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嗯, 我知道。他无非是:我是为你好,为此殚精竭虑。林大人就是这么做的。”林铎笑的落寞。
萧逸头疼的摆了摆手:“事已至此。我也不能反悔。”
“我当去同林姑娘说清楚。”
林铎眨了眨眼:“其实你能反悔。”
萧逸??!!
“林大人呀,手里根本没有信物。”
“能劝动北静太妃的, 不是其它,就是我这张脸。”
萧逸??!!
“林大人, 厉害着呢。”林铎笑道。
“全是阳谋。我们不得不走进去。”
萧逸听着更头疼了。
“所以, 表哥, 你要反悔吗?”
萧逸顿住了。
反悔吗?
他娶谁其实无所谓,甚至他早就做好了娶一个能帮上林铎的人家…
但是,林姑娘,若是嫁给旁人…
人心难测, 待她不好又如何?与她不投契又如何?就算都好,也要有担当才是…
那个荣国公府的宝玉,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体贴有了, 但毫无担当…
他的犹豫, 林铎看在眼里。
“你不是要同我阿姊说清楚?去吧。”
萧逸啊了一声。
还是犹豫。
“你要是反悔, 林大人会死给你看,你是与我阿姊成秦晋之好, 还是成杀父仇人。你选吧。”林铎好心的道。
萧逸骂道:“你闭嘴吧。”
他站起来,“我去见林姑娘。”
林铎点头:“保重。”
萧逸??
林铎无辜的看着他,还要说话, 萧逸比了个手势:“你闭嘴。”
“哦。”林铎乖巧的点头。
萧逸往外走,至门边,忽然回头看了林铎一眼。
林铎微笑:“我只是长大了, 但我再怎么样,也是你奶大的表弟。”
萧逸终于没忍住, 回去给了他一脚:“我是你奶娘啊!”
林铎趴在地上,懒懒的:“奶爹也行…我不介意。”
果然,萧逸又给了他一脚,林铎咕噜咕噜滚到了门边。
门开着,雪雁从院子中间端着药走来,冷不丁的看到了一只手。
吓得一个激灵,药“嘭”的落地。
黛玉在窗边听到了,以为是雪雁冲撞了人,顾不得了,便往外走。
林铎有点乏力,他趴在地上转头往外看,雪雁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又伸出了一只手。
她腿一软,就跌坐下了。
杀人了?
大爷杀人了?
她满脑子就是这个。
黛玉在门旁看到院子里只有雪雁,因为今天有贵人来,所以黛玉只留了雪雁伺候,其他的,都去了后面。
院子里只有雪雁,那就不是冲撞了谁,且方才好像护卫们也都走了…
那就是没站稳?
黛玉便出来想扶起她,雪雁眼眶红红,满脸害怕的指着林铎那边,黛玉顺势望去,萧逸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本来黛玉注意不到林铎,但萧逸,他把林铎往后踢了踢…
黛玉倒吸一口冷气!
那个滚走的脑袋是她弟弟林铎吧?!
萧逸打林铎?!
黛玉顾不得雪雁了,快步往林铎那边走,萧逸十分尴尬,林铎无声的冲他笑了笑,然后躺的平平的。
“林姑娘…你听我解释…”萧逸忍不住拦住了黛玉。
黛玉避而不得,低头小声道:“萧表哥,阿铎最近是有点淘气,你教训他也是应该,不过,打脸是不是tຊ不太好?”
萧逸??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林铎??!!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黛玉不动声色瞥了一眼林铎,他惊讶的眼神清晰可见。
然后黛玉认真的道:“不如,打板子吧?”
萧逸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道:“好,听你的。”
林铎愤恨的闭上眼:“这日子,没法过了。”
以后更没法过了。
作孽啊!
林铎气的滚来滚去,萧逸笑完了,黛玉也笑了笑。
不经意,黛玉抬头,萧逸低头,四目相对,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林铎眼睛偷偷撑开一条缝,冷哼。
“我表哥,刚好要去找阿姊你。要不我滚出去,你们聊?”
萧逸回头瞪了他一眼!
黛玉始料未及也看了他一眼。
气氛果然更尴尬了。
林铎依旧在滚来滚去,一身尘灰…
萧逸轻咳一声:“是,我正要去寻林姑娘,有要事相商,不知姑娘可有空闲?”
黛玉低头:“倒是得空,只是…”
“男大女防啊,表哥,你要点脸行吗?我阿姊就这么单独跟你聊?”林铎拼命的作死。
“这样吧,我好人好心,你们就在我这里谈,我呢,就在这里陪着你们。不必谢,我向来体贴。”
萧逸眉头直跳,拼命忍住,才没有再去踢他。
黛玉脸红欲滴,就要离开:“萧表哥,我一个女儿家,再没有同你商量要事的。我先回去了。”
萧逸急了,“林姑娘,此事关乎你我,还望姑娘原谅。”
黛玉被关乎你我,定在了原地。
萧逸不是个孟浪的人,同宝玉那种,全然不同。
他说你我。
那么——
黛玉现在不止是脸红了,她的心跳都要停滞了。
萧逸今天来找了父亲。
父亲问过自己同宝玉。
黛玉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太通透其实也不好。
现在她觉得了。
她的脸色从红变成了惨白。
萧逸不可能是主动提亲的。
那么,父亲,是用了什么筹码呢?
黛玉觉得心像是被什么揪了起来,她浑身颤抖着,摇摇欲坠。
萧逸眉头一皱,她竟然聪慧至此!
“林姑娘!在下绝无冒犯之意!只是尊重姑娘!”
黛玉仿若听不到声音了,眼泪汹涌而出。
她陷入了自我的绝望与悲伤之中。
萧逸急的不行,林铎也一骨碌爬了起来。
“打晕吧。”林铎急道。
“不然会导致阿姊犯旧病的!”
萧逸抬起手,又放下。
“我…做不到…”
林铎越发急了:“难道要暮鼓晨钟?他们不知道轻重!你知道我的!我只会杀人的招!”
“都怪你们!只教我杀人!你——呼!差一点,还好我手快。”林铎堪堪接住倒下的黛玉,他力气倒够,直接打横抱起黛玉,送回了西厢房。
萧逸跟过去,在门口迟疑,不敢入内。
雪雁看林铎抱着黛玉,也顾不得害怕了,大爷杀人就杀人吧。
她爬起来,跟着就跑了进去,她不傻,没有惊呼,也没有发问,默默的照顾黛玉。
“这个,给阿姊涂在鼻下,一会就醒了。醒了先给阿姊喝点温水缓一缓。”
“是。”雪雁接过小瓶子。
林铎便往门口而去,看到萧逸,摊摊手:“我阿姊表示不想跟你谈。”
“啧啧,真惨啊。”他笑得欢。
萧逸抬起脚威胁了一下:“你想个办法。”
林铎全然不怕的:“屁股疼,想不出来。”
“我可以让你更疼。”萧逸幽幽的道。
“且我不介意让你重温幼时。”
显然,林铎记忆极好,不需要重温…
他冷哼一声:“回去等着罢。”
萧逸不太放心:“你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去给你说好话呗。”
萧逸怀疑:“就这样?能行吗?”
林铎嫌弃的看着他:“那怎么办?你再进去?再晕一次?你是来求亲的,不是来杀人的!”
“不是偷看过杂书?怎么一点长进没有!”
萧逸磨牙:“给你半个时辰!”
不能再多了!
林铎冷笑,不理他,转身进去了。
萧逸叹了口气,回了东厢房。
回去坐下才觉得有些不对,自己从头到尾明明是被逼被算计的,怎么现在倒成了小心翼翼的一个?
又想到黛玉的样子。
罢了罢了,小姑娘,让一让也无妨。
她已经很不容易了。
谁先低一下头,有什么要紧呢?
再说,那么娇弱又聪慧无比的小姑娘,冷着她,还不知道她得多想些什么?
平白让她哭做什么呢?
萧逸就这么把自己劝好了。
另一边,林铎进去,黛玉已经醒了,萧逸出手很轻,她全然没有什么不舒服。
但晕过去不是失忆,记忆犹在。
林铎的脚步声都让她吓了一跳,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
林铎皱眉,有些心疼,他没有坐过去,而是保持距离先叫了一声:“阿姊。”
黛玉看着他,点了点头,眼睛有了点温度。
林铎才敢过去靠近一点,自己拉了凳子坐下,雪雁识趣的出去了。
看样子,也不必上茶了。
林铎坐下,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的陪着黛玉出神。
黛玉心逐渐安了下来。
她再次看向林铎:“你都知道?”
林铎点头:“猜了一部分,偷听了一部分,明着听了一部分。”
黛玉点了点头,目光怔忪,痛苦。
“我也猜了一部分。”
林铎压下心头的不忍,轻声道:“你猜对了。”
“但只是一部分。”
“阿姊,你要听吗?剩下的。”
黛玉点头:“听,怎么不听呢?”
林铎坐正了,黛玉屏息凝神,只听他道:“阿姊,你帕子呢?”
黛玉??!!
“我怕你哭,我袖子脏了…”没法给你擦泪…
黛玉狠狠的抽出帕子,“说!”
被他这么一打岔,黛玉倒是已经不那么紧张了。
“嗯…从头说不太好说,毕竟我这儿也是断断续续的。”
“林大人,让我表哥娶你。”
“这点你猜到了——你先别哭啊!我表哥长的也不是三头六臂凶神恶煞——”
“好吧,他长的好不好看都不重要。”林铎叹气。
“林大人,一片苦心。”
黛玉滴泪:“一片苦心。”
“父亲想必想的长远,那么,不提前告知我,想必也是他故意的。”
黛玉只觉得疼的厉害。
林铎只能继续说下去:“林大人,真的是迫不得已。”
“如果,他不现在给你定亲,就没机会了,你的婚事,就由不得你我做主了,那时候,谁也不知道你会被指给一个什么样的人家。”
“我当然会拼命为你抗争,但付出的代价会很大,那时候,你定会心疼我,从而委屈自己妥协——与其落到那一步,何不现在就定下,以绝后患。”
“林大人,把这些都想到了,他拖着这样的身体,殚精竭虑,这是他能做到的,对你最好的了。”
黛玉想到了林海拖着病体的模样,悲从心来,眼泪越发汹涌。
林铎扯着她的帕子,给她擦了擦。
继续道:“我表哥,起初是不愿意的,这我不能瞒你。他觉得自己迟早上战场,怕连累你后半生陷入悲伤。”
“所以,哪怕体会到林大人的苦心,他依旧想拒绝,且承诺,日后会给你择一个好人家,护你一生无忧。”
黛玉轻声道:“我有你呢。”
哪里用他相护。
“前面都是我偷听的,下面就我出场了。”林铎顿了下,黛玉泪眼朦胧的看着他。
“我让我表哥应了。”
“阿姊,我当时说的是,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你可懂?”
黛玉缓缓的擦了擦眼泪,“你,想好了?”
“没想,但,好了。”
黛玉轻轻点了点头:“那我懂了。”
“阿姊,我——”
“闭嘴。”
“你若敢说对不住我,我再不理你的。”
林铎苦笑:“我这日子没法过了,一个两个都让我闭嘴…”
黛玉知道他说的一个两个,无非是萧逸同她。
不由得生出一丝羞赧。
她拿帕子遮了遮脸,道:“我前几日,忽的看透一事。”
“这话本不该跟你说,本该烂在肚子里,可我若是不说,你这一分愧疚,以后难免会坏了事。二则,你都同我讲这婚事长短了,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最后一句,林铎听出了她的难过。
只能道:“阿姊,你再哭一会罢?”
