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林铎临走, 留了两个侍卫伫立黛玉的门外。
雪雁对侍卫已经习以为常,虽说从未有人站在黛玉门前这样守着你但如今府里非常时期,大爷谨慎些也是应该的。
因而并没有作何反应, 甚至没有多看一眼,便带了那位刘夫人进来。
刘夫人心中揣度:这林姑娘竟然被侍卫看管着?
心中的说辞又多了好几句出来。
因而一绕过屏风, 见到榻上半偏着身子的黛玉, 便急切的奔了两步, 悲声道:“好孩子!我总算见到你了!”
黛玉泪眼朦胧,好像茫然无措的抱过一个软枕。
因而恰恰挡住了刘夫人的拥抱。
“夫人请坐。”黛玉哽咽道。
刘夫人扑了个空,只好坐在对面,想拉黛玉的手, 但黛玉正抓着软枕呢,手里还有一方帕子。
她只能声音悲切:“好孩子,你兴许不认得我,但我却是知道你, 我同你母亲, 也是自小一处玩耍的。”
黛玉想, 若不是她在荣国公府住了两年,都不见家里的姐妹们见外人, 她兴许还能信上两分。
可见外祖母的行事如此,自己的母亲如何能同外人整日玩耍?能与史家姑娘,王家姑娘亲近些便已经不错了的。
黛玉因而只哭:“我父亲初丧, 我满心都是怀念父亲,悲伤之深,竟一时顾不上母亲了, 是我不孝,夫人提醒教训的是。”
刘夫人??!!
我不是!我没有啊!
这这这这!
这怎么就成了这个意思了?!
可不能让她误会!
刘夫人赶紧解释:“你这孩子!怎么如今这样小心翼翼, 我不过是想同你说,你我之间,亲近的很,怎么你就怕了的?”
“你外祖母可是说,你在国公府里,可是肆意的很呢!姐们们里头,你是头一份儿的口齿利落!怎么这才几日…”
“我可怜的孩子啊!”
她还没哭出来,黛玉却眼泪顿时更凶了,“夫人这是从何处听来的?外祖母怎么会如此说我?我在荣国公府,是一步也不敢错,一句也不敢多tຊ说,唯恐旁人笑话了去,怎么就肆意妄为了?难道我定要造个笼子将自己塞进去才算不碍事的么?”
“若论口齿利落!那谁及的上凤姐姐的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可她管家劳心劳力还有人嚼舌根的…如此说来,我一个客居的女儿家,指不定让人怎么编排了呢…”
黛玉摇了摇头,帕子遮住半张脸:“若不是夫人告知,我怎么知道…外祖母是嫌我了么…那我来日,必然去赔罪的,三节两寿只送礼变心意便是了,定不去叨扰的!”
刘夫人??!!
我不是!我没有啊!
这这这这!怎么就成这样了!
刘夫人的节奏乱了,她整了整呼吸,只当黛玉敏感多思,这点儿老太君也提过的,但到底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女孩儿。
哄一哄就是了。
于是又温声道:“你这孩子,你外祖母如何疼你,你自己难道不知?她心尖上的头一位就是她家的哥儿宝玉,但自从你去了,心尖尖上的可不就是你了?吃的用的,住的,哪个比宝玉差?府里那些姑娘先不说,同你一样客居的宝姑娘,可曾有这份疼爱?”
“可不能这样误会你外祖母,她老人家心心念念着你,姑娘忍心让她伤心的?”
“我可听说,老太君竟想你想的病了,梦里都唤玉儿呢!那宝玉都哄不好的!府里都说,给你来个信儿,让你知道老太君的思念,不说旁的,就厨房里你爱的那道殷香豆腐,老太君日日都让人做,就怕你回来时,不能立刻吃到!”
黛玉!!
能别提豆腐么?
荣国公府重油重味,她吃不大习惯,只有那个豆腐,清爽可口,但现在有满桌子的符合她口味的菜,顿顿不重样,她怎么可能还会怀念吃的快吐了的一道豆腐?
但现在,豆腐还是次要的。
黛玉继续哭腔,声音弱弱的:“让夫人笑话了,我空着手进的荣国公府,纵拿了笔墨纸砚,新书画册,也不值什么,只是我的小小心意,然而旁的只能用荣国公府供应,不比宝姐姐,吃穿用度都是自己的,一应不走荣国公府里去,还给那府里下人两份工钱。两相比较,我倒是小气了。”
“本想同父亲提及,总要答谢补偿外祖母,但回来父亲病重,我岂能给父亲添乱?如今夫人提起,我正好拜托夫人,这里有我的一点子谢礼,劳夫人代为转交外祖母。”
黛玉亲自起来,拿了一个首饰盒,推了过去。
刘夫人再次愣住!
她想也知道里面是什么!
这是要拿首饰抵债?
啊呸!什么债?!
怎么就成了债了!
“我的小姑奶奶哎!你这个傻孩子!你外祖母还能缺你这点东西!她可是放了话的,她的东西,半数是你的!”
我听着都眼红呢!贾老太君可是半生富贵!
那私库!想想就知道了!
刘夫人自以为见过世面,但侯府到底比不了战功赫赫的国公府,贾老太君送的礼,可重的很。
不过,刘夫人也不傻,她当然知道这话就是诓人的,就算不是,用半个私库,换林家所有家财,也划算极了,更何况——
刘夫人不露声色的打量黛玉,老太君,未尝没有旁的意思,这家产,总归都不会落了外头去。
黛玉一听这话,赶紧摇头:“夫人莫要吓我!父亲在上!我断没有承受这样念头的!”
“你这——”
“夫人当知道,外祖母疼人,那是从骨子里疼,不然也不会我二舅舅居正堂,只是,大舅舅二舅舅到底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嫡亲兄弟,彼此不计较也就过了,京城也没人敢说三道四的。”
“但我一个外姓外孙女,断没有越过府里正经小姐们,去要外祖母私库的道理!那岂不是会被戳着脊梁骨骂?府里的人儿还有哪个肯见我?”
“外祖母能同夫人说这样的话,想必是同外祖母十分亲厚,还请夫人劝劝外祖母,莫要给我平添罪名了!”
“这话一出,覆水难收!我竟再无法入那府里去了!”
刘夫人惊的都要麻木了。
这姑娘思维清奇,但偏偏又好像很有道理?
让人无从反驳。
她若是贾老太君,都该羞愧了!
现在看来,再说下去,老太君的目的达不到,人就得罪的透透的了。
她咬了咬牙,最后挣扎:“这话老太君自然是偷偷说的,旁人一概不知。”
“还有一事,也是老太君偷偷说的,信里恐说不清楚,故而让我定要当面说与你:那薛家,已经搬出去了,原因无它,老太君等着你回去呢!再没有什么人能在宝玉心里头比姑娘你更重要的!”
黛玉心中顿时灰冷。
老太太竟然说出这话给外人去,这是要毁她清白么?
宝玉心里头如何与她何干?
她知道老太太是怕写了信给她被林铎拦住撕毁,所以才让人当面传达。
但传这话来,想拿捏她,让她为了宝玉回去!
这简直!
她实在难以相信,老太太会这样做!
不可能的!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她狠狠拔下了头上唯一一根玉簪,抵在脖颈之上,“夫人这话一出,我竟然只有一死了之了!”
刘夫人吓住了,她不敢去拦,只能哭叫:“姑娘!你这是!万万不可啊!”
“若是旁人说这话,我只当她们无中生有,以讹传讹,自有报应,但夫人既然说是老太太,我如何能诅咒自己的外祖母?”
“还望夫人转告外祖母,我年幼无知,得她教导,可竟让人出了误会,我实在不知是哪里做错了的?只能以死明志!”
黛玉瞧着伤心至极,有些拿不稳玉簪了,刘夫人瞅着,赶紧夺了去。
方大大的喘了口气。
“姑娘,万不可如此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姑娘岂能这样不珍惜?”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黛玉凄然一笑。
“我父母不在,所以只能任人□□。我活着又还有什么意思?”
“夫人今日能拦住我,明儿却也未必。我自当效仿先贤,留下自白书,若能感动苍天,兴许可达天听!为我正名!”
“那我这条命也死得其所了!”
刘夫人懵了!达天听!那不就是告御状么!
她是来劝人的!
怎么道逼死了她!
她正要再劝,只听门轰然开了,一道人影闯了进来,来人持剑而来:“何人要伤我阿姊?!”
正是林铎。
刘夫人被长剑晃了眼,差点晕过去。
一个玉簪是要自尽也就罢了,这又来了个长剑!可不像是自伤用的,倒像是要杀人!
刘夫人往里使劲缩了缩:“这个哥儿,有话好好说…”
林铎横剑护住黛玉,冷声道:“阿姊莫怕,我虽还小,但也不会任由旁人欺负我们两个孤儿!我带阿姊上京,去敲登闻鼓!去告御状!”
“凭什么要我阿姊抵命?咱们去宫里辨别就是!”
“可怜林家世代忠骨,如今尸骨未寒,就要被逼死嫡亲血脉!太上皇同圣上父子情深!定然见不得这样的事!阿姊放心,咱们有万民伞!无人敢拦着咱们进京!”
林海去了,竟有百姓送了万民伞!
刘夫人顿觉大事不妙,这已经不是谁死谁不死的事儿了。
若是这对姐弟真的进了京城,敲响了登闻鼓,一切就都瞒不住了。
还会牵连她的夫君,甚至她的娘家!
那才是得不偿失!损失大了!
她何苦给别人背锅!
更何况她夫君叮嘱过,不可同这个林铎硬碰硬,这个小孩儿手里有萧逸给的侍卫!厉害的紧!
于是她赶紧道:“林姑娘,事已至此,我也不能再瞒着你了!我先给你赔个不是!”
“怎么?这话是你胡编乱造的?!”林铎冷哼,长剑比划了两下!
