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政和五年春。
这一年的春节刚过, 宋如的婚事就定下来了。
宋如那早逝的前未婚夫中岭县子甚至都还没过周年祭日,宋如的婚事就定下来了。
消息是春巧听到跟宋婉说的,宋婉吃了一惊:“怎么这么突然、是谁家?”
在此之前, 无论是宋如还是宋老太太她们的意思,都是等等再说, 起码要等前未婚夫的周年祭日过去了再说, 那时候宋二夫人还说, 要抓紧暗暗相看, 免得来不及。
当初宋如能够跟中岭县子订婚,还是宋家跑了无数关系才能得到的, 便是因为冲喜不成而各有怨怼,也不至于连这点儿表面情谊都不讲。
宋婉收了手中的花器,她如今插花颇有几分成效, 很爱摆弄这些,但这等事情, 还是需要静心才好, 心若不静,只能罢手。
春巧帮她把各色花器放置到一边儿,边放边说了这消息的来源, “是前门的钱嬷嬷说的, 她小子就是大老爷身边儿的, 听到一言片语, 跟我说了。”
宋府之中的下人, 除了随着夫人们而来的陪嫁, 就是原来的家生子, 这些家生子联络有亲,有的还跟夫人的陪嫁丫鬟成亲, 这般世代联姻下来,也交织成了一张大网,以至于外头再买来的,很难融入其中。
春巧也是这样的家生子,她家中的父母老迈,早就退下去照看兄长的儿子了,剩下她一个,跟兄长也不亲,更不得嫂子喜欢,常年看着像是孤家寡人似的,其实府中那些看着她长大的总还顾念着她这个熟人。
于是春巧在宋府之中耳目灵便,消息都来得更快,许是这样的缘故,在这自小长大的宋府之中,春巧身上的状态都更活泼一些,不似在外头那般忐忑提心。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们这一房的夫人和老爷都不在,上头少了一层直接领导者,怎么也都更欢心。
公司大老板若是不在,哪怕是同样的工作,下头的人都会觉得背后少双眼睛,大概就是这样的道理吧。
“这也太快了,祖母定下的?”
宋婉开口问,自己都对这个答案有些怀疑,中岭县子的那门婚事就是宋老太太给倒腾下来的,借了她娘家的大半力,定下了这么一个勋贵子弟,可没想到……
如今再定,便是为了避嫌,或者避避霉运,老太太也不会再插手才是,怎么又定了?还这么急?
宋婉现在也多少了解了一些古代婚事流程,该说不说,像是宋如这种情况,就是悄悄定下,把正式下聘拖后几个月,也是可以的,这么急着赶在中岭县子周年之前,多少有点儿打脸了。
传出去,也显得宋如有那么点儿寡情,不然好歹也要等一年,缓一缓有个面子情才是。
另外,中岭县子也不是寻常人家,中岭县子司马灿姓司马,为皇室宗亲,他的祖父是上一任的安昌王。
这位安昌王是先帝的小叔叔,属于先帝登基之后他才降生的那种遗腹子,生而丧母,为先帝怜惜,自幼被抱养长在宫中,也算是先帝和先皇后抚养长大的,跟皇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名为叔祖孙,其实也有一份兄弟情。
因此当初封王的时候,先帝曾经想把安昌王封为一字亲王爵位,碍于礼数,只得“安昌”二字,虽是郡王爵位,却在紧挨皇城那最好的地段儿有敕造的安昌王府,可谓厚爱。
到了当今这里,也不曾亏待,年年有赏,只可惜安昌王的身体不是太好,还没看到孙子成婚就没了,因当今多有眷顾,其子并未降等袭爵,便是第二任安昌王了,正是中岭县子之父。
中岭县子司马灿并非嫡出,却因嫡出兄长身体羸弱,自落地就吃药,不似长寿之像,他这个身体强健的次子就颇得祖父宠爱,父亲疼宠,获封县子爵位,可以说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未来若是在他上头的那个嫡出兄长不幸去了,他这个县子也不是不能变为世子,成为未来的安昌王的。
宋家千方百计找了这样一位定了婚,真的是绞尽了脑汁,便是未来他不能更进一步,中岭县子的身份也足够宋如不愁吃喝,宋如所生的子女,也是皇室宗亲,一辈子安稳和顺。
而皇室宗亲的立场上也不用担心,不会掺和到什么党争夺嫡的事情上,也不会影响宋家的立场。
能够定下这样一门好婚事,宋家花了大力气,可结果呢?这位自己不争气啊,好好地,非要去骑马,骑马还摔了,还刚好摔到头,一命呜呼了,真的是……
宋家拒绝了冲喜的要求,虽不至于得罪安昌王妃,但安昌王那里恐怕也多有龃龉,也就是安昌王自来从不涉及朝堂上的事,加上宋老太爷也算是位高权重的朝臣,这才不至于有太大麻烦。
但,面子上做得不到位,宋如这婚事能好吗?
宋婉心中担忧,她对宋如这个姐姐,未必能有多少“长姐如母”的心,但宋如一心为她好,她也是知恩的,不会在旁边叉手看热闹,就等着幸灾乐祸。
“哪能呐,是老太爷定下的,也不是别人,姑娘不妨猜猜?”春巧卖了个关子。
“你快说,我到哪里猜去!”
宋婉伸手就扯春巧,春巧被她扯得歪了身子,压低了声音说:“不是别人,就是卫明,被姑娘笑过的光大公子。”
“啊?哈!”
宋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呢?便是卫明高中状元,宋家选他当女婿,也还要挑拣挑拣,怎么就突然成了宋如的未婚夫了?
“是真的,庚帖都换了,那允帖还是大老爷代笔的。”
春巧这消息显然比较具体,听得宋婉又是一愣。
古代媒人上门求婚就要带着男方的庚帖,女方若是允婚,就由家长写了允帖连带着女方的庚帖还回去,留下男方的庚帖以示定婚,当然,到这一步还不算万全,还要再下聘书,这才算是定死定了。
但一般来说,庚帖互换,这门婚事也不会再生什么波折了,可看做已经定婚,也是未婚夫妻了。
“便是要定,也不用这般仓促,何况……”
宋婉心中思忖,卫明是跟她们一起进京的,若是宋老爷和宋夫人之前有定亲的想法,也不会没有tຊ表露,而路上更是没看到卫明跟宋如有什么端倪,进京这么久了,两人的交集也没几次,怎么就这么突然定了亲呢?
“那就不知道了,许是为了凑个好彩头?”
春巧琢磨着,春闱眼看着就要开始了,若是先定婚,继而卫明考了个好成绩,那岂不是说宋如有旺夫之相,如此也能抵消一二之前不肯冲喜的恶评。
“谁稀罕一个旺夫之相?!”
宋婉对此嗤之以鼻,“若是卫明不争气,又该怎么办,难道要怨我姐姐没在运气上提携他一把吗?要我看,就不要沾染这些不可说的,各论各的,他考上了是他本事,他考不上,也是他自己能力不济,莫要与我姐姐沾边儿才好。”
见宋婉反应激烈,春巧也不敢再说,只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如今宋如还在正常上学,宋婉都怀疑她是否知道这个消息,便让宋宣传信给宋如,却又不肯说为何,宋宣就不愿意应承,没逃过宋婉的磨人大法,最后应了,却也只是应了给王冲之传信。
“你要做什么,只管去找他,定了婚可就不归我管了。”
宋宣玩笑着,把宋婉的要求当做了小孩子胡闹,根本不愿意为此跑腿。
宋婉思索片刻,应下:“也行吧。”
自灵山寺后,宋婉跟王冲之也见过几次,两家成了亲家,逢年过节总要走礼的,那时候王冲之就成为了当仁不让的代表,过来送礼的同时也自然而然就跟宋婉相处片刻,说说话什么的。
不在他处,就在宋府的花园里面走走,若要去别的地方,这般未婚夫妻,也不是不可去,就是比这般相见要麻烦一些,总要让长辈知道才好,而长辈知道了,就怕印象不好。
王夫人本来对宋婉的印象就一般,若是再有不矜持之类的恶评,那就影响以后的婆媳关系了。
宋婉也不是很在意出门逛,望京虽大,繁华上如何能比得过现代那千万人口的大城市,她对古代的新鲜也就是一些东西器物、风俗传说上,真要说商品,早有店家送到府中供她挑选,还不至于心心念念成天想要放风。
王冲之跟宋宣这个小舅子也算是混熟了,得了信儿就过来,约在了外面醉香楼,宋婉先大吃了一顿,这才说了送信要求,对着宋宣她都没说原因的,对着王冲之倒是说了。
“也不必这般着急吧,不是还有两日你姐姐就要回家,到时候再说也来得及,既然你们府上还没什么消息,说不定就不是真的,误传了呢?你那两个姐姐不是还没有定婚吗?万一是她们呢?”
王冲之不紧不慢地夹着糖酥吃,那糖酥做成了小块儿,一口一个,酥脆满嘴,倒是甜,太甜了些。
第 42 章
醉香楼内。
明媚的春光轻扣窗棂洒在室内, 临窗而坐的少女双手托着脸颊,粉面如春日桃花,双眸若月上新芽, 微微嘟着嘴,声音也娇如黄鹂:“就是不知道才要问问嘛, 若是姐姐也知道, 我就不担心了, 若是不知道, 我才要担心一下。”
宋婉一个俏皮的白眼给到了坐在她对面的王冲之,青衣如竹的王冲之在宋婉面前十分放松, 身子微微歪着,肩膀有些不一样高低,多了几分痞气。被按住手, 不许再吃的时候,他一笑, 那一侧虎牙像是在耍坏。
不, 是在耍帅。
谁的心跳在加速,不说也知道。
“小心坏牙!”
这一句实在像是怀着莫名期许,王冲之啼笑皆非, 他都多大了, 还会坏牙?干脆放下筷子。
“等你姐姐回来问吧, 我去大长公主府上送信找你姐姐传话, 外人见了, 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 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的名声不好。”
他说着,反手就去拉宋婉的手, 另一只手也欠欠地拽宋婉腕上的珊瑚串,谁知力气大了点儿,绳子崩断,一道红痕落在素白的腕子上,宋婉怒目,反手就拍他的手,让他去把那珊瑚珠子都捡起来。
见王冲之不为所动,宋婉佯做恼怒拍他两下,却也就此歇火,没再提送信的事情,王冲之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她的确是急了点儿。
可也由不得她不急啊,春巧能够给她这个消息,证明已经有了几分准,若是宋如提前一步知道,她若是有什么想法,还能挽回一下,哪怕是去求宋老太爷呢?
