逸还有心情捡了个凳子坐着:“这么一弄倒是可以让圣上知道,他家还是有点本事的。火油,弓箭手——很好,老寿星上吊啊。”
“不过——”萧逸目光看向正院的方向。
“林大人手里,恐怕不止这点东西。”
所以才把甄家逼急了。
“我也猜出了点,不过甄家倒不倒,与我们关系不大,所以也没逼他。”林铎道。
“嗯。” 萧逸也没什么兴致的样子。
“只放火?会不会太无趣了?”他道。
“我也正想着呢,如果是我,先放火,后杀人才对——”
林铎突然眉心一跳:“侍卫们都去了各院子救火,唯一不太会关注的地方就是园子!那里有湖,天然的避火地儿!”
“阿姊!”
“我让暮鼓晨钟送了她去湖心!”
林铎说着就往外跑,因为萧逸在,令七也放心,故而也去帮着救火了。
此时,林铎身边除了悄无声息的令三竟无人可用,萧逸略一犹豫,还是跟了上去。
“既然不放心,那就快些去罢。”他拎起林铎,如小时候一般,带他从屋顶一路往园子而去。
令三紧随其后。
林府不算多大,园子很快就到了,湖面因为四处的火光还有一轮弯月的照耀而显得波光粼粼。
萧逸直奔湖边而去,本来听着没什么动静,他想找个地方扔下林铎自己前去,自己毕竟年岁在这里,贸然见人家闺阁姑娘实在冒犯。
可谁知,林铎还没落地,就听到一声凄厉的惊呼。
萧逸倒不好袖手旁观了,且林铎功夫总是弱一些的,他不能放心。
性命攸关,体统礼仪只能先放一放了。
萧逸虽这么想,可一路撑船到了湖心亭子,却是让目光尽可能的避开中间的那个小姑娘。
“阿姊!”林铎道,他靠近黛玉,上下打量。
“我没事!是雪雁…”黛玉也是惊慌不定,一只手正拉着雪雁。
雪雁脸色十分难看,颤颤巍巍的哭道:“大爷!有,有什么东西,咬了我…疼…”
她缓缓伸出腿,只见裙边略有血迹。
林铎立刻明白了,他严阵以待。
“暮鼓,晨钟,撑船——”
“船不能坐了。”萧逸在亭子边缘往水里一指,波光里似乎有无数的东西在翻滚。
林铎眼神冷凝起来,他握住黛玉的手,“阿姊,莫怕。”
萧逸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他习惯性保护的小孩子,似乎真的长大了。
看到萧逸看过来,林铎立刻道:“表哥,你能否送我阿姊上岸。”
暮鼓晨钟武功也可以,但都比不得萧逸稳妥。
至于令三,总归是个护卫,萧逸于黛玉好歹能勉强算上亲戚。
“令三带雪雁。”
“暮鼓晨钟带两个婆子。”
“阿姊,东西便不能要了。”林铎快速的说道。
黛玉虽惊着了,可还是稳稳的点头,东西都是身外之物。
“救雪雁。”她道。
“放心吧,大夫最擅长治蛇毒了。”林铎笑道。
正要将萧逸说与黛玉,只见几天蛇探头探尾已经出现,暮鼓晨钟笑嘻嘻的手起手落,蛇已经劈成了两半。
“打蛇打七寸。两半有什么用?!算了,你们总也记不住,别让蛇上岸就是了。”林铎叹气道。
令三在他身后,一抬脚,精准的碾死了一条,给暮鼓晨钟展示了杀蛇的另一种方式。
不需要七寸,蛇头烂了就好。
萧逸那边也没闲着,竟然用一把匕首将那个乌篷船劈成了几块大木板,然后抛了出去。
他抛的位置是有目的的,为了一会轻功上岸用来借力的。
然后也不废话,几人对视一眼:“我先行,林铎随后,令三跟上。”
这个位置,可以在必要时刻让令三跟暮鼓晨钟丢下手里的雪雁跟婆子,去救林铎。
没什么比林铎更重要。
“嗯。”林铎点头。
萧逸这才看了黛玉一眼,依旧微微错开视线,然后他从地上的行李中抽出一件披风,将黛玉轻轻一围:“林姑娘,得罪了。”
隔着披风,他将她揽进怀里,然后低声道:“别看。莫怕。”
黛玉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风声猎猎,黛玉紧闭双眼,只能模糊的听到头顶微微的呼吸声。
萧逸。
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本书上,他的字迹,历历在目。
很快到了湖边,萧逸没有落地,而是将她放到了一株合欢树上。
“此树下方,种着草药,蛇不愿来。”他道。
黛玉听到蛇字,忍不住有些惊恐,她坐在树枝上,无处借力,身子晃了晃。
萧逸见状,只好再次托住她的肩膀,黛玉垂头,低低的说了一声:“多谢。有劳。”
树枝晃动,林铎过来了。
他先看了看黛玉:“阿姊还好吧?”
黛玉点头。
林铎这才开始骂骂咧咧:“全是蛇!我想到了!这湖是活水!蛇应该是从外头倒进了水道!谁知道有多少条!江南乡下多蛇!好抓的很!就算有毒的不多,也够恶心人的!”
“蛇怕火。让暮鼓去喊人,把着附近点起火堆。围住整个湖。既然是活水,那就把蛇逼回去。”
“至于已经上岸的。杀了就是。”萧逸道。
“嗯。”
林铎也有此意,当即让暮鼓去喊人,顺便带雪雁去找大夫,雪雁除了惊慌流泪,看起来还好,应该是运气不错,第一条蛇没有毒。
“先送我阿姊回去吧?”林铎说完又觉得不妥。
回哪儿?
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什么?
给黛玉留多少侍卫,都不如带在身边。
没有比萧逸跟林铎的身边更安全的了。
于是林铎又改口:“还是算了,阿姊,你委屈一下,这树上还算安全,有蛇上来,半路就得死。易守难攻。”
“旁的院子也不敢让你呆。”
“我们一家人,生死同树了。”林铎笑了笑。
“父亲——”黛玉轻声道。
“放心吧,我留了不少侍卫在正院,老刘头和大夫也在呢。”林铎道。
黛玉这才略放心些,垂着头不再言语。
萧逸示意林铎顾着黛玉,他往旁边的树枝上去了。
“匕首给我。”萧逸道。
林铎自腿边抽出了他送的那把,递了过去。
萧逸用匕首切了一些小树枝,然后一根根的削了起来,月光下,他的身影朦胧可见。
“给我几枝罢?”林铎道。他知道树枝削尖,用来杀蛇的。
“你用着没用。”
武功不行,功力不够。
“那算了。”
萧逸削了几十根,合欢树的一根旁枝都被他弄秃了。
期间,他不时的丢下两根,林铎能听到蛇落地的声音。
“这可不是威胁了。这是想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啊。”林铎道。
黛玉只听了这一句,就知道这事儿是甄家做的了。
她忍不住想:不知此事,外祖母知晓后,可会伤心?可会为她同甄家生了嫌隙?
怕是不会吧。
这些家族互相依靠,已经分不开了。
自己的命,微不足道。
“可惜他们要毒蛇下水一场空了。”林铎冷笑。
萧逸没有说话,黛玉在,他不介意她听到什么,只是觉得自己若开口,在这树上,总是冒昧的。
林铎也没在意萧逸不说话,自己骂了两句也不说话了,不过帮黛玉折断了有些碍事的枝条。
“阿姊。一会就可以回去了。”
黛玉点头,目光望向不远处,侍卫们已经赶来,灯火通明。
令三跟暮鼓晨钟已经把雪雁跟婆子放到了正院,此刻又赶了过来,没有上树,就呆在树下清理靠近的蛇。
“不都说蛇鼠一窝,令三,有老鼠吗?”林铎突然道。
令三不说话,林铎又问:“蛇鼠一窝的老鼠得多大啊?”
第 34 章
令三还是不说话, 单纯的暮鼓晨钟却听到了,抬头看林铎:“捉老鼠吗?”