“不不不!”刘夫人下意识护住了脸。
“这话岂能是我编的!我只是传话来的!只是旁的话的确是老太太的话!最后一个,是荣国公府二太太的话!”
黛玉心中冷凝,果然是。
外祖母再怎么样急切,也不会拿这话刺她。
把宝玉同她亲近,挂在嘴边记在心里的只有那位二太太。
可她从前都是提点自己同宝玉远些,如今这是为了林家家产竟能说出这样的话了?
也不知她心里可是还委屈呢!
黛玉顿觉恶心的很。
林铎来了,她不必再开口,只哭。
“你攀扯老太太不成,还攀扯二太太?过一会儿岂不是还有旁的?!”林铎冷声呵斥,显然不信。
“并没有旁人了!真的是二太太,不然我也不会得知这个的!”
“且我还有宝玉一物,是二太太让我交给姑娘的!”
黛tຊ玉听了,恨恨的别过头去。
刘夫人还未取出来,林铎的长剑就猛的刺进了旁边的软枕。
“啊!”刘夫人顿时吓得大叫!
第 62 章
“你也是官眷, 岂能不知律法一二,你这污蔑之罪,若荣国公府告你, 那可是不轻的!人家府里可是比你有体面?!”林铎冷冷的看着她。
刘夫人惊慌的趴在炕桌上,连连摇头:“我并未污蔑!”
“证据呢!可不要拿出孩子的东西来糊弄我们!且衙门对证, 也是需要证词画押的!你这空口白牙!莫不是诓我们姐弟年幼无知?!”
“证词…证词…我有…有, 我还有她家送的珊瑚盆栽, 还有两座金碧玲珑灯!对…我有那两座灯!那是有数的东西…”
刘夫人有些无与伦次,几乎快只剩了本能的求生欲望。
她已经顾不得想,林铎是不是敢杀她了,那明晃晃的长剑, 已经刺在了她的心头。
“既如此,就有劳夫人把证词写下,也好还夫人清白。”黛玉温声道。
“雪雁,笔墨纸砚。再端一碗参汤给夫人压压惊。”
黛玉又看向林铎:“我也就罢了, 见惯了你这些, 可夫人家里是文臣, 哪里经得住这些?你把东西且收一收可好?”
林铎看也不看:“刀剑无眼,阿姊莫要说了。”
黛玉只好垂眸不语了。
刘夫人鼻涕眼泪的冒了出来, 眼见着黛玉求情无果,但好在林铎也没有再挥舞的意思,她小心抽出帕子擦了擦脸, 还没细想什么,就见雪雁端了参汤来:“夫人请用。”
刘夫人犹豫,林铎的剑动了动, 她立刻端起碗喝了下去。
倒是一股热流,浑身暖了许多。
雪雁立刻奉上了笔墨纸砚。
刘夫人颤颤巍巍:“不知我该…”
“不不, 我知道如何写。”
也许是参汤管了用,刘夫人虽然人战战兢兢,但字迹不见颤抖,她写了一页纸来,递给雪雁。
雪雁呈给黛玉,黛玉看过,又给林铎。
林铎皱眉:“写成这样…”
“不瞒哥儿,我读书不多…只勉强认得几个字罢了。”刘夫人赶紧哭道。
黛玉又小心开口:“阿铎,条理已经清楚,再加上刘夫人家的东西,也当清白了。”
林铎冷哼一声。
“画押吧。”
雪雁立刻上前打开了印泥盒子,刘夫人自己按了手印上去。
然后瑟缩着看向黛玉:“姑娘,我身子不适,可否先行离去?”
黛玉点头:“夫人辛苦。”
刘夫人不敢看林铎,自己挣扎着爬起来,就往外走,林铎却在后,冷冷来了句:“你家大人还在后院,夫人不去看看?”
刘夫人身影顿了顿:“男人自有男人的大事,我一介妇人不敢惊扰。”
说罢,又急急往外走。
林铎也抬腿出去,同侍卫吩咐了一句。
然后方回来,也不坐,拉着黛玉往书房去:“让人把东西都换了罢,那炕桌直接扔了就是。”
“嗯。”黛玉朝雪雁颔首。
雪雁出去吩咐了婆子忙活,自己端了水,给黛玉重新梳洗更衣。
窗外侍卫扣了两下窗,林铎道:“去吧。”
黛玉刚好回来,瞧着外头人影不见:“你让人去拿东西了。”
“嗯,不过这个是去拿那所谓的宝玉之物。”
黛玉听了,一阵心闷。
“无耻之人必然行事无耻,今儿算知道了。”林铎道。
“哦还有一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这位刘夫人我还以为会不会是个烈性女子,好歹拼死一搏,闹一闹也好,结果…呵。”
“阿姊,你说她方才可有…要不把榻也给你换一张的?”
“还是换了罢!”
“闭嘴!”黛玉被他的话弄的也顾不得心闷神伤了,“你这话一出,不换我怎么过?”
林铎赶紧哄了哄,又让侍卫去抬新的榻去。
黛玉歇了会儿,同他饮了点清茶,方道:“你该去处理那头才是了。”
“不用处理。门我未锁,他们好了自然想走就走。”
若想说他家拘禁,也是没理由的。
“至于那一下穴位,就是仵作验伤都验不出来。”
黛玉点头:“你心中有数就是。”
“我这头无非是让人瞧不出咱们姐弟的深浅,让她们不会因此生惧,起了更深的防备之心,只是,你那边这样轻飘飘的,上头那位却未必满意。”
借刀杀人。
人还没动着呢。
“我知道的。”
“已然有了点想法,需得再琢磨琢磨。总归不能让他们闹了灵堂。”
“嗯。法子还要不能过于不好——”黛玉暗示。
“我懂。”
“要我不能像只羊,但还不能完全成只狼,最起码吃肉前先给自己遮块布,别溅了血,湿了毛。”林铎冷哼。
黛玉都快习惯他这样没个正形的话了:“话糙理不糙,你心中有数就是,那便快去忙罢。”
“我也歇歇。”
“嗯。”林铎没有多劝,只看了她一眼,便离去了。
黛玉原处怔了一会儿,才让雪雁扶她去床上歇着。
“姑娘,还未到午膳时辰,姑娘睡小半个时辰略眯一眯眼,可好?”
“嗯。”黛玉一瞬间觉得累极了。
去了床上便睡了过去,雪雁心疼的看了她两眼,放下帘子,就在旁边掐着时辰守着。
林铎先去灵堂上了香,然后才回东厢房,令七带着令九等在那里。
“令七要给你——”林铎话到嘴边停住了。
“不好说这些了。”
“总之,令七要坑你。”林铎一脸正义。
令九斜了令七一眼:“谢公子提点。”
令七委委屈屈:“公子…”
“暮鼓晨钟没有是非观,不懂的什么是信用。”林铎补充。
令七更想哭了:“公子,求放过…”
“绝地逢生才更强,安逸让人早死。我是为你好。”
令七顿时被打了鸡血:“公子说的有理,你们这些鳖孙子,放马过来吧!”
令九?!!
还真羡慕这个傻子啊!
公子提点,是为他好,不进则退。
不过好歹他也入了公子的眼了。
“你办的差事很好,后续的让别人负责,不过功劳是你的,你指挥便是,令字辈你挑两个,另外再给你一队人。”林铎这话就是对令九了。
令九一喜:“谢公子夸赞!”
“眼下,还有个差事,新上任的扬州知府,同这位新上任的巡盐御史,能不能折腾点不共戴天之仇出来呢?”
“不共戴天?”令九道。
“对,最好一出林府这门,俩人就要见个生死。”
“公子,不共戴天之仇,也不太多…这要不就是杀人全家,要不就是伤人子孙,再就是侮辱后宅…”令九道。
“那就一事不劳二主?那位还没走远…”令七接口道。
“我去做罢。”令九已经心领神会。
“停!”林铎摇头。
“你们这都些什么馊主意!”
“那些都是官员,朝廷命官,怎么能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
令七令九对视一眼,很是为难。
公子自己要的不共戴天…
“罢了罢了,小爷今日教你们什么叫兵不血刃,借刀杀人,两袖清风,人面兽心!”
“教这么多吗?这么多招都用他俩身上?那还不如捅几刀痛快吧?哦!我知道了,公子还想教我们一个:生不如死!”令七一脸了然。
林铎!!
我先让你生不如死好不好?!
“放屁!我教你们的这些,正是他们的为官之道!”
第 63 章
令七令九啊了一声。
“狗官!”
林铎冷声:“为官者大多如此, 风气已成,不合群的如何混下去?”
“林大人这样的已经极为难得了,既能成为上位者得用的亲信, 又能不被同僚排斥,又对百姓有善念人心, 方方面面周全好, 可见其之心智。”
林铎说完, 忽的想到了什么。
“林大人不知是否留下手稿?其价值似乎并不输夫子。”
“我去林大人书房。”
“你们——”
“罢了,你们听我说。”
林铎嘱咐了一顿,又去问黛玉醒了没有,黛玉刚好被雪雁叫起了, 没什么精神,甚至道午膳不必准备了,一碗汤就够。
雪雁正劝呢,听林铎来了, 一喜, “姑娘, 您当陪大爷用一些。”
“怎么?饭都不用了?”
“伤人先伤己?”
“那我岂不是要绝食个两日?”林铎一连串的话来。
黛玉不想同他辩,只问:“看得出是想出好法子了。”
“不止如此, 是忽的想到了,咱们该自己去整理一下林大人的书房。”
“管家这几日在往箱子里头装书,想必还没有尽弄完的。”
本来府里东西就不是tຊ七日能弄完的, 故而林铎的打算是重要东西先收了,比如黛玉的东西——林铎的倒都是带来的,并没有尽数打开, 直接再带走就是。
再就是林海的书房,要尽数带走, 包括家具。
旁的东西就等着林庚带人收拾妥当直接送上船去,自有人在京城接。
他们也算是轻装简行了。
“好。”黛玉点头,直接应了。
前几日是顾不上,眼下既然林铎想到了,那定要去的。
她亲手收拾,也是对父亲的一份尊重。
时至今日,她方真切的觉到,父亲已经彻底离去,也真切的从悲伤中抽出来,想用另一种方式怀念父亲。
“哭,是无济于事的。”她自己道。
能做的事很多,哪有空去哭呢?