宋婉不太懂古代这些事情该怎么干,她也想要听听宋如怎么说,只要她有个主意,她也能帮帮忙,如果能帮的话。
有的时候想想,这古代的女孩子也挺可怜的,这种人生大事都不能自己做主,可转念,也会想现代的女孩子也没好到哪里去,催婚,逼嫁,催生,比比皆是,好像生来就要做一个移动的子宫,必须要有自己的儿女,生什么都好,反正要结婚,要生,不然就会老无所依……
思绪渐渐飘远,宋婉的情绪也低落下来,现代,古代,仿佛有些地方都是一样的,看似封建已经过去,但思想上的枷锁,却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老一辈传给下一代,下一代再传给下一代,年轻时候叛逆的父母,总会在成熟之后让子女再走他们有经验的道路。
那些子女不孝顺的可能,他们视而不见,那些被子女啃老的例子,他们充耳不闻,那些老了还要为子女、为子女的子女付出的种种,被他们当做幸福生活的范本。
是啊,有子有女有后代,怎么不是幸福呢?
但人的一生,难道就是为了后代活着吗?
就不能为自己活吗?
宋婉突然恹恹地,看向窗外,醉香楼外能够看到碎金溶扁舟,绿柳拂堤岸,正是春日的好春光,不少行人都在出行,偶然看到一抹亮色,那艳丽的裙摆从这里看去,就好像是开在枝头的花,格外让人向往。
“……好了,我找人送去就是了。”
王冲之突然应诺,室内已经安静了一会儿,他这句话,宋婉都没反应过来,压在胳膊上的脑袋转过来,侧目向往,黑眸洒金,阳光在她的身上披上了一层光晕霞衣,七彩梦幻。
本来还要再说什么的王冲之突然一噎,到嘴边儿的话全忘了,想都没想就抬手直接拔下了宋婉发上的一支小钗,“这个给我,权当信物。”
“送个信还要什么信物?”
宋婉下意识压着发髻,宽袖滑落,雪白的小臂露出来一截,被王冲之手忙脚乱地拉着衣袖掩住了,见他这般慌手慌脚的样子,宋婉反倒顾不得那小钗,自捏了一缕发丝去撩拨他的手腕。
又滑又柔又痒……发丝在王冲之的手腕上来回几下,王冲之就像是虫子爬了满身,非得要动一动才行。
等他听得宋婉的窃笑声,给了她一个眼色,色厉内荏地说:“若你不是我的未婚妻,你看我理不理你。”
“若你不是我的未婚夫,你看我……”
说着同样的句式,却在最关键的地方停顿片刻,在王冲之看过来的时候,宋婉猛地扑到他的怀里,在他呆若木鸡的时候大笑,续上那句话,“……喜不喜欢你!”
宋婉笑得前仰后合,王冲之怕她摔倒,又不敢不扶,可扶了又是自己局促,他的教养极好,也知道不能对女子太过亲近,哪怕这是自己的未婚妻,可尚未成亲,就要留有分寸,更何况还是在外面,他的手都不知道要如何安放,放在哪里才不算过分,攥成拳头,尽可能用胳膊去撑,又束手束脚,生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敏感部位。
他这般模样,宋婉倒是笑得愈发开心,可算是笑够了之后,才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珠,重新说起之前的话题:“你要怎么送,这会儿不怕说闲话的了?”
“我不怕,你姐姐难道不怕?”
王冲之真的不知道宋家是如何教养宋婉的,总感觉她某些方面跟那些官家小姐格格不入,但……那骨子里自由的感觉,是他所喜欢的,也是他想要的。
对着宋婉,王冲之犹豫了一下,没有隐瞒心中所想,直接说了他的办法,很简单,怕坏了自己的名声,就借着王允之的名声好了。
“以我兄长的名义送去消息,看她如何回复就行了。”
这、这还真是简单粗暴,这样好吗?
宋婉有些不太理解这兄弟俩的相处方式,她有的时候觉得王冲之很讨厌王允之,毕竟不是人人都想要当“三绝公子的弟弟”,仿佛自tຊ己没有名姓,不配记忆一样。
但有的时候,他又仿佛有那么点儿骄傲,比如说此刻,他的感觉就像是在说“反正谁都不会觉得三绝公子会有什么坏心思,所以可以大方且突兀地传递消息而不被怀疑有染”。
“只是,你该想想,这话要怎么问,即便是我兄长想要送消息进去,也不敢保证这个消息只会被你姐姐看到。”
王冲之这话就不太符合他少年人的“清澈愚蠢”了,让宋婉吃了一惊,重新坐正,饶有兴趣地让他想一个主意。
一刻钟后,宋婉整理出了一个匣子,里面放了一幅画,画上是金鸡和铜镜,另有一日,斜在上方,配一句“日短需问时,日长则问计”。
“金鸡报喜,铜镜无缺,日光所照,正是佳期。”
王冲之知道宋婉要问什么,也就能够看出这些意思来,侧目的时候略有几分怀疑:“你姐姐可能看懂你要问什么?”
“她若是知道变故,肯定就懂了,若是不懂,应该也会觉得不寻常,尽快回来问我,没看我都特意写了‘时’和‘计’?日长日短,都在说时间仓促,她应该能看懂。”
宋婉还是自信宋如的才学不错,跟她也有着点儿默契的。
王冲之点点头,听着也还行吧。
送信这种事自然不用他亲自去,把一侧默默当柱子和捡珊瑚珠工具人的荣庆叫过来,“都听到了,送去大长公主府,给宋府三姑娘的。”
“是。”
荣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接了匣子,点头应下,转身就走。
竟然这么简单!宋婉看着,突然就来了气,桌下小脚一伸,踢了王冲之一下,踢完之后回过味儿来,她怎么也开始动手动脚了,都是被人带坏的。
王冲之被踢了一脚,也不介意,诧异看宋婉一下,又去扒拉她腕上戴着的镯子,“怎么不见你那个金镯了?”
“那是水年才戴的,都过了年了,哪里还要戴。”
金镯子虽好,但沉,宋婉也不准备习武练负重,偏要找个压手腕子的,说话间,她不觉蹙眉,一时想到了孙嬷嬷……总被人在背后盯着实在是不愉快,她很想跟王冲之讨个主意,该怎么把孙嬷嬷荣养起来,只不在她身边晃悠,让她在房中都没什么安全感就行了。
只是,这话该怎么说,怎么说王冲之再不会觉得自己忘恩负义?
如孙嬷嬷这种奶嬷嬷都是很有些脸面的,若是对奶嬷嬷不好,倒不至于扯到“孝不孝”的问题上,但对名声也有损害。
宋如那里没有奶嬷嬷的问题,是因为宋夫人处理得好,宋婉学不来她的经验,也没有个姨娘帮衬制约,就只能看着孙嬷嬷进她房间如入无人之境,多少是有些没有安全感的。
可这话一旦说出来,会不会先暴露了自己并非原主,不然,哪里来的没有安全感?
被孙嬷嬷奶大的原主,恐怕看孙嬷嬷就跟见到亲娘一样,哪里会因为对方进她的房间而感觉不安?
“想什么呐,可是还有什么麻烦事?”
王冲之的手指触及宋婉的眉间,试图把她的眉头抚平,宋婉拉下他的手,揉捏着他并不算柔软的指头,王冲之也任她揉搓,等了一会儿,才听宋婉吞吞吐吐地说:“我房中的嬷嬷年龄大了,我想要让她好好歇着,不再为我操心,可是有什么办法?”
还在装壁花的春巧听到这话,就心肝一颤,下意识抬头去看宋婉,见到宋婉和王冲之的亲昵举动,她的嘴唇张开又闭上,最终抿紧了,一个音都没吐出,垂下眼皮,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安静下来。
春巧站在宋婉的身后,宋婉没见到她的这点儿小动作,王冲之是看见了也没在意,有的丫鬟下人为主子多操心,也是常事,这种宋家的事情,还是宋婉自己房内的事情,跟他来说……不得不说,是冒昧了,却又让他对宋婉更加多了几分好奇和关心——想知道更多。
第 43 章
宋如是第二天回到家中的, 回来之后先去拜见了宋老太太,又跟在宋老太太身边请安的宋大夫人和宋二夫人问了好,之后就回到秋实院中等着宋婉回来。
宋婉没想到宋如这么快就回来了, 见到在门口等着她的春纤,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 脸上就有了笑:“姐姐回来了。”
“是, 姑娘正在屋里呐。”
春纤应了一声, 在一旁领路。
这条路宋婉早就熟悉了,三步两步就走在了前面, 不等丫鬟掀开门帘子,自己就不请自入了。
“姐姐!”
“回来了?”
宋如笑着转头,看到宋婉, 又见到紧跟着宋婉进来的春纤,摆了摆手, 春纤就把其他人都带出去了。
“可是你让人送的信?”
宋如说话间, 亲自给宋婉倒了一杯茶,她平素爱摆弄这些东西,今儿用的茶具是青玉的, 色泽浅碧, 若春日新芽, 淡淡茶香飘出来, 宋婉先喝了一口润喉, 这才道:“就是啊, 我听说要给你定亲, 这才着急,姐姐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我知道。”宋如对上宋婉关心的目光, 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光大挺好的,他此次春闱便是不中,下次也必有其名,他家中清白,与我们三房也算相配……”
不考虑如今的宋老太爷,三房的宋老爷其实有什么呢?一县之令,微末小官,若是卫明考中授官,起点就要比宋老爷更高,更何况他还更年轻,更有潜力。
“可……”
宋婉抿唇,太急了些,且,卫明千好万好,在世人眼中,恐怕比不过王冲之一星半点儿,嫡女低嫁,庶女高嫁,怎么看都像是有问题似的。
宋娟私下暗示宋婉小心换亲之事,毕竟王家与宋家结亲,真正看的也不是宋婉这个人,而是宋家,换言之,补偿什么的也不是非要用王冲之的亲事来负责,大可以换成别的。
若是王冲之娶了宋如,再给她多多陪嫁,说一门好亲,在王家看来也差不多。
嫡女配更好的,庶女次一等,也是常态。
“你也不要多想,我的年龄摆在这里,这时候再找总是仓促,卫明已经算是很不错了,望京如今,也不太平。”
宋如说到这里也微微蹙眉,她在大长公主府的女学之中见到的同龄人多了,都是官宦之家,各家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这个年龄的女孩子们还没太多的隔阂,说说笑笑间就透露出来一种有那么点儿不妙的感觉。
远的不说,只说王尚书倒台这件事,就足以让望京地震。
王尚书是两朝元老,先帝的时候就是能臣,后来也得当今重用,君臣相和也有二十多年,未曾想到一朝发难,竟是直接让王尚书倒台了。
为官多年的王尚书就好像是一棵大树,他自己纵然不在意,但在其上已经生出不少枝桠,枝繁叶茂,更有藤蔓依附,郁郁葱葱。
他的倒台牵扯出来很多的官员被贬谪,甚至是被抄家,被流放,被处斩,这一波可谓是清空了小半朝堂,地方上的门生故吏,受到针对的也不在少数。
这般大的震动,于人来说,不亚于一场大手术,更换了身上的一半器官,对朝堂来说,也要好长时间才能平息这番余波。
很多以前看起来还不错的人家,如今已经风流云散,有些女眷还被充入了教坊司,未嫁的姑娘,已娶的新妇,没一个能得到赦免。
宋家这时候若是说亲官宦人家,还是要承担一定的风险的,谁知道下一个王尚书在哪里。
“本来便说,要在春闱之后给我找个合适的,如今京中年轻士子颇多,但……”宋如说到这里,转折了一下,“有消息说今年怕是要选妃。我们家如今哪里还需要这样的后妃提携,便只能赶紧找个由头避开。”
“啊,选妃?当真?”