“大老鼠?”晨钟用手比划着大小,大有去给林铎捉的意思。
“太小了, 得这么大!”林铎用手比划着。
暮鼓都犹豫了:“一定要这么大吗?”
林铎点头刚要说话,萧逸忍无可忍:“闭嘴。”
林铎好没意思的翻了个白眼:“你们忙吧, 我不要老鼠了。”
暮鼓晨钟这才点头, 萧逸招了招手:“上来。”
暮鼓晨钟也听他的话, 欢欢喜喜上了树。
萧逸看看下面的状况,对林铎道:“不要掉以轻心。毒蛇不少。我下去看看湖中如何了。”
“好,小心。”林铎乖巧了许多。
“你站到这边来。”萧逸道。
待萧逸下去,黛玉忽的感到凉了些, 她拢了拢披风,微微抬眼看了一眼,湖边火光熊熊。
“阿姊,你可是冷了?”林铎站到了方才萧逸呆的位置看到黛玉的动作问道。
“不冷。”tຊ
萧逸给她扯了一件披风, 方才他呆的位置, 又恰好挡住了一点风, 他一离开,颇有一点凉意, 林铎站了过来,又好了一些。
黛玉方知萧逸的细心,只是不好言谢。
略思量, 便问道:“昨儿的点心,你可有多吃?大夫今儿诊脉,怕是会骂你的。”
林铎笑道:“今儿他顾不上我了。再说, 我也没有多吃,身子是自己的, 我没那么作死。就吃了三块。”
“倒是我表哥,难得吃了一块茶点,龙井茶香的——”
林铎说完又皱了皱眉:“阿姊,有没有说法是,我不该同你说我表哥?不同他讲你我如今是记着了的。”
林铎只有夫子教导,又向来没有姊妹,丫鬟都没有的,故而这些后宅规矩体统,他知之不多,夫子只教他别不顾礼义廉耻罢了。
这点黛玉是知道的。
若是他自己没有反应过来,不曾发问,黛玉兴许还能说一句:“旁人吃什么,作什么告诉我呢?”
但现在他这样直白的问出来了,黛玉倒不好说什么了。
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林铎了然:“果然是。”
“这样的规矩,真是无趣。”
黛玉道:“谁说不是呢?都道如此是为了保护女子,不被诓骗不被辜负,可若女子可以外出自如,自然有辨别的能力…这却又是另一种规矩了…世道如此,多思只能困住自己罢了。”
这倒是一番心里话,黛玉是不同人说这样的话的。
荣国公府里,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她平时就不得个好,若这话再说,宝姑娘还不知要怎么同她争辩的,也是无趣。
“阿姊这话说的极是,是世道不好。”
“我读史书,原先也不这样的,有些朝代,女子总是肆意些的。如今风气如此,想改不易,无异于动摇国本。”林铎叹气。
“改不改的,那都不是一时之事,你我未必看到那一日,但若有生之年,能看到广厦庇护千万间,路无乞儿步维艰,也是幸事儿了。”黛玉亦叹。
林铎听完击掌三声,还未说话,就听萧逸声音传来:“姑娘这话,实在该赞一声。倒是我唐突了。”
林铎往旁边让了让:“你才听了这一句,我可是听了好几句的。”
“我虽不学无术,又胸无大志,还有点冷酷无情,可阿姊这话,我听着喜欢,人间盛世方有咱们的醉生梦死,不然走到哪里都哀嚎一片,美景美人也都失了韵味。”
故而击掌为赞。
黛玉不好看萧逸的,垂头先回了一句:“多谢。只是萧表哥既然赞了我,那唐突二字,便多余了。”
黛玉唤他萧表哥,倒是恰当好处,不远不近,没有生硬,也没有过分熟络。
萧逸笑道:“是。”
黛玉这才偏头看林铎,轻轻的道:“你这话混账不像样子,可却又是实话。”
接了这话,她却又不等林铎再说,便转了话题问萧逸:“萧表哥,不知湖中如何了?”
林铎的思绪果然被带了过去,也看向萧逸:“可能回去了?”
“湖里不容易。但岸上这一块已然差不多了,我送你们先去正院。”萧逸道。
“你也不要去管了,你这钦差原不该这会儿出现的,传出去,又得有狗东西参你几本,且令七他们应付的来。”林铎道。
“嗯。”萧逸点头。
下树便不用萧逸带黛玉了,自有林铎,带她缓缓落地。
“披风可系好了。”
“嗯。”黛玉半低着头。
林铎这才同她并肩而行,萧逸在后半步,令三已经出现在前面。
一路无话,只有萧逸微微分神,想黛玉方才转移话题的用意。
林铎似乎无察觉,但萧逸知道,他知道。
黛玉应该也知道,他们知道。
三个人心口不宣罢了。
那话题再说下去,难免就是世道如何,再就到了当权者,还有林铎的无奈。
果然是个聪明人。萧逸心叹。
夫子让林铎来林府,未必不是为了这个林姑娘,吴大夫曾吐露过一句,夫子让林铎去寻更好的药。
林铎如今一个月才用一次药,可见,是找到了更好的药。
若能痊愈才好。
本就不是病,这样的药的确合适。
这么一想,萧逸倒是对黛玉多了一丝好感。
到了正院黛玉先去看林海,林海因为安神汤的效用,竟是未醒,黛玉反复问了林庚,才微微放心。
林庚细心,给她收拾了西厢房去歇着,又准备了东厢房给萧逸和林铎。
他假装没看见萧逸,又惶恐想行礼的纠结样子,倒是让林铎心情大好。
黛玉又问了雪雁,林庚回道那蛇无毒,大夫给了药膏,已经缓过神来,方才还想来伺候黛玉呢。
“那便让她过来吧?我与她做伴也好。”黛玉道。
林庚自无不肯,雪雁是惊吓过多,伤倒是不重的,大夫给了药膏,已然不疼了,黛玉身边不好没有贴心人陪伴。
于是自后厢房处接了雪雁来,又带了两个婆子,一并伺候黛玉去歇着了。
林铎问了几句救火事宜,嘱咐林庚烧水备饭给侍卫小厮们,便同萧逸去了东厢房。
“你说,还有没有后招了?”林铎喝着茶问道。
“怎么?不过瘾?”