“偶尔也是要哭一哭的,夫子总说,头里的水太多,才会笨,哭一哭,就会流出来一些…这话太荒唐,但阿姊常哭,又如此聪慧,可见也是有道理的。”
黛玉斜了他一眼:“你定要一边骂我一边夸我?”
要看着黛玉来了精神,林铎立刻住嘴了,转而要雪雁去拿菜。
“做了什么就拿什么,四样就够,阿姊半碗饭,我要一碗半。”
雪雁去了,黛玉还是懒懒的窝着,林铎怕她再睡,要同她讲自己的法子。
“不太想听,不过你定要说,我也不能不听。”
林铎无奈:“您权当听个热闹。”
“嗯。”黛玉倨傲的抬了抬下巴。
“也没什么复杂的法子,就是打算让人去扬州府衙告状。”
“浩浩荡荡的告。”
“告那新任巡盐御史,丧尽天良,欺负孤儿。”
“这个状子,那扬州知府,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且他怎么做都是个错。”
“到时候再挑拨几句,让他们狗咬狗去,若没有挑拨到,他们明着官官相护,那咱们就去告御状,万民伞撑在头顶——”
“说到底,闹的虽大,却也是两个性子刚强走投无路的孤儿能想到的最好的路了。”
这句才是重点。
他们不能现在就让人觉得他们慧智近妖,但又不能让人觉得他们好欺负,其中分寸,才是关键。
黛玉点头:“算是阳谋。”
“我后来细细想过,刘大人的圣旨里漏洞可是极多的,比如圣旨并未让他立刻上门,只说林府日后归他—— 这都是圣上给他留下的套子,就等着他去钻呢。”黛玉又道。
“嗯。他有他的,咱们做咱们的,也表表忠心不是?”林铎嘲讽道。
黛玉心疼的看了他一眼。
有些结,林铎需要终其一生去解,且只能靠他自己。
她也有一个结。
荣国公府。
“阿姊?”林铎的手作死的在黛玉眼前晃了晃,差点戳着她的脸颊。
“我以为你坐着睡了。”又立刻无辜坐好。
黛玉看他的模样,忍不住伸过手去掐了掐:“活的。”
“嗯恩。活的。”林铎附和。
黛玉顿时觉得,荣国公府的伤害,又轻了一分。
“快用饭罢。”
“且有的忙呢。”
“好。”
两人洗了手,安静的用饭,黛玉本以为吃不下,竟也都吃尽了碗里的,待放下筷子,也不知林铎给她挑了多少菜进去。
“我们走着去吧?”林铎道。
“嗯。”
出去自然先去正堂上香,然后方出了院子。
林海的书房不在起居的正院,而是在前院,三大间,他们过去的时候,林庚还在收拾。
“大爷,姑娘来了。”
林铎四下看了看,书都收了起来了,最重要的书桌和后头的一个小柜子,还没有动。
便让人抬了三个箱子放过去,同黛玉收拾了起来。
“林大人竟然也写草书?”林铎意外的很。
“父亲会多种书体,但草书只见于他自己的画作,其实画作也不甚多,父亲太忙…”黛玉道。
“便是我也会一些草书的。”
“那改日请阿姊给我的画提字才好,就用草书!”
“不。”黛玉干脆的拒绝。
“你的画,太丑。”
唔,真是毫不留情。
林铎长叹一口气,“那你惨了阿姊,我的画不好,还有人比我更差。”
黛玉敏感的分辨出,那个有人,是萧逸。
“他画的行军图…罢了,可能当上将军的好处就是不用亲自画图罢?”
果然。
黛玉不说话了。
林铎也不提了,就这么带过去了。
两人一人守着一个箱子,占着一个位置,各自翻看收拾着。
这一起便是一个时辰,期间林铎让黛玉歇了歇,他自己却一刻不停的,便是茶水,也只渴了一饮而尽。
“今日便这样吧。阿姊先回去,我自己便能收完。”
“这些柜子,乃至花瓶,都会带走,到时,咱们再亲手一点点规整复原。”
黛玉点头,最后看了眼这书房。
“父亲的库房里可是有一张小桌子?同这张大的是一套的花色。”她问道。
林铎立刻明白了,定然是黛玉幼时用过的,林大人果真将她充做男儿养的,不然也不会有这等见识。
“我让人去寻。”他道。
黛玉又看了一眼,才缓缓离去。
第 64 章
扬州城近日两件大事。
一件是巡盐御史林大人病逝了, 临去前密奏圣上抓了两个贩卖私盐,害死河工的两大家族,百姓感恩戴德, 献了万民伞。
另一件则是,扬州知府秉公办理了新任的巡盐御史。
因新任巡盐御史在林大人为过头七, 就上门逼迫林家两个孤儿搬家。
两个孩子也是懂规矩, 有礼仪的好孩子, 不吵不闹,按圣旨收拾搬家。
但那位刘大人犹嫌太慢,居然火烧林家一处院子。
有道是,士可杀不可辱!林家幼子一纸诉状, 将那位刘大人告上了衙门。
民告官不易,但林家还算官家,且圣上已经加封大学士,因而扬州知府只能受理。
由于林家告状声势浩大, 所以百姓都偷偷围观打听, 原以为, 林家眼瞅着要衰败几年——林家幼子长大还需个几年。那扬州知府会官官相护。
但没想到他居然不偏不倚,且速度奇快的, 当日就判了刘大人一个藐视圣恩的大罪——林大人劳苦功高,圣上虽说林府属于巡盐御史宅邸,但并未说让新任巡盐御史在人家头七未过就急哄哄的上门, 这不是让老臣寒心嘛!满朝文武都看着呢!
扬州知府到底也没敢把人下大狱,只将人看管在衙门院中,让人八百里加急进宫去送信了, 最后的定论,只等圣上裁决。
扬州知府这么一弄, 居然还得了那么一点民心。
这事算是告一段落,百姓茶余饭后,也能讨论许多时日了。
再有一样,议论颇多的就是,那刘大人还请了一个人证,这人证的身份十分有意思,正是林家正经姻亲,京城荣国公府长房嫡孙的贾二爷。
这贾二爷来拜祭姑父,偏偏碰上了刘大人,没有为两个表弟表妹主持公道也就罢了,居然为刘大人作证,没有烧屋子。
亏的他也在屋子里被烧的灰头土脸的,差点丢了命去!
不过这事毕竟是京城人家的,再就是不想伤了林家的体面,故而扬州人自己议论不算多,只通过过往船只,传去了金陵,姑苏和京城那边去了。
怕是林铎跟黛玉还没进京,就有人知道这段事儿了。
而此刻当事人之一的贾琏已经无颜再住在林府,租了一个小院儿,正急着团团转呢!
“那个狗贼!如此不讲信用!他居然一边应承了甄家,一边转头就卖了我们!”
骂的正是那扬州知府。
“还有那个蠢货!我以为多大的能耐呢?永昌侯府的上门女婿而已!居然就这么让人押了!我就不该给他作证!我也是昏了头了!只顾着听信甄家人!”
这是骂的那个倒霉的刘大人。
昭儿陪着——如今贾琏除了寻欢作乐,只爱这个陪了,另有一个兴儿专门跑外头的事去。
昭儿也是刚从京城回来不久,他亲手带了家里的吩咐来的,所以对贾琏的打算知道不少。
如今,一样没办成,还落得一身腥。
赔进去的可是贾家跟林家的情分!
日后就更难了!
“爷!你刚说了甄家,但奴出去转了一圈,人家哪有骂甄家的?骂的都是…都是…刘大人那家…还有…咱们…”
贾琏更生气了:“甄家果然没安好心!自己在幕后!成了他们得益,不成,咱们tຊ赔了大头!”
“待我回去,家里几位老爷还不撕扯了我!”
“甄家还有一位太妃!咱们又不能得罪!”
贾琏只能自己转圈,拼命的想怎么好歹捞点好处,哪怕捞甄家一笔,也能回去抵点罪过不是?!
“林府手里,是不好办了。”他低声道。
“现在众目睽睽,两个小孩儿一点不顾声誉体面,一个不合就去告状!”
昭儿道:“这法子够恶心人的,但确实又管用。哎。小孩子竟也这么难缠。不过大爷好歹从他手里抠出了那些产业,也是够用得了。”
“只是那些产业,大爷得赶紧还上钱才是…不然他们会不会去了京城…也告您一状?”昭儿提醒道。
林家要去京城,这已经不是秘密了,毕竟船都出发好几趟了。
贾琏不可思议的瞪了瞪眼:“狗屁!”
“不对!没准他真敢!”
“这小子从不按套路来!”
“家里给的银子并不够,远远不够!家里什么意思,我怎么不懂?!现在根本没法子!林府我都进不去了!”
“先拖着罢。他们要守孝,也不能立时催债!待一年,我收了这些铺子田庄的收成,也能够一二。”
“再者,林表妹年纪小,又离了老太太,等进京,见着了,兴许就哄住了…”
“爷,这林家已经没有爵位,也没有官身,无人庇护,去京城那就是去被吞的!那林家小大爷,迟早会认清,荣国公府怎么也是正经亲戚。您忘了,荆州知府同镇国公府,那闹的误会更大了,人尽皆知,如今不也是亲如一家?”昭儿灵机一动劝道。
贾琏一听,一击掌:“对啊!”
他逐渐沉下心来,“且那甄家,如今也是势单力薄,不会同咱们真的撕破脸的,总会拿出点说法来的!”