黛玉摇头:“我要同你说的是,荣国公府的宝玉,也是我嫡亲的表哥了。”
“你知道的,我去荣国公府的这两年,算是同他朝夕相处——”
黛玉还是难以启齿,她低着头:“我没有那个意思,但谁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若是父亲没了,再没有你,你当知我的处境。”
“宝玉那个人,tຊ千好万好,只一条,没有担当。”
“他的母亲,我的二舅母,又向来不甚喜欢我——”
“综上总总,我的下场,唯有一死。也不知熬不熬得到及笄。”黛玉断断续续说完。
“阿姊,我知道了。”
“没有如果,你那里没有,我这里也没有。如你所说,你是我阿姊,惊雷火海,此生不改。我们祸福同当,若是我败了,下辈子就还给你当弟弟,亲的。”
黛玉瞪他:“现在不是亲的?那你在我房里作甚!”
林铎笑道:“亲的亲的,不过是想着一出生就让你瞧见么,我小时候还挺好欺负的。”
黛玉叹气:“你个子其实有点矮,你知道么?身为男儿,才将将跟我一般高。你这么小小的,张口闭口就是小时候,听的让人想打你。”
林铎装出一副受伤的样子:“你还只是想打我,某些人是真打。你看看我,还疼着呢。”
黛玉不说话了。
林铎顺势道:“我表哥要来寻你,是他自己的意思,林大人是想让他明儿就写婚书来定下的,他觉得,总要同你说清楚才好,也是尊重你的意思。”
“阿姊,可要听听他怎么说?”
“其实不听也罢,他笨死了,刚才都慌了,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他这么笨呢?”
黛玉不看他,只道:“看样子,你学的挺多?”
林铎立刻捂住嘴:“我就是纸上谈兵。”
“我还小呢!”
“现在知道自己还小了。”黛玉冷哼。
“偶尔,偶尔知道。”林铎笑。
“你就皮罢。”
黛玉看着他,这样偶尔的顽皮,不知道多久就会消失。
她又是一阵哀伤。
“那,我让他进来?”
“隔着屏风,我就坐在门口处。也不算冒犯。”
黛玉犹豫,小声道:“你听得到。”
“啊?是,我耳力不错,听得到——”
“阿姊,你不要我听啊…”
黛玉气得慌,他还委屈了!
偏还不能骂他。
“换雪雁吧…”
雪雁在门口,听不见,但看得见。
刚好。
林铎不情愿:“小气的很。”
“不说也可。”黛玉别过脸。
“别…”
林铎起身,“我走。”
他出去了,黛玉才回过脸,手指抓紧了被子。
雪雁很快进来:“姑娘,大爷说——”
“嗯。”黛玉半低着头:“把帐子放下吧。”
雪雁惊讶疑惑,不过不敢再问,麻利的给黛玉放下帐子。
林铎回去东厢房,萧逸一直坐在厅中,茶杯里的茶早就冷了。
见他回来,也不说话,只看着他。
林铎倒没有这当口吊着他,直接道:“去吧。”
“机灵点,别功亏一篑。”他还语重心长。
萧逸听的刺耳,但眼下顾不得打他,起身往黛玉那里去。
雪雁等在门口,先行了礼,然后沉默把人引了进去,自己又出去站在门槛里头,她调整了位置,确保能透过多宝阁看到萧逸的背影。
“林姑娘。”萧逸站着,他肯定不能去坐林铎方才的凳子。
黛玉听了他的声音,突然心跳如雷,很是紧张。
她努力劝自己,又不是自己非要嫁给他——有什么可紧张的…
还隔着帐子呢,他什么也看不到。
但萧逸身上独有的药香,实在明显,让黛玉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嗯。”黛玉还是应了一声。
“我不知林铎同姑娘说了多少——他定然说了不少——”萧逸其实也挺紧张。
行走世间,他不是没见过小姑娘,可黛玉,跟他见过的都不一样。
七窍玲珑心,不过如此。
这让他本能的小心一些,怕摔了她。
“林大人未曾同姑娘商量,想必有他的苦衷,他的疼爱之心,有目共睹。”
“但林大人是林大人,我是我。我再三思索,还是决定来告知姑娘,若姑娘不肯,我定不勉强。”
黛玉揪着被子,恨不得怼他:什么肯不肯的?我难道要说肯的?这让我如何说!
萧逸一无所知,继续道:“我想同姑娘说点,你还不知的。”
黛玉轻轻的嗯了一声。
“我家中世代从军,人丁不多,有战死的,也有病死的,如今只剩了我一个。”
“我母亲同林铎的母亲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妹。只是我母亲年长许多。”
“我的爵位,有一部分是我的军功所得,更多的是圣上需要新人掌兵权,老旧交替,他缺人使唤。再就是,因为祖荫。”
“我父亲死于边城的一场守城之战,连同我的嫡亲兄长,但那场仗,输了。我母亲被护送出来了,半路生了我,我算是遗腹子,满门就剩了我一个,再加一个老管家。我能活下来,是因为遇到了援军,将还未足月的我送回了京城,太上皇将我贬为庶民。”
“老管家撑着一口气带我离开了京城,在济州撑在,遇到了夫子。”
“夫子后来又捡了林铎回来。”
“再后来,圣上登基,给我家平反了,我就得以考武,从而入了军营。”
“所以,这个爵位,多数是补偿罢了。”
“我自小受夫子教导,也是习文的。”萧逸正想还能再说点自己的什么,只听黛玉轻声道:“我看过你书中的注释。”
“姑娘先前说过,让姑娘见笑了。我们夫子就是这个习惯,往书上写画,导致我跟林铎也如此。”萧逸笑道。
黛玉到底说不出:你写的很好。这句话来。
只又嗯了一声。
“林姑娘,我自认无什么不好的,可也无什么好的。”
“蛮夷虎视眈眈,而圣上想改制为民,难免就有人心存反意,军中缺人,我不定何时,就得上战场。”
“不过好歹不必冲锋陷阵,但那也得再拿一场胜仗才行。”
“所以,我自认并非良人。”
“姑娘还小,指不定还等不到姑娘及笄,我便…”
黛玉听的有些难受:“你何苦这样说自己。”
开了口,后面就没那么难了,黛玉道:“家国两难全。我也是读过书的。”
“是。”
“我不能为姑娘解甲归田,至少在天下安定之前不能。”
“想必林铎也说过,他从小的所见所闻,我比他年长,我见过更多。”
“山河破碎,风雨飘摇。我承夫子之志,纵粉身碎骨,也实难放下。”
萧逸自嘲一笑:“我怕是吓到姑娘了。”
第 52 章
“萧表哥, 你说这些,是想要如何呢?”
黛玉这一问,让萧逸略愣了愣。
想要如何?
想黛玉去跟林海不同意这门婚事么?
不是的。
当然不是的。
他岂是那种让女孩子出头的?
但黛玉会不会以为他就是这样想的?
萧逸有些急了:“林姑娘, 并非你想的那样。”
“是我欠考虑了。倒为难了姑娘。”
“我只是想,总要让姑娘知道的, 不能欺瞒姑娘, 若姑娘不愿, 此事就会作罢。”
黛玉道:“我知道你并非是那样的意思。我亦没有那样想你。”
只是,她要如何回应?
她不愿意?
父亲谋划至此,她怎么说不愿?
且黛玉扪心自问,不愿吗?
她不知道。
太突然了, 她毫无准备,甚至不愿意去想。
萧逸拱了拱手:“林姑娘,此事是我莽撞了,错的离谱。”
他已经反应过来, 黛玉如何给他回应?
这不是逼迫她么!
“事已至此, 话已至此, 我给姑娘赔罪,是我今日欠了姑娘一回, 姑娘日后想怎么罚都是。”
日后?
黛玉心口一跳。
她松开拽着被子的手,缓缓道:“萧表哥。”
“我惊你的身世坎坷,也敬你的为民为国, 更赞你的坚韧不移。”
“你的话并没有吓到我。”
“至于你说的为难于我,我的确为难,万分为难。我从未想过此事, 父亲依旧卧病在床,如风中残烛, 我如何能去想这些?”
“我当谢你来告知于我,谢你这份尊重。但我无话可应。”
“话,我听过了,萧表哥,请回吧。”
萧逸摇头:“我有一法子,还请姑娘一听。”
“明日婚书照写,但我回京请旨时,会请圣上秘而不发,赐婚圣旨只你我,林铎知晓。”
“从此刻,自姑娘及笄后两年内,姑娘若有不愿,婚事便作罢,如此,既能全林大人爱女之心,亦能保全姑娘的名声。”
“也不瞒姑娘,于我,也是有益处的,我可以此后数年,都不必担心圣上给我赐婚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家。”
黛玉没想到他竟能想到这样的主意。
若说益处,其实全然在黛玉身上。
萧逸既能求得圣上的圣旨秘而不发tຊ,说明圣眷甚浓,又岂会被赐婚乱七八糟的人家,定然是门当户对的世家千金。
他不过是为了不让黛玉觉得亏欠。
这样的良善,也是父亲能算计他成功的根本原因罢。
黛玉本可以依旧不答。
但她还是不忍心,鼓起勇气,轻轻回了一个“嗯。”
萧逸听见了,心中舒了口气。
“不打扰姑娘了。告辞。”
他倒是利落,转身就走,黛玉等了一会儿,才小心的掀开一点帐子。
外面空无一人。
她放下帘子,躺了下去,被子拉到下巴处,本来满心的心事,不知怎么就放空了下来。
雪雁端着药汤进来时,发现黛玉竟然睡了。
她没有打扰,只是把药让小丫头拿过去温着,自己守在帐子前。
萧逸回了东厢房,林铎正自己跟自己下棋。
“你还说夫子自己下棋是脑子有毛病。怎么。你也病了?”
林铎一粒白子落了下去,封住了黑子的退路。
然后抬了抬眼皮看他:“能骂我,说明心情不错。”
“嗯。想了个法子。”萧逸先灌了一杯茶,然后长叹了口气。
“林铎,你也蠢的。”
林铎??“你差不多得了,再骂我就不客气了!”
“我去找林姑娘,你怎么不拦着我?这不是明摆着为难她吗?”萧逸道。
林铎啊了一声。
没太明白。
“我阿姊不愿意?”
萧逸摇头,又点头,又摇头。
如此反复多次。
林铎??
他放下棋子,定定的看着萧逸。
你最好给小爷一个合理的解释。
“林姑娘一个姑娘家,你要她如何说愿不愿意?罢了罢了,你这蠢蠢的眼神,就知道你不懂。”
林铎气笑了:“说的你好像很懂。”
萧逸惆怅的叹了口气:“我也不懂。”
“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表哥我,在那万分紧急的时刻,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婚书照写,但赐婚圣旨就不必特意宣读了,只你我,还有林姑娘知晓便是。”
林铎想了想,又想了想。
“就是你们日后可以悔婚而不惊动外界的意思?”
“是。”
“如此,林姑娘也不必为难了,更不必担惊受怕了。”
林铎迟疑着:“我没想到这个法子。”
“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你们可定了期限?”
萧逸如实道:“自今日至林姑娘及笄后的两年。”
林铎哦了一声:“时日不短。”
“那时候你就老了罢?”
萧逸??
“先不说到时候我阿姊嫌不嫌弃你。”
“我只问,我是否要提前为我阿姊相看旁人?”
萧逸…??!!
“这…”
“你也忒着急了吧…”
林铎眨巴着眼睛:“不应该着急吗?”
“反正你同我阿姊也是假婚约,为了糊弄那位,不给你们赐婚用来同旁人联姻罢了。”
“你们这些年,毫无干系,时间一到,各自婚嫁便是。”
“但你总归是男子,这个世道,男子六十还娶妻生子,可女子相看人家却需得数年,都查看妥帖了才好——你别这么看我,林庚说的。”
“那我自然要早点给我阿姊相看。”
萧逸无言以对,但他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儿。
“你阿姊,会嫌我老?”他抓了一个重点。
林铎肯定的点头:“你长我阿姊整六岁。属实不小。”
“所以,你笃定林姑娘定会悔婚?”萧逸有点不太自在。
“不是我,是你。”林铎同情的看着他。
“你将这个法子告知我阿姊,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你的意思在我听来十分明确:林姑娘,你一定会悔婚,一定要悔婚啊!不悔婚你就惨了!”