“有点。”林铎眼睛发亮,他属于事越大越兴奋。
“放火,毒蛇,其实都有点麻烦,我方才想了想,将毒蛇的毒液逼出来,想法子投进这林府的水井里,怎么也能让林府死伤一片。”
“但你瞧瞧,他们折腾了这一下,动静这么大,才伤了几个人?死都没死上一个的。”林铎嫌弃的很。
萧逸头疼的看着他,茶杯重重的往下一放:“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这么多蛇,里头毒蛇才几条?是那么好得的?就算是都弄出了毒,水井水多,几经厨房处理,先不说厨子本身就能尝出味道不同,就是到了林府主子的餐桌前也是要试毒的。若只是杀一群下人,他家图什么呢?下人死的多了,那也是大事!毒跟蛊都是上位者的大忌,甄家是想杀人泄愤,不是想同归于尽。”
“你这话,我倒是能跟你辩解一番了,若我用这个法子去对付甄家,我先——”林铎一脸认真。
“你闭嘴吧!”萧逸叹气。
“你什么都不必做。甄家是自寻死路。你什么都不做,旁人才看不出你的深浅。”他低声道。
林铎无趣又嘲讽:“是。我什么也不能做。我也不应该知道此事是甄家所为。”
他可以做个不学无术不讲道理的纨绔,但不能做个聪明有手段的纨绔。
萧逸见不得他这样,“不然,你偷偷的——”
“别——萧逸,你能不能有点原则?”林铎笑道。
“如今没有夫子替我周全了,难免会被人看出什么。”
“令七他们的存在,还能说成是某人的补偿,若是我,一个演的不好,那就是祸事了。甄家事小,惊动京城的大鱼,得不偿失。其中分寸我是知道的。”
“我一个人没有什么,早死晚死都是个死,但你,还有我阿姊。你们得活着。”
林铎捂住眼睛:“你别用那种眼神儿看我,我又不是立刻就去死的。不是你说的,我得有点人味儿了。”
萧逸的手指慢慢握紧,他有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令三,药。”林铎道。
他没有选择瞒着他,这让萧逸反而好受了些。
如果林铎连服药都需要忍着,怕他担心,那才让萧逸伤心痛苦。
还好,他没有。
令三将药递了过去,林铎一口吞了,又灌了两杯水。
“我得去歇着。两个时辰。”说完,他慢吞吞的站了起来,慢吞吞的走到床边,一头栽了下去。
萧逸跟过去,给他拖了外衣,盖上被子,脑袋放到了枕头上。
林铎已经睡了,表情看起来没有什么痛苦,萧逸也无心去做其它的事,取了本书,守在床边。
不过吩咐了令三,去守着黛玉。
暮鼓晨钟本就在黛玉那里,但林铎这里有他,令三就无用了,不如去黛玉院子,也不必进去屋子,屋顶守着就是了,林海那里,大夫跟老刘头都在,也是稳妥。
至于其他地方,烧光了也是无所谓的。
黛玉喝了大夫特地送来的汤药才歇着,雪雁也歇在外间。
第 35 章
可黛玉如何睡的安稳, 断断续续,歇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再睡不下的。
雪雁比她醒的还要早, 两人收拾了一番,黛玉就要出门:“先去看看父亲可醒了。”
“让人去林铎那里问问, 外头如何了, 再让人跟庚叔说一声, 现在厨房也来不及做什么精细东西,但侍卫小厮的吃食不能不准备。”tຊ
“好。”雪雁去同婆子说了声,才回来陪着黛玉去林海的屋子。
林庚还在,见了黛玉笑着摇头:“大小姐, 老爷还睡着呢。”
黛玉心中不安,父亲竟然睡这么久的。
油尽灯枯四个字,让她身子一颤,差点站不稳。
“我去厅中等着罢。”她道。
林庚没有劝她, 这种时候, 若再不成全她的孝心, 岂不遗憾?
只是默默陪她进去,引在书房的炕上, 上了茶水,还有一盘果子。
“厨房那处,庚叔可安排好了的?”
“已经正常了, 还未问大小姐,早膳想用点什么?”
“我用的不多,随意一两样就够了的。倒是林铎那里, 可问过了?”
林铎那里,有萧逸, 怎么也要精细些。
“问过了,不过大爷还未醒呢。所以那边说晚点再做。”林庚回道。
林铎还未醒?
黛玉心口一跳,不知怎么就觉得有些不对。
“他可是刚睡的?”她状似随意的问。
“听令七说,大爷睡了有两个时辰了,大爷到底小,长身体呢,是要多睡的。”
林铎长身体不假,可他睡眠向来少,萧逸又在的,他怎么会一气睡这么久的?
她有心想去看看,但萧逸在,也不方便。
犹豫片刻,她道:“庚叔,劳你去问问,就说,可要大夫去给林铎诊脉?”
林庚一愣,反应过来,这是大小姐担心大爷是病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忙活了大半夜呢。
“是,我这就去。大夫还在内室歇着呢。”
“先不必惊动大夫,先去林铎那里问问就是了,也是我多余这一句,心里头担心罢了,劳烦庚叔了。”
“不敢当大小姐的劳烦二字,且大小姐跟大爷姐弟情深,老奴看着欢喜。”
林庚说完,脚步匆匆去林铎那里了,也不敢进门,就在门口问了。
萧逸果然听见了。
请大夫?
萧逸立刻明白了黛玉的意思。
“就是累着了,等他醒来,自去西厢房。”
“是。”林庚得了回复,赶紧走了。
回去把话复述了一遍,黛玉点头,心中已经了然。
林铎不是单纯的入睡,但也不至于需要大夫。
那就是旧疾了。
也不像是同自己一样胎里不足。
黛玉思虑一会儿,到底止住了,林铎若能说的,自然会说。
若是不说,她也不会生气,只是心疼他小小年纪,实在承受太多。
“雪雁,取我的书来,再把那盒子蜜饯给林铎送去。”
不能吃,看看他也是欢喜的。
又想起萧逸吃过茶点,便指了指眼前还未动的那份:“这个也送去。”
雪雁依言去了,回来,先给黛玉续了茶,然后四下张望了一下,才低声道:“姑娘,大爷屋子里只有那位国公爷。”
“也在看书呢。”
“姑娘,那位国公爷瞧着比荣国公府里的哥儿都有气势,看书也不像宝二爷那样——”
黛玉瞪她:“什么话都敢说了!”
“我也就跟姑娘说说。”雪雁吐吐舌头。
“不过,人比人气死人,这话是有道理的。以前还听过一句,叫什么人外有人?也是对的!”
“以前觉得,宝二爷就是一等一的人物了,可跟人家这位国公爷一比…宝二爷总感觉比不了呢。”雪雁继续嘟囔。
黛玉叹气:“你才见人家几次?就这样说的?”
“可见宝二爷头一回的样子我还是记得的。现在想来,只是个被惯坏的富家公子哥儿,跟咱们大爷,可比不了。”
跟人家国公爷也是比不了。雪雁把这句咽了下去。
黛玉一笑,没有接她的话,免得她没完没了。
雪雁偏又多嘴一句:“姑娘定然也是这样觉得的。”
“作什么比来比去呢?我把他们比来比去,可知旁人也是把我同别的谁比来比去?有什么意思呢?”
“回来这一趟,我倒是想开了。原先兴许是困于一处,只有那些人,那些事。”
雪雁不解:“姑娘现在这里,人更少,事儿更少,怎么偏觉得不困住了?”
黛玉浅笑:“这是我家。”
雪雁恍然大悟:“对,家里怎么样都是好的。”
家能解百忧。
自觉又得了一样道理的雪雁乐呵呵的,殊不知,黛玉不过是说了其中一样罢了。
还有一样,是黛玉无法言说的。
那是人性,是骨子里的东西。
林铎同荣国公府的众人,骨子里就是不一样的。
跟不一样的人相处,境况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只是,林铎,太多秘密了。
黛玉又是担心又是无奈。
林铎是在半个时辰后醒来的,萧逸不放心,还是把大夫请过去了,诊了脉说无事,方子都不用开的,只是还需要忌口些时日。
大夫说完,信手就去给萧逸把脉,萧逸下意识的出手,大夫躲开了,嫌弃的皱着眉:“什么毛病?战场受了惊吓?一惊一乍的。”
萧逸笑了,乖乖的露出手腕递过去:“您原谅一回。”
大夫哼着,还是过来诊了起来,林铎沐浴回来,已经换了手,还在诊。
他不由得放慢了呼吸,如临大敌。
大夫恃才傲物,诊脉,很少诊这么久。
莫不是萧逸隐瞒了他什么?
又等了一会儿,大夫收回手,先不说话,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还是不说话,揣着手,沉吟。
林铎忍不住了:“糟老头儿——不,吴大夫——您可要笔墨纸砚写方子?我可以代劳。”
大夫撇了他一眼,摇头。可脸色还是不好。
林铎惊了:“什么病啊这是?战场受伤未愈?您好歹开方子拯救一下啊?”
方子都不开是什么道理!
萧逸波澜不惊,慢悠悠的喝茶,还冲林铎笑了一下。
林铎被这个笑点燃了:“你果然瞒了我!呵!你不会是打着为我好的旗号罢?瞒着我就是为我好!你们怎么都这么厉害呢!自以为是自觉聪明自觉多情!”
令七本能的觉得哪里不对,但林铎这么生气,他必须跟着生气。
不过他是对着大夫的:“吴大夫!吴爷爷!您行行好!说句话吧?我们公子这刚用了药,身子还弱着呢!您怎么忍心啊——”
萧逸叹了口气,给吴大夫续了茶。
吴大夫拿过,依旧一饮而尽,然后看了令七一眼:“助纣为虐,可赞可叹。”
林铎明白了过来,一声冷笑又极力压抑着不可置信:“您拿医术诓我?”