宋婉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理由,不过,选妃,怎么选?快说来听听。
宋如只见她眼中全是兴味,没忍住先上手拍了一下她的额头,“莫想太多,四品以上才有机会把家中嫡女送到御前……”
本朝选妃,咳咳,其实就是选秀规矩不严,并不经过皇帝的眼,而是由后宫之中的太后主持,四品以上官员,包括部分勋贵在内,可选自家嫡女送上,这个嫡女未必一定要是大臣的亲生tຊ女儿,有的大臣年龄大,可送孙女,或有的大臣年龄小,可送姐妹,但再远的就不行了,也免得劳民伤财,让地方上广献美人。
这个名额并非强令,若是自家女儿已经有了婚约,便可上报,免去选妃名额。
且选妃非常例,像是每隔几年来一次的,皇帝还没那么闲,多半是太后或者皇后提议,最后经由皇帝允许,这才举办选妃。
一般来说,备选的各家嫡女要在太后宫中住上十天半月,之后选定的直接留下来封妃,未被选中的则归家嫁人,这个归家嫁人也有恩典在,若有心仪人选,可请太后懿旨赐婚,也可得太后上次的御赐之物添妆,更多一层体面。
因并无强令婚姻之事,进宫陪在太后身边也有个好名声,得个好教养,也算是有了太后当靠山,大多数人还是挺愿意走这一趟的。
但其中的不确定性也太多,尤其是当今的年龄。
扳着手指头算一算就知道了,当今的儿子都娶妻生子了,那年龄,说一句“可当爹”也不是太夸张。
但选妃的标准一直都是未婚少女,十五六七,正是青春正好的时候,指不定都能给当今当孙女,这么不般配,也难怪要合情合理地避一避了。
宋家这一代,大房的嫡女早就家人生子,剩下的也只有三房的宋如了,也难怪宋如要赶紧定亲。
“若是你们都这般,皇帝不高兴可怎么办,从来也没人敢这样嫌弃皇帝吧!”
知道庶女没戏,以至于庶女根本不用担心选妃这件事会落到自己头上,宋婉有些了然为何宋娟宋妍都没得到消息了,这本来也就跟她们无关。
更何况,既然宋如敢在这时候定亲,就是吃定了这个消息还没放出来,她可以合理规避风险。
否则,若是皇帝刚放出选妃消息,这边儿就急着给嫡女定亲,那就多少有点儿打脸的意味了。
宋婉说者无心,宋如却听得心惊肉跳,手上的茶盏磕了一下,差点儿失手落地,“别胡说,哪里有人敢……”
后面的“嫌弃皇帝”到底不曾出口,话风一转,“咱们家要博的是一个清流名声,是断断不可与后宫牵扯不清的。”
本朝选妃也有三不选,第一个武官之女是不选的,防着未来妃子凭借皇嗣联络外戚作乱;第二个外戚之女是不选的,什么表妹之流,绝对不会有入宫惑乱的可能;第三个不选的就是四品之下的官员之女,理由大约是怕位卑者一朝翻身妄自尊大,再有那小官做“岳父”,失了皇帝颜面。
虽然妃子的父亲不算是皇帝的正经岳父,但这辈分伦理上,恐怕还是有些妨碍的。
这一点倒是挺好的,想要当皇帝的岳父,一步登天,那还要自己先努力做到四品以上官职才行,而有这份能力的,大约也不需要有人给皇帝吹枕边风了。
哈哈,想要拼姑娘,可以,先拼爹吧。
宋婉听宋如讲了这些,不得不赞一句大长公主的女学讲得还真多,再听到宋如说起自己那些女同学的家中长辈基本都是四品以上官职的时候,宋婉突发奇想:“姐姐,你说会不会选妃早就开始了,先让大长公主把你们聚集到女学之中,然后再从中考察心性品格,内定人选,之后进宫被太后教养什么的,就是说出去糊弄外人的……”
“闭嘴,皇家的事情,不是我们能谈的。”
宋如及时打断了宋婉,但她的话到底在宋如心中留了影子,忍不住也有些怀疑,小声说,“应该不至于吧……”
“可能吧。”
宋婉见她像是信了些,又怕自己说错,语气也不是很自然了,不觉静默下来,片刻后,才再次说起事情,说的确实孙嬷嬷的事情,王冲之给她出的主意,荣养就光明正大,如今三房的内院做主的人就是宋如,她也学了管家,宋二夫人问过宋老太太,特意把三房院内的事情都交到了宋如的手上。
其中月例是一项,管事也是一项,这人事权自然也在宋如这里。
“你不说我倒是忘了,春纤那次还听到她在弄什么符水,也不知道是哪里弄来的,弄来给谁,她这般糊涂,倒是不好再留在你身边了。”
宋如一拍额头,是真的把这件事给忘了,春纤并未特意去听,只听了那么一耳朵,跟她说了一句,她当时忙着算账,竟是没太留心,这会儿想起来倒有几分歉意,对妹妹关心不够了。
“符水?!”宋婉听得皱眉,恨不得干呕两声,她就说孙嬷嬷明明对她有怀疑,怎么还每日变着法儿地给她送吃的,原来那里面掺着符水吗?这也太……呕……
第 44 章
有了宋如插手, 孙嬷嬷的事情就很好解决了,也不知道宋如有没有跟宋老太太或者是宋二夫人说什么,总之, 等到宋婉接到消息的时候,就是孙嬷嬷执意要来跟她拜别的时候了。
“姑娘?”
春巧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宋婉, 隐隐还有两分担忧。
宋婉犹豫了一下, 不见吧, 好像有点儿做贼心虚的样子, 所以,见?
最终, 她还是点了头。
孙嬷嬷进门,她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那张脸也没了笑模样, 显出一脸严肃来,像是教导主任似的, 被她双眼扫过, 宋婉下意识有几分紧张。
“姑娘,我来给姑娘磕头。”
说着,孙嬷嬷就直接在青砖地面上跪下来, 扑通一声, 让宋婉都担心她的膝盖骨, 本来还想摆出镇定姿势, 这会儿却屁股抬起来, 先起了身阻拦:“孙嬷嬷这是做什么, 您是我的奶嬷嬷, 与旁人不同,这般磕头, 我哪里受得住?”
宋府的规矩虽然还不至于说把奶嬷嬷当亲娘孝敬,可只为了那一口奶,到底要区别于其他的奴仆,更不用说孙嬷嬷这一去就没了奴仆身份,而被放归良籍了。
“受得住,姑娘且受着吧。”
孙嬷嬷不管宋婉的劝阻,也不让春巧扶自己起来,坚持把这个头磕了下去,结结实实的三个头磕完,再抬起头来,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嬷嬷……”
宋婉对上孙嬷嬷的眼神儿,只觉得头皮发麻,她是真的怀疑自己,不似春巧年轻,只当自己病了一场有所变化,她那眼神儿,分明是透过她在看别人,是看原主吗?
“你出去,我跟姑娘说几句私房话。”
孙嬷嬷直接赶春巧,春巧为难看向宋婉,宋婉又看了孙嬷嬷一眼,从她坚定的眼神之中仿佛预感到什么,对春巧摆摆手:“你先去外头吧。”
春巧又不太放心地看了看这两人,主要是不放心宋婉,然后才走出门去。
“姑娘、真的是变了好多。”
孙嬷嬷感慨着,不等宋婉接话,又说,“以前姑娘就不爱吃奶,那么小一丁点儿,一喂奶就皱眉头,早早就吃上了米粥,也是这般缘故,姑娘自小就比旁人瘦弱些,看着可怜……”
她看着宋婉,又想是在看原主,通红的眼中还不断落着泪珠,说起那曾经的事情来,一字一句都有着感情,“……我知道夫人是好的,对姑娘并未有苛待,但这后院之中,若没个人看着总是不成的,周姨娘别的还罢了,只她姓周,就比别的强些……”
大夏的嫡庶之分不是那么好模糊的,除非正室夫人没有儿女,才有可能庶子记为嫡子,哪怕有一个嫡女,都不可能再有庶子记名的好事儿,孙嬷嬷为了自己奶大的姑娘着想,就觉得周姨娘是个不错的人选,背地里使了不少劲儿,才让郑嬷嬷在夫人面前提了一句,让宋婉记在了周姨娘名下。
“庶祖母也是祖母,有这一层关系在,总也不能让人薄待了姑娘去。”
名声还是要的,就好像那句“打狗也要看主人”,若是记在周姨娘名下的宋婉被人欺负了,周姨娘的面子没了,宋老爷生母姨娘的面子也没了,谁让她跟周姨娘有亲呢?
一笔写不出两个“周”来,靠着这层姓氏做依仗,总也不至于让宋婉就此默默无闻。
至少在婚事上,两个周姨娘都会多少关注一下的。
“姑娘口味变得多了,以前最不爱吃奶的,如今也能吃得香甜了……”
孙嬷嬷说到这里,宋婉难免略心虚,她是真的不知道原主的喜好,原主走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身体给她,一点儿记忆都没有的,也不怪她总是担心露馅。
简单来说,碰见认识的人和tຊ不认识的人,眼神都是不一样的,也许有些人很难细分眼神之中的情绪是什么,但那种感觉,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感觉,有的时候更加直观。
孙嬷嬷几乎是一见面就怀疑她,便是因为这般吧。
“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姑娘好就是我好,看着姑娘这般活泼开朗大方的模样,我的心里也……”
孙嬷嬷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她生了孩子不久就直接进府当奶嬷嬷,平日里回家都没时间多带亲生的姑娘,时日久了,也把府中这个当亲生的看待,比亲生的还要更用心。
现在这般……她不敢说,不敢想,连求符水都不敢露了风声,只说是求平安的。
“……如今归家也好,我姑娘早就在家等着我了,我们娘俩,以后也要好好过日子,还要多谢姑娘给的赏钱,足够我们置办田地的了……”
孙嬷嬷用手胡乱抹开脸上的泪水,又吸了吸鼻子,继续说了这样的话,到底,她还是没有把话说透。
宋婉听得心里也怪不是滋味儿的,她是不可能对孙嬷嬷承认什么的,但又觉得她那双眼似乎还希望自己说点儿什么,见她的目光之中渐渐多了些失望,宋婉终于开口:“婉儿也是希望你好好的,她也不想看到你难过,我……我也不想……我没有伤害任何人,她很好,一定会很好的。”
那双被泪水蒙住的眼中突然就像是有了什么亮光,孙嬷嬷看着宋婉,流着泪笑:“姑娘好,我就放心了,我以后,也帮不了姑娘什么了,姑娘要好好地,王家是门好亲事,姑娘也喜欢,就不要错过了……我会在心里祝福姑娘万事顺遂的,也能、找个好人家。”
最后,孙嬷嬷再次拜别,这一次,她没再多说什么,也没多看宋婉一眼,扭头就走了,步子飞快,差点儿撞到听到动静要进来的春巧。
“孙嬷嬷这是怎么了?”