萧逸!!!
他彻底惊了!
林铎给他倒了一杯凉茶:“喝吧,透心凉。”
萧逸长长叹了口气:“所以,我从一个糟糕的想法,又说了一个更糟糕的想法?”
林铎凉凉的道:“你要不要再想个主意,再去说一说?”
第 53 章
萧逸最后也没有再想什么法子, 毕竟他也不知道,他再想出来的法子,会不会更糟糕。
林铎也没有再落井下石冷嘲热讽, 转而说了旁的话。
“那个内监,方才看我看的十分仔细, 就差让我脱衣服给他瞅瞅了, 像个变态。”
萧逸知道他是借着内监, 去骂旁人。
无奈且心疼:“你过过嘴瘾吧。”
“我这种不叫过嘴瘾,我这叫又当又立。”
萧逸??
“你说什么?”
“又当又立。镖局里最喜欢的骂人话了。”林铎笑道。
“我享着他带来的好处,还从心里头骂着他。不是又当又立又是什么?”
“人性如此,我做不到对他感恩戴德, 也做不到放弃一切。纵然我知道这样不好,我也心安理得的这样做。”
他这么说,萧逸反而不好为着他胡说八道的那句又当又立而揍他了,下不了手啊。
“你自己心里清楚, 倒也是好事。”
林铎嗯了声:“待去京城, 我住你那里不方便, 你同北静王府的宅子相近,那附近还有一个不错的宅子, 是礼部尚书府。”
“你要那个?”
“嗯。”
“那你自己折腾吧。”萧逸活动了一下筋骨。
“我先把这个差事办完,圣上应该不会让我入兵部,我心里想的是吏部, 去熟悉熟悉,但这样京城的那些人得吓死,为了他们自己的命, 搞不好就得合起伙来弄死我。”
“所以,跟他们打个迂回, 先去工部或者刑部。”
萧逸说着就往林铎书房那边去了,看样子是要看夫子的手稿。
林铎的跟了过去,两人各自开了一箱子,偶尔讨论一两句。
那边黛玉,睡了一个时辰,就醒了。
雪雁一直守着,听着声音就忙打开帘子。
“姑娘。”
黛玉怔忪的看着顶帐,过了一会儿方嗯了一声。
然后起身,重新更衣洗漱,就要去看林海。
林庚却道:“姑娘,老爷刚喝了药,睡着了。”
黛玉看到他分明小心的看了自己一眼。
她也不强求,细细问了林海今日的用药用饭等事,就回去了。
林庚心里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屋子。
而里头,林海赫然醒着。
“老爷,姑娘回屋子了。”林庚在旁边坐下。
“姑娘问了老爷今日如何。”
林海何尝不知林庚的意思,他摇了摇头:“不能见。”
“我兴许还能撑上几日。”
“所以,如今,见不得。”
“一旦见了,我这心啊,就得软的糊涂。”
林海再次摇了摇头。
林庚抹着眼泪,“老爷,您真是——”
“老奴都替您苦的不行。”
林海反而笑了:“看看你,一把年纪了,哎呦,小儿作态。”
“那林铎,倒是个小儿,你再瞧瞧他,五十仗下去,他都未必掉一滴泪的。”
林庚使劲抹了抹眼睛:“老爷,您喜欢大爷——”
“他呀,是个好的。比我见过的,知道的,所有孩子,都好。”
林庚是知道一点内情的,因为他日夜照顾,府里已经不管了的,除非林铎吩咐,否则他一点心思也不肯用在旁处。
所以见过林海因为病痛睡不着的每一个夜里的挣扎。
在荣国公府同林铎两边挣扎。
他要布局,一个大局。
但选择尤为关键。
他如此挣扎,无非是为了黛玉,为着黛玉到底在哪边更能一生顺遂。
可怜天下父母心。
林庚第一次如此深刻的理解了这句话。
“老爷,姑娘会理解您的一片苦心的,姑娘才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
林海似乎疲倦了,但仍不想睡,他的目光已经无所聚光,他声音迟缓的道:“其实林铎那边,风险甚大,九死一生。可我知道,我的玉儿,她一定喜欢这样的人生。”
“而不是在荣国公府那个地方,被困着,被圈着,所有的一切只能围绕那个宝玉。”
“宝玉啊。他是个灵动的孩子。”
“他的诗,他的字,我见过。”
“但是,他撑不起黛玉的天。”
“我好像做过一个梦,他…贾府…我的玉儿…”
林海声音渐渐小了,最后归于沉寂。
林庚颤抖着试了试——每天都要这样做几次。
呼!还活着。
林庚老泪纵横,再次抹去。
伺候林海完全躺好,盖好被子,他自己又在凳子上坐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去旁边的榻上。
他晚上是睡在这里的,林海每每睡过去,都要睡很久,至少一夜是不醒的。
第二日,黛玉依旧一早来了,说是她身子好了,要来侍奉汤药。
林庚为难的道:“姑娘,老爷还未醒。”
“且今日没有汤药了,大夫只来扎针。”
黛tຊ玉有些木然的点点头:“有劳林伯了。”
然后同雪雁回了屋子,她没有流泪,也没有说话,就是坐在榻上,默默的做着针线。
雪雁不知道怎么劝,只能默默陪着。
萧逸用完早饭后,去的林海屋子,林庚下意识看了眼西厢房,然后请了他进去。
“林大人。”
“今日向林大人求娶令千金,婚书奉上,以正妻之位相聘,待我回去,便请圣旨赐婚。”
“未曾带聘礼而来,家中亦无长亲主持,只能将家传的一枚铜令,赠予林姑娘。”
林海看着婚书,他其实看不大清了,只看到萧逸的字,很好,甚有筋骨。
但他依旧满脸笑意,反复看了几遍。
“好!”
这是一场交易,但萧逸却道,他来求娶,且求圣旨赐婚。
这是对黛玉的尊重。
他又摸了摸那枚铜令,刻着大漠孤烟四个篆字。
他知道这东西的用处的,是私军用的令,私军就是有大功的大将们的府兵之意,只是比寻常府兵骁勇善战许多,人数也多。
但我朝养私军早就被禁止了,当初那些有私军的将领们只留下了各自的铜印。
但这铜印,这是他们每一个家族的荣耀。
“好!”
林海心中十分欢喜,他算着日子,萧逸回去要押送主犯,定然日夜兼程,那么有可能十几日就能面君,就能求得圣旨。
这样这场婚事就算是过了明路了。
他定要撑过这十几日才好。
这样就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让这场婚事落人把柄。
萧逸也没有再多说话,行了礼,就出去了。
一出门,却见黛玉站在廊下。
林庚尴尬又心疼的侧站在旁边。
“姑娘,老爷,刚又睡了…”
黛玉哦了一声,依旧问了几句林海的身子,然后对着屋子行了一礼。
算是给林海请安。
再行一礼,是对萧逸的。
萧逸赶紧回礼。
黛玉转身回去时,依旧对林庚说了一句:“有劳庚伯了。”
萧逸看着她的背影,微微蹙眉。
第 54 章
“老爷, 姑娘方才又等在门外。”
“见到了豫国公。”林庚进屋道。
“拿准备好的盒子来。”林海道。
“是。”
盒子没有任何镶嵌,也没有任何雕刻,也不多么贵重, 就是世家大族都有的紫檀木,但却十分油润, 是林家用过几代的物件了。
林海珍而重之的把婚书还有那枚铜令放了进去。
林庚看到铜令, 有些疑惑。
“这是萧家传家之物。”林海似有所觉, 道。
萧逸家听说祖上十分了得,怎么传家之物是这么个不起眼的玩意儿?
瞧着不是金更不是玉,莫不是个铜的?
林庚心中虽这样想,但没有说出来扫兴的意思, 笑着道:“传家之物作为礼,可见豫国公对咱们姑娘的重视。老爷果然没有看错人。”
林海合上盒子,又摸了摸:“先放好。”
“过几日,再给玉儿。”
“你方才说, 玉儿在门口, 萧逸瞧见了?”
“是, 只未说话。”
林海叹了口气:“都是算计罢了。”
“日后,总要看他们的缘分了。”
林庚似乎反应了过来, 他伺候林海大半辈子,还是了解他不少的。
这是林海的算计。
他让萧逸看到黛玉的苦,看到她的疼。
他就是让他心软。
人, 心软了,便更容易生情——这话,林海以前因为旁的事, 就曾感慨过。
林庚安慰道:“先不说什么谋不谋划,今日又不是正式下聘, 豫国公大可以只是婚书一封定下这场婚事也就是了,可他偏偏送了传家之物。这总不是老爷的谋划吧?是豫国公中意咱们姑娘呢!”
“老爷说,豫国公为人良善,有侠义之心,所以您才能谋划成功,但老爷也说过,情分这事儿是不好谋划的。”
“可见,是他们的缘分。”
林海笑了:“你竟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几乎要信了。”
“老来精老来精,我一辈子了,总得灵光一回。”林庚也笑。
“你哪里不灵光了。”林海叹了口气。
“也不要说一辈子。”
“你想跟着林铎去京城么?”
林庚立刻摇头:“老爷。我不去。”
“你呀。”
“瞒不过老爷。”林庚叹气。
“大爷不缺得用的人,我要去京城,就得老爷低头说好话。何苦呢?”
“我就守着这里,大爷是个赏罚分明的——前几天还给了我一张银票,所以,我守在这里,大爷也会给我工钱的。”
林海有些头疼的闭了闭眼睛,“我总要给你谋个出路。”
“待林铎离开,这里就是空宅,我将这江南得罪了,你呆着不好过。”
林庚浑然不怕的样子:“老爷,我老了,一把菜,一碗米,我就能活好几天,能活几日是几日。”
“你不怕旁人找你麻烦,只是怕林铎。你哪里是怕他?你是怕惹了他,他不肯善待黛玉吧。”林海断断续续说着。
他头痛的明显厉害了,林庚不肯让他继续想了。
“老爷,您先歇歇。”
“明儿再想。”
林海点了点头,不等林庚整理好被子,他便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是三日。
林庚没有拦着黛玉来陪,药石难进,只能吴大夫施针各老刘头配的汤维持,所以黛玉每日也就是给他擦脸,读书。
但黛玉依旧十分珍惜这样的日子。
期间萧逸最后来了一回林府,明面上是来同林海确认证据,实则同林铎道他晚上就要押主犯启程。
“日夜兼程。抄近道,不用十五日。”他道。
“嗯。一路小心。”
近道山贼出没,不过对于萧逸来说不成问题。
“甄家也派了人去,带了两件珍贵物件儿,是千年前的东西。”林铎道,他在得知消息的时候就同萧逸递了消息,这会儿不过是再说一说。
“皇长子。要封王开府了。”萧逸目色沉沉。
“嗯。听说这位皇长子,可是一位贤德又体恤下臣的皇子。”林铎轻笑。
“对了,他即将娶的那位姑娘,门第不显,只是个四品典正的女儿。”萧逸倒是想了起来。
“夫子不是说过,那位应贵妃,厉害着呢,她亲手选的儿媳,岂会是平凡之辈。”林铎脸色也凝重起来。
“如今多说无益,表哥此去,万事小心。”
“嗯。”萧逸点头。
也不磨蹭,当即就要离去,出了东厢房,看了看对面西厢房开着的房门。
他往那边走了两步,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脚步子停,转身离去了。
雪雁恰好看见,回去小心同黛玉说了。
黛玉搁下手里的针线,嗯了一声。
似乎没有任何波澜。
便是林铎来,她也是这个样子。
雪雁急了:“姑娘,您心里难过,您哭一哭可好。”
以前黛玉哭,她担心,现在黛玉一滴泪都不掉,她也担心。
黛玉摇头,也不说话,做着针线。
香囊荷包做了做多了,林海床上挂了几个,林铎房里挂了几个,身上也挂了两个,令七都觉得他家公子阔气的很了。
黛玉还是继续做,累了,就是闭眼一会儿,然后看书,看一段再做针线。
除开去林海那里伺候,她只做这两件事。
雪雁劝不停,终于鼓起勇气,小跑着去求林铎。
令七很痛快引她进了屋子,林铎正在书房,满桌子的纸张,写写画画。
雪雁站在屏风前头道:“大爷,姑娘这几日难受的很,也不肯哭一哭,歇一歇。”
林铎停下笔:“是我的疏忽。你且回去吧。”
“是。”雪雁深深的行了一个礼。
林铎没有立刻去找黛玉,而是从书架里开始找书。
令七听了知道雪雁的意思,却不理解林铎的举动。
大小姐明显是太闷了,公子还给她找书看?