吴大夫笑了:“我为什么不能拿医术诓你?”
“林铎,人都是会变得,或者说,人都是多面的!你的思想太固化了。”
“还不只这个,你还关心则乱,萧逸如今就是你的软肋,他有个风吹草动,你就得嗷嗷叫着冲上去,简直愚不可及。”
“日后,对面那个,未必不能成你第二个软肋,那你就算完了。”
吴大夫冷笑着起身:“林铎,你还差的远呢!”
他背着手悠悠的往外走,林铎气极,让令七拦住,吴大夫一个闪身,令七的攻击就落了空,再出手,大夫已经到了门口。
这是吴大夫第一次明明白白的展露武功。
林铎喊住了要追出去的令七:“不必了。你去歇着吧。”
令七听令出去了,还关上了门,一回头,令三竟然也出来了,没有守门,同他一起往院子外走。
也是,萧逸在,令三就可有可无了。
两人在院子外站着,令七皱着眉,低声跟令三道:“这日子,不会是要变了吧?”
令三不说话,只是默默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数了数,又放了回去。
令七靠着墙叹气:“赶明儿我也把我的那些东西当了,换成银票,至少心情不好了,可以数数。”
“还是算了,数银票也不能让我快乐。”
令三立刻道:“你可以给我,我帮你数。”
我快乐!
令七气笑了:“我谢谢您啊!”
令三不说话了,他没有问令七做什么可以快乐。
答案显而易见,只要公子快乐,令七就快乐。肤浅又愚忠。
令三并没有瞧不起他,每个人活法不一样,令七这样也未必不好,跟着公子的喜怒哀乐,就不会去想生活中其它糟糕的事儿。
像令五那样,永远走不出那段过去,也是一种悲哀。
“令五?”令七突然道。
令三???
他抬眼看去,是令五回来了。
令三不动声色往旁边走了几步,令七以为他只是孤僻,自己热情的迎了上去。
“令五——”
“啊呸!”
“你几天没洗澡了!什么味儿啊!”
令七落荒而逃。
令五委屈巴巴的停住了:“没地儿洗——也忘了带衣服——”
令七忍不了:“你赶紧的!找地方把自己搓干净!别忘了跟小厮要tຊ点熏香!熏一会你自己!”
令五:“我有事儿告诉公子。还挺急的。”
“表公子来了,公子顾不上你!天大的事儿也得等着。且你这个样子见公子,你是叫谋杀!你敢靠近,令三就得大义灭亲了!”
令五看向很少现身的令三,令三默默的往旁边又挪了几步。
令五委屈巴巴的,转身走了。
令七这才敢大口喘气,“天知道令五熏死了几个人才打听到公子在正院的——”
“不过他说还挺急的——不行,我还是得去问问——公子就交给你了,端茶倒水你总会的吧!”不等令三吭声,令七叹了口气,一脸视死如归的往令五离开的方向跟过去了。
令三挪了挪,又回到了院子里。
不远不近的站着,听不到屋里的动静,但又确保能看到林铎的屋子。
其实他听不到动静,只是因为屋里没有人说话。
林铎已经坐在了萧逸的对面,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林铎脑子里全是各种想法,顾不上说话。
萧逸是不知道如何说。
他看着林铎变换不定的脸色,怕他再想的太过离谱,还是打破了沉默:“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
林铎从纷杂的思绪中艰难回神:“嗯。”
“我再怎么样,也不会怀疑你。”
“大夫那边,我一直知道他有秘密,谁没有秘密呢?只是相处久了,难免就有了自己的认知跟理解。他今儿算是给我上了一课。”林铎异常的冷静,还笑了一下。
“我只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给我上这一课?”
“他总嫌弃我,不够尊重他,还总捉弄他,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教训我,可他没有,一次次被我气得七窍生烟。”
“他可能是想让我变得更好些,他在期待什么呢?”
“或者说,这些人,我身边的聚集的这些人,除了你以外,他们都在期待什么呢?”林铎嘴里飞快的吐出一句又一句。
萧逸接不上话,也不想接。
林铎说的他何尝不懂。
林铎说完了,就自己端着茶杯一口一口的喝,萧逸转动着茶杯,半响道:“你有句话说的很对,聚集在你身边的人都是身世凄苦,或者半生不顺,可我觉得他们定然不是想利用你来报仇雪恨的。”
第 36 章
“你太小了。”
“林铎, 他们出现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还在襁褓之中,我茫然的抱着你, 不知道去哪里能给你讨来一碗羊奶。”
“他们有几个人能等到你长大?夫子已经去了,老刘头, 他偶尔会弄错盐跟糖了…”
“令字辈那些人, 他们多少个早就忘记了自己的出身来历?他们纵然想报仇, 可仇家是谁都忘记了。令七,跟你这么久,他可曾说过,他本名姓什么?他不是不说, 他是不记得了,一场风寒,让他对幼时记忆全无。”
“我比你大几岁,你如今想的我在军营就想过了, 想过无数次。”
“没有答案, 我唯一能想到的, 就是,他们不是想利用你为自己做什么。”
萧逸手指微微用力, 他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们,应该只是为了这个天下。”
“为了那些挣扎着的芸芸众生。”
做着一件漫长又希望渺茫的事。
“哈哈哈…他们…咳咳咳咳…”
林铎笑得声嘶力竭,以至于都咳嗽起来。
笑完了他又开始欲哭不哭:“一群傻子。”
纵然他们对他寄予厚望, 可没有一个人真正的逼过他。
“表哥,我得出去走走。”林铎突然起身。
萧逸没有拦,只是站在窗边, 看着林铎一步步,走出了院子。
天边有云层堆叠, 要下雨了。
这场雨来的很及时,火星子被灭的死死的,那些蛇也都被冲了出去。
令十一带人去源头,抓了几个狗狗祟祟守着水流的人,回去禀告,先找了令七,可令七却找不到林铎了。
只有萧逸,阴天大雨的昏暗屋子里,干巴巴的坐着。
乍一看有些吓人。
令七瑟瑟的问:“表公子,公子是去大小姐那里了么?”
“不知,但你可以去问。”萧逸指了指正屋。
令七赶紧行礼退了出去,没犹豫的去了林海的房门外,低头扣门:“大小姐。”
“请问,公子在这里么?”
雪雁模糊听见声音,隔着门问了一句,令七又说了一遍。
雪雁道:“公子并不在这里。今儿还从未来过。”
令七心中一紧,说了句打扰了,就匆匆钻进雨中。
雪雁回去书房,说与黛玉听,黛玉腾地放下书:“令七来找林铎?”
“是呢。”
“这样的大雨,大爷是去哪里了?令七都找不到大爷,这——”雪雁也觉得不对了。
黛玉面露着急:“纵然林铎想一个人出去,不带令七,也不会选这种大雨的时候。”
又想到大夫过去了,再未回来,林铎应该是醒了,却不见了?
黛玉站了起来:“我得出去找他。”
雪雁赶紧阻止:“姑娘哎!这么大的雨!您这身子怎么找人?令侍卫他们那么多人,定能找到大爷的。”
“兴许,兴许大爷同姑娘一般,一时兴起,找个地方听雨——大爷毕竟还是个孩子——偶尔——偶尔总会做点这样的事吧?”
黛玉捂住心口:“不是这样的。”
“你去问问,表公子,可还在?”
雪雁大惊,以为是萧逸偷偷带走了林铎。
她眼眶一红,低头去了。
在这种时候,林家一团糟糕,生死存亡之际,萧逸不想让林铎跟着受累,也是可能的。
一个国公爷,这样的肆意妄为,有何不可呢?
雪雁心里难受至极,强忍着去东厢房问了。
萧逸还是坐在那里,只是面前点燃了一盏烛火。
他道:“你来寻林铎?他不在。”
雪雁又喜又哭的跑了。
“姑娘,国公爷还在!”