春巧纳闷又不解,怎么变化就这么大呢?
宋婉摇摇头,她总觉得孙嬷嬷最后一句话,其实是想说让原主投胎到个好人家。
唉,这种复杂的感情,她实在是不太会处理,轻轻呼出一口气,不得不说,孙嬷嬷一走,她觉得眼前都亮了。
过后去向宋如道谢,这才知道孙嬷嬷说的赏钱就是宋如给的,“到底是奶了你一场的,若是让人空着手走了,倒像是咱们不厚道了。”
“姐姐给了多少,我补给姐姐吧,别让姐姐多了亏空。”
宋婉知道这是宋如的好心,为着自己的名声,当然,也是为了三房的名声,苛待下人可是恶名。
宋如摆摆手:“不至于,便是真要补,也是要补给庶祖母,是她老人家出的钱,我这里白说一句话罢了。”
看似打发一个嬷嬷是件小事,但这样的小事在三房宋夫人不在的情况下,还真就小不了。
不年不节突然打发一个下人出去,还是姑娘的奶嬷嬷,这听起来就像是有什么猫腻似的,宋如也没什么好的由头,最后还是找了宋老爷的生母周姨娘,这才把事情搞定的。
“我去跟庶祖母说了,庶祖母便说念其年老体弱放归便是,府中都有现成的例子,多给一份钱便是了。”
宋如说到这里的时候,犹有几分感慨,“我原说庶祖母素来礼佛不管事儿,没想到处理起事情来这般轻而易举,倒是我不如了。”
“姐姐哪里不如了,姐姐若是想不到,何必特意找去呢?只是想到没办法用罢了。”宋婉说着行了一礼,“还要多谢姐姐专门走一趟家庙。”
这位庶祖母周姨娘早就避居家庙之中,轻易不出来,也不让人拜见,真跟远离了凡尘似的。
宋婉这等庶女,连家庙的大门都迈不进去,至今也没机会见到这位庶祖母的样子,许是跟周姨娘有几分像,温婉柔顺的那种?
“也不算专门,我本也要去的。”
宋如连忙扶起宋婉,并不居功,宋老爷和宋夫人不在,三房若是没有主子也罢了,偏偏宋如这个嫡女在,就不能忽略了周姨娘那里,不去天天请安,隔段时间也要去看一看,看有什么短缺的,或者是急需的,帮忙备齐了。
也会陪着上柱香之类的,却也就仅此而已了,佛家的东西,姑娘家是不让接触太多的,只怕移了性情。
宋婉不肯就此糊弄了,依旧道谢,只是那赏钱既然是庶祖母出的,那就没必要再补了,她微微松了一口气,若是真要补,她也不知道要到哪里找补去。
庶女艰难,没个亲姨娘给私房的庶女就更艰难了,月例倒是按时,但若想做点儿什么,那月例也是不够的。
府中月例之外,还会给庶女发放胭脂水粉,可就跟红楼梦里似的,那发放来的胭脂水粉又有多好用,总还是要自己添置可心的,更不要说如有一二小爱好,谁能为这爱好买单,便是这些都凑合过去,饭菜上总要挑一挑吧。
公中配发的饭菜也就那样,还是从大厨房送来的,夏天也就罢了,天冷了半道上就凉了,回来还要自己用小碳炉热,这小碳炉要自己备,原主有,倒是不用宋婉再出钱买,但那碳呢?
份例内的碳可不包括烧小碳炉的这份儿。
再有就是姐妹生日,或者是什么众筹席面,人家都出钱,你不出,别以为不去吃就完了,那以后的关系要不要处?再有人家都有,我没有,晚上不看一个电视剧,话题都聊不到一起去。
宋婉不是怕孤立,单纯就是想要从众,也想体验一下古代贵女该有的生活是怎样的,可莳花弄草,哪一样不要钱,真当府里的花器无限量供应,亦或者那鲜花不需要赏钱就能到她面前?
这些杂费,一笔笔看着不多,偶尔某月还能有些许结余,可总得算下来,宋婉也是个口袋光的,委实是攒不下钱来。
第 45 章
这天, 卫明又来了府里一趟,他本来就是在客院住着的,严格来说, 客院也是宋府的一部分,但因为有了一道墙阻隔, 客院另有一道面向大街的门, 也就像是与宋府分开了一样。
卫明每次来宋府找宋宣, 也都是要绕小半圈儿, 从客院的门走出再进宋府的门拜会的。
这一次卫明来此,也算是半正式的拜访, 他和宋如定婚的事情,早已经在宋府传开了,如今这般上门, 就是未来孙女婿上门了。
“这是怎么弄的,他父母可曾出面了?”
宋娟对此颇有些微词, 宋如好歹还是嫡女, 嫁得这般低,以后她们的婚嫁可怎么办?
不必比宋婉,宋婉是个特殊情况, 不看那疤痕现在都没完全消下去吗?
“哪里来得了, 那么远, 二老年龄也不小了, 也要考虑路上是否方便。”
宋如摇摇头, 口吻温和, 对此很是理解, 她的父母不也没出面吗?祖父祖母作为长辈,代为做主足够了。
再有, 卫明那边儿也没怠慢,请的是官媒不说,还特意请了师长作为长辈提亲,也是做足了礼数。
聘礼少一些,那也是没办法的,总不能让人家倾家荡产娶妇吧。
宋妍也是不满:“不管怎么说,这也太仓促了吧!”
“就是,就是。”
远没到婚嫁年龄的宋婷在一旁附和起哄。
宋家姐妹其心,唯一还没开口的就剩宋婉了,宋妍美目转到她身上,瞪了一眼,倒像是对宋婉的不开口有所怨念一样。
宋婉没吭声,只给宋如的茶盏之中添了水。
“……你们年轻人,别在这里闲坐着了,去外面走走,外面风光好,正是好时候呐。”
隔着屏风,宋老太太乐呵呵的声音遥遥传来。
“是。”
那头有人应声,不止一声,是了,宋宣还陪着呐。
父母不在,他这个庶长子也是外头的门面了。
“走吧,去看看。”
宋妍会意,推了宋如一把,催促她起身,挽着她的手臂一同走到外面小花园去。
宋娟落在后面,索性就跟宋婉并行,“三姐姐的婚事定下来了,你也可以安心了。”
我什么时候不安心了?宋婉知道宋娟的意思是怕姐妹换亲,不过宋婉并不这么担心这个,宋如的品性,王冲之的脾性,都让宋婉安心得很。
再说了,宋家长辈,无论是老太爷还是老太太,都不是那种荒唐性子,只看宋家大房至今都好好的,并未受到多少打压,就知道老太太是怎样宽和的人了,她才不会做tຊ多余的事情。
前面,宋如已经碰见了卫明,卫明也看见了她,他的目光看过来,若有一二俯视之感,宋婉心中暗叫“又来了,又来了,就是这种眼神”,那呼之欲出的“尔等凡人,还不速速跪拜”之感,宋婉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脑补太多,总觉得卫明这人太傲了。
不是那种张扬的傲气,而是那种内敛的,眼风一扫,你就知道他瞧不起你,偏偏他还真的有瞧不起你的本钱。
除了家贫一些,无论是才华还是风骨,亦或者这份礼仪教养上,都让人为他不是世家子而叹,而那家贫一项,仿佛又更加凸显了他身处劣势而逆转乾坤的强大。
所有见过卫明的人都不怀疑他以后必然能够做一番事业,绝不会困于田地之间,成为只会耕种的农夫。
一直对宋如低嫁这件事略有微词的宋娟,在见到卫明之后,都再也说不出一句不好,只叹一声:“世上总没有十全十美的。”
宋如倒是没有那么多意难平,跟卫明见面也好,说话也好,都大大方方的,隔着一段距离,宋婉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他们在笑,宋如笑得很好看,她应该也是喜欢卫明的吧?
宋婉不是很确定。
婚事定下来没多久,果然就要选妃了。
宋家除了已经定亲的宋如,再没有一个嫡女了,也就彻底跟选妃这件事无缘了,倒是宋如的女学之中,那些在大长公主府上学的几个同学,都应选入宫了,少了许多人,大长公主府的女学也就暂时停了。
宋婉听了个新奇,也没再关注这件事,因卫明要赴春闱,宋如也要帮忙准备一些心意才是。
这番心意出了必要的笔墨砚台之外,还有就是灵山寺的灵符了。不得不说,灵山寺还是很有点儿经济头脑的,后山之中不仅有寒冬争艳的梅花林,还有春日争芳的桃花林,牢牢把握了女眷们的心头好,开发出来的雪梅斋,桃花符之类的,都很受欢迎。
如今正逢春闱时候,灵山寺的平安符又大火起来。
宋如要去灵山寺给卫明求一个平安符,宋婉当然不能错过这难得的名正言顺出去玩儿的机会,高高兴兴地跟宋如作伴儿。
再加上一个宋宣,这趟出行就成了三房的独乐乐。
“我算是看出来了,家中姐妹多了也不是好事儿。”
宋宣今日本来还想要跟朋友去参加诗会的,逢考多聚会,这种时候闷头复习的,多半都是死读书的,如宋宣这种,科举并非他唯一的出路,自然可以多多聚会,广结人脉。
“怎么不是好事儿,莫不是没收到我送你的生辰礼,那荷包可是扎了我好几针呐。”
已经没有针孔的手指在宋宣面前放大,宋宣无奈地后仰头,看着坐在马车上也不那么安分的宋婉,后脑勺都磕到车壁了,也还躲不开她的手,只能抬手把她的手腕扣住,拉在手中,“行行行,辛苦你了,我的好妹妹。”
“白得了心意却不珍惜,哥哥可是伤我心了。”
宋婉挣脱出手来,来了个西子捧心,故意歪坐着,看似面朝另一边儿,不去看宋宣,其实那眼睛一会儿就要扫一下,暗示意味足够。
宋宣最开始面对这套的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哄好妹妹,后来才明白,别的不用多说,只把荷包递过去就行了。
他熟练地拽下腰上系着的荷包,从里面抽出一张银票来卷到怀中,剩下的就直接塞到了宋婉的手里。
“好妹妹,是哥哥的错。”
他认错认得熟练,显然已经深谙套路精髓,错在哪里,哪里错了,都不重要,只要认了,就是好哥哥。
宋婉手一抓,迅速把荷包拐到自己的袖袋里,脸上的伤心之色迅速转化为笑颜,转过头来,笑眯眯看着宋宣,“哥哥哪里有错,哥哥最好了。”
马车上,看着这一幕伤心再开心,翻脸如翻书的场景,宋如都有点儿目瞪口呆,她竟是不知道,原来宋婉和宋宣是如此相处的?