不是应该出去溜达溜达?
他上前,仗义执言:“公子,不如带大小姐去上香?”
林铎头也不回:“外头还不太平。”
“那园子里?已经干净了。”
“多少年的园子了,阿姊难免触景生情。”
令七没主意了。
林铎已经抽出了几本书,翻看着往外走。
令七偷偷瞥了一眼,惊了!看名字,这是做工匠用的吧?!
夫子杂书颇多,有这种书不奇怪,但是公子拿去给大小姐,是几个意思?
他只敢这么想,半句话都没有的,毕竟他也没有好主意。
看着林铎去了西厢房,他悄咪咪的喊出了令三。
晃了晃手里的银票:“跟你谈个生意。”
令三的表情似乎tຊ好了点,虽然还是面无表情。
那边林铎那些书径自坐在黛玉对面,然后道:“阿姊的笔墨纸砚,可否借用?”
黛玉勉强打起精神看了他一眼,“雪雁。去拿。”
“做什么呢?不如去书房?”
“倒也不用,这么在榻上同阿姊还能近些。”
“我这几日忙活许多琐事,今日想歇一歇,劳逸结合。”
黛玉被他前一句亲近的话触动了一丝,方看过来:“歇一歇怎么又要笔墨纸砚?”
“做个马车。”
“原来的马车不舒服。”林铎道。
说着就翻着书念叨:“原先见过相关的手艺,书中也有,这书民间是没有的,你看这里,这是没用的章。”
“夫子莫不是偷出来的?总归他不会舍得拿银子去买。”林铎说着抬起头,猛地一拍大腿:“不对啊!”
“夫子那么抠门!他的笔墨纸砚都是我孝敬的!他钱呢!他难道从来就是穷的?!他也是没落世家出身的!银子呢!”
“不会偷偷留给我表哥了吧?”
林铎只是单纯的没有自信。
毕竟他在气夫子上,十分给力。
黛玉被他一惊一乍弄的噗嗤一笑:“我没忍住…”
“其实我内心是同情你的。”
林铎叹气:“你认为我能信吗?”
“信不信都行。但我总要说一下,让自己心里过得去。”黛玉眼含笑意。
雪雁端着笔墨纸砚,很是心里赞叹了一下,也不见大爷劝什么,姑娘就笑了呢。
心里欢喜,胆子就大,她壮着胆子问林铎:“大爷,今儿姑娘这里有茶点,不甜。大爷可要尝尝?”
林铎点了点头,“两个就好。”
“是。”
雪雁又问黛玉可还要用点?
黛玉摇头,“腻的慌,煮个杏仁酥茶罢。”
雪雁下去准备了,林铎抬起头笑道:“真是奇怪了,腻的慌,反而要那更腻的茶。”
黛玉没力气同他辩,只回了一句:“小爷乐意。”
林铎便没脾气了。
拿了笔墨,将纸折叠成方块,也不讲究,就那么画了起来。
黛玉停下针线,看过去,皱眉:“画的什么东西?”
“马车啊。”
“很难懂吗?”林铎惊讶。
黛玉更震惊:“没人说过你画技离谱吗?”
林铎想了想,“有。”
“哪位高人?”
“令七。”
黛玉沉默了。
令七,哎,罢了。
林铎不以为耻,继续画着,黛玉瞥了一眼,罢了罢了,人无完人,字写的可以,画不好又能如何?认真算起来,她的画也不精于当初同住荣国公府的小妹妹,惜春。
再瞥一眼——他怎么能画成这样?!
再再瞥一眼:不行了,忍不了了。
黛玉一把拿过笔:“去书房。”
林铎乖乖的跟黛玉去了她的书房,还很有眼力劲儿的铺开纸,镇好,又站在一边磨墨。
雪雁进去没找到人,就知道他们往书房来了,绕过两道屏风多宝阁,端着茶跟点心放在书房外间的榻上。
“拿过来。”林铎出声道。
雪雁赶紧捧了茶点进来,黛玉还在看书沉吟,林铎却挥舞着沾了墨的手冲她道:“阿姊,喂。”
十分的理直气壮。
第 55 章
黛玉到底还是拿了点心喂他。
换来林铎更加得意的笑。
雪雁看黛玉提笔在林铎脸上画了一朵花, 然后又迅速塞了一枚点心进他嘴里堵住他的反抗。
她心里舒了口气,悄悄退了出去。
林铎吃完了嘴里点心,刚要说几句, 就见黛玉几笔下去,已经有了马车的样子。
于是到嘴边的话变成了:“啧啧, 阿姊, 你深藏不漏啊。”
黛玉冷笑:“你怎么不说是你才疏学浅手艺不精?”
“我这并不算什么。”
“若论画作, 我更多的是去写意,算不上痴迷,当初在荣国公府,惜春妹妹才是喜欢的, 画的也精细许多。”
黛玉想着惜春作画,忽的想起了宝钗。
同荣国公府二太太——黛玉的二舅母,她的嫡亲妹妹就是薛家的太太。
薛姨妈带着一双儿女也住在荣国公府,偏居梨香苑, 其中女儿宝钗日常都同她们一起, 她才气也是了得。
不怎么见她画画, 但有一回惜春无颜料为老太太做画,她们拉了凤姐姐为她置办东西, 宝钗提起所需物件,如数家珍,惜春自己都惊了的, 她断没有用过那样多的。
宝钗如此,未尝不是一展自己之见识。
仿若什么都可以信手拈来。
林铎见黛玉停住不语,便问道:“定然是想起什么膈应的事儿了。”
黛玉回神, 冷哼:“你又知道了。”
心里却欢喜,他总能猜到。
不像那个宝玉, 总在她同宝钗之间苦苦周全。
殊不知她的心意,本就不想同人比较,偏偏被比较,哪里能不生气的?
“又走神。”林铎不满,冲她挥了挥手。
“能让阿姊这么走神的,只有荣国公府的岁月了。”
“说起那位惜春姑娘,阿姊还有点神采飞扬,可一转眼,脸色变了又变。阿姊快快说来,待我同阿姊出气去。”
黛玉重新提起笔,又让林铎换了张纸,一边翻书,一边一心两用的同他道:“闺中无大事。”
“这话不对。”
“旁的先不提了,阿姊如今就在闺中,正在与我做个新马车,不算大事么?”
“正正经经的大事。”
黛玉笑了:“好,正正经经的大事。”
“你别错开话题,说说。”
“也让我听听,你到底有多惨?咱俩真得比一比了,非要在惨这个字上,分出高下不可。”
黛玉没忍住,又在他脸上画了一笔。
花朵浑然变成了一条腿的青蛙似的。
黛玉笑得更加大了。
不过她当真一心两用厉害的很,纸上也已经落了一笔,这次是去画马车内部结构的了。
“你这马车,外观倒是不太要紧,里头用的舒服便宜才是你想要的可是?”
“正是。”
“几匹马拉的?”
“四匹。”
“不违制才好。”
“放心。”
“嗯。”黛玉方落第二笔。
但话里又换了:“荣国公府,多是闺阁之事,我同你说不了多少。”
“那个宝玉,不也是男子?还比我大许多岁呢,是大几岁?”林铎道。
黛玉又画了一笔:“如今十三了。”
林铎做惊愕状:“阿姊,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闭嘴吧。”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林铎无趣的摇摇头:“阿姊,你这样可不对,若是我们总以为能猜对彼此的心思,而不把话说出来,少了亲近不说,还容易误会。”
“天下哪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呢?”
黛玉点头:“也有道理。那你且说罢。”
“不如我们写来?”
“好。”
黛玉也随他闹,分了纸与他,各自写了,交换又各自打开。
竟果然不十分一样。
黛玉的是,“宝玉这么大了还身居内帷,不甚妥当,于他来日无益”——若荣国公府还能传承一代也就罢了,如今大厦将倾,摇摇欲坠,他当无前途可言——这前途并非功名利禄,而是生活不崩塌。
林铎写的却是:“他都那么大了,还可以居内帷,我也要!我还小!”
谁还不是个小孩儿呢!
黛玉瞪了他一眼,又看着书,却没有落笔:“这处,是个暗器盒子?这机关,有些意思。”
林铎巴过去看了一眼:“嗯,是。你在另一边也要画上一个。两个也少了些,四个吧,门口两边再放两个。”
黛玉被里头的机关吸引,半响没说话。
林铎欺负她心神在旁处,试探性的问,“荣国公府可有人爱挣个高枝?”
黛玉:“恩?宝姐姐惯爱的…”
林铎笑了。
黛玉回过神,拿笔敲了他一下:“鬼坏鬼坏的你。”
“宝姐姐?薛家的姑娘?”林铎道。
“嗯。”黛玉知道他打听过同荣国公府牵扯的家族,故而也没必要瞒他。
“薛家。官商,不过内务府那里被排挤的挺遭罪。怪不得巴着荣国公府这块朽木不肯走呢。”
“王家倒是看着繁花似锦,薛家却不去投奔他家,八成是荣国公府里头也有人图薛家的财呢。”
黛玉一下子想到了她的二舅母,贾王氏。
“那为什么薛家又突然搬走了?谈崩了?”林铎自言自语。
黛玉蹙眉:“薛家搬走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我表哥来这里前一日,声势浩大,狠狠显摆了财力,我表哥便知道了。”
“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家家底还是有的。但后继已经断了。没用!”林铎嘲笑。
黛玉若有所思:“怎么会搬走呢?莫不是——”
“宝姐姐明年就足十五了。及笄之年,要议亲了。”黛玉都定了亲,这话倒也同林铎说的出口了。
林tຊ铎击掌道:“莫不是许给了那贾宝玉?搬出去好定亲?”
“也不是没可能。阿姊这头,他们是指望不上了,外头都觉得,林家多了个我,家产不能尽数给阿姊了,且万一我是个不好的,那阿姊你就是冬日里的小白菜,可怜的很呢。”
“他们才不会再巴着阿姊,倒不如要薛家的财,毕竟薛家的大傻子不成器,听说还很疼爱妹妹,不会少给了的。”
黛玉有些怅然:“你叫人家大傻子,你可知,欢迎加入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每日看文我曾羡慕人家有个哥哥。哪怕是不成器的。”
“如今想来,竟觉得恍若隔世。”
林铎皱起脸:“你这话我总觉得你在骂我,但我又没有证据。”
黛玉噗嗤笑了。
薛家为什么搬走,薛宝钗有没有许给贾宝玉。
跟他俩个没有关系,这个话题说过便过了。
只林铎记着了那句挣高枝,既然挣,那就得踩一踩别人,他阿姊那样出挑的人儿,不就是现成的?
呵,高枝啊。
贾宝玉可不是什么高枝,但薛家不成了,薛家姑娘不能去给人做妾,她哥哥又有人命官司——
“我怎么把这个忘了?”
黛玉:“嗯?”