“明儿一早,照常去林府门口守着,他们出灵,咱们总要去送一送!全了礼数!”
“是,我会提前叫醒大爷的。”
可贾琏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等他穿戴整齐去了林府,已经是人去府空,只剩了下人们在打包最后的东西,而林庚拿着卖身契准备他们干完活,就发放的。
竟是都不带去京城的。
“林管家,这…我是要来送送林姑父的!”
“贾二爷,这时辰是寺里按照我家大人的生辰八字算的,不能见日光上路。”
“您辛苦,怕是起不得那么早,倒是知府大人,设了路祭还亲自到场!实在有心啊!”
林庚身后站着四个侍卫,他说话都挺直起来了。
说罢看了贾琏一眼:“贾二爷,您自便,我要去忙了。”
小门砰的被关上,贾琏彻底傻眼了。
他看着旁边来拿路祭祭品的乞丐,就知道这事儿又得传出去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他低声说了一句,就匆匆走了,不肯再骑马,改坐了轿子。
另一边,黛玉同林铎早已经上了去金陵的船。
林铎陪着黛玉抄完经书,依旧在她房里不走。
两人整理林海的一些手稿还有原先的朝廷邸报,林海居然都留存着了,整十三年的。
夫子那里偶尔也有,但有时候带着林铎山高路远的,便得不到了。
“蜜饯要么?”黛玉看了他一眼。
“我不晕船。”林铎无奈。
“不必不好意思,我不像某些人,惯爱嘲笑人的。”
林铎假装没听到,另起了话题:“姑苏出过一块祥瑞石头?就在发了大水的那里?还主太上皇大喜?”
“呵。怪不得无人追究难民补贴不妥当的事儿,如此看来,难民不止咱们见到的那些,那些是狠角色,敢一路走来,定然还有不少不知道被安置在了哪里!”
黛玉敲了敲书页:“你是想处置那些难民了?”
“嗯。”
“他们昨夜已经启程,走陆路,随我们先去姑苏,然后我们在姑苏停留四十日,到时候我会去见见他们。”
“日后,是炮灰还是翻身而起,就看他们自己了。”
“嗯。”黛玉翻着书页,没有多言。
第 65 章
船一路去了姑苏, 姑苏竟有两三家,不知道是不是林海的同窗,还设了路祭, 这倒让黛玉觉得人心并非都是冷的。
入了姑苏林家祠堂,并非就要立刻入土安葬, 还是要等到二十七日, 这也是寺里算的。
祠堂后头有一排厢房, 林铎就同黛玉安置了进去,林海的灵棺放在祠堂的东侧房,下人们都遣散了,守灵的就成了侍卫们。
清一色的令字辈, 寻常侍卫还进不得。
平日里都难得一见,这次倒聚集个七七八八了。
也不能说话的,只眼神都互相看了看,都诚诚恳恳的烧纸守着。
林铎没什么可安置的, 等着黛玉安置好了, 就过去同她说话。
阿姊, 听说祠堂都供着家法,这里也有吗?”
“我知道家法是什么。”
“父亲说过, 是一只玄铁做的重笔。”黛玉道。
“这倒是非同一般,书香门第的意思了,不过林家也是世代列侯, 军功起家的罢?”
“有出过军侯,不过一代身子不如一代,便成了文。”
“都道文武难相通, 看那几个国公家就知道了,改的不伦不类。”
“林家人口简单, 未尝不是把所有灵气集于一身的缘故。”
黛玉稀奇的看着他:“你这是身在何处说何种话了?”
身在林家祠堂,就一句话夸了林家先辈。
“人心不古啊,说实话还要被质疑…哎。”林铎叹气,趁机拿了一块点心。
“第四块了。这几日怎么开始没有节制了?”黛玉伸出手来。
林铎先放进去,然后若无其事的道:“哦,我忘了同你说,大夫大发慈悲,说我好多了,停了原来的药,换了方子,忌口也松了许多…”
黛玉一喜:“那可是好!”
说完就要把点心再还给林铎,林铎偏不情不愿别过脸,也不接:“阿姊不让吃的…”
黛玉心里气笑了,嫌他惯会折腾,又知道他一闹,自己心中郁结就散一散。
“过来。”黛玉冷哼。
林铎先偷偷看了眼,黛玉捏着点心,像是要喂他,方肯转过脸,先吃在了嘴里,才含糊不清的:“是你非要我吃的,我也是听你的话,哎,谁让我向来惯着你呢。”
黛玉点头:“是是是,你惯着我。”
林铎见她这态度,得寸进尺:“水。”
黛玉给他放到嘴边,他又往后仰了仰头:“是不是凉了?”
黛玉收回去喝了一口:“是有点凉了。”
林铎刚想着急的道,那你怎么还喝,个傻的!
就见黛玉拿了一块点心往他嘴里一塞。
林铎果然被噎着了。
黛玉重新倒了一杯茶,慢慢的喝着,表情十分关心:“茶凉,你喝不得。”
林铎好容易咽了下去。
指了指外头:“林家祠堂呢!莫闹。”
很好,又倒打一耙。
不过他也没在惹黛玉,而是往榻上一歪,“此刻这么想想,也没什么熬不过去的。”
用这一刻的温情,去面对此后的风风雨雨。
“是啊。”黛玉轻声道。
有人携手,再难熬,也会熬过去的。
“我给阿姊养只猫吧?”
“为何?”
黛玉其实喜欢猫的,只是原来客居,她又常咳嗽,便不好想这些。
如今她咳嗽大好了,也不再是寄人篱下,想养什么便养什么了。
“养只猫,去欺负令五的狗。叫二二那个。”林铎的理由总是这么离谱。
仿佛承认养猫为了温暖黛玉,是一件很难启齿的事儿一样。
“再帮我也养一只。我闲了,就来逗一逗。”
这就更离谱了。
“看在你总惯着我的份上,依了你也就是了。”黛玉道。
“可猫,容易得些病,比如那讨厌的虱子,阿姊,你说大夫能不能给猫治病?”
黛玉看着他:“你尽可以去试试。”
“我不试。我回头找无二,说来奇怪,就是一只老鼠,见了无二都乖乖的。”
“难道老鼠也觉得无二可怜?”
黛玉方想起了无二这个人来。
“可也是夫子的门生?”
“不,是大夫的徒弟,但寻常都伴着夫子,因为夫子有点脆弱。”
“他是自幼就?”
“不是。”林铎摇头。
“他,见过这人间的。”
“他身上也没什么深仇大恨,还知道自己来自何处,一个小村子——我还去过。家庭普通的很,就是都病了,都没了,他瞎了,出来乞讨,tຊ被夫子捡到了。”
“你听着是不是觉得这样已经很惨了?可我身边那些个,他真的算普通平常,还不敢称一句惨。暮鼓晨钟都比他略胜一筹。”
“这身世,多少都有不合群。”
“他总笑眯眯的,我就没见过无二不高兴,或者发脾气。我表哥不高兴了还能把自己关柴房劈柴一整天呢!”
黛玉听的很认真,她甚至脑海中已经出现了一个身影。
空寂,又安然。
“他是个,知足的人。”黛玉道。
“知足?”林铎对这个词儿很新奇。
“知足常乐我是知道的,可从来没有往心里去,因为我没见过,我见到的都是——就是夫子,何尝不是满腹心事?罢了,原来无二是这个样子的?”
“那就是了。”
“知足常乐。”
“呵,这个词儿…还真…”林铎自言自语。
黛玉也陷入了沉思。
知足常乐。
她也没有做到。
是不知足吗?
好像也不是。
“便是和尚,也得想着成佛呢。”林铎又道。
黛玉点头:“就是这句。这算不知足么?”
“若都无二那样,早就太平盛世了。”林铎摆摆手:“咱们可别陷进去,说咱们心有不甘也罢,总是要过自己的日子,咱们这日子,还没到生无可恋的地步去吧?”
“生无可恋?”黛玉道。
“对,无二这个,跟生无可恋有什么不同。真的!我要跟他说我想死了,他定然不会拦着,没准还能出于情分,帮我挖个坑填上土…”
“所以说,不是咱们的问题。”
黛玉想了想:“也不是他的问题。”
“人本就是不同的。”
林铎击掌:“所言甚是!”
“就像暮鼓晨钟吃肉,也不能要求所有和尚都吃肉不是?”
黛玉又差点被气笑,不想再同他说话了,要赶他走。
“走就走,只你不许再偷偷熬夜守着。”
他什么都知道。
但还是纵容了她那几天,只让大夫时刻注意黛玉的身子。
“嗯。”黛玉应了。
“都在心里。不在这些。”林铎说完便翻身起来走了。
黛玉捂住心口。
都在心里。
第 66 章
姑苏的日子十分平静。
林铎跟黛玉也不出门, 就守在祠堂后头。
要看着还有五日就能入土为安,姑苏突然热了两日,灵棺用的冰便不够了, 需得出去买。
冰是稀罕物,这个时候, 能有的就得是盐商富贾之家。
令九带人去买, 却惹了一件不大不小的祸事出来。
事因很简单, 令九以林家人名义去叩的门,这家人姓金,曾同林家送过礼,故而林铎觉得, 怎么也能买来些冰。
可没想到,这金家非旦没卖,反而还大肆嘲笑:“都说林家落魄了!怎么?连林大人用的冰都没有了?真是可悲啊!林大人不是因为太两袖清风,半点遗产都没留下吧?”