“他没有把大爷带走!”
黛玉却更加难受了:“果然是这样。”
令七能来找林铎,自然是问过萧逸了,萧逸都不知道林铎去了哪里,那必然是发生了什么,林铎难以接受或者让他万分难过的事。
他才会一个人离开。
黛玉自己拿了一件披风,自己仔细的系好:“你去替我准备油衣,竹伞,我出去找林铎。”
“他不会离开林府的。”
所以定然是去了林府的某一个地方。
雪雁十分为难:“姑娘,您着身子,真的不能这么冒雨出去。”
“您这两个月没有大碍,是因为吴大夫好生调理的,他说再有一年半载,姑娘就全然好了的,可不能就这么…就这么…”
“而且,令七他们肯定都在找大爷了。很快就能有消息的!”
“您要是不放心,咱们就在这廊下等着?可好?”雪雁退了一步。
黛玉摇头,目光坚定:“雪雁,你不懂。”
“我弟弟,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得去接他。”
雪雁的确不懂,她只觉得黛玉这种举动十分冲动,且没有任何必要。
“姑娘,您若有个什么,大爷可就该心疼了!”
“实在不行,您去问问国公爷,他不是大爷最亲近的人吗?他若去找!大爷一定没事的!”
雪雁像是刚反应过来:“国公爷,他,他怎么不去找呢?”
坐的那么稳当。
黛玉摇头:“他一定更痛。”
说罢,她轻轻挣开没敢用力拉着她的雪雁,一步步往外走去。
雪雁匆匆拿了油衣给她穿戴上,又拿了雨伞,自己也拿了两把,黛玉站在廊下却道:“你不用去。”
“再不济,林府各处我还是知道路的。”
雪雁急了,双手拦住:“姑娘!您怎么能自己去!这是绝对不行的!”
“您想想老爷!他还在睡着呢!说不定一会儿就醒了的!看不到您,老爷该伤心了!”雪雁终于找到了新的理由。
“父亲啊。”黛玉回头看了一眼正房。
林海一片苦心,她何尝不知。
“我们姐弟情深,父亲才——”能瞑目。
黛玉不再犹豫:“我有他们呢。”
雪雁回头,暮鼓晨钟的小光头,在雨水中有点发亮。
黛玉招了招手,他们俩踏着雨水而来,一人一只手,牵住了黛玉。
“伞!”雪雁惊呼!
黛玉没有手撑伞了!
她眼前一花,一把大伞撑在了黛玉的头顶。
是萧逸。
“林姑娘。”萧逸的手骨节分明,可见他用了力的。
“雨大路滑,姑娘,三思。”
黛玉偏头看向他:“萧表哥。我读了你注解过的书。”
“芸芸众生,何以为天?”
萧逸怔然,他断断没有想到黛玉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以为她善良柔软,所以心疼林铎,他也知道她聪慧敏捷,能猜到tຊ一些事情。
仅此而已。
第 37 章
萧逸忽的想起, 林铎说好了不再提黛玉的闺中事时,最末尾的那句:“我阿姊啊,是个读书人。”
原来是这个意思。
心中有气节, 胸中有大义。方为读书人。
“是我小看了姑娘。给姑娘赔罪了。”萧逸抱拳微微一礼。
不过那把伞仍然稳稳的撑在黛玉头顶。
黛玉看了眼他被雨水打湿的肩头:“萧表哥,折煞我了。”
雪雁抱着伞在旁边有些无措。
我这伞还打不打?好像有点小?罩不住姑娘啊?
可让国公爷给姑娘打伞, 实在于礼不合——
好在萧逸将伞递给了黛玉, 解了她的尴尬。
“这伞瞧着重, 实则入手轻的很,但骨节又十分坚韧,风吹不弯。”萧逸道。
“多谢。”黛玉颔首,接过雨伞, 刚要迈步,萧逸又道:“林铎从小,偏爱药香。”
雪雁不明所以,黛玉已经了然, 又是一礼:“多谢。”
萧逸无奈回礼:“姑娘客气了。”
黛玉没有再耽搁, 就这么携着暮鼓晨钟, 走进了雨里。
暮鼓晨钟不肯乖乖呆在伞下,一会儿就钻进雨里, 或是抓一条蛇踩死,或是采一把草来,冲黛玉摇晃。
晨钟还拿了一棵草往自己头上插, 可是他没有头发,根本立不住。
黛玉拦住了他:“不能插在头上。”
黛玉在荣国公府没有看过戏,但她母亲贾敏在时, 她随母亲赴宴,是看过一些的。
印象最深的就是孩子的头上插上几根草, 自卖自身。
虽然那一幕并不重要,后来她找到了自己的生身母亲,重归家族。
但黛玉还是深深的记住了那一幕。
暮鼓将晨钟满头的杂草扒拉了下来:“林铎已经买了我们了。”
黛玉目露难过,原来他们是林铎买来的。
暮鼓的心智比晨钟好一点,他看向黛玉笑着道:“我们要死了,大和尚让我们当小和尚,就活了。”
“林铎舍不得。头发还留着。”暮鼓比划着,似乎在说林铎放他们头发的位置。
晨钟已经被其它东西吸引,又跑了出去。
黛玉脸上湿湿的,她握紧暮鼓的手:“林铎他把自己也藏起来了,我们去找他。”
“好呀。我给他念往生咒,我已经背会了两段…”
暮鼓边走边背,晨钟跑回来附和,黛玉在这不伦不类的经文中,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纯粹的希望。
大雨总会停下。
因着萧逸的提醒,黛玉直接往园子里种着草药的地方而去。
草药是大夫一来林府就种下的,不知道有几种,都是未见过的,长的倒是郁郁葱葱,除了味道,跟寻常观赏植物并无不同。
途中遇到几批侍卫,似乎在找林铎,也有的在找残存的蛇。
不过看到黛玉都掩住惊讶,恭恭敬敬的行礼。
黛玉体力渐渐不支,在离着草药丛还有五十步处,手突然没了力气,伞腾地歪倒,黛玉也因为想稳住伞而身子一颤,站不稳了。
晨钟不在,暮鼓在她的左侧,他只觉得黛玉奇怪的晃了晃,就停住不动了。
黛玉低下头。
她方才明明差点摔倒,却又像是被什么拉住了。
且她手心里多出了一个小小的药丸子。
药丸虽小,但雨水也没有影响它的味道传入黛玉的鼻子中。
这味道,有些熟悉,是萧逸身上的味道。
想必他是将药丸随身放在香囊里。
黛玉回头看了一眼,雨帘密集,什么也看不到。
黛玉没犹豫,放进了嘴里并不苦涩,只有淡淡的药味。
药丸的效果立竿见影,黛玉身上多了暖意。
“林姑娘施主?”暮鼓晃了晃她的手。
“没事了。”
黛玉对他笑了笑,她看向雨中模糊不清的药草丛,继续前行。
林铎果然在这里,因为暮鼓晨钟扒开药草所以黛玉并不太费力的就找到了窝在假山洞里的林铎。
她撑着伞,微微弯腰,对着眼底惊讶一闪而逝又化为沉寂的林铎,笑道:“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林铎挪了挪,挤出来一点地儿。
黛玉也不嫌弃,将伞扣在假山石头上,还取了两块碎石压住了雨伞。
“同萧表哥借的,要还的。”黛玉道。
被雨冲走了就还不了了。
黛玉弯腰进了石洞,同林铎并排坐着,似乎怕林铎冷,还把自己的披风往他身上让了让。
林铎叹了口气:“别让了,底下都湿了。蹭我一身水。”
“拿石头压雨伞,不是你要做的事儿。”
来这里,更不是你该做的事儿。
黛玉却似乎无心听他说话,有些稀奇的看着外头的雨帘,她从小服药,闻惯了药味儿,可那些药都是晒干了,又被熬煮了的。
不像现在,在雨中顽强的散发着生机的味道。
“你挺会找地方的。”黛玉赞叹。
“可惜,我没带点蜜饯。”她叹道。
她已经嘱咐暮鼓晨钟找地方躲雨去了,也无人可以讨要了。
“美中不足,但也不能强求。”她叹道。
林铎不想绕弯子,想让她早点回去,便接话道:“我只想这么窝着,蜜饯不要也罢。强求的从来不是我。”
黛玉偏头看他:“我要你去取蜜饯了么?”