林铎:“没什么。想旁的事去了。”
黛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低头看书。
“今儿画不完了,阿姊你慢慢看,我回去洗把脸。”林铎指了指自己被她画的面目全非的脸。
“嗯。”黛玉点头。
林铎走了几步,黛玉忽的叫住他:“过往种种,一笔勾销。之后之事,再过计较。”
林铎回头笑了笑:“知道。”
荣国公府两年教养之恩,黛玉也没有真的吃了亏,他们家也竹篮打水一场空。
黛玉这里是一笔勾销了。
但跟林铎有什么关系?
他心安理得的回去吩咐令七:“我写个信,你让人去追我表哥。”
“别,他是钦差,这样追过去不好,让人走水路,自己去京城寻他罢。”
令七应了:“公子,什么信这么重要?”
“薛家。薛家可是有人命官司呢。虽说那人死了,又无人做主,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呀,得积德。”
令七??
怎么听着这么吓人?!
他家公子要积德?
林铎一副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又道:“令九回来路上了?”
“是。贾二爷,往后走了。他就跟上了。”
“令九这差事办的不错,得奖他点什么。”
“他喜欢什么?”
林铎的确心情好,不然说不出这样的话。
令七心想,他最想来您身边伺候。
但我能让吗?能让吗?
必然不能!
“公子…他…想要娇妻美妾!”令七斩钉截铁。
林铎笑得前俯后仰:“你也忒坏了。”
“不怕令九也雇人打你。”
“不怕,我雇了令三一整年。”
“还有暮鼓晨钟,同我签了一整年的点心协议。”
所以,那些鳖孙子修养打倒我!
林铎笑得都咳嗽了:“那我就给令九准备一个妾吧。妻不着急,以后等你们功成名就,再八抬大轿,名门正娶。”
林铎也是听的话,左一句右一句,倒是对婚嫁之事有点一知半解了。
“我就算了。公子,我不娶妻。”令七摇头。
“这就稀奇了。娶妻不好吗?”
“不知道。夫子没娶妻,老刘头没有,大夫也没有,都陪着公子一个。我也不想娶,陪着公子就够了。”令七道。
林铎叹了口气:“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这想法是错误的,得改。”
“他们不娶妻,是上顿没下顿的,怕连累别人。你们——”
林铎停住了。
令七他们何尝不是。
萧逸也不愿意娶阿姊,又何尝不是这样。
令七觉察到了,他劝道:“公子,说不定娶妻也不好呢?你想吧,咱们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欺负一个女子,可若这个女子,不讲理,咱们可怎么办?”
“打不能打,骂不能骂的,憋屈啊。”
“声音大了都不敢,不经吓。”
“且养着也费钱,我这点月钱,全拿来雇佣令三了,但若有了妻子,总不好让人家跟着我风餐露宿吧?人家也是爹娘娇养长大了,不是为了长大了跟我吃苦的。”
“我们兄弟这些,情况都差不多,令五最惨,他还得养狗!那二二,最费银子了!所以,您就操心令三就行。”
令三在暗处??
我谢谢你啊。
他捂紧了胸口的那点银票。
林铎想了想:“既然如此,令九也不能给他准备个妾了。”
“我虽不太懂,但是妾这个,总是给妻添堵的吧?”
“且他银子都用来买飞刀了,养妻都养不起,还养妾?”
“罢了罢了。给他一盒子上好的飞刀吧。”
令七难得善良一回儿:“令九不止喜欢飞刀,要不再给他一盒子回旋镖?”
林铎无所谓,点了点头。
也难得善良一回,说了句:“你也把心揣着,爷再嫌弃你,也没打算让人代替你。”
令七顿时感动的不要不要的。
公子果然是最善良的人了。
“对了,那些被甄家指使的,没用了,杀了吧。”林铎淡淡的道。
“只留那个王婆子,也不用偷偷监视了,绑了,然后拿住她的软肋,我要她从此刻开始,听话。”
“是。”令七认真应下。
林铎回了书房,刚扯出手稿来继续看,忽的眉头一皱,陷入迟疑:“我表哥,同我阿姊定了婚事——”
“他纳妾怎么办?”
“多膈应人?”
令七还在思索王婆子这个差事怎么办妥当,还有让谁去?
冷不丁被林铎这几句话弄懵了。
“这——”
这是送命题吧?
他可不敢说话。
“我过分干涉别人房里事是不是不好?虽说都是至亲。”
“罢了罢了,纳一个毒死一个就是了。还不伤和气。”
“那公子,最好在大小姐知道之前就把人毒死,不然大小姐定也不舒服的吧?”令七的忠心让他弱弱的提议。
“有道理。但我怎么知道我表哥对谁有意向?”
“这——”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令七就会这么一句话,用上了!
“放屁!总不能好看的都杀了吧?!”林铎摇头。
“总要让我表哥多看几眼才行,几眼呢?唔,两眼?”
令七想了想:“还是五眼吧?寻常两眼有可能是觉得眼熟而已。”
“行。那就五眼。”林铎痛快定了。
“可公子,我们怎么知道呢?总不能跟踪表公子?谁也不敢,也没那个本事啊?”
“而且,公子,表公子寻常时候怎么会见姑娘家呢?我听说官场上纳妾,都是旁人送进府里的。或者是无所出,由长辈纳的,再就是家生子抬起来的…”
“令七,你还挺懂啊。”
令七赶紧摇头:“都是道听途说。”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林铎把纸张一放,破天荒的发愁起来。
“要我说,公子,您不想表公子纳妾,表公子也未必有纳妾的想法,不如您明说?您同表公子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还有,林大人不是也说了,让表公子应了婚后三年不得纳妾。”
林铎磨牙:“敢情我刚才想了一堆废话?!”
令七老实又可怜的:“我也是,我想的脑子都疼了。”
“公子,别让我娶妻了——”
实在牵连太多。累啊。
“闭嘴吧你。”
林铎白白浪费了时间,不爽的摆摆手,重新拿起了手稿。
令七也轻轻退了出去,办差去了。
令三在暗处偷偷舒了口气,公子应该段时间内不想提嫁娶这样的事了吧。
娶妻什么的,就算了吧。
影响我攒钱!
他再次摸了摸自己的银票。
接下来的九日,林海都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他在第十日时,难得清醒了一会儿,他将黛玉叫了过去。
“这个盒子。”
“给你。”
“里面的铜印——萧家传家之物,重在他家先辈的英魂,你当珍之重之…”
“我用一生的所谓君子之风,同他换了这场婚事。本来只要一纸婚书,保你不被荣国公府夺去,亦不让你成为各方博弈的棋子。”
“可他却送了传家之物,以示珍重,倒让我情无以堪。”
“吾,自此别无所求。”
他怎么会无所求?
他想求黛玉身体康健,想求黛玉儿女成群,想求黛玉平安顺遂,想求黛玉——
他怕自己所求太多,惹怒了神佛。
所以他说,别无所求。
此后余生。只看黛玉自己的造化了。
这已经是他能为她找到的最好的路了。
林海清醒的说完,又陷入了沉睡。
这一睡就是五日。
黛玉几乎不分昼夜的守了五日。
林铎每日也来,听黛玉读书。
他没有劝黛玉注意身体,只是难得的对吴大夫和老刘头,低下了头。
“我阿姊,拜托两位了。”
老刘头敲着烟袋杆子笑得咯吱咯吱:“这小子做人了。”
吴大夫没有嘲讽他,回了个tຊ好。
林海终究没熬过第十六日,去了。
林府大丧。
早就备下的东西,即使没有林庚的指挥,下人们也有条不紊的布置了起来。
林庚当着守灵的许多下人面,拦住了过来的林铎,缓缓跪下:“大爷。”
“老爷留了遗命,您同大小姐,一小一弱,不得哭跪守灵。”
“若大爷同大小姐不遵,他将实在难安。”
林庚都这么说了,纵然林海这遗命理由牵强,后来拜祭的人,也只以为是林海得子不容易,故而万般小心珍重。
林铎多少有些内疚,他看着跪在房内的黛玉,“是我连累阿姊了。”
黛玉已经哭了三日,今日方好些,听林铎声音,她也不曾抬头,只是道:“我当这话你不曾说。”
林铎点头,扶起她:“我陪你抄经书。”
黛玉由他扶着,去了书案前,他磨墨,她写经书。
三日来都是如此,黛玉这里白烛灯火日夜不熄。
这种时候,雪雁都是去跪在外面替黛玉烧些纸钱的,可黛玉今日刚抄了几个字,她就小跑进来。
“大爷,姑娘,林管家让告知大爷,说是圣旨来了。”
“圣旨?这样快?”黛玉先开口。
“怕是来了有些日子了,压在了扬州府衙。”林铎明白一些。
林海身子不好,但为国进忠,京城那边路途遥远,为了显示皇恩浩荡,圣上提前写了封赏的圣旨,也不奇怪。
但让两姐弟没想到的是,圣旨的内容,并没有给林海爵位。
只轻飘飘的给了个从一品的大学士虚名。
人死了,俸禄都不会给了,要个虚名有什么用?
林海又把江南得罪了,人脉全用不上了。
来宣旨的正是新上任的扬州知府,上一个已经押解进京了。
这个知府毫无悬念的,也是甄家的亲近人。
所以宣旨后仗着是来办皇差的,读完圣旨,往林海灵前一放,竟然也不拜祭,转身便走。
林庚咬着牙往外送,那人在院子中央停下,似笑非笑:“你家大爷呢?如此不孝,也不怕林大人气的从棺材里爬出来。”
这圣旨竟强调了,只在林海灵前宣读,不得他家子嗣接旨,所以这人未曾见到林铎。
他只当圣上不待见林海过继来的所谓儿子,心中暗喜,但他也是没料到,林铎居然会不在灵堂跪着。
甄家同他关系匪浅,让他找机会“关照”林铎,他想着,今日见了总能有点筏子。
可林铎不在,怎么“关照”?
林庚点头哈腰:“回大人,大爷太小,我们老爷留了话,不用时时守灵,毕竟子孙不易——”
“是,你家大人,子孙不济,实在可怜。”
“不过既然来了,以后都在这扬州城,总要见一见,认一认人。”
第 56 章
林庚小心翼翼:“回大人, 我们大爷伤心的很,刚歇着…”
“如此娇气?呵。林家休矣呀。”
这人说着,便抬腿走了。
他也没有非要见林铎, 这让林庚松了口气,便是冷嘲热讽, 他受着就是。
一路送这人去了大门口, 看人上了轿子, 走了一段路,林庚才回身,然后吓了一跳。
“七小哥儿?”
“你要出门?”
令七微微摇头:“公子要见你。”
林庚心一沉,不是吧, 就这么几句话,公子就听到了?
哎。
公子身边能人不少,听到了也可能。
林庚也没想什么,主要是在林铎面前, 他什么想法也不必有, 实话实说就是了。
劝?
劝不得的。
林铎已经从黛玉那里离开, 所以令七引了林庚进了东厢房,一进去, 林庚就主动把话尽数说了。
然后静静的等着林铎说话。
林铎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温声问道:
“管家,你有什么打算?”
林庚有点懵, 我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那是扬州知府,我能揍他还是骂他?
这轮得到我做主嘛…
林铎看他发懵哦了一声,“我的意思是, 这边事了,你有什么打算。”
林庚明白了, 赶紧道:“听大爷的。”
想了想,觉得林铎都开口问了,自己这个回答显得见外,他又道:“如果大爷不嫌弃,我想守着这里。”
“这里不成。”林铎摇头。
“这里你守不住。再搭了自己进去。”
林庚愣了。
林铎这是关心了他?
他知道林海并没有因为他的后路找过林铎,主要是林海身子不行了,一直昏迷,没有机会。
现在林铎的话让他大感意外。
“大爷…我…”
“我愿意跟大爷走,只是怕大爷嫌弃我,大爷身边都是不一般的人物,我眼看着要入土了的,实在没脸说这话——”
“大爷,我会打理花草,原先就是这个手艺入了老爷的眼的,这么多年我也没放下,我可以去给大爷打理园子…”
林铎无奈的亲手拉起了他:“我并不随意就打杀人的,你怎么就这么怕我?”