“若是如此, 让你家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大爷来, 我家怎么也要看在林大人尸骨难安的份上, 给他几两银子,助他安葬林大人。”
令九怎么可能忍得了这话, 不过他聪明,他知道林家人不能在江南坏了名声,所以耐心听完, 然后拔腿就走,刀都没拔出来一下。
金家人越发得意,他们不卖冰罢了, 也不怕他家告到衙门去。
令九回去先找了令七。
令七毫不犹豫一声冷笑:“公子被骂,就是我们无能。”
令九懂了, 转身就走。
令七在后,又说了一句:“别出人命。”
令九果然没要人命,但奈何,有几个不顶用的,吓死了。
其中就有一个是金家的正经姨太太,原本就有心悸的毛病,一吓,就去了。
金家不傻,知道最近得罪狠了的只有林家。
虽说在不卖冰后好几日才出了一个这样的事儿,但也只能是林家报复。
他们索性,往衙门里喊冤,告林家杀人越货。
什么货?
当然是冰了。
冰这种东西,怎么能验证?衙门本来不想管,林家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本要敷衍金家几句,就这么过去就行。
到底人家入侵的只是挨个房间弄出了点动静,并没有打人杀人,金家连个毛都没摸到人家的,告也不占理。
谁知,金家存心要恶心死林家。
提出验冰。
林海还有两日,就可以入土为安了,现在灵棺自然还用着冰,是从旁家买的。
金家非说他家的冰上,有花样,每块底下都有一个金元宝图样。
姑苏知府为难了。
若是不去提证据,这金家跟苍蝇似的,又粘人又烦人。
且他们也声势浩大,半城皆知。
思虑许久,知府决定去林家拜访。
只道他来拜祭,顺便看一眼冰。
他本来设了路祭的,也亲自拜祭过,这次来,林家何尝不知他的来意?
令七得了风声,立刻去禀告了林铎。
林铎出乎意料的没有责怪他们,而是淡淡的道:“墙倒众人推,你们都见识到了?”
“蛮力是不能解决一切问题的,我们不能杀光所有人。”
“是不是不理解金家为何这么无所顾忌?”
“你们觉得灭人家满门不费吹灰之力,但人家转手能让你们百口莫辩。”
“如今那个知府,尚且顾念林家一点,没有跟着落井下石。但你还记得那个叫贾雨村的么?”
“他去了金陵,判了薛家的案子,是怎么判的?”
令七咬牙:“可我们不是冯家那样,任人欺负的!”
“嗯,但现在,人家要来查验林大人的灵棺,如此侮辱,我们该当如何?”
令七:“关门。”
“呵。”
“然后事情就会更遭。”
“很快街道上就会传,我们林家心虚,怕了。或者是仗势欺人,藐视官员。”
“林大人一生清明,岂能如此受辱?”
令七握紧了拳头,又放下:“对不起,公子,是我们冲动了。”
“如果不是我…令九不会去的。公子您罚我罢?”
这一刻,他再次感受到了那种失去夫子的茫然。
他没有护住他的小公子。
原来不止有生死让人无奈,还有这种恶心的事。
“我罚你?那我岂不是更加亏大了?”
“我被骂了,被告了,被侮辱,我还罚自己人?全是我吃亏?”
“小爷就不是那样的人。”
“去查,金家的盐,里头定然有那扬州刘家的货,这是私藏罪证。若真要较真,就是满门抄斩。”
“懂了?”
令七眼睛一亮,恢复了生机:“懂了!公子放心!我自己去!”
“你别去,带功赎罪让给令九罢,你另有差事,拦住那位知府大人。要巧妙。能做到么?”
“能!”
然后那位知府大人就拉了肚子,一整日。
只能准备第二日去林家,结果第二日,金家哭天喊地的说冤枉了林家。
自己赔礼道歉去了。
林家祠堂大门紧闭,不准他家人入内,金家就三跪九叩的在门口,砰砰磕头。
前后反差大的让百姓都以为金家是不是被林大人托梦了。
外头闹成这样,林铎也不瞒着黛玉,过去同她说了。
黛玉手里得书放了下去:“这还是在姑苏呢。”
“去了京城,怕有更多。”
林铎佩服黛玉的就是这点:她眼光通透长远,并不只看眼前。
本来还有点因为客居困顿,变得敏感多思,被林铎这么影响着,已经好了许多。
因而遇到这样的事,她不会像寻常姑娘一般,先哭后气,而是一针见血,指出根结。
“阿姊所虑极是,咱们目前明着最大的依靠是我表哥,但他势单力薄,恐怕许多人都不看好,也不买账。尤其是太上皇的旧人。”
“本来咱们两个,孤儿可怜的,未必有人愿意折腾我们,讨个不好的名声,但奈何,总有人图我们不甚要紧的那些东西。”
黛玉叹了口气:“我不愿想,但还是要问,今日金家,背后可有甄家的缘故,或者荣国公府?”
“这倒没有。”
“阿姊觉得荣国公府是——”
“你从你的角度,是豫国公同你最亲近,但于荣国公府,他家同林家最近,若是他能让其他家族,刁难我们,我们走投无路,该如何?”黛玉道。
“呵。好算盘。”
“这是等着我们去求他家呢?”
“他们若没有法子了,总会如此的。”
林铎握住她的手:“他们当阿姊是个软柿子,可阿姊早已经看透,我们哪里还能由他们所愿?”
“倒是…我今日也被上了一课。”
“无权无势,纵然有杀人的本事,又如何?”
“我总算知道那些难民,为何要去三不管地界了。”
“可阿姊,该如何让这世间少一点这样的人呢?”
“tຊ拱衣卫?”黛玉脱口而出。
见林铎奇怪的看着她,黛玉道:“我也读史书的。”
“其实如今还有,只不叫拱衣卫了,但全是饭桶,可以说最坏就是他们了——”林铎摇头道。
“且纵观历史,其存在,弊大于利。”
“但若在动荡之时,或者开国之初,利大于弊。”黛玉立刻道。
“这个就如同藩王一般,容易成祸,等他们功成,没了用处,却并不是那么好裁撤的。”林铎道。
“原来为了忠心可靠,里头的人大多都来自于世家子弟,最不济也是世家收的门生,他们如何懂人间疾苦?如何坚守本心?”黛玉又道。
“至于裁撤,可分开安置军中,明升实则权收。”
林铎看着她:“阿姊,你可知,你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黛玉下意识的想摸摸眼睛。
林铎拦住她的手:“别乱碰。”
“我又不会瞎了!”黛玉小声道。
“倒是跟我学了?口无禁忌了?”
黛玉点头。你能奈我何。
林铎摇摇头:“我已知阿姊的意思。”
“可是那些难民?”
黛玉沉默,已作回答。
第 67 章
“阿姊, 过两日,你要不要自己送林大人最后一程。”
黛玉抬头,她惊的不是林铎的话题转变幅度之大。
他向来这样, 想法跳跃。
她惊的是,他的意思。
“我?送父亲?最后一程?”
“嗯。”
“你不想亲自为林大人摔盆起灵么?”
“你知道的, 我不可以。”林铎道。
他曾想为夫子如此, 都不可以。
“可——”
林铎没有去看黛玉的为难:“可能是因为我的母亲——母亲留给我的手稿不多, 但都很有意思,所以我并没有觉得女子就应该安于后宅。”
“先前也同你说过这个,女子当不当读书这个事儿。”
“阿姊,你真的很不一样, 读书人的智谋,女子的细腻,你两者兼得。”
“所以我想知道,你会有怎样的人生?”
“我会尽我所能, 让你去做你想做的。”
黛玉始料未及, 眼泪汹涌而出。
从未有人, 哪怕是她的父亲,也只是认命林家子嗣不丰, 也曾叹息她若是个男儿…
出身显赫,一生荣华的外祖母,也只是淡淡的道, 自家孩子不过只识几个字罢了。
宝玉不一样一点,但他也只是想有个人陪他离经叛道,他没有能力, 没有责任,说白了, 那更像一场聪明的任性。
总之,没有人,如林铎这样轻描淡写的说:我会尽我所能,让你去做你想做的。
“又哭…又哭。”
林铎撑着脸看她:“都说画饼充饥,是不是我给你画的饼太大,气着你了?”
黛玉擦了眼泪,哽咽着骂了一句:“我以前不爱吃饼!”
林铎轻笑,“不让你吃饼,喏,点心。”
他拿起一块,掰了一半递给黛玉。
黛玉先喝了茶,才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了。
“就是这个吃东西——所有姑娘都这样吗?慢吞吞的…”林铎又开始作死。
“嗯。”黛玉倒没骂他,她有点走神。
“那你这点还挺正常的。”林铎有点遗憾。
“我不正常你就欢喜?”
“不,那叫惊喜!”
“继续说,送林大人这个事。”
“咱们也不打算邀请旁人来,林家旁支一概没有请,所以便是你摔盆起灵,外人也不知道。”
黛玉最终却摇了摇头:“不了。”
“不?”这倒是林铎没想到的。
“你说过的,都在心里,不在这些。”
林铎不信:“别拿这个敷衍我。”
“阿铎。父亲他,或许并不希望我…去做这些。”
林海作为一个父亲,已经仁爱至极了,但是他在世时,很想要个儿子传承林家门楣,是事实,他叹息黛玉聪慧若是男儿多好,也是事实。
父亲的爱是真的,但或许只是因为黛玉是他的唯一亲生子女,若她兄弟姊妹有很多…
林铎反应过来,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皱着眉在想什么。
半响,他道:“我也想有个儿子。”
黛玉???!!!
话题又开始离谱了!
“儿子罢,耐揍,抗摔,不用担心他出门吃亏,也不用恶心他跟一群庸脂俗粉争宠,他可以想喝酒就喝酒,骑马就骑马,一个欢喜,就出去溜达四海为家。”
“女孩儿,太娇了。走一步晃三步,怕风怕雨怕日晒,再就是这个世风如此,女子不得抛头露面。不然就是没有礼仪规矩。教她读书吧,怕她懂得太多,反而应了那句慧极必伤,不读书吧,一辈子也就那样了,困在后宅,索然无味。”
“反正我是这么想的——以前没想过,刚刚想的。”林铎道。
“林大人或许也是这样想的呢?你是女孩儿,要受的磨难都是看不见的那种,男孩子嘛,生于世家,就是个饭桶草包,也能过的不错,娇妻美妾,肆意妄为。”
“他不想你受苦,又护不了你一生。”
林海是不是这么想的,没有人知道了。
但林铎在这一刻,治愈了黛玉心里最后的那点犹疑。
“你怎么不哭了?”