宋宣这时候感觉到了宋如的目光,略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解释道:“我的月例多,你们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跟我开口,我来买就是了。”
他以前从来意识不到这点跟姐妹之前的区别,或者说意识到了也觉得是正常的,男女有别嘛,他在外面跑的,兜里没有两个钱,都不好意思跟朋友聚会,后来被宋婉…四年老群历史超多小说群扒八三零企企巫散六看更多完结文…咳咳,总之,宋宣深刻意识到了自己是个有钱人,而钱能买来妹妹开心妹妹顺意妹妹给笑脸,他就很痛快地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直接给钱了。
“你倒是大方。”
宋如的话有点儿酸溜溜的,嫡庶之间真的有壁吗?她怎么就做不到这般?
灵山寺外,王冲之早已经等候在此,陪着他一同等候的还有王允之。
兄弟两个玉树临风,站在马车旁都别有一番风雅之态,倒像是人在画中一般。
隔着老远,就有不少人看到王允之,笑着点头的,主动上来打招呼的,再有那等高声叫他的。
王冲之默不作声避开两步,那些围拢到王允之身边的人就很自然地补位,完全没意识到已经把王冲之挤到人群外头去了。
宋家的马车就是这时候到的,宋宣第一个下车,见到王冲之就招呼了一声,他以前跟王冲之也不熟,但现在是大舅子了嘛,不熟也要熟了。
王冲之走过来,正好宋婉要下车,他就伸手扶了一把,宋婉很是满意地给了一个笑脸,看嘛,就要教,不教他能知道怎么做吗?
宋如又是诧异地看了一眼,她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宋婉和王冲之关系这么好了,不过,未婚夫妻,也罢了。
“光大可能已经在寺里了,咱们上去再说吧。”
宋宣四下张望一圈儿,并不见卫明在,就跟宋如说了一声,再看后面那一对儿,简直没眼看,你拉我一下,我扯你一下的,像是什么样子,他拳头挡在嘴前,故意咳嗽了两声,让后面两个注意。
王冲之有所收敛,垂下来的宽大袖子之内,手上还捏着宋婉的袖子一角,故作斯文地回看宋宣一眼,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表情泰然到有几分呆板。
宋婉侧头去看,她就是怎么都想不通,明明相似的容貌,怎么就能被养成这样的气质,王家到底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你家对儿媳妇不会特别严吧?”
宋婉已经有些操心自己以后的生活环境了。
王冲之给了她一个白眼,手中的袖子扯紧了,一句话否决:“想都别想。”
第 46 章
宋婉一直觉得, 灵山寺的香火比较好纯粹是因为山不太高,对大户人家的女眷来说,心诚则灵什么的也大可不必体现在爬山上, 那一级级台阶,真的是走多了都会让裙摆变成拖把, 谁的心情都不会太好。
“光大。”
宋宣老远就见到了正在寺庙门口等候的卫明, 对方一袭青衣, 衣摆被微风吹拂起来些许, 有一种流动之感,让看到的人第一眼就会想到一个词“玉树临风”, 真的是不能再配。
“通德。”
卫明含笑点头,招呼了宋宣一声。
啥?痛的?宋婉走在后面,分心听了一句, 然后就忍俊不禁,她倒是很快反应过来应该是同音的“通德”, 但还是很难不为之一笑, 你说他们这些字都是怎么取的,不觉得很好笑吗?
不过,在场觉得好笑的大约就是她一个, 也是不习惯才会笑。
卫明环视众人, 对着王冲之也微微点头示意, 两人本来毫无关系, 但因为宋如和宋婉是姐妹, 他们就自动成了连襟, 也要被迫跟着熟悉起来。
王冲之在外人面前还是颇有几分倨傲的, 目光微微斜了一下,点头的幅度也很小, 似有若无的,像是不愿意跟卫明打交道似的。
卫明也没多理会他,这位表面上温和得很,可眼睛里,怕是谁都瞧不上。
宋如先拉着宋婉去求了平安符,灵山寺早有准备,一个大木匣子之中全是平安符,师傅去取的时候,宋婉不安分地踮着脚看了一眼,被宋如扯了一下,以目制止。
有些东西,真的讲究一个心诚则灵。
宋如拿了平安符就去找卫明了,宋婉也要去找王冲之,却是转了一圈儿才发现他在水池子那里站着。
水池子不大,里面半干半湿,有只大乌龟趴在那干地上,灰扑扑的外表一点儿都不显眼,要仔细tຊ看才能从未曾完全变绿的枯草之中发现它的存在。
池水是用竹筒引了活水来的,水面相对清澈,能够看到池底淤泥之中还藏有一二铜钱,不知道是谁扔下去祈福的。
“嗨!”
宋婉见到只有王冲之一个人,从后面悄悄靠近,猛地一拍他的左肩,再要从右边儿出现,谁料到王冲之的反应竟是很快,直接拽住了她的一条胳膊,就使劲儿把她往水池里推。
又推我!
宋婉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也顾不上喊他骂他,条件反射就拽着他的胳膊,死拉着不放,这回要是再摔,那她怎么也要一个垫背的!
下一刻,她才怒声:“王、冲、之!”敢摔我,你死定了!
本来无法推搡的力道突然止住了,继而变了方向,只是短短一秒不到的时间,宋婉的衣摆都已经挨到水面了,又被人拽着那一条胳膊提了上来,宋婉觉得自己就像是被鱼钩勾住了似的,毫无抵抗之力,被甩进去,又被拽上来,放在了池边儿,被他扶着手臂,跟他并立。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声音从一旁传来,宋婉抬起头,下意识先看向那道熟悉声音的方向,看到王冲之的脸后,呆了一呆,猛地回头看面前还扶着她胳膊的人,哦吼,王允之!
王允之和王冲之是有些相似的,同父同母的兄弟两个,要说一点儿不像,才是少数,他们今日穿的衣服又都是时下流行的长直裾,同是蓝色,深浅不同,暗纹不同,但这种不同,除非放到一起对比,否则,谁能分辨得出来?
王冲之冷着脸走过来,一把拽过宋婉,宋婉才刚站稳的脚步又不稳了,再要跌倒的时候,王冲之倒是没躲,任由她半靠在他的怀里,搂着她的腰看向王允之,沉声问:“大哥怎么在这里?”
王允之像是被他问住了,卡壳片刻,说:“人声喧闹,我避开到这里清净一会儿,不想被……弟妹错认为你,倒是我唐突了。”
说着,王允之就向宋婉行礼,诚恳道:“抱歉,没看清是谁,惊扰弟妹了。”
第二次说“弟妹”这个词,他明显熟练了一些,更显自然了。
“没事,没事,也是我不该从大伯身后出现,吓了大伯一跳吧?”
宋婉问着,也有些不好意思,避开了王允之的一礼。
王允之摆摆手,不知道是说“没有”,还是不想提及这件事,再看向王冲之,微微点头:“你在这里陪弟妹,我去前面看看。”
他说完,也不等王冲之反应,直接就走人了。
衣袖兜风,看起来还真的是飘飘似鹤,入云而隐。
宋婉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都没收回视线,还是王冲之捏着她的下巴,把她头转过来的。
“大伯还会武?”
王冲之脸上还阴沉沉的,隐而未发的怒气未及发作,就对上了宋婉亮晶晶的眼神,还有这一句身份明确的“大伯”,好吧,她还知道自己是谁的妻子。
轻哼一声,最后那点儿怒气也都消散了,又在宋婉的头上敲了一记,王冲之语气不善:“怎么,你想什么?”
“你都不知道,我刚才还以为又要被你摔一下,然后叫了你的名字,然后我就被提起来,就这样,这样……”
宋婉边说边给比划着,那种被提起来的感觉,不得不说,忽略手臂被抓得疼,还挺不错的,像是小孩子喜欢被父母拉着胳膊悠悠车一样,真的是长大后再也享受不到的快乐。
王冲之听她说得热闹,心里头又不痛快,再要出口讥讽一句,就听宋婉说:“我以前听你说总有女孩子把你当做你哥表白,我还以为是假的,你们又不是一模一样,怎么可能分不出来?原来还真有这种可能,我从侧后面,这个角度走过来,看你们就完全分不出来,你说说你俩,怎么总穿差不多的衣服,就不能挑个款式不一样的,做个区分?”
哪怕是双胞胎,长到一定年岁,也不会再穿一模一样的衣服了,会有意区别自己和他人的。
王冲之听得无语,衣服这种东西,他其实不是特别在意,都是准备什么穿什么,而王允之……他根本就不会关心这种事情。
“所以呢?”
王冲之随便接了一句,心里头有点儿警惕,宋婉这推卸责任的一套,真的是有点儿眼熟。
“所以,我们见面太少了,要是见得多了,我肯定不会认错,背影也不会认错的!”
宋婉立场坚定,王允之就是千好万好,他也不是自己未婚夫,绝不能三心二意,这时候不表忠心,什么时候表,她明知道王冲之最介意这个。
话说,他是真的介意吗?为什么这么多年都穿着跟王允之差不多的衣服,也没觉得哪里有问题?反而总是怪别人认错?
想到这里,宋婉有点儿一言难尽,王冲之这种表现是不是口嫌体正直啊?他其实也不是很讨厌王允之吧。
“呵,算你有理。”
王冲之瞥她一眼,再伸手,就给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声音也温柔了些,“吓到了?”
“那是吓了一跳了,我可不想跟里头的王八有什么亲密接触。”
宋婉指指池子中的大乌龟,大乌龟似乎也知道对方在说自己,头扭过来,小眼睛看了看。
“吓到了以后就长点儿记性,离他远点儿……”
王冲之告诫着,打开了话匣子,说出了王允之更年轻时候的叛逆,谁能想到现在看起来简直像是文人典范的王允之,小时候是习武的,还一直说长大了要当武将。
当然,本世界的武功,大抵上是没什么一纵身就能飞起来的轻功的,顶多是强身健体,拳脚上更有力道一些,王允之小时候就练拳,还是有一次伤了手,才被王父紧急叫停,勒令他弃武习文。
“下次你要是再认错,挨打可不要怪我没提醒你。”
王冲之威胁警告。
“啊,他还会打女人啊?”
宋婉不敢置信,看着那么斯斯文文,打女人?