“你要是不介意背井离乡,那就跟我去京城,你还是林府的大管家。”
林庚彻底愣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只管去做你该做的,我这里也没什么规矩,只要不背主,寻常错误也不会打你板子。”林铎耐心道。
林庚还愣着,令七好心戳了戳他:“大叔,醒醒。”
林庚顿时老泪纵横:“大爷,我觉得我还能活好多年,定能帮大爷打理府里!谢大爷信任!”
“行了行了,快去歇歇吧。你也忙了好些日子了。接下来,交给令七他们就是了。”林铎回身往书房那头去了。
林庚对着他的背影郑重行了个礼。
令七随他出去,至门口,突然把他拉到一边:“大叔,虽然这话说的太急了,但是,我这里有几个盒子的账本…都是小产业,可我忙啊…公子这就给我布置了新的差事…您看…”
林庚立刻懂了,低声道:“七小哥儿,账本能不能让我看看?我也能了解公子的产业不是?以后都是自己人了…”
“大叔你真是个好人,我回头拿给您,我也不能白麻烦您,以后有什么打打杀杀的,您说一声就行,您有什么仇家吗?我们弟兄顺手的事儿…”
林庚摆手:“不用不用,我一个孤老头子,无儿无女,一辈子都在林府,哪里有什么仇家…”
“行,改天您看谁不顺眼了,说话就行。”令七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林庚哭笑不得,但却不觉得害怕了,令七是林铎跟前第一得意人儿,他的亲近让林庚整个人都松了下来。
送走了林庚,令七就去了书房,林铎写着字儿,“哪个笑话令五的?又好到哪里去?”
令七不好意思的微微笑了笑:“ 瞒不过公子。”
他根本没有账本要管,毕竟他对旁人鬼精鬼精的,早就都推出去了。
这会儿不过是让林庚好受些,不那么草木皆兵。
“挺好的。”林铎下了定语。
令七想了想,问道:“公子让我们接手灵堂,是觉得还会有人来闹事?”
他终究没敢问,为何圣旨没有封赏爵位。
他一直以为会给个国公。
“这个扬州知府,叫什么来着?算了,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来,就意味着开始了。”
“圣旨一到,他们以为,林家完了,所以就等不及了。”
“不过这个还是个聪明的,不肯死里得罪我,所以没有非要见我。但是再来的就不一定了。”
“他们总要折腾出个什么来,不然怎么消那心中的恨?”林铎冷笑。
“那公子,可有打算?咱们先按兵不动?”
“为什么不动?我倒是有十年去等着报仇,可那些人,未必活得了十年。”
“他说林大人要气的从棺材里爬出来?这怎么爬?让他做给我瞧瞧。”
令七懂了:“是!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嗯。”
林铎不疾不徐的写了一张纸,然后放下笔,又去了黛玉那里。
“怎么也不擦擦脸?”黛玉一见他,叹气道。
林铎把脸伸过去:“说来奇怪,我写字总能写到脸上去。”
黛玉抽出帕子给他擦,擦完了他直起身子道:“还是得改改,最不济往手上写也行。脸上太难看了些。”
“由你。”黛玉没什么精神。
“阿姊,接下来几日怕是不能太平了。”
“不太平。”黛玉重复了这三个字。
“因为圣旨?没有爵位?”
“是。”
“这说明圣上对林家不再恩宠,可以落井下石,有仇报仇了。”林铎轻笑。
“阿姊,你得做好跟我远走高飞的准备。”
“或者,如果事态更严重的话,我就把你自己送进京城,你有跟我表哥的婚约,他可以明着护你。”
黛玉蹙眉,她有些头痛,“你让雪tຊ雁给我做碗杏仁露来。”
雪雁总是会在林铎来的时候去外面等着。
“嗯。我先扶你榻上坐坐。”
林铎扶了黛玉坐好,又去唤雪雁。
回来时,黛玉像是好些了,撑着额头道:“无论是父亲的态度,还是你的话里话外,圣上都不应该是这样的旨意。”
“凡事总有意外。人心难测,圣意更难测。”林铎看似无所谓,他甚至笑了笑。
可黛玉分明听出了他的难过。
他极力隐藏的难过。
还有一丝丝的不安。
他原来笃定的,被狠狠打破。
黛玉伸出手,隔着帕子握住了他的手,有点凉。
林铎感觉到黛玉手心的温热,就要挣脱:“我手太凉——”
黛玉用了点力,表明态度,他便不动了。
又笑了笑。
这次没有隐藏。
所有的情绪都明明白白的出现了。
“今儿这日子,实在不是合适的日子——”
他说的是同黛玉坦白一切。
黛玉握着他的手:“我难过的很,想哭的很,你不是惯会用秘密哄我?”
“且我今日是十二万分的难过。”
林铎点了点头:“那自然是要哄的。”
这时,雪雁进来送了杏仁露,还有两小叠好克化的小点心。
“你去罢。”黛玉道。
雪雁看了黛玉一眼,懂了,出去后远远的往院子边缘去了。
她隐约看到西厢房门口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林铎先同黛玉喝了点杏仁露,又吃了块点心,才道:“阿姊不妨先说说,你猜到了多少?”
黛玉以手为笔,写了一个字:“天。”
天家子弟。
林铎点头:“是。”
“不知阿姊听没听过,宫里没有皇后。”
“听过一回,只不知缘故。”
“当今圣上,原还是皇子亲王时,自然是有正妻王妃的,按道理,登位后,王妃本应是皇后。但两人,在圣上登基的前夕,和离了。”
和离?!
黛玉始料未及。
“是的,和离。为了成全当今娶世家贵女,稳固朝臣的目的。”
林铎停住了,黛玉才问:“可圣上并未立后。”
“是,但他贵妃就四个,更不用说妃位等等。”
“他不立后,还有一个缘故,他的王妃——哦,就是我的母亲,于太上皇有恩。”
“我母亲是浮屠阁的传人,一个江湖组织,如今已经没人了,但是前朝,浮屠阁的医术传的很神,可以起死回生。”
“浮屠阁不入宫,不侍权贵,是祖训,但太上皇有一回病的离奇,当今圣上便苦苦寻了浮屠阁的传人——我母亲,然后又以国士之礼,请我母亲进宫,母亲心软,觉得医人,当不分贵贱,一视同仁。便进宫去了,治好了太上皇。”
“太上皇昏庸无能,但最爱惜自己的命,恨不得向天再讨五百年,所以便以相救之恩为由,让我母亲成为了王妃。”
“只为了留下她,时时刻刻为他保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上皇这个救命之恩何等虚伪,不过是他的遮羞布罢了,我母亲又不傻,只是,偏偏,她愿意。”
“她愿意的是那个人。无关身份。”
林铎说不出是讽刺还是愤恨,还是惋惜,又或者都有。
“圣上登基,需要稳固江山,纳妃,是最便宜的法子,可我母亲,说她后悔了,不愿意继续陪他走下去了,要四海为家,悬壶济世。”
“于是,她以多年无后为由,请太上皇准她和离。”
“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呢?”
第 57 章
“太上皇岂能准许。”
“不过他也是不愿意母亲一个江湖女子当皇后的, 当初圣上娶母亲,那也是打着太上皇仁德的旗号,让百姓多少对皇家多了一丝改观。”
“在皇后之位跟自己的性命之间, 他自然要选自己,只是他没想到, 我母亲破釜沉舟, 不为玉全, 她给自己下了毒。将活不过一年。”
“她已经不能长久的为太上皇所用,已经失去了价值,且她愿意献出最珍贵的一个延年益寿的方子并一罐药引子,只换和离。”
“太上皇允了。”
“她以王妃之身和离, 拿了一纸盖了玉玺的和离书,一生坦荡。”
“唯一让她想不到的是,她出了王府,就诊出了身孕。”
“她用尽毕生所学, 让那毒素没有危及到我。”
“我其实不太明白, 她为什么要生下我?她已经看透一切, 本应该无牵无挂的离开。”
“这是我最百思不得其解的。”
“生了已然生了,她为此提前一年去了——她瞒了太上皇, 她其实可以活两年。”
“然后,我表哥抱着我讨羊奶——应该是偷,有时候也抢——直到遇到了夫子。”
“应该不是遇到吧?”
“大夫, 老刘头,无二,甚至暮鼓晨钟——令字辈不算。他们这里头有那位圣上的手笔。”
“前面那几位, 恰好出现在我的身边,自然不是巧合。没有人说, 但我想明白了,应该是我的母亲。”
“一开始只是托孤吧?他们或许是承过我母亲的情——后来——他们可能想——”
“他们敢这么想,一来是,我可能还算一个可造之材,另一个就是那位的内疚之心。”
“但你看,帝王心,深不可测。真是一场笑话。”
“哦,忘了说了,我说的出身济州林家,也没撒谎,我嫡亲外祖家就是济州林家的近亲旁支,同宗是太医世家,不过也人丁凋零——太医大多活不久,太医世家就更活不下去了。”
“我嫡亲的姨母,萧逸的母亲,当初是充做林家本家的嫡女,嫁进萧家的,如今我也充做本家嫡孙,血脉上名分上倒没有变。”
黛玉推了一杯杏仁露过去。
林铎喝了两口,“凉了,你别喝了。”
然后继续道:“再说我的病,也不算病,我有一次被人刺杀,哦,我母亲生了我,在一年之内,除了我自己不知道我应该是皇子,好多人居然都知道了,好笑吧?”
“你好歹笑一笑。”
黛玉用手比了个笑脸。
林铎满意了,才继续:“继续说,我也不算病,我被刺杀,最惊现的一次,我表哥孤身引开杀手,然后把我藏在了一个水缸里,那个水缸真的有水,还挺多。”
“我没淹死,没憋死,分毫未伤,哭都没哭。”
“但是第三日就发了病。挣扎,不哭,只挣扎,没有人压着我,也没有打我,就是像在被一群人打一样挣扎。那时我——两岁半。”
“这段我其实不记得了,这都是大夫说的,可信度嘛,七八成。”
“但却是添了病,长大了,畏湖,畏河,但我挺喜欢浴桶的——我在济州有个大浴桶。”
“这两年我的症状变成了隔一段时间就会易怒,大夫弄了药,一直压制着,自从遇到你,好多了,还在吃药,但吃的少了——前面同你提过。”
“每次用药,都会昏睡,立刻的那种。”
“然后淋雨偶尔会生病,生病就会昏迷——这些影响不大。大夫怎么诊断,身体也没毛病,所以也没有因此服药。”
“也可能是我母亲当初服毒,我胎里不足。”
“再说令字辈,二十一人,令五的狗,叫二二,本来令五给它取名叫令二十二。差点被他们打死,就改成了二二。”
“这二十一个人,是他送我的礼,四周岁礼。”
“夫子从来没瞒我,所以,我曾对令字辈是有些讨厌的——”
“远不及暮鼓晨钟无二他们来的亲近。”
“慢慢的,讨厌没了,不是改观了,是夫子让我去经历太多的事,我没空讨厌了,再后来,令二两个为了救我,去了,我就觉得人命很脆弱,尤其是他们,他们不定哪天就去了,我何苦为难他们?”
“哦,还有林大人。林大人应该不知哪里听说,我母亲有了我,这事儿真不是人尽皆知,更多的是宫里三位而已,太上皇,圣上,掌管后宫的应贵妃,而那位甄太妃,明显是不知道的。但林大人偏偏知道,他说认得我的眼睛,这话其实我一开始想岔了,他不应该是在我母亲成为王妃之后见过我母亲才对。”
“所以,他之前就认识我母亲,他同夫子是同窗,我有点不受控制的总想:我母亲是不是女扮男装进书院读过书…”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林大人是怎么知道我的存在的,他看到我,就认定我是母亲的孩子?固然我好像母亲,他可以惊讶于这个人真像我的故人,但不应该立刻笃定——这种笃定是基于他早就tຊ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存在且还活着。”
“再就是,我只是提了,夫子同他是同窗,他就立刻知道是谁了,林大人十年苦读!他同窗无数才对!”