黛玉??!!
“居然没有感动到你?”林铎很惊讶。
黛玉:很好,仅有的那点感动,就这么消失了。
林铎最后还是被赶走的。
当夜,下了一场大雨,电闪雷鸣,黛玉却睡的十分安稳。
又过一日,终于到了起灵入土的时辰。
依旧是天亮未亮的时候。
黛玉披麻戴孝,在林庚的帮助下,送了林海最后一程。
林铎的想法是,林海百日之后,他们再入京。
所以,他们又搬进了一个小园子里住着了。
姑苏的园子倒比扬州更精致,但黛玉跟林铎自不能去逛的,只各自住了两个相邻的院子。
“京城那边宅子还没有落定。我看上了人家礼部尚书的府邸…”
“本来想强取豪夺,名声弄的越差越好,现在觉得不妥了,抢还是要抢,但得抢的文雅些。”
“必须要抢!”林铎有些苦恼的道。
像极了一个得不到喜欢东西的小孩子。
黛玉不接这个话,先前林铎就说过人家礼部尚书的房子,他想要就是为着离豫国公府近一些。
萧逸。
如今她倒是不好提了。
偏偏林铎想了起来,“前几日,表哥的信,阿姊不回么?明儿我就让人送信回京城了——我得让他帮我想想办法,要不就让礼部尚书家闹鬼?我表哥武功厉害,装鬼定然像的!”
萧逸是给黛玉也有信的,就是宽慰了她丧父之痛,他不擅长花言巧语,故而就干巴巴两句,大致就是逝者已逝,姑娘此后也不必怕的意思。
黛玉心想,这信要怎么回?
回一个谢字?
谢他宽慰还是谢他的承诺?
黛玉低下头,依旧不接话。
林铎自顾自说了会,才发现黛玉没说话。
“阿姊,你不会是怕我表哥吧?”
黛玉???!!!
“他打我,但应该不打你——对!肯定不会打你!先不说他敢不敢——有我呢!再说,令七那个狗东西都说不能打女人!下不去手!”
黛玉???
你快闭嘴吧!
“你怕他什么?说说看,让他改?”
黛玉恨不得一个靠枕甩他脸上。
“我不怕他。”她咬牙道。
“那你是讨厌他?”林铎惊恐又苦恼。
十分苦恼。
黛玉心都累了。“我没有这样说。”
林铎舒了口气:“这样最好,毕竟夫妻做不成,你们还可以做兄妹,若是讨厌他,那就不太好办了,过个年。我还得陪了你再去陪他——饺子都得吃撑!”
黛玉!!!!
“我有些乏了,你也回去歇歇罢?不是明儿要去见那些难民?”
“哦。”林铎慢悠悠的起身。
“难民晚上方去——明儿还来找你整理手稿——你别忘了回信,明儿我来取。”
黛玉:我什么时候说要回信了。
林铎走后,黛玉又打开了那封信。
寥寥数语,一眼就能看完。
怎么回呢?
回一首诗?
不妥,显得不那么家常…
回两个谢?好像过于疏离又客气。
黛玉想了一会,甚至生出了一个幼稚的想法:数他写了几个字,然后按着字数给他回信。
不多一个,也不少一个。
她这样想着,却还是没有起身动笔,反而吩咐雪雁,把笔墨纸砚都收起来,她不用。
雪雁奇怪,“姑娘,我还未打开行李…”
黛玉一愣,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脸:“我只是想拿我的书来看…”
“哦哦,是那本国公爷给的吧?姑娘看了有几页了,tຊ我收在最上面呢,这就给姑娘拿来。”雪雁很贴心。
萧逸随信带了几本书给黛玉。
夫子的书还有小半在萧逸那里。
只是这几本书里,都恰好有萧逸的笔迹。
黛玉捏些书,心想: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
不过到底没有多想,她便清了心神,看起了书。
那边林铎回去,自然也没有休息的。
令七颇有些稀奇的看了看天色,“公子,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大小姐不留您用晚膳了?”
那他刚才跟令三合伙加钱跟刘伯点的辣子豆腐,还能吃吗?
公子不得吃辣…
林铎后知后觉:“要用晚膳了?”
“阿姊这个时辰乏了?”
他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想不出来。
年龄果然会在某些地方把人限制的死死的。
“熬了这么久,也该乏了。”林铎扯了个理由。
“晚膳你们自己用罢,我刚吃了点心了,再端一碗粥来就够的——多了大夫又得闹。”
是的,林铎他还积食。
“百日之后,你们就不必跟着吃素了。”
“是。”
“令五还在陪他的狗呢?”
“可不。刷毛都刷了三遍了。”
“公子,他对狗比对您都好!”令七企图上眼药。
“你拿我跟狗比?”林铎冷眼看他。
令七:我说了什么?我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令七急了。
“下不为例!不然,我就杀了二二,嫁祸给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你跟狗,哪个更重要了!”
“肯定是我。”令七盲目自信的表情透着一点傻气。
“比狗重要,你很得意?”
“不是这么比的,说的其实是令五这个人。”
“他待二二心肝肺似的,但他的眼里,我们跟二二是不一样的。”
“废话!”林铎没耐心了。下一句肯定就是:滚。
“公子。你听我说啊!”
“令五这个人,磨磨蹭蹭,拖拖拉拉,所以才总是从过去的日子里爬不出来。”
“你能爬出来是因为你烧糊涂了,忘了。”林铎提醒他。
令七假装没听见,继续道:“但他有自己的原则,就是他分得清!我跟二二一起生命垂危,他肯定救我,二二会让他以后寂寞空虚冷,但我要是没了,他会死。”
“原来还有两个,能让他这样的。”
“现在只剩我了。”
“那你还整天欺负他?他全部家当都拿来揍你了!”林铎头疼的道。
“我们这叫…这叫兄弟情深…”令七嘿嘿嘿。
“不过,我跟公子比不了,谁都比不了公子。”
“公子,令五他,分得清的。”
林铎看了他一眼:“的确兄弟情深。”
第 68 章
第二日夜。
林铎就离开了这个园子, 临走他留了一半侍卫给黛玉。
黛玉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略担忧:“你若觉得有什么不对,定要相信自己, 哪怕没有证据。”
“嗯。”林铎给了她一个只管安心的眼神。
黛玉送了他出了院子,他身影消失于树影重重, 她才回屋子里去。
依旧是抄经。
又命雪雁归拢伺候她的几个丫鬟婆子, 不得出院子。
林铎出门, 自己骑马,他坐在马上,扭了扭脖子:“许久未骑了,还真有点不习惯了。”
令五傻乎乎的:“要不公子坐马车?”
令七嘲笑的看了他一眼。
后头的令九面无表情, 不过心里想:这货这么蠢,居然以前跟自己地位相当,真让人生气啊。
林铎没理他,一甩鞭子, 就走了。
令五还是没反应过来:“公子小心…”
说罢追了上去, 不过被令七拦了拦:“你不是故意的吧?”
“别追了, 再敢追,公子下一鞭, 指不定就打你脸上了。”
令五这才不追了,茫然的看了眼令九。
令九一指马鞭:“你别过来。”
“我怕被你传染!”
“传染什么?”
“当然是蠢了!”令七在前面接了一句。
令五后知后觉开始表情凶凶的!但是令七令九都已经走远了。
林铎他们一路去了完全相反方向的一个园子,是个废弃的, 有些残破,但月光下也能看出当初的精致设计。
那里早有人等着,就在园中最空旷的一块地上, 像是专门用来蹴鞠的,本来生了太多杂草, 但刚被这群人清理了。
他们一行七人,静静等着,没有互相交谈什么,本来就做好了的决定,商量了许久,如今自然没有什么好再说的了。
他们当中最小的一个——他被带来,是因为他读书最好。在寒风中有点颤抖,他站在最后面,看着前面这些人,心中悲凉如这风。
他们本来是拼了命的逃离出去,最后却乖乖折断了翅膀,双手奉给别人。
他还不到二十岁,也许还有别的可能,但前面这些,他们这辈子再也不能逃离了,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他们的斗志也已经黯淡熄灭。
兴许是想最后挣扎一下,他突然大声道:“我们走吧!”
所有人都回头看他。
没有人笑他的幼稚,只是怜悯又疼爱的看了他一眼。
“不行。”他们道。
他们已经设想过无数可能,最大的设想就是令五口中的公子会让他们去做些见不得人且去送死的差事。
毕竟能养着这么多身手厉害的侍卫的公子,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更不可能只当个富贵闲人。
他们把这个设想问了每一个人。
问他们,如果如此,他们还要不要跟着这个公子。
最后是一片片,陆陆续续举起的手。
为首的老大哥,心中发出剧烈的悲鸣。
那些举起的手,都是希望被燃尽升出的最深的绝望。
他们知道,他们已经没有路了。
要么一起无声无息的死去,要么,跟着这个人,就这么活下去。
没有人再说话,包括最小的那个。
他的眼神逐渐平稳,仿佛刚才的那句话只是发泄了他最后一丝希望,现在一切都归于沉寂。
林铎并没有让他们等很久,他是踏着约定时间到的。
侍卫们层层散开,将林铎露出,却又恰好拱卫着他。
那些人看到林铎之小,眼神没有丝毫意外或者失望。
只是一个个安静的跪下。
“见过公子。”
林铎淡淡的道:“令五怎么跟你们说的?你们怎么一副我要拿你们当口粮的样子?”