“打你之前,没看清你是男是女,不就可以打了?”
王冲之说得很符合逻辑,手比脑子快什么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已经把人打出去了,这就无所谓是不是打女人了。
为了让宋婉记下这一条,王冲之又额外说了点儿“前例”,曾经有个表姐,就是这样被王允之给打了,当时也是年龄小,虽然打掉了牙齿,脸也肿了,但后来也治好了,长了新牙,没造成太大影响。
若说有,那也是好的方面,王冲之是很不喜欢这些表姐表妹的,她们自此不再敢来王家短住,对王冲之来说还挺好的。
宋婉听了个新鲜,倒是也记住了这一条,嘴上却不肯认:“瞧你说的,我没事儿接近大伯干嘛,你都是怎么想我的?”
王冲之一噎,好吧,他的妻子,未婚妻,的确没什么道理去接近王允之。
宋婉拿出求来的平安符,送给王冲之的时候又忍不住问:“你就不用参加春闱吗?也没听你说。”
“这有什么好说的,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王冲之接了平安符,看了看,塞到怀里,说起科举之事,语气很是轻松,显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对寒门来说,科举是改变命运的高考,指不定就一分上天,一分入地,但对官宦世家的人来说,科举就是一道检测自身的门槛,进去了也不能一步登天,不进去也还有其他路径登顶,重视度是完全不同的。
第 47 章
宋婉和王冲之之间的谈话, 总是不能避免一个“第三者”——王允之,宋婉还知道顾忌一些王冲之的心理,谁也不想总是听女友说起别的男人吧, 王冲之就没有那根弦,说着说着他的话题就很自然地拐到了自己的兄长王允之身上。
王允之, 自幼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他出生之后就不怎么爱哭, 很好哄, 会走路之后就没摔过跤,被舅舅一句戏言有“学武天赋”, 他也果然对习武有了兴趣,不用人怎么教就能学得很好的那种“天赋异禀”。
等到习武惹了事,伤了手, 被父亲勒令必须弃武习文,王允之才踏入了文学道路上, 并大鹏展翅, 高速狂奔。
在别人还在为圣人的微言大义绞尽脑汁的时候,王允之已经能够提炼中心思想,并表达出自己的看法;在别人还在为了一句诗词苦思冥想的时候, 王允之已经能够文章天成, 妙笔生花了;在别人还在为了弹琴而手忙脚乱的时候, 王允之已经可tຊ以随手弹出几首新曲来, 顺畅自如, 颇有高洁之气……
若说别人还是在王允之出名之后才了解这位是怎样的“三绝”公子, 那么王冲之这个近距离被碾压的, 就很惨了,对比太惨烈, 小号完全没必要练啊!
兄弟两个站在一起,父母赞赏的目光永远落不到王冲之身上,甚至都因为对比太强的原因,有那么点儿“不忍目睹”。
如果说开始王冲之还能用“这是我亲哥,他能耐我也有光彩”来糊弄自己,那么后来就完全受不了总是当“王允之的弟弟”了。
——谁也不想一辈子就当一个对照组,衬托别人的出彩。
宋婉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基本上不会提及王允之,反倒是王冲之,放不下这个“毕生之敌”,无论说点儿什么都会捎带王允之一点儿话题。
对此,宋婉以为这是他们兄弟两个的“相爱相杀”,外人是插不进去的,她也聪明,绝对不会在王冲之面前发表对王允之的看法,或褒或贬,信不信,她敢说王允之一句不好,王冲之就会跟她翻脸,那是他的兄长,她凭什么说呢?人家两个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她这个半路加入进来的,还是要有点儿自知之明的。
宋婉觉得自己跟王冲之的关系好,其一是因为她纵容他的各种小动作,完全不以异样目光相对,其二便是因为她从来不会说他家人,哪怕是他非常不喜欢看不惯的王允之的不好,其三么,或许还有部分是志向相合?
王冲之从小沦为对照组,对人生未来的希望,不是逆流而上做什么大官把兄长比下去,让所有人刮目相看,而是安安生生过自己的日子,等着看王允之翻车的那天。
当然,那天能不能等到,还是个玄学问题。
照“三绝公子”如今的名声,今年的科举是定然会榜上有名的。
关于“三绝公子”为何出名许久,至今不曾科举上岸,咳咳,只能说名人都是有点儿狂放不羁在身上的。
王允之第一次科举的时候,前一夜还在跟友人饮酒作诗,恨不得来个通宵达旦,坐在考场的时候,身上的酒气都能把差役熏走,宿醉未消,答题答一半就睡着了,还碰倒了墨砚,污了卷面。
第二次科举的时候,前几天他就被禁止外出,关在府里,据说由王大人亲自看守,结果考试的时候倒是没出什么幺蛾子,但王允之的试卷太过慷慨激昂,论证一题上,他直接斥责当今纵容贪腐,倘为祸国之源。
这种卷子,哪个考官都不敢录取,若不是王大人人缘儿好,皇帝问起来的时候还有人帮忙遮掩一二,恐怕王允之都不会有这一次科考的机会。
如今这第三次科举,王大人已经放下话来,说王允之若是再敢随心所欲,就不认他这个儿子了。
王冲之把这话说给宋婉听的,可说完之后自己就先嗤之以鼻:“他哪里舍得。”
宋婉心里吐槽,咱就是说,你要是有这样的儿子,你舍得不认他吗?
随他怎么说,她反正是不接茬的,宋婉这样想着,忽然觉得视线范围内有什么东西,仰头看去,忍不住轻呼一声:“啊,鹰!”
“什么?”
王冲之抬头去看,顺着宋婉的视线方向,果然看到了一只雄俊黑鹰从天空掠过,那种高度,怎么看都很近了,黑鹰的眼睛似乎都能反光。
是、真的、能反光!那眼睛是宝石做的,黑色的猫眼儿石格外不同,这样的距离,王冲之视线挺好,一眼就看出来了,这黑鹰纸鸢只怕并非常人所有,只那一对儿宝石眼睛恐怕就能买下一个大宅院。
“是纸鸢。”
王冲之看到了那黑鹰腹部延伸出去的线,顺着往线的方向看了看,屋檐林木遮挡,什么也没看到。
宋婉也没看到放纸鸢的人,便又把目光移到那黑鹰上,“做得可真逼真,我还真的以为是鹰呐,我就说嘛,鹰不可能飞这么低……”
说着说着,她想到了自己曾经在福胜寺树上捡到的那只黑鹰纸鸢,因做得实在逼真好看,损坏的地方也少,她捡回去后还自己修补了一番,用白纸修补,又用墨水把纸涂黑,用细笔描上一二翎羽纹路,只可惜因缺少绘画用的金粉,她描补的那一块儿细看上去,总有一种“战损”“黯然”之感。
也是那次,宋婉才真正意识到了自己的“贫穷”,连找个纸鸢师傅修补的钱都没有,更是买不起画画用的金粉,真的是好穷啊!
满屋子的摆设,加上收到的礼物,看着都不便宜,但真正能够被她用来换钱的是没有,还会因为人情往来而需要买礼物赠送,就说她生病收到了礼物,那么别人生病要不要送礼物过去?要的吧,回礼嘛!
再有个喜事,比如说宋宣科举通过,要不要送礼物?
大家都高高兴兴,热热闹闹的时候,你连锦上添花都不去做,还指望以后有这个哥哥吗?
宋婉未雨绸缪,不得不早早就开始薅羊毛,羊毛出在羊身上,她以后买个贵的礼物还回去,总不至于亏了宋宣的钱,也能表了她的心意。
拿哥哥的钱,还哥哥的礼,一进一出,正好收支平衡。
这一想,宋婉突然一拍脑袋,收回了看向黑鹰的视线,“光顾着给你求平安符,我都忘了我哥了,快,跟我去再求一个!”
王冲之听到宋婉的话,嘴角就忍不住上翘,本来是不耐进大殿拜佛的,他从来不信这个,但这会儿也乐颠颠被宋婉拉着快走,等到进了大殿,塞功德的时候也主动出手,成功让宋婉得到两个平安符。
一次功德,最多两个。或有“好事成双”之意。宋婉不管那么多,反正她是不肯只拿一个的,不然岂不是亏了?
灵符的本钱,除了佛祖度上的金光(玄妙之光),恐怕一个铜板都要不了,一次功德少说也是十两起步,这其中的利润,简直不能想。
宋婉心中难免有些大不敬地腹诽,今天又是为迷信活动买单的一天。
接了平安符,宋婉反手递给了王冲之一个。
“又送我?”
王冲之挑眉,这玩意儿也不带凑对儿的吧。
“呐,你一个,我一个,我这个要送给哥哥,你的呢?嘻嘻,我就不知道了。”
宋婉笑着,收好自己的那个平安符往外跑,王冲之在后面瞪眼,伸手去拽,眼看着那飘带从指尖划走,心里也有点儿痒痒的,想都没想就直接追上去了。
因在寺庙中,两人也并未大声喧哗,宋婉不过跑出殿外就停了脚步,笑眯眯转身看向王冲之,一树桃花就在她身侧,茂密的枝桠若华盖一般,粉嘟嘟的花瓣挂了满树。
王冲之一跑出来,就见到那粉色花树下冲他巧笑的宋婉,小小少女已经有了几分属于春意的媚,却因出自天然,便似那树上桃花一般,无情也动人,好似开在了心里。
手中捏着的平安符突然有那么点儿烫,烫得似乎化了,有些粘手。
王冲之脚步顿住,竟是一时呆呆地看着宋婉,宋婉见状,又是一笑,压下面颊旁的花枝,顾盼流转之间,像是抛出了一个小钩子,只等着有心人上钩。
王冲之再次动起来,脚步突然就沉稳了许多,每一步都踩实了才迈出,等到来到宋婉面前,他抬手,摘下那悄然落在宋婉发髻上的桃花,手指捏着,迟迟没有扔掉,“等哪日,我做了桃花簪送你。”
“好啊,是粉玉的吗?”
玉色天然,取之不易,尤其是在古代,没有机器,多靠人工,价值也就更高。
宋婉属于是脱口而出,想到价值之后才略懊悔,这可比要金要银贪心多了,怕是要成了难题,忙又要改口,才张嘴说:“也不必要是玉……”
“玉的好,衬你。”
王冲之开口抢过她的话,还捏着桃花的手擦过了宋婉的脸颊,那颤巍巍的花瓣划过的时候有些痒,宋婉看着王冲之,眨眨眼,突然就觉得空气中也多了些粉色的泡泡,是桃花太多,看花眼了吗?