“我要你也吃蜜饯了么?”
“我一直在说的都是我自己。与你何干呢?”
“只因为我同你并肩坐在这里?就影响了你么?假山是小,天地够大,但我们都在这天地之间,本质是一样的。”
“天地之间,旁人做事,你何须为难?总归不是旁人为难了你,是你为难了自己。”
林铎顿了顿,话都被黛玉堵死了。
索性不讲理了:“我就是为难自己。”
“那你就为难罢,何苦告诉我?”黛玉嫌弃的挤了挤他,继续看雨。
林铎等了一会儿,见黛玉有些苍白的脸上,带着兴奋,并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
只好自己悻悻的开头:“阿姊,你不是来劝我的啊?”
“我劝你什么?”黛玉十分惊讶。
“我什么都不知。如何劝你?你想我劝你?那你教教我?”黛玉一副为人姐姐所以要善良的姿态。
林铎??!!
他垂头丧气的低下头:“罢了,你不知也好。何苦把你拖下水。”
黛玉冷笑:“我看你真是脑袋泡了水了。你叫我什么?”
“阿姊——”林铎反应过来,拍了拍脑袋。
一声阿姊,黛玉如何置身事外。
外人眼里,他们就是一家人。
“护住你,我还是能做到的。”林铎承诺道。
黛玉收回看雨的视线,一下子变得哀伤:“若你不得欢颜,只护我无忧无虑。我是得多么没心没肺才能心安理得?”
林铎眼底的复杂更甚:“若我不曾来——”
“若你不曾来,我就得回去荣国公府,我林家世代的家产,都尽数归了旁人,换我一方小院,睁眼闭眼,苦守日月。”
“可是我来了,给你带来的,或许糟糕万倍。”林铎嘲讽一笑。
“那又如何?”黛玉冷笑。
“你自己作茧自缚,左一个假如,右一个若是,再一个未卜先知,来日已成定局。仿若这世间所有的灾难都是你带来的。何其可笑?”
“你觉得连累了我,觉得连累了所有人,辜负了所有人。”
“你想了那么多,唯独没想过你身边的人,愿不愿意同你携手共度。”
黛玉说的太多,咳嗽起来,林铎正要往旁边再挤一挤,给她足够的空间。
只听黛玉于咳嗽中挣出一句:“我愿意。”
你问不问,我都愿意。
林铎被这话一击,半响没有动作。
他脑海里转了无数个念头,无数句话,他想反驳黛玉,想劝黛玉,想逼自己清醒过来。
可千头万绪,他最终只笑着问了一句:“当真?”
“当真。”黛玉咳嗽停住了,她目光出奇的明亮纯粹。
“纵惊雷火海,此生不改。”
林铎笑了起来。
“罢了罢了,雷劈过来,咱俩都跑不掉。”
“回去罢。”
林铎钻出了山洞,拿起了雨伞,然后如初见时那般,伸出手:“阿姊,回家。”
“嗯。回家。”黛玉将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大雨依旧,可路却清晰了起来。
回去后,林铎先送黛玉回自己屋子里更衣,两人都换了衣服,又一并去林海那里问了问。
林庚说醒了一次,大夫施了针,用了汤药,又睡过去了。
林铎便让黛玉回去歇着:“纵然不睡,也是要歇一歇。若有什么不妥,不可拖着,定要找大夫来看。”
黛玉应了,又嘱咐他几句,无非是也要用点热汤缓一缓。
她有心问他是身体如何了,可眼下林府颇有些内忧外患,也不是详谈的时候,只能一再嘱咐。
林铎也好好的应了tຊ,回了东厢房,正遇上给萧逸寻来衣服的令七。
令七一见他就笑:“公子。”
仿若他没有离开过。
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仿若方才侍卫们在雨中的着急与担忧都不曾发生。
令七的头发还是有点湿的。
林铎生涩的笑了笑:“喝茶吗?去偷老刘头的茶来煮一壶如何?”
令七赶紧掉头:“行!不过公子,您得借令三给我用用。自己去怕被打断腿”
“令三!”
令三冒了出来,头发也没有全干,只是比令七好那么一点。
“去。偷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的陈年老酒也偷一小壶。”林铎怂恿道。
第 38 章
令三没偷到酒。
酒壶是空的。
林铎听到这个话, 愣了一会。
“酒壶空了?”
“空了。”
老刘头没有酒了?
林铎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令七傻乎乎的煮了茶,端到他的面前。
萧逸沐浴换了衣服, 有些懒洋洋的出来,鼻子微微动了动:“老刘头的茶?”
“嗯, 来一杯?”林铎举杯道。
“嗯。”萧逸坐下, 令七殷勤的给他倒上, 然后就拿着茶壶出去跟令七分享了。
老刘头的茶,都是要用大海碗装的,一杯也能喝许久了。
“雨停了,我就得出城了。”萧逸喝着茶道。
“这么快?”
“嗯。”
“早点汇合, 好好办差,升官发财。”萧逸一本正经。
林铎笑得差点呛着。“不见林大人了?他明儿就有好转了。”
“你给的资料我带走,也反复看过了,见不见都不妨碍, 此事证据确凿, 我与其说是来查证的, 不如说是来抄家的。”
“圣上雷霆之怒,此事须得速战速决, 我再来,也呆不了几天,但是好歹能对官场有所了解。”
林铎沉默了一会, “其实——”
“也不只为你,我总不能只懂打打杀杀。”
萧逸站起身来,雨已经变小了。
“但是, 阿铎,留给你纠结犹豫的时间, 不多了。”
林铎撑着脸叹气:“这样大的的事,我也不能不好好想想,张嘴就决定不是?”
“好吧,我承认我想过。”
“在看到那些贪官污吏的时候,我想过。”
“看到插着草卖自己的孩子时,我想过。”
“在看着月亮想自己的死法时,我想过。”
“但是,也只是一时冲动,我从来不认为我可以——”
“我甚至害怕,我的野心万一露出来,那得多让你们害怕跟为难啊。”林铎笑的苦涩。
“所以我拼命的压下这种想法,尽可能的让自己收起那些没用的同情心,事不关己,才能让我过的长一点。”
萧逸听的心疼不已。
他应该早点发觉的。
林铎就不必独自承受这些。
“关你什么事儿呢。”林铎一眼看透。
“你那时候拼命练武,还要学文,学那么多的东西,夫子太为难你了。”
“还把你送进军营,吃了多少苦。你也是为了,能更好的护着我,我都知道的,表哥。”
萧逸摇头,还是自责:“我该发现的,是我太过自以为是,一则以为你什么都爱同我说,我不必去问去留意,二则你的病——你偶尔语出惊人,我也只当你是——”
“我不是也没发现夫子他们的想法么。”林铎道。
夫子临终,心中该有遗憾了。
林铎眼中酸涩:“夫子其实,应该能发现我有时的想法的,但他知道我只是气头上想一想,冷静下来,是不愿意的。所以他从未表露,甚至连个暗示都没有。”
提及夫子,萧逸也酸了眼。
但他很快振作起来,“夫子没有提,自有他的道理,这不该成为你的负担。”
“雨停了。我得走了。”
“阿铎,没人能替你决定,你也不需替别人决定。你想好你自己就好。”
萧逸说完,就起身了,他孤身而来,行李也没有多少的,倒也利落。
林铎还未相送,萧逸就跃上屋顶,消失不见。
屋子里说空就空下来了,一时有些孤寂。
令七没看到萧逸走,但令三看到了,手指戳了戳他。
“表公子,走了。”
“啊?走了?”令七吃了一惊。
令三把碗放到他手里,起身就走。
他不会留林铎一个人。
令七收好茶壶跟碗,也匆匆进了屋子。
林铎没什么力气的样子窝在大大的圈椅中,抬眼看了看他:“令五回来了?”