跪着的人愣了,林铎开口,倒不像以前的那些上位者。
为首的人道:“回公子,令五说,公子能让我们吃上饭,活下去。”
“不止这些,我还能给你们一笔路费,再给你们指一条路,由这里往南,岭南之北的一个地方,那里有一个山谷,也是三不管的地儿,没有岭南的瘴毒,勤恳一点,也能开垦出农田,牛这些就没了,你们要么路上自己扛着点活的鸡鸭鹅的,要么就吃斋也成。总之,活下去,总是能的。”林铎道。
所有人又齐刷刷震惊了。
为首的人急了:“公子,您这是——嫌弃我们?是是是,我们武功不济,远不及您身边的哥儿,又都是贱民,上不得台面…但我们定忠心耿耿,公子所有吩咐,哪怕是死,我们也绝无二话。”
后头跪着的人也都忍不住面面相觑。
他们想过林铎用他们的无数种可能——除了林铎说的当口粮。
但唯独没想过,林铎压根不要他们。
那他让那个令五去做什么?!
在他们那里,一混就两个多月那么久!
林铎叹气:“令五出身难民,全村就活了他一个,所以他见不得你们这样惨,加上你们被人利用,威胁到了我,所以他才去一探究竟。”
“这些你们当知道了才是。”
是,他们当然知道。
令五第一次混在他们中间探听消息时,被发现后,迅速溜了,他们本来未必捉不住他,但是令五早有准备,他本就人群外侧活动,故而跑的太快,他们也不敢追赶。
只是很是警戒,又撤退了十几里,不能继续撤退是因为遇到村子了,他们做不到打劫普通农家。
本来想着再等等,看看到底有没有钦差。
结果,他们又等来了令五。
令五带了许多馒头,只有馒头,他扔进了人群,然后再次跑了。
如此反复十天。
令五再来的时候,他们便喊话谈谈。
令五这货,却道:“我月钱只能给你们买馒头,买不了肉,你们别喊了。”
他们就因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放下了戒心。
接纳了令五。
然后知道了令五的主子就是他们打主意的林家小公tຊ子。
他们知道令五最初是来做什么的了,也知道了令五的过去跟他的执念。
但他们也没忍心为难他。
后来,面对官差的两次捕杀,令五都带他们逃过,但依旧死了一些人。
他们不想逃了,说要回家。
他们知道,根本回不去,他们从那里出来了,官府就不会再假装看不见他们,灭掉才最安心。
以前是不值得费事,他们也安分,现在是顺手就能解决掉,当以绝后患。
他们让令五别来了。
“你也没钱买馒头了。”
令五却说:“我家公子有钱。能让你们吃饱,我带你们去找我家公子!”
他们便以为,那是小公子是想用他们。
现在看来,好像这是个自作多情的误会?
人家小公子好像并没有这个意思?
也就是说,令五带他们来见小公子,就真的是他自己的想法?根本没有他们想象的那层意思:小公子想用他们,所以吩咐令五暗示他们…
众人在风中凌乱了。
林铎又道:“你们这七七八八加起来,还剩得有七八百人吧?我就是长着三头六臂也用不了这么多人伺候啊。”
“我是有钱,但我养着你们做什么?当口粮吗?!”
众人一时间都顾不上绝望了。
“公子,我们也不是这么多人都要公子养!我们有三十个能打的,有三十个有力气的,苦力也能做!我们给公子当差,什么差事都行!”为首那个赶紧道。
他们倒是本来也没想林铎是用他们全部人,而是用他们中的一些好手,他们只要能有差事,有了月钱,就能自己买馒头养活剩下的人。
他们不能让所有人都这么饿死,困死。
“能打的?”林铎指了指他身边的人。
答案不言而喻。
众人一寸寸低了下去。
他们才发现自己何其可笑,他们想为人卖命,人家却根本不需要。
可他们能给出的,能交换的,只有命了。
林铎看着他们:“我知道你们是为什么来的扬州。”
“也知道你们为什么放弃了。”
“我可以用你们,但我不想用现在的你们。”
“我要用的,是以前的你们,是那些知道这世间荒唐,而努力反抗的你们。”
林铎唤了一声:“令九。”
令九走出一步,沉声道:“金陵,明水街,有一群孩子,被押在那里。”
跪在地上的众人猛的抬起了头。
第 69 章
林铎是在临近半夜时辰才回来的, 黛玉竟一直等着。
林铎带着一身寒气,顾不得换衣服,停在屏风外同黛玉说话:“阿姊, 让你担心了。”
“我该提前让人回来同你说一声的。”
黛玉摇头:“那我岂不是成了你的拖累了。”
“你既回来了,便赶紧歇着罢。”
林铎嗯了一声, 也没有多言。
又嘱咐黛玉立刻歇着的, 便回去了自己的院子。
林铎那里毕竟不少侍卫出入, 为了不惊扰冒犯黛玉,林铎的院子就离着黛玉远了点,不过有侍卫在黛玉院子外头巡逻守卫。
林铎回去,自歇了不提。
第二日, 黛玉便让雪雁多备一些早膳,多是林铎爱的。
雪雁明白,也不多问,立刻去准备了, 刚出门就见林铎来了。
“大爷, 姑娘已经收拾妥当了。”
“嗯。”
林铎似乎心情不错, 随手又抽了张银票给雪雁:“拿去分了罢。”
雪雁如今已经不惶恐了,欢喜的接过, 又谢了谢。
林铎进去,见黛玉果然又在看书,听见脚步声, 她握书抬头,手腕上的一对青玉玲珑镯发出清脆的响声。
“令七今日方让人送心回去,如此, 回信又得拖延两日了。”林铎开口就是这个。
黛玉莫名其妙:“你是有急事?”
“嗯,我瞧着阿姊首饰实在太素, 我知道是为着守孝,可见阿姊素样的首饰不多——姑苏这里能买到,但我听说,若我表哥送你,更显得讨好一些。”
黛玉惊了。
林铎这张嘴,真的从来不知道会吐出什么!
“所以我写信让我表哥赶紧的!”
黛玉面无表情:“你告诉我的目的是什么?”
林铎啊了一声:“没什么目的啊,就是提醒阿姊先不要买首饰了?”
黛玉??!!!
我本来也没打算买首饰!!
“你方才的听说,听说是指?”
林铎的圈子就那么点,且全是男性。
黛玉已经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了。
“哦,我听老刘头说的呀。老刘头早就看上阿姊,想为我表哥讨了做压寨夫人——哦不,媳妇。”
所以那么卖力给黛玉调理身子…
“老刘头以前当过土匪。”林铎补充。
黛玉差点晕过去。
“你——滚吧…”
林铎莫名其妙:“好好的,怎么又恼了?”
“是觉得我小气?那我让人先给阿姊买几箱首饰?”
“我能注意到阿姊的首饰已然不容易,还以为你会欢喜呢。”林铎小声道。
说完不由分说坐到了桌子上,等早膳。
黛玉咬牙切齿:“要我谢谢你么?”
林铎虽不知哪里惹了黛玉,但是这会儿的死活还是懂得。
“不必,一家人。”他还给了黛玉一个乖巧的眼神。
黛玉纵然不心软,也心累了,不再同他掰扯,也坐在一侧,只冷着脸。
林铎试探性的:“我同阿姊讲讲昨晚上?”
“怎么?你不说话是怕没有饭吃?你当自己说书先生呢?拿话抵饭钱?!”黛玉没好气。
林铎……
好在,雪雁端了饭来,她察觉到气氛不对,手脚顿时更快了,放下东西,一个字没说,行礼跑了——往常她总要说几句话的,比如这个新鲜,那个香的,让黛玉多用一点。
林铎先给黛玉夹了一个兔子花样的馍馍,见黛玉没反应,他才吃了起来。
黛玉先喝了两口粥,然后咬了一口兔子耳朵。
这一下子给了林铎作死的勇气。
他笑道:“阿姊,你这个雪雁,方才又怕了,不过倒没有以前吓得要死的样子了…”
黛玉瞥了他一眼:“这是你的功劳,因为你如今不杀人了,只作死。”
林铎……
我就不该说话。
他埋头吃饭,昨儿晚上骑马就饿了,回来怕积食,只能忍着。
黛玉用的跟往常差不多,就停下了筷子。
林铎犹豫了下:“阿姊,我还能吃吧?”
黛玉冷笑:“你不是能说话么?说点来抵饭钱就是了。”
林铎哦了声:“你容我吃完,让雪雁煮一壶清茶来…”
“你的话可抵不了一壶清茶。”
“一杯,一杯总行罢?”
“且说说再看。”
黛玉兴许真能整治他,林铎只好多喝了一碗粥,趁着雪雁带人端手漱口洗手的功夫,又要了一碗温水,漱完口一饮而尽。
黛玉终被他弄笑了。
她别过脸,收拾好自己就去榻上,还未坐,就听:“怎么吃了就要坐的,走一走才好。”
“外头有了风,你在屋里走走也好。”
黛玉不肯动。
林铎过来,瞧了瞧她,皱眉。
“你这胳膊,哎,我捏了怕断了。”
原来是想拽她散步。
“怎么才肯动的?”他又道。
黛玉低头拿书:“你说话这会儿功夫,已经散了。”
“读书,行路。两者本就可以互补,互替。”
“我心里过了一遍书,已经散了。”
林铎听了这话也是服了。
又想着她吃的也不算多,一日不走便不走罢。
往日里她也是听劝的。
这么想着,他也往旁边一坐,调整神色:“阿姊,我是不是不太会哄你?”
“我方才想拽你,若弄伤了你…”
“纵是为你好,可也是无用的很。”
黛玉抬眼看他黯然的样子,脸色已经不再冷了,反带了些关切:“我同你玩闹一闹,哪里就到了这样的地步?”
“你总说我多思多虑,你这更甚!你我之间,你不哄我,我就不亲近你了?还是你哄了我,我就能不分是非黑白只听你的?”
“你说你哄不好我,可我自同你一处,是不是一日比一日欢喜?那比多少好听的话都来的真!”