复又一笑,她偏头,亲了一下那还被捏着的桃花,软软的唇若点火一般,让王冲之飞快地缩回了手,连那一直捏着的桃花也掉落在了宋婉的肩上……衣袖中,指尖tຊ轻捻,若炽热难消。
第 48 章
皇帝选秀, 咳咳,选妃很快就出了结果,十几个人之中才选出了两个, 其中一个是定国公的孙女赵玉颜,此人之前并不出名, 几乎可以算作背景板一样的路人甲, 别看有“玉颜”之名, 但她的长相既不艳压, 也不殊丽,属于普普通通的好看, 好看到没什么记忆点,一定要说,就是温柔了。
另一个是礼部左侍郎的幼女温飞鸾。
“怎么她也参加选妃了?”
宋婉还记得这是可以报免选的, 只要不是孤零零只有一个人去选妃,大体上就没什么事儿, 温飞鸾不是很喜欢萧衍吗?她在家中不是很受宠吗?
宋如被问得也是沉默, 她摇摇头:“我跟她交情不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因参加选妃的大多都是宋如在大长公主府女学的同学,宋如为了避嫌, 得了选妃的消息之后就没再去大长公主府的女学, 也没跟那些同学交流一下都有谁报名参加了。
这会儿听到消息, 也很莫名, 因为温飞鸾并非在大长公主府的女学中学习, 她参选的消息也没被广而告之, 猛地听得她入选, 还真的是挺令人意外的。
但如果她参选的话,被选中又不是那么意外, 毕竟她是真的有着一副令人惊艳的好相貌的。
容貌,气质,才学,家世,无论是哪一样,温飞鸾都可以说是贵女之中的佼佼者,她入选让很多人意外之后又不免了然。
两人的封号也流传了出来,温飞鸾直接封妃,虽没赐封号,但能够一举封妃也可见皇帝偏爱。
赵玉颜则封为了贵人,赐了封号为“和”,这“和贵人”听起来就有点儿……
宋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以前看清宫剧看多了,总有那么点儿梦回大清之感,脑中都冒出好几个“和贵人”的形象了。
许是宫斗剧都舍不下九龙夺嫡的上好矛盾点,所以宋婉看得多,记忆也深刻,以至于实在想不到赵玉颜该是怎样的形象。
宋如跟她也不熟,没有随父母去外地的时候,她倒是也跟这些同龄的女孩子相处过,但赵玉颜这个人,真的是属于各方面都不出挑,但你不能说她不好,因为她各方面都做到了中人的程度,不是最前面那个出头的,也不是最后受人瞩目的那个,中不溜地混在人群中,完全找不出来的感觉。
温飞鸾则截然相反,一群人之间最先表达意见的十之八九都是她,快人快语兼之雷厉风行,偏偏礼仪什么的又好,即便风风火火,也显不出多少急躁之气来,别有一种张扬而不令人讨厌的气质。
她对人一向是有什么意见直接就说了,宋如以前就被温飞鸾说过,说她假惺惺的,也忘了是什么事儿了,宋如照顾大家的意见,并未说出自己的想法,然后就被温飞鸾讽刺了一句,很是不屑的样子。
宋如当时觉得丢了颜面,那么多人都这样,怎么不见温飞鸾挑刺,偏偏到了自己,被她指责一句,若是就此争执,或许还能得个痛快,但温飞鸾刺了人一语之后,自己就一扭头离开了,那种不愿意呼吸同一片空气的样子,真的是气人得很。
也是年轻,宋如脾气没那么好,忍不住在小姐妹安慰自己的时候,也说了温飞鸾几句不好,偏又被温飞鸾听见了,两人的关系就此掰了。
贵女们闹掰了,直接吵架的还是少有,彼此顾忌着身份,互相留着面子,像是上次宋如跟着一起去参加偷菜活动,温飞鸾看见她就当做没看见,也不跟她对视,也不主动跟她说话,这种就算是绝交的极致了。
至于拉拢身边一圈人,让大家都不理对方,就显得很幼稚了。
“别说这些了,不管怎样,都离咱们太远。”
一入宫门深似海,除非赵玉颜或者温飞鸾哪个能够当上皇后,否则再想要见到外面的人,都要困难很多了。
宋如不爱想聊这个,跟皇家有关的事情,一个不小心就犯了忌讳了,宋婉也就好奇了一下,顺便问了问皇帝的后宫都有谁,结果又被宋如瞪了一眼,“这都不是咱们该关心的事情。”
“是是是,咱们要关心的就是春闱榜单了。”
宋婉嬉笑着,又询问宋如的看法,宋宣是否能够榜上有名,还有卫明,哦,还有王冲之,她们要关心的也就是这三个人了。
不只是她们关心,宋府的人都在关心,宋宣是自家人,卫明和王冲之都是女婿,也算是半子,可看做自家人,也是要关心的。
宋婉心里头还多关心一位,就是那王允之,他也参加了科举,不知道结果如何。
姐妹几个聚在聚香楼三楼的包间里,等着听外头的动静,窗户开了半扇,外头的人看不到里面,里面却可以听到外面。
大街上沸反盈天,好像四处都在议论着榜单上的排名,差役匆匆来回送着喜报,老远就能听到那高声唱名之声,自有一番悠长调子,又响亮又喜庆。
宋宣并不在此间,他跟友人相聚,可能一起看榜去了,包间内,宋妍最是性急,在窗口半遮半掩地走了几个来回,若不是顾忌着形象,恐怕早就把头探出去看了。
“你说莲花郞有没有中?呸呸呸,应该问他排第几名的,佛祖保佑!”
宋妍说着还双手合十,虚空拜了拜,像是有几分虔诚样子,她还真不是装的,灵山寺的平安符她也求了一份,只是没机会送出去罢了。
宋娟笑看着,微微摇头,她是没怎么把宋妍对萧衍的这份关心当回事的,斟了一回茶,向着宋妍的方向推出茶盏,“喝点儿润润,可别让嗓子干了。”
宋婷在一旁窃笑,宋妍嘀嘀咕咕都好久了,嗓子肯定要干。
宋妍被提醒到,端了茶盏喝茶,见到几人都在笑,忍不住红着脸反问宋如和宋婉:“难道你们就不担心卫光大和王永进?”
“我不担心。”
宋如含笑,不管中不中,这之后都会嫁过去,当然,因了宋老爷还在外地当官的缘故,多半是不能回来筹备婚礼,而是会让宋夫人先回来。
卫明那边儿,他的父母年龄大了,不宜奔波,就由老师和兄长代劳,他的兄长这两天应该也会到。
既然他兄长要来,也不好让卫明继续住在宋府客院那边儿,宋府又出借了一处宅子,方便他兄长居住,到时候卫明也会搬过去,两家来往更体面些。
事情还是宋如亲自安排的,那地方也是她亲自去看过的,都安排妥当了,心中也安定,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也不担心。”
宋婉更是放得开手,有句话说“不要心疼男人,会变得不幸”,放在宋婉这里,直接引申为“不要担心男人,会丧失自我”,科举那是什么,那是王冲之以后想要博取前程的门槛,能够迈过去,只看他自己,她担心再多,难道还能替考不成?
呃,以她如今的知识储量,恐怕还不如王冲之呐,好歹他学了这么多年,成绩也还不错。
宋妍气歪了鼻子,这俩是不担心吗?这俩是故意气自己,跟自己作对!
她狠狠地坐在凳子上,一拍桌子:“那你们就不担心四哥哥吗?”
这可是宋家人,再不担心说不过去了吧。
宋如笑着摇头,宋婉更是摆了摆手:“你担心难道是认为哥哥不行?我是相信哥哥的实力的,绝对不会有问题,如果有问题,那也是时运不济,下一次就好了。”
下一次还有下一次,下下次……总会成功的。
“可别了,这一次过了最好,不过我也不想考了。”
宋宣推门而入,正好听到这最后一句,忙笑着讨饶,在他身后,卫明和王冲之也在。
房间之中的几人连忙起身见礼,一番相见之后才再次落座,宋妍一改刚才的碎碎念,闭嘴不言,淑女很多,宋婉倒是没什么避嫌,直接拉着王冲之坐到了自己的身边,说起了悄悄话。
宋如和卫明对视之后就在宋宣一左一右坐了,两人的神色都从容,隔着一个宋宣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说话的。
宋宣作为房间中宋府唯一的男丁代表,招呼众人都入座之后才跟她们一起吃吃喝喝等消息,他的身上带着些酒气,脸上也红红的,一看就是喝了酒。
“这科举啊,一次就好,体验体验,也不是非要考中不可。”
宋宣考完之后就多少有点儿不好的预感,人前就先把话透出去,让大家都理解他对此没有必争之心,这样若是考得不好,也可原tຊ谅,轻视了嘛!
给自己找了借口,他的心情就更加轻松,笑看卫明的时候还饶有兴致地问:“光大这次应是必中。”
卫明连忙摆手否认:“还要看诸位大人的意思,我能做的已经做了。”
王冲之还在跟宋婉说话,听到这里,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那一声真的很轻,只有近处的宋婉听到了,给了他一个眼神暗示,让他少挑事儿。
也不知道他和卫明是为什么不对付,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连襟做到这份儿上,宋婉觉得恐怕要坏了自己跟宋如的姐妹关系,她以前可从没想过,男人还能这样破坏姐妹情。
第 49 章
卫明考中了, 几乎毫无悬念。
王冲之落榜,也几乎毫无悬念。
至于宋宣,有那么点儿出人意料, 吊车尾考中,成了那个“孙山”。
春闱一过, 龙蛇自现。
殿试还要在一个月之后, 眼下这些榜上有名的还能欢欢喜喜几天, 一时间, 不少人家都开始办喜事。
宋如和卫明的婚事就是首单其冲的,卫明的兄长也来宋府拜访了一次, 带着他的妻子。
宋婉第一眼见到这两人,就有了点儿见到刘姥姥的即时感。因早早就开始种地养家,卫大哥脸上满是沧桑, 看上去都不像是卫明的兄长,倒像是他爹一样, 连着他的妻子, 也是那般质朴却又贫穷的姿态,走过来的一路上,不断地拽着衣角袖口, 总怕哪里抻不平一样, 又像是身上到处痒痒, 让看的人都觉得别扭。
“这还真是……”
竹帘子被支起一角, 宋妍美目向外一瞟, 只说了这半句, 但那种瞧不上的感觉却是呼之欲出, 一想到会跟这样的人成为亲戚,她的心里头就不舒服, 好像身上爬了跳蚤一样,想起来就膈应。
宋娟也不由得微微蹙眉:“他们兄弟两个、不太像。”所以,都是亲生的吗?
不约而同地,她也想要给卫明换一个父母出身,免得连带着她有了一门穷亲戚。
宋如是今天的女主角,早就被老太太带到身边,宋婉则跟宋娟宋妍还有宋婷聚在一起,宋婷还是个小孩子,不是太关心这件事,在旁边儿笑看了一会儿,就带着春雨自去弄她的小手工去了。
宋婉却避不开,站在宋妍和宋娟的身边儿,听着她们的话,微微蹙眉:“以后都是亲戚了,可别再这样说,让人多想。”
宋娟脸上微红,转瞬又冷了下来:“可见是一家的,我不过白说一句,又没坏心,有什么能多想的?”