林铎一口气说完,又喝了一口微凉的杏仁露,就推到了一边。
他已经学会了克制。
“我一时不知,有什么没同你说的,你有什么疑问,问我便是。还是那句话,能说的都是实话,不能说的,不开口也不诓你。”
黛玉一直静静的听着,她的目光没有同情,没有怜悯,也没有太过惊讶,只有一股子坚定。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处境如何,无论你前路如何,我都在这里,就在面前的坚定。
她缓缓道:“有没有可能,你的存在,是你的母亲,传出去的。或者说,传进了宫中。”
“有没有可能,这一次,圣旨,不是你失了所谓的恩宠,而是圣上,反其道而行之,想狠狠的逼你一把,帝王心难测。”
“有没有可能,你内心知道,但你不愿意承认?”
毕竟,为他拼尽全力的母亲,可能算计了一笔,最该恨的父亲却隐藏着关爱,甚至是极大的偏爱?
第 58 章
林铎久久不语。
末了, 轻轻说了一句:“阿姊何苦拆穿。”
“不过,我们俩,猜错了也很有可能…”林铎似乎纠结。
黛玉仍旧握住他的手:“涉及至亲, 难免失了分寸,旁观者清, 也有几分道理。”
“只是我身居内宅, 原先父亲还将我充做男儿养着, 后来荣国公府,倒是平淡了下去,我方才的想法更多是凭一股子直觉。不如,你去问问大夫?”
“大夫都露了武功, 未尝不是等你去问。”她温声劝着。
找萧逸商量实在路途遥远,大夫总是有见识的。
“嗯,我自会去找大夫的。”林铎倒也听劝。
“若大夫也如此看,咱们倒不处境还好, 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这几日阿姊身边, 尽可能只留一两个人伺候,要紧的东西也一并收拾好了才是。”
林铎用另一只手拍了拍黛玉的手, 两人方松开,已经有了汗珠,黛玉轻轻擦拭着:“好。”
“阿姊, 你也考虑一下,要不要去京城,去我表哥府里。毕竟你们有婚书, 且萧家被冤枉过,为了皇家声誉, 宫里也不会再动我表哥,无非是成为一个无权的国公,但他护你平安富贵总是能的。”林铎旧事重提。
若真到了最坏的处境,只要林铎消失,黛玉就是安全的。
黛玉摇头:“我岂能至你于不顾,再说,寻一个山清水秀之地,钓鱼烤鱼也没什么不好,过个十几年,再出来行走,只要不惹事,也能落个太平。”
林铎出事,萧逸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他的处境也不会太好,她并不想去给萧逸添麻烦。
林铎却继续劝道:“我钓不到鱼,真的隐居山海也没有什么意思,阿姊去了京城,周旋于世家,凭着你的聪慧,未必不能为我寻得一丝机会——这样我才能卷土重来。”
黛玉却没想到本有些患得患失的他会有这样的想法。
心中却是一喜的,有斗志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阿姊就听我一次,我们做两手准备。”
“我这里最要紧的是夫子的手稿,还有留下的一些书。阿姊不如这几日同我一起梳理,重要的阿姊带去京城。”
“我济州那里,尽数是些金银之物,我已经让我表哥抽空去取一些,以做来日。”
黛玉挣扎着轻轻点了点头。
“你说的金银之物,倒是有用的,若还有身份,这些也不算什么,但一旦——金银之物就十分要紧。”黛玉说着站了起来,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林铎笑了:“阿姊这样钟灵毓秀的人竟然同我嘱咐金银之物,可见被我带坏了。”
“你这话好没意思,金银之物是俗是雅?论这个就最没意思,我们是不用吃还是不用喝?俗的本不是这些,是把这些看作唯一的人。张口闭口都是的,才是没趣儿。”
林铎击掌:“阿姊这话极是。”
黛玉不理他了,去自己书柜中,取出了一个盒子。
“这是我的心意。”
林铎一愣,打开,只见里面竟然是银票,还有一张金票。
“我母亲去时,留给我的,她也是担心我父亲续娶,再亏待了我。”
“于你身家相比,不多,但这是我母亲的,同你无关,万一你那里的被查到了,用不得,也有这些可以应急。”
林铎看着银票,面色复杂。
“我自小最不缺的就是金银之物——所以我竟不知,被人给银子,会这么欢喜。”
林铎从里面抽出了两张:“够了,买鱼吃。”
“剩下的阿姨放好,也是为了应急,万一我表哥那里揭不开锅了,阿姊也能拿钱砸他,让他给你当牛做马。”
黛玉瞪他,从没个正形的话儿。
“再拿一张罢。”她抽出了那张金票。
“好。”
林铎极力忍着想勾起的嘴角,把三张票子叠起来,放进了荷包。
黛玉也把剩下的收了起来。
“回去收拾吧,我也歇歇。”
“嗯,阿姊放心,我会让林大人入土为安的。”
“嗯。”黛玉点头。
亲自送他到门口,黛玉才回去,她慢慢走遍了整个西厢房。
然后同雪雁道:“我的院子不是已经收拾好了,陪我回去看看罢?”
雪雁自然上前扶着她,又唤了两个婆子,陪黛玉而去。
略出乎意料的是,接下来两日风平浪静。
只是,本来就只有零落来祭拜的,还是小盐商居多,圣旨一到,再无人来。
至第六日,林铎同黛玉商议,停经七日后,就启程去姑苏。
“已经找寺里批了,天亮前起灵最合林大人。”林铎道。
“好。”黛玉不自觉泪水就流了出来,好在没有原来几天那样的止不住,哭了一会儿也就好了。
“我抄的经书,刚好今日就得了。”她哽咽着道。
“我也抄了一本。聊表心意。”
黛玉惊讶:“你日日忙碌,哪里有空抄写?”
“你自己身子是不要了吗?这样熬着?”
这几日她都陪林铎整理手稿,但林铎怕她身子受不住,一日只肯一个时辰,其他时候都是他自己。
她每每睡前都嘱咐雪雁去扣门,让林铎注意时辰。
可见他全然没听的。
“林大人,助我两多,最重要的是,他生了阿姊,同我相依为命。我不过抄一本经书,实在寒碜。”
“林大人还不定得怎么骂我呢。来日再见,阿姊要护我一二才是。”
他向来不忌讳这些,地府二字都常挂在嘴边逗弄暮鼓晨钟。
黛玉眼泪又下来了:“闭嘴。”
“好。”
林铎扶她坐下,“那些手稿重要的差不多了,再有一箱子全是废话,竟还有夫子的诗作,你看看那些纸,可想而知,他这些年花了多少银子,才能在死后只给我一堆纸——我翻了又翻,一个子儿都没留下。”
“你最会没遮没拦的说话。”黛玉顺手拧他:“马车图纸我帮你画好了,可去做了?竟忘了问你的?”
“去做了。时间太短只能出一辆,先给阿姊用…”林铎还未说完,就被打断。
“姑娘!”
“大爷!”
雪雁进来:“管家说有急事求见大爷。”
“就在外面呢。”
黛玉同林铎对视一眼,该来的终于来了。
第 59 章
林铎让雪雁带林庚进来说话。
林庚虽然急切, 但还是条理清楚的道:“大爷,姑娘,是新的巡盐御史到任了, 说是奉旨而来,这林府, 是太上皇当年赐给巡盐御史这个职位的。并非赐给咱们老爷的。”
“所以——”林庚咬着牙, 又恨又无奈:“他是来入住的。”
“呵。”林铎笑了。
“这样荒唐的举动, 倒论证了阿姊的说法。”
黛玉瞧着也不太生气的样子,只淡淡的道:“让府,只要合律法规矩,便理所应当, 只是我父亲七日停灵未过,就上门来,实在有失风范。”
“但既然人家来了,那就入府罢。”
“咱们偌大个家, 要搬也不是那么容易, 先去搬库房罢, 还有园子,一草一木, 只要是林家种下的,尽数带走。”
林庚错愕,我没听错吧?
林铎击掌:“阿姊处置的好。就听阿姊的便是。”
“哦, 这正院,他们想住也尽管来。”
林庚更震惊了,他觉得这俩小主子气坏了, 所以说反话气话呢,但仔细tຊ看看, 又不像。
林铎正低声跟雪雁道:“换茶来,热一些的。茶点拿下去罢,剩的我看见就想吃的…”
黛玉则随手拿了一本书在手里,没有要再说话的意思了。
林庚同雪雁面面相觑。
他们听得这话,都要气炸了,恨不得出去撕了那家人,可怎么这两位这么沉得住气。
林铎可是头一个揉不得沙子的,出手就爱要人性命的。
林庚可听着风儿,那位前几日来挑衅的扬州知府,被关在棺材里三天三夜,出来时已经满身脏污,不能自理了…
莫不是大爷憋着什么招儿呢?
这么想着,林庚反而放心了,只要不是气急了憋着就行。
再说黛玉,向来有点多愁善感,今日竟然不怒不悲,这简直是大喜啊!
林庚当下挺直身子:“听姑娘的,我这就去回话。”
“你等会儿,让令七指一队人跟你去。”
“是!谢大爷!”林庚顿时更有底气了。
他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雪雁也赶紧出去泡茶去了,没忘了带走那两盘茶点。
林铎等着喝了茶,才笑道:“还有一事忘了同阿姊说,那位贾二爷,也回扬州城了,没准这会儿就往府里来了。”
“今夜,得多废点灯烛了。”
黛玉抬头:“琏二哥?”
“是他。”
“他一直未回。”
“嗯,在姑苏,杭州转悠,都是富贵温柔乡。”
“荣国公府早就收到信了,还肯让他耽搁,无非是甄家同贾家通了信,有所图谋呢。”
黛玉蹙眉:“他们如何得知圣意?”
“人家宫里有人啊。”
“甄太妃。”林铎眨了眨眼。
“定然吹了枕边风了,然后太上皇露出点意思,那位就顺势做了这么一个局。”
黛玉轻叹一声:“所以说,咱们都是那位的棋子,只不过咱们是黑棋,那些是白棋。”
“白棋为黑棋磨刀,黑棋也未尝没有杀掉白棋中的废子。得益的都是执棋人。这执棋人,已经只有一个了。”林铎接话道。
“太上皇,也成了——”黛玉低声道。
“怎么不是呢?”林铎点头。
黛玉没有再接话,她第一次这么深切的感受到皇权巍巍,翻手为生,覆手为亡。
如果他们猜错了,圣上不是要逼迫林铎,而是放弃了这个儿子…
那,天涯海角,林铎都逃不掉的。
她跟萧逸,也很难善终。
“所以,只有做执棋人,才能护住所有想护住的——”
林铎在这一刻,终于下定了决心。
“阿姊,我不知道来日,我为了这条路,会付出什么,付出谁——”
“我希望你能拽住我。”
“夫子说过,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佛救不了这世间,但魔也能毁了这世间。”
“我将行走于神魔之间,阿姊可愿为我,提灯引香?”
黛玉定定的看着他:“我会好好活着。”
只有我活着,才能伸手去拽住你。
“我表哥也得活着,待去了京城,你得管着他!你不知道他特别作死!那一身武功真是拿命换的,不管寒冬酷暑都要练,练的可惨了!你不管他,他再给你来个早死早超生——”
黛玉再次忍无可忍,捂住了他的嘴。
“我先管住你这张破嘴!童言无忌明年都不能再用在你身上了!”