林铎本来还是想装可怜逗黛玉不再冷脸,可黛玉这样说,他反倒觉得内疚了。
“阿姊,是我错了的。”
这话也是诚心。
黛玉听着,心里又软的不行了,推了茶过去:“喏。”
“昨晚如何,同我说说罢。”
林铎喝了茶,便将经过缓缓道来。
“我让令五跟令九带他们去了。”
“一来一回,也用不了多久。”
“人这么多,咱们不可能尽数带去京城,这几日,欢迎加入腾讯裙 一无二儿七屋二8一 叩叩裙我便挑一些能用的,约莫一百个,带去京城庄子里。”
“剩下的,也不能留在江南,让他们分开,走陆路,去济州。”
“济州我那里有个带林子的庄子,勉强能藏住人。”
黛玉听了,略思索:“先前疏忽了这一点,这么多人,的确难藏。且谁知道他们有没有被盯着,需得分散分散再分散。”
“不然,就是你极大的祸事。”
“我原先倒是想过,就地弄一场祸事。只有死人才最让人放心。但人太多,尸体怎么造假?一把火烧了,都得烧七天七夜罢?”林铎道。
“至于盯着的人,盯着的最多就是扬州跟姑苏几个城的衙门里的人,甄家如今一门心思扑在了大皇子身上,难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不会盯着了。”
“衙门里,现在是腾不出手来,不然迟早要解决掉他们。慈悲的,能给他们几两银子,让他们分散了定居村子,然后自己讨生活。那种想一了百了的,自有旁的法子。”
这些黛玉便不太懂了,只听着。
“如今他们已经都往姑苏来了,离着他们原来的家已经近了。”
“回去,回到面目全非又支离破碎的家,符合他们绝望又无力的生活。”
黛玉方知他的谋算。
却不料林铎笑着又道:“我本想着,他们回去,弄些尸体来,建一个乱葬岗,然后剩下的几个人离开融入人群中,也就不那么起眼了。”
“可我又改了主意。”
黛玉忍不住道:“每一步,其实都不是在你意料之内,可你能硬生生让一切意外都为你所用,你都能找到合适的方式去处置,甚至对你十分有利——这是你得天赋。”
林铎假装谦虚:“毕竟九死一生过的,没有掌控全局的能力,见招拆招才能死里逃生嘛。”
眼看着黛玉目露心疼,他立刻笑了:“当然了,我天赋异禀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黛玉气笑了:“不要脸。”
“阿姊自己夸的我,这会又说我不要脸。”
“我夸你那叫不遗寸长,你自己说便是不要脸。”
林铎无言以对,只能继续方才的话:“我只打算带三十几个进京,我如今手里最金贵的令字辈,二十一人,只剩了十九人,我不想再失去哪个了。”
“另有一批侍卫,弱了许多,只能跑个腿,助个威,不顶大用,人数也不算多,二十三个而已。”
“如此,我再带三十余个,凑合百人,也就够了。”
“剩下的里头,多数是年纪略大的——大也并不到四十岁,多数三十岁,然后还有一群小的,四五岁的。”
“让他们一路往南,去岭南之北。那里也有个三不管地界。”
黛玉听到这些小孩子要同去,不禁问道:“你方才不是说可以去济州——”
“我改主意了。就刚刚。”林铎坦然道。
黛玉心中吸了口气。
帝王心,深不可测。
难道其实是遗传?
“我也不用他们定居。日后,阿姊自然知道我的打算。”
林铎如此说了,黛玉也不追问。
“这事既了,也该谋划京城了。”他道。
“嗯,头一样,就是荣国公府,会以我们年幼,又无其他族人,接我们进府教养。”黛玉轻声道。
他俩这边说起,殊不知,远在京城,那边也正说起呢。
第 70 章
京城。
先说贾琏刚回了荣国公府。
他觉得是一身晦气的回来了, 结果一进门,就听小厮们道:“二爷,二奶奶在东府坐镇呢!东府蓉大奶奶去了!”
贾琏??
晦气全是到头了。
“她去做什么?”贾琏径自进去更衣, 然后要去请大老爷二老爷安,还有老太太, 太太。
“东府太太病了, 无人主事, 只能请我们奶奶辛苦两天。”
“她同蓉大奶奶倒是亲近。”
也哎显摆能耐。贾琏这句不曾说出来。
“爷,要不要去告知奶奶一声儿?”
“不用,我还有事,先去请老爷们安。”
贾琏快速收拾了自己, 也顾不得规整什么行礼了,只低低跟昭儿另吩咐了一件事,就先去了贾赦那里,也不空手, 带了几把扇子。
非古董, 只是精致许多。
贾赦意思意思的关心了几句, 然后说了一句:“我这儿可没什么主意。”就让他去了。
贾琏又去了贾政那里,贾政正看书, 听他来了,忙唤进来,细细说了几句后, 便道:“可去了老太太那里?”
“还不曾呢。”
“先去吧,咱们回头再细说。”
“是。”贾琏离开贾政这里,又直奔老太太院中去了, 倒是不远。
有丫鬟婆子远远看到他,就进去禀告了老太太。
老太太一时欢喜非常:“琏哥儿竟回来了!”
贾琏进来行礼拜见, 老太太让给了凳子,坐到跟前来。
鸳鸯让人奉了茶,就带着丫鬟们避开了,只她守着门口。
“玉儿,没跟你回来。”老太太说着,就要流泪。
“是孙儿无能。”
“林家多了个继子,就是有后了,林妹妹要同自己兄弟一起,我一个大男人,也不能闯进后院,带林妹妹走,那林铎十分没有教养,仗着豫国公给他的护卫,竟守着院子牢牢的,我费尽心思也没有同林妹妹说上几句话的!”
“老太太多疼林妹妹呢?林妹妹岂能不知?她或许身不由己也不一定,孙儿便想着,在等等,等到林姑父——好歹见一见林妹妹。”
“可又遇上了新任巡盐御史,跟他倒了霉,差点被火烧了去…就这么失了机会。”
这些贾琏早就写信同贾政说了,贾政定然也同老太太说了,但贾琏这么惨兮兮的再说一遍,老太太也不忍心说他办事不力不是?
“我的玉儿啊?怎么就这么命苦?!”老太太要哭起来。
“谁说不是呢!本来老太太跟前养着,是最好的日子了——”
“您是她嫡亲外祖母,定要想法子,把她拽出苦海才是啊。”贾琏跟着叹气。
老太太擦了擦泪:“你舟车劳顿,也是辛苦,先回去歇着,也去看看你蓉弟,还有你媳妇,正忙着呢。”
“是。老太太您莫要太伤心。林妹妹,说晚也不晚,年底定然能入京的。”
老太太点头,摆了摆手。
贾琏又行了礼,方离开了。
他回自己院子里,另换了一身衣服,要去东院看看。
临出门,莫名觉得憋的慌,回头看看这小小院子,皱了皱眉:“小了点。”
“还是江南好啊,院子精致不憋屈。”
跟着他的是兴儿,心道:“江南好,美人儿更好罢,水灵灵的,那个香啊…”
不过兴儿可不敢说,嘿嘿笑着:“大爷一心回家,家里可不就是金窝么!”
“这话同你奶奶说去才好。”贾琏笑道。
兴儿立刻懂了,嘿嘿嘿笑。
贾琏先去见了贾珍,贾珍见了他先是喜:“你竟这时候回来了!”
又哭:“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舍不得啊!”
贾琏忙先道了节哀,又说一路走来,瞧着排场甚大,的确能看出贾珍的悲伤不舍。
“说起这个,我还得多谢你家大妹子!”
“内里竟都指着她给我撑着呢!我当好好谢她!”
“外头这里,我刚给那蓉哥儿补了个龙禁卫的缺儿,倒是好看了些,板子也是薛家给的,那是个好板儿,可容颜不腐!大家七帮八帮的,竟也差不多了。”
若以前,贾琏必然只顺着说的,可江南走了一趟,一直受挫,但不知不觉里让他涨了点见识。
眉头一皱:“有话我不知当不当说,这板子可有什么出处?”
“说是原先义忠老千岁定的,后来犯了事,就搁置了。”
“这样的东西你也能拿来用?!听我一句劝,快换一个罢。”
贾琏向来爱跟贾珍鬼混,两人说话也能随意亲近些。
“你也这样劝我!你家二老爷也这样说!可旁人不知,你也不知么!那蓉哥媳妇儿,那就是我的心肝肉啊!我岂能不给她最好的去!”
竟是不肯听劝的,刚好又有小厮来叫贾琏,说是二奶奶听着话了,请他去小院。
“你快去吧!”贾珍推他走。
贾琏有心再说几句,可贾珍浑然不听,又听外头又来了客,就更不方便了。
只能先去找王熙凤。
那凤姐儿见了他,先上上下下打量了,“呦,三魂七魄倒还在呢!”
话里酸,不过眼里明显可见的欢喜。
贾琏笑了笑,又指了指外头:“这样的tຊ日子。你混啊魄的!不怕犯忌会!”
“你爷们儿我本来就够倒霉了。”
屋里已经没有旁人,凤姐儿听了,便低声道:“什么也没带回来?”
“倒有些铺子田产,可银子哪里够?打了欠条呢。”
“但若撑过这一年光景,就能赚了,我去看了,有一处好的,绸缎铺子,算是内造一般的好料子,只单留给你。”
凤姐儿先是喜他竟然顾念自己,又惊打了欠条。
“怎么打的?同谁打的?可是林姑父?”
“若是林姑父还好呢!是他家林铎那个臭小子。”
“不过,你爷们也算是历经万难,硬生生抠出了一点好处,回头与你再挑一个。”
凤姐儿只听着欠条,却已经不欢喜了,她只暗道,贾琏这会是真油星子都没有了,不定怎么要亏她呢!
“这里人多眼杂,且先不说了,回头咱们屋里说去。”贾琏道。
凤姐儿只能压下满腹心事,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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