“是,叫他过来么?”
“你先把你知道的说说。”林铎不想见。
“是。”
“令五说,那些难民,昨儿也遭了灾,也是火。倒没有蛇,他们连夜逃出去大部分,可一些老一点的为了断后,都葬身火海了。”
林铎冷笑:“这是知道钦差要来了,清场呢。”
“毕竟这次钦差只是抓两家人而已,扬州知府虽然晋升无望,还有可能被摘掉官帽,但若再因为难民罪加一等,可就是雪上加霜了。”
“可是这招数,烂透了。居然敢同一天放两场火,这些人真是在江南一手遮天习惯了。”
令七点头:“谁说不是呢?不过他们人力有限,难民人多,火攻也是个办法。”
“嗯。令五回来是什么意思?要银子?”
“银子还没提,只是说,难民似乎悲愤过头,居然醒悟了,不想自杀式攻击了,他们想再次躲起来。积蓄力量,以待来日。”令七回道。
“蜉蝣撼树。但也是有志气。”
“他们能躲去哪儿?以什么为生?这么多人,分开乞讨都不容易。”
“而且,太上皇已经没有权了。就这几个旧族还在支撑着罢了,等那位把京城定住,腾出手来,自然会上上下下的整顿地方官吏,那么,他们是不会再有一个三不管地带去逍遥自在的。”
“没准儿就因为已经在扬州被注意到了,然后被当做土匪祸害剿灭。”
林铎捧着大杯子,低声道:“给令五一笔银子,让令五带一队人去,拖住他们。”
“先问问令五,能不能做到?做不到,就别回去了。他那几斤肉,不够被别人切的。”
令七应了,刚要出去又迈了回来:“公子,还有一事。”
“已经抓了几个人审问了。”
“他们是被一个小厮模样的人雇佣的,不知道主家是哪个府的,唯一有点用的线索是,其中一个人说,他看见小厮在行动前几日,见过一个半老妇人,那妇人来过后,他们的行动计划就有了。”
“老妇人?”林铎皱眉。
“嗯,我琢磨着,会不会是林府的婆子?毕竟所谓的行动计划也只是知道林府的布局罢了。但是让他挨个认了,却说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打的糊涂了,认不出了。”令七迟疑道。
林铎对林府人更不熟悉,想了下问道:“林庚那边问过了吗?”
“说了,他正挨个婆子仔细查问,已经不让任何一个婆子出府了。”
“嗯。实在不行,就都关起来就是了。没有那么多时间去防备。”
“是。”令七觉得这主意不错。
林铎没有说一起埋了,已经很仁慈了。
“令九那边如何了?”
“回信了。进展顺利,不过贾二爷没有急着走的意思,所以,令九随信跟大夫和老刘头要了点药。”
“不是我想的那样吧…”林铎恶心道。
令七!!
我的小公子!您这个年纪,想哪样儿都不行吧?
第 39 章
林铎一副爷是过来人的样子道:“瞅瞅你吓得那个样子!没出息!”
“今儿, 不,明儿吧,你支二百两银子, 也去青楼转转。省得提起来畏畏缩缩的,丢爷的脸。”
令七欲哭无泪:“公子饶命。”
林铎嫌弃的摆摆手:“走吧走吧。”
令七自去忙了, 林铎把自己关在书房, 直至天完全黑透。
其实也没做什么, 就是把夫子留下的两箱子手稿重新整理了一下。
里面果然有许多朝堂治政之道,只是夫子甚少同他讲的这么深澈。
夫子为人凌乱,东西凌乱,写字凌乱, 所以箱子里的手稿也是凌乱的,他整理完,大致看了一些,远远没有看完, 更没有看透。
他揉揉有些干涩的眼睛, 合上箱子, 然后坐在了上面。
“令三。”
“公子。”令三出现。
“令七回来了么?”
“还未。”
“正房有动静了么?”
“有,醒了。大小姐在。”
“嗯。”林铎又坐了会, 然后跳下来,往林海屋子里去了。
雪雁在门口,瞧见他, 立刻笑了:“大爷来了。”
“嗯。”
“我尚未吃饭,你去给我要碗粥。别加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更不要加糖。”林铎边走边道。
雪雁一惊, 转而是tຊ喜,大爷没有丫鬟, 肯用她可是瞧着她还不错的意思了。
她赶紧点头应承:“大爷先进去,我这就去厨房。”
黛玉在里头,已经听到了声音,她正给林海读书,便停了停。
林海也微微转头,看向缓缓而来的林铎。
“来了。”他努力露出一个笑来。
“嗯。可好些了?”林铎靠近,在黛玉旁站住。
“有些力气了。为难大夫了。”
“医者本分。”林铎客气了一句。
大夫辛苦是真的,但想必也愿意尝试,医者嘛,有时候总愿意多见几个不治之症。
“听说,豫国公来过了?”林海直言。
“是,今儿刚走,过几日就同随行人等一起来了。”
林海似乎有些遗憾:“豫国公少年将军,百年难得一遇,不能把酒言欢,也是憾事。”
“你不能饮酒,他吃素。”林铎道。
黛玉偷偷瞪他。
瞎说什么大实话。
林铎无辜的眨眨眼:“你们饮茶就好了,我让令七去偷老刘头的茶。”
黛玉又笑了。
这样的小动作,林海近在咫尺自然看在眼里,他笑得更真切了许多。
“好。”
林海喘着气,兀自缓了一会儿。
林铎抽出黛玉的书看了眼,又还了回去,也不坐,仍在黛玉身旁站着:“读到哪里了?接着读罢?我也听听。”
黛玉冷哼:“不巧,这篇已经读完了。”
“要听,明儿再来罢。”
林铎啧了声:“阿姊,你这跟说书人倒一个样子了。人家是图吊着胃口得银子,你这图什么呢?”
“图我不开心?”
黛玉一副伤心模样:“你就这么想我的?我竟要图你不开心的?明明就是读完了,今儿再读,就是累了。父亲累,我也累。偏有人不信的。”
林铎服了:“是我小人之心了,阿姊勿怪。”
黛玉叹气:“我哪里会怪你,只是以后改了才是。”
她说完,没忍住,自己先笑了,乐不可支的样子。
林海瞧着眼神一暖。“惯这样调皮的。”
林铎笑叹:“你好歹再装到底。”
黛玉笑了一会儿,就见雪雁进来了,端着一碗粥,还有两个小菜。
黛玉看向林铎:“没用饭?倒是知道要的。”
“饿了。”
“那去那边吃。雪雁,倒些水来。”
林铎出去外间,雪雁给他打水洗了手,正要吃,就见黛玉也出来了。
“怎么出来了?”
黛玉冷哼:“什么都要管的么!”
林铎低头吃粥:“不管不管。”
雪雁偷偷笑了下,大爷也是不懂,姑娘出来,自然是不放心大爷,出来看看。
可这话要姑娘怎么说呢?偏这人一无所觉,还要问的。
黛玉在林铎旁边坐下,随意一瞥,随即皱眉:“这荷包怎么瞧着还湿着?”
林铎艰难的咽着粥:“什么?”
“哦。这个?未干吗?”他低头拨弄了一下。
“快干了的。”又放下了。
黛玉明白了,这人定然是换了衣服,就直接又挂上去了,衣服那里明显有点潮湿的印痕。
“偏要弄的这么可怜!”她气道。
林铎慢吞吞的抬眼:“啊?什么可怜?”
黛玉腾地起身:“阿铎,你是不是起热了?”
她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烫的很。
“自己起了热都不知道的?”
林铎自己往额头探了一把,“哦,有点。不妨事。”
然后继续艰难的喝粥:“这粥十分难吃。”
黛玉又急又气:“你病了,所以尝不出味道。关人家粥什么事!”