“呜呜呜…他至少给我生个大侄子再…呜呜…我不敢了…”
黛玉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刚松开手——
“生个大侄女也行!我带她骑马射箭杀人放火——”
“疼!疼!耳朵!受过伤!疼!”林铎又嗷嗷了起来。
“受过伤?”黛玉松了手,很是担心。
左看右看,没有疤。
“对啊,被蚊子咬过…”林铎真诚的道。
黛玉都不想生气了,摆摆手:“滚吧。”
“不,阿姊,我忽的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
黛玉放下书,狐疑:“你最好给我说句人话!”
“真的很重要!就是——你们的孩子管我叫舅舅还是叔父?”
黛玉再忍不了了:“想知道?来,靠近些。”
林铎不敢:“我不问了。”
“也不是很想知道。”
“那怎么行呢?人不能有心事,也不能怀揣疑问,不然怎么入睡?你睡不好,我可就要担心的。”黛玉冷笑。
“阿姊,我好像错了…”
“好像?”黛玉重复。
“这个词可是说明很多问题,说明你的迟疑,还有困惑,我长你两岁,为你解惑也是应该。”她仍旧招手让他过来一点。
林铎忙起身,“不是好像,是我错了。”
“错了?”
“错了,实心实意。”
“错在何处?”
“错在说话无遮无拦…”
“只有这个?可见还是未知,不如我教你?”
“不,不用,错在不该故意打趣阿姊跟表哥,是为不敬,明知故犯是最大的罪过。”
“哦。听着好了些,但我觉得是不是还有更好的说辞…”
“别啊阿姊,我不善言辞…”
“不善言辞?方才不是说的很多?”
“我错了…”
“哦。哪里错了?”黛玉气定神闲。
林铎恨不得拔腿就跑。
第 60 章
好在雪雁进来拯救了他。
“姑娘, 大爷,外头门房说,琏二爷来了。”
“来了?快请。”林铎道。
雪雁一惊, 大爷这是想关门打狗…
啊呸,琏二爷为人有点狗, 但他不是个狗啊…
啊呸…我不能这么想…
完了, 琏二爷好像看起来真的有点狗…
雪雁凌乱了。
林铎顾不上她, 跟黛玉深深行了个礼,就撒腿跑了。
黛玉方微微一笑。
另一边,大门外的贾琏早就酝酿了悲切的模样,眼眶甚红, 不时的还要低嚎两声。
弄的亲自出来接人的令九都差点误会贾琏跟林海是不是挺熟?
令九面无表情的迎上贾琏:“贾二爷回来了,里边请。”
“怎么是你?有劳了。”贾琏神色纠结,勉强撑住了。
他后头的昭儿等听到令九的声音,大气都不敢喘的, 把头低了又低。
“不敢当。”令九回了一句。
众人却疑神疑鬼, 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感觉。
顿时失了节奏。
贾琏差点哭不出来了, 好在昭儿趁着假装扶他,狠心掐了他一把。
贾琏顿时痛哭出声, 扑进灵堂。
灵堂里正有人站着,贾琏看见了,但还是直直的撞了上去。
他膝盖一痛, 跪趴在地,他眼冒金星里模糊看到,被他撞到的人竟然也跪趴下了!
一个声音恰好响起:“一叩首!”
“谢!”
“二叩首!”
贾琏???
他听着这个声儿, 知道自己该拜第二个了,可他爬不起来了啊。
他用膝盖想想也知道是林铎的侍卫动的手脚!
“啪!”
贾琏???!!
前面的人可能想爬起来, 但是他不知道后头还趴着一个,一脚拍在了贾琏的头上。
这鞋好像是新的!
贾琏悲愤的安慰自己。
“啪!”
贾琏!!!你起不来就别起了!什么玩意儿!!
“啪!”
贾琏……事不过三,再来一次我就…
“啪!”
贾琏用手捂住了头,他的腿还是一点都使不上力气。
“二叩首!”声音再起。
入灵堂,已经叩了一次了,不叩完,那可是大不敬,可是要遭报应的!
且里面躺着的是他的嫡亲姑父,他本就该跪。
贾琏半趴着撑起来,叩了一个头。
还是没有第二声谢。
前面那人还没叩。
贾琏气的心里骂娘,但又很快止住了,灵堂上,他不敢放肆。
人便是这种劣根性,可以欺辱众生,唯独怕摸不到看不到的鬼神。
“二叩首!”
第三声了,再来一声,就真的要遭报应了,这是蔑视灵堂。
贾琏突然想起来,他只是爬不起来,不是不能说话啊。
于是他赶紧道:“七小哥儿在吗?”
他头晃了晃,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侍卫,只有一群下人跪着。
林铎更是不在。
黛玉也不在。
这倒是同那个于知府说的一样。
没有人回应贾琏,他只好伸手拉了拉前面那人的脚:“我说——赶紧的吧…”
“啪!”
“啪!”
“啪!”
前面那人被突然抓住了脚,很激动,直接给了贾琏一个连环踢。
贾琏彻底趴结实了,他也想起来了前面的那位可能是谁了。
新上任的巡盐御史!姓刘!
甄家还没攀上关系,但是却打听到了,这位是来让林家腾地儿的。
大家都是来同林家拉扯较量的,算半个盟友了。
贾琏的一腔愤怒稍微好了一点。
“刘大人?”他低声道。
“在下荣国公府——”
“贾二爷!”
贾琏一愣,后面这句不是他说的啊。
可他转不过头了,麻劲儿已经蔓延全身。
“怎么行tຊ如此大礼?果然是情深义重啊!”
他听出来了,是林铎。
“这位是?”
“莫不是新来的大人?这怎么也行此大礼?”
“这位大人,你莫不是觉得这会儿上门,多少有点小人行径,害怕因果轮回,苍天降罪,所以来此三跪九叩求一个心安?”
“多少有点自欺欺人了。”
“几叩首了?”
“回大爷,二叩首三声了。”
“罢了罢了。心不诚则惊魂。先请人起来吧。”
门外悄无声息的出现了四个侍卫,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的,就熟练的把两个人都拖了起来。
他们捂住了他们的口鼻,确保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然后迅速拖了出去。
贾琏心里又骂:拉我做什么!让我叩完啊!
因果报应!
我还是怕的啊!
他企图挣扎,奈何毫无力气,只能像死狗一样被人拖走了。
侍卫们把人拖到一个偏房,放了进去,就走。
贾琏啊啊啊了几声,无济于事。
门也被关上了。
好在侍卫把他们放在了榻上,他躺在榻上,怔怔的想:这跟计划里的完全不一样啊。
出师未捷身先死。
他们小看林铎了。
他后知后觉,心里隐隐生出了一丝悔意,或许就不该回来的。
他怎么会觉得林铎年纪小好欺负呢。
当初让他差点屁滚尿流的不就是林铎么?
不过他又想,回不回来也是府里的令,他怎么也得从林家薅一点毛去。
还有甄家的许诺。
想到这里,贾琏又振奋了起来。
他歪了歪头:“可是刘大人?”
“在下荣国公府长房嫡孙,贾琏。”
榻上另一边,那个人影动了动,声音有些粗:“我要写奏本!我要告御状!林家欺人太甚!”
“这是殴打朝廷命官!当诛!!”
贾琏听着,也不着急,等着他骂的差不多了,才道:“刘大人歇歇,咱们先改变处境才是当务之急。”
“不过大人放心,甄家同我们家是世交,知道我来林府祭拜,说是过会儿也来,也是他家长房嫡孙,若见不到我,定然会寻的。”
“大人是孤身来的?”
刘大人喘着粗气:“我奉旨上任,一家老小都到了。”
“我夫人乃永昌侯府嫡女,如今也当进了后院了。”
“原来是永昌侯府?两家是有往来的,您家老太君做寿,我家内子去过,还得过老太君几句夸赞。”贾琏道。
“比不上宁荣二府的显赫啊!还有两位史侯爷,听说王大人即将调任?”刘大人缓过神来也开始攀关系。
“叔父大人的确得了调令,还未启程呢。”贾琏笑道。
刘大人一拍脑袋:“原来哥儿就是娶了王大人嫡亲侄女的?哥儿果然一表人才。”
他头都转不过来,这话也够假的,不过好在俩人的关系是攀了上去了。
贾琏来了精神,压低声道:“我是晚辈,拜是应该的,可大人——大人今日受辱,我看在眼里,实在心痛,大人若拜完也就罢了,偏偏没有拜完…这冲撞了…听说,不利于子孙啊…”
“大人家里几位公子了?”
刘大人又气的直发抖了:“我只两位嫡女!”
贾琏啊了一声,“大人节哀。”
刘大人又开始新一轮的骂,还是那几句,告去太上皇那里。
永昌侯府也是太上皇的旧臣。
贾琏心中一笑,不再说话。
外头,也有人等着,见没有话了,一个打了个手势,另一个抽身离去。
自然是去禀告林铎,林铎听了一挥手,让人下去了。
然后抬脚又去了黛玉那里。
把话同黛玉一说,然后冷哼:“这是借刀杀人呢。真不地道,也不知给我多少报酬的…”
太上皇的人,圣上如何会愿意他在这个位置上?
“如此,我们的猜测那就八九不离十了。”黛玉道。
“他家夫人,已经让人来请过我了。”
“说是去后院一叙。先前同我母亲,也算手帕交。”
“哦?对你这是想走哄骗路线?对我就是想欺辱?”
“这有点意思。”
“欺你是想让你气而冲动,然后让咱们落于下风,哄我,想必是得了什么人所托。”黛玉声音渐冷。
到底林家这些家产,让人欲罢不能呢。
“到此,咱们也差不多明白了,就是激怒你,最好夺了你在林家继承权,或者让你犯下大错,根本无瑕拢住资产。”
“那时候,我做不得主,但自有人可以为我做主。”
这不就来了么。
林铎冷笑:“这算盘虽然是在京城打的,可咱们这里听的清清的,可见太响亮了些!”
“甄家想要我的命,荣国公府想要林家的财。各取所需,合作愉悦!”
黛玉起身,“我倒是无用的一个了,只是个花瓶摆设。”
“一花瓶砸脑门上去,也会死人的。”林铎道。
黛玉??!!
“我是说,阿姊厉害着呢!他们居然敢小看阿姊。”林铎赶紧补救。
“我未曾言语,他们小看也就小看了个可某些人,张牙舞爪的蹦跶了许久,还是被人小看,真是可怜!”
林铎做了个手势:我错了,我闭嘴。
黛玉哼了一声,唤雪雁给她更衣洗漱。
却不是打算去后院。
既然想哄她,就自己来罢,悲伤过度的人如何去后院行走?
林铎回去也无事,看黛玉收拾妥当了,又巴巴过去看她准备抄经,他磨墨。
“怎么?想问我打算如何?”黛玉提笔不落。
“写纸条?”林铎道。
黛玉颔首,取纸给他。
两人各写一张,黛玉是:“稳而不动,混淆视听。”
林铎写的是:“反手杀之。”
“得,咱俩写出了一个连环计!”林铎道。
黛玉两张纸条拿在手里,想了想:“需得小心。”
“自然。他们小看了咱们,倒成了咱们的优势。”
两人对视,心领神会。
然后不再言语,郑重抄经。
抄完六页,黛玉停笔,就听雪雁进来道:“刘夫人往这里来了。”
“知道了。”黛玉点头。
林铎也不着急离开,帮黛玉收拾书桌,一边道:“阿姊可觉得这样的日子难熬?”
黛玉知道他是何意,轻哼一声:“最后一次听这话了。”
若说难熬,现在回想荣国公府的日子才是难熬。
她已经不敢想象,自己若在那里一辈子,会如何了。
同林铎携手而行,虽然惊险,瞧着也似乎很不安稳,但她却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有自我的存在,自我的价值。
不是谁的附庸,不必仰仗谁的庇护,甚至不必拘泥于闺阁之中,男女之分。
这样的日子,才是不枉来人间这一趟。
林铎做了个闭嘴的手势,识趣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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