林铎嫌弃着,但仍旧吃尽了:“阿姊,你别那么大声,我不喝药。”
“一会回去捂一捂就好了。”
“我病了?那你离我远一些,再给你过了病气,你身子好不容易养好些。”林铎说话慢了许多。
“雪雁,去请大夫。”
“是。”雪雁早就等着这话了,小跑去了。
林铎头疼的捂住脸:“大夫被我气着了,这回可有法子出气了。”
黛玉拉住他:“不许跑,跟我回去。”
说罢,同刚赶来伺候林海的林庚道:“庚叔,我带阿铎回他屋子等大夫,劳你同父亲说上一声罢。”
林铎小小的挣扎:“阿姊,你当自己进去说一声的——”
“司马昭之心都不及你!”黛玉拉着他,不肯放手。
林铎只好这么同她回了东厢房,黛玉不由分说让他躺下,还打湿了自己的帕子,给他敷在头上。
“那阿姊,一会你拦着点暮鼓晨钟,他们俩怕我死了,我一病了就爱给我浇水。”
“再加上大夫那苦的丧心病狂的药,还有令七他搞不好会哭。”
“我都不敢病的。现在再加上了你,阿姊,你这手能松一松了么?哎,衣服都皱了。”林铎闭着眼睛笑。
“闭嘴。”黛玉眼眶微红。
“哦。”林铎闭紧嘴巴。
过了一会,又张开:“不行,憋的很。”
“阿姊,我有些困了。”
“阿姊,你闻到什么苦味了么?
第 40 章
“阿姊, 那些难民要撤了,咱们可以出城了。”
“可钦差又要来了,烦人的很。”
“哦, 钦差是我表哥。”
“……”
黛玉没忍住,用帕子捂住了他的嘴。
原来有人病了, 会这么多的话。
“咳。”
林铎别开脸:“这帕子…”不是在头上的么。
黛玉看他茫然又可怜, 没忍住, 笑了。
林铎眼一闭,似乎生气了。
黛玉止了笑,晃他:“我不是笑你。”
没动静。
黛玉又扯了扯他的胳膊:“好吧,就是笑你。”
还是没动静。
“我不嫌你话多了, 你想说什么来着?做琴的木头?我记得库房里有,我们自己做来可好?”
林铎的呼吸几不可闻。
黛玉慌了,她小心的摸了摸他的额头,脸颊。
“阿铎, 你别吓我。”
哪有睡的这么快的?只能是晕过去了。
可便是自己病了, 也没有这样晕过去的。
黛玉眼泪簌簌的下来了, 好在大夫来了。
吴大夫难得脚步匆匆,一过来就坐在床边, 也不诊脉,先翻了翻林铎的眼皮。
然后舒了口气:“死不了。”
黛玉??!!
“他淋了雨?”大夫看向黛玉。
黛玉虽奇怪,大夫不知道?不过还是如实回答:“是。”
吴大夫气哼哼的拉出林铎的手诊脉。
“果然是。”
“萧逸这个臭小子。”
吴大夫收回手, “方子令七有。让他减三分。”
说罢,就起身要走。
黛玉送了送,回来仍旧守着林铎, 她大概已经明白了一二。
林铎淋雨会生病,应该是惯例了, 本文由Q群幺污儿耳七雾耳吧椅整理本文上传萧逸自然不会不知道,可他还是没有提前告知大夫,甚至还特意瞒了大夫。
林铎说,大夫被他气着了。
萧逸这是苦肉计呢!
只是拿林铎的身子苦的,黛玉有些心疼。
不过听着大夫药减三分,想必萧逸是提前给林铎服了什么药的。
她想起了那枚自己吃下的小药丸。
也不知是什么药,他竟随身带着,以至于都沾染了那样的味道。
还有伞,还未还他。
若再见,特意去还一把伞,又太轻薄了。
“大小姐。”令七的声音,打断了黛玉不由自主的胡思乱想。
她回神:“大夫方才来看过了,说方子用原来的,不过要减三分。”
令七低着头,恭敬道:“是,我知道了。”
黛玉知道自己在这里,令七也不好伺候林铎,只能起身:“他喝了粥。”
“大夫也没说他几时能醒,想必你心中有数,待他醒了,你让暮鼓同我说一声可好?”
“是。大小姐放心。”
黛玉起身,又给林铎整理了被子,忽的想起林铎的荷包。
“他的荷包是湿的,你替他摘下来才好。”
令七点头:“是。”
黛玉有心想再嘱咐一下,别让暮鼓晨钟来浇水了,可想着令七如何会不知。
又见令七拘束的很,便没有再说,起身离去了。
雪雁在外头等着,见她出来,往里面张望了一下:“姑娘,大爷如何了。”
黛玉摇头,由她扶着,回了正屋,才道:“大夫说无事。”
“吴大夫厉害的很,他说无事就定然无事,姑娘,您别这样担心了。”
“您也淋了雨,受了寒,大夫说今晚要您药浴才好的。药材我都煮好了。”
“不急,先进去看看父亲罢。”
雪雁扶着她,林海没有睡,不过也没有精神做其它,闭目养神。
听到黛玉进来,睁开眼笑了笑:“夜深了,去歇着吧。”
黛玉在床边凳子上坐下:“我再给父亲读一段吧?”
“不是说明儿么?不急。”
黛玉没说林铎病了,明儿是来不了了。
“明儿自有明儿的。”tຊ她轻声读了一小段。
林海一直看着她,眼神温柔又不舍。
“玉儿,还有几句话,我忽的想起来,便问问你。”
黛玉坐直身子,屏息凝神做倾听状。
“不必如此郑重。”林海笑了:“就是父女家常。”
“原不该我说,可你母亲——便只能我来说了。”
“你十一了,再过几个月去,就十二岁了。”
“大家贵女,这个年岁,都是要议亲的了。”
黛玉腾地低下头,面色微红:“父亲…”
“为难你了。”林海心疼叹气。
黛玉又羞又难过:“父亲,亦为难了。”
母亲早逝,父亲又命不久矣,若非如此,她何至于这样随意的被提及婚事这样的话来。
她难堪,父亲也不忍。
“你瞧,这样的窘迫,就是我不想看见的,也是我把你送去荣国公府的缘故。”
“你外祖母,总能替你做主。”
黛玉抬头:“父亲,这是何意?”
让她回荣国公府?
她有林铎了啊!
林海看着她:“你在荣国公府时,我收到你外祖母的信,说你同她家宝玉,来往亲近。”
黛玉蹙眉:“我同宝玉的确同住外祖母那里,亲近是有的,可同旁的姊妹也是一样的亲近。”
“舅母初见,便让我不必搭理宝玉,我知其意,只是宝玉,心性单纯,待人和善亲近,时日久了,我也不好——”
黛玉咬唇,眼眶微红:“父亲,此时只有你我父女,我也顾不得脸面了,只回父亲一句:再回荣国公府,我只是外客。”
林海懂了。“玉儿,莫哭。”
黛玉想取帕子擦泪,发现帕子落在了林铎那里,只能任由泪水落下。
“荣国公府,不是好去处。”林海道。
这是他的态度。
“玉儿记下了。”
“嗯。回去罢。”
黛玉哭的满脸皆是,也不好再待,行了礼,方出去了。
雪雁等在外室,一看见又惊又疼,不敢说话,上来先抽了自己的帕子给她轻轻擦了擦。
然后扶着黛玉回西厢房了。
免不了重新洗漱,药浴也备好了,雪雁索性伺候黛玉先沐浴。
“姑娘,这味道也不难闻呢。”雪雁勉强笑道。
“嗯。”黛玉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雪雁见状,也不敢让黛玉一个人多泡,不过半个时辰,就让她起身了。
重新又换了清水沐浴后,黛玉不肯穿寝衣:“拿外衣来,我去看看阿铎。”
雪雁欲言又止,没劝,给黛玉穿上外衣略弄了个发髻,披上一件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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