宋妍也跟着冷哼:“六妹妹如今可不一样了,咱们姐妹还要受你管辖才是。”
夹枪带棒的一番话说下来,宋婉的脸色也不好看,她本就觉得宋娟和宋妍的态度有点儿问题,但她们也没太过直白表现出来,话都说得遮遮掩掩,她提出来之后,倒像是她上纲上线,要给别人扣大帽子一样。
偏偏还不能去辩解,因为人家本来也没说什么,宋婉抿紧了唇,没再说什么,扭身坐到正好奇望着这里的宋婷那里去了。
房间很大,各占一方并不会互相影响,但宋娟和宋妍还是在之后不约而同地出了房间,顺着抄手游廊往花园去了。
宋婉是个气性大的,越想越气,拧着帕子又不好说什么,宋婷看出来了,暂时放下手上打了一半的络子,用胳膊肘撞了撞宋婉,冲她眨眨眼:“你可别生气,她们两个才气呐。”
“她们有什么好气的?”
宋婉轻哼,有些不满,今天大好的日子,偏要因为刚才那一句坏了心情。
宋婷手上松了劲儿,那络子就不成形了,她干脆扔开,往靠枕上一倚,支着腿,颇有几分袒胸敞怀的豪迈架势,裙摆若扇形摊开,倒是也不怕暴露什么,只这动作让一旁的春雨微微皱眉,把接住的络子放到一边儿,上前给她整了整裙摆,确保都遮掩住了,这才拿起那络子来想法子锁紧,继续编下去。
宋婷习以为常,一点儿都没受春雨影响,手搭在膝盖上说:“三姐姐如今要出门子,下头的按着顺序就是她们两个了……”她瞥了宋婉一眼,见她还没明白,奇道,“王家要提前婚事,你不知道?”
“啊?怎么会?”
宋婉讶异,她的排行摆在这里,就是王冲之那里,上头的兄长还没成婚,一时半会儿也轮不到他啊,至于着急吗?
她的年龄还小,是一点儿也不着急的,而王冲之,就算是着急,也不至于等不了这一两年,再说了,古代男子成婚晚的也不是没有,怎么就突然着急了?
“王夫人亲自跟老太太说得,说是她年龄大了,身体不好,想要快点儿迎个媳妇管家,本来王家那种情况,应该是王允之的妻子更合适一些,但王允之这人她管束不了,这不,春闱落榜之后,竟是连家都没回,直接外出游学去了,如今也不知道走在哪里,又落脚何处……”
仿佛是听了个现场,宋婷说起来的那个语气,还真的有些像是王夫人在说,有那么点儿意思。
“她总共就这么两个儿子,长子管不了,也还没定下,那自然是要让你这个定下的先过门了,人家都说了,事急从权,提前婚事,也可先不圆房的……”
“咳咳!”
春雨故意咳嗽了两声,打断了宋婷的话,圆房不圆房的,这话实在不应该姑娘来讲。
宋婷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见宋婉还在听,她便又继续说:“老太太当时没应,但我听母亲的意思,怕是准了,王夫人都说到那份儿上了,再不同意,就是咱们宋家不通情理了。”
她话中的“母亲”就是二房夫人,宋二夫人,如宋婉一般,庶女出身,亲生姨娘是轮不到这一声“母亲”的,唯有嫡母,人前人后,都是“母亲”。
所以说,宋婉觉得自己总是分不清嫡庶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嫡女也是叫“母亲”啊!且,某些庶女叫起“母亲”来还更显亲近,倒像是亲生的一样。
“也是。”
宋婉微微点头,明明说着她的婚事,但她的表现,像是说别人一样。
宋婷年龄小,也没想太多,努力想要分享八卦,继续说自己得到的消息,“四姐姐和五姐姐年龄相近,又都是庶女出身,这着急定亲,母亲就觉得春闱过后的贡士不错,三姐姐定的不也是个贡士吗?所以就让她们选个贡士,也不拘是什么贫寒人家,只要自身有出息,总有出头之日……”
话是没错,卫明也像是一个成功的例子,但这种例子太少了啊,即便是卫明,也未能在春闱之中取得头名,成为会员,可见过目不忘之类的金手指也不能让人一步登天。
说句不好听的,这些中选的贡士之中,十个人里面怕有七八个都能做到过目不忘,其中或有三四是天赋异禀,其他的那就全是后天努力了。
别的不说,一直在说不如卫明的宋宣,也能做到“过目不忘”,但他是那种后天强记类型的,必要付出努力不可,却也能在此项上不被天赋选手比下去,可见科举难度还是很大的,想要脱颖而出,还是不那么容易的。
此次会员,就是某地大族供养出来的一位世家子,姓魏,魏攸,也是风度翩翩仪表堂堂之辈,才学更是不用说,经过春闱检验,一举夺魁的总不会是什么腹内草莽之辈。
而他的世家子出身,更是在这望京如鱼得水,四处都有友人,哪里都有长辈,比之不擅交际的卫明,又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宋婉深切怀疑,若是魏攸和卫明的文章不相上下,那排名在上的一定会是魏攸,不要说什么糊名,一个人写文章的习惯和风格还是很容易判断出来的,魏攸的文章,要是不曾让某些长辈指点过,那才叫奇怪,而这些浸淫文章多年的人,若是看不出哪一篇糊了名的文章是魏攸的,那也叫奇怪。
所以说,在古代当文抄公是没什么前途的,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文字功底若是还比不上九年义务教育的综合发展,那还真是要让现代的语文老师笑傲了。
“她们肯定不愿意。”
宋婉肯定了宋娟和宋妍的心思,她们两个才不会信那种大饼,更看重的是当下,更不要说自己的婚事拔高了她们的期望,哪怕明知道不可能,却也还是想要找到王冲之这样的,未必一定要有才学有品性,出身好又是嫡子,这哪怕以后分家产,都能不会吃亏。
而一旦高嫁,最实际的,嫁妆也要跟着提一提,免得在婆家丢人,出嫁的女儿若是丢了人,tຊ难道是丢自己的人吗?丢的都是娘家的脸面。
宋家为了自家的脸面名声,也定然会适当增加陪嫁的。
这一想,嫁人还真是一项需要筹谋的项目,若是一个不小心,资产缩水,那可真是后悔都晚了,可若是项目完成得好,分分钟资产翻倍,实现暴富目标。
宋婉就是最现实的成功案例,她的嫁妆单子,由老太太亲自出手添补,再有宋二夫人和宋大夫人两位妯娌添加一二,如今已经是超过一个庶女的份额,可比肩嫡女了。
尤其宋如算是低嫁,一些嫁妆,像是占地方的家具之类,就要适当削减了,总不能把嫁妆塞满夫家各处,让人没处落脚吧。
又不好太过丰厚,一来钱财外露,二来也有盛气凌人之感,像是欺负对方贫穷一般,如此就只能撤下一些明面上的衣裳首饰,换成更加低调不碍眼的铺子银钱之类。
一个加,一个减,宋婉这份嫁妆是真的可与宋如持平了。
第 50 章
“是啊, 也许三姐姐不讨厌那样的生活,她们两个肯定不行。”
宋婷晃荡着脚丫,白色的足袜在宽大的裙摆衬托下显得极为小巧玲珑, 她微微仰着头,既没看宋婉, 也没看春雨, 语气之中隐约还有些对宋娟和宋妍的不满。
因同为二房的女儿, 宋娟, 宋妍,宋婷三人总是同进同出, 偏偏宋婷跟她们两个年龄相差有点儿大,也不是真的能够说到一起去,那两个如同今天这样撇下宋婷独自离开也是经常的事情。
宋婉回来之后, 这种情况好了很多,因为她经常也是一个落单的, 就自然跟宋婷作伴儿了。
实话说, 宋婷最开始还有点儿不习惯,后来发现这个六姐姐不是那种多事儿的人,陪着她玩儿, 反而玩儿得比自己还开心, 一边鄙夷对方没见过世面, 怎么好像什么都没玩儿过, 一边又觉得有这么个玩伴还不错, 这才跟她说了这些话, 否则, 宋婷也不是对谁都这么“口无遮拦”的。
“你且等着吧,她们现在的心气高着呐!”
宋婷一撇嘴, 被旁边儿的春雨用不赞同的目光看了一眼,姑娘家,哪怕是在家中,也不能这般随意,五官乱飞,裙摆飞扬,像是什么样子。
宋婉全没在意她们主仆两个的眼神交流,微微蹙眉,嘀咕出声:“她们要怎么做?”
莫名有了点儿危机感。
宋府的情况,宋婉已经很清楚了,从上到下,都不喜欢外出交际,不,不能说不喜欢,而是风气如此,外面的帖子送进来,除非是关系特别好的,必须要参加的,否则多有推脱,上头的老太太和夫人都不去,难道要两个庶女自己去参加什么聚会吗?
少了出门的机会,虽然不是说自己不能单独出门,但为了安全考虑,也为了显示自家规矩好,总还是会少外出,少抛头露面,这样一来,想要绕过长辈结识什么优秀人选,就真的是一件拼概率的事情了。
团圆节的偷菜活动,说不定就是最好的机会,可今年……
宋婉看向窗外,略有担忧,她的担忧也果然在不久之后得到了证实,不知道什么时候踏上回京路的宋夫人到了。
她这次来就是代表宋老爷那边儿出席宋如的婚礼的。
因宋老爷那边儿也需要她,她不能在望京久留,就要顺带着连宋婉的婚礼也办了,这样一来,给宋娟和宋妍定亲出嫁的时间就愈发显得仓促了。
宋婉有一次从女学出来,就听到假山后头宋娟带着哭腔和宋妍诉苦:“……都是庶女,凭什么咱们这么命歹,上头要顾忌姐姐,下头还要给妹妹让路……”
少有听她说这样负气的话,宋婉不想偷听,却下意识顿住了脚步,跟在她身边的春巧更是拉着她往一侧可躲藏的地方避了避,看不见宋娟和宋妍的身影,但那声音却被风清晰地传来。
“谁说不是呢?我还想着……”
宋妍似乎是小声嘀咕了什么,中间那些话没听到,再下来就是宋娟迟疑着问:“这样,真的可行吗?六妹妹会不会……”
“你管她做什么,你看她可管咱们了,王夫人过来商定婚事,她也没推拒一句,分明也没记得自己上头还有两个没说亲没嫁人的姐姐。”
宋妍说着似乎更加愤慨了,“母亲没个亲生的女儿,对咱们也不在意,那些还没说亲的贡士,哪个不是穷酸,就指望着这金榜题名,一步登天,顺便娶到一个大家族的女儿,好就此得了岳父提携……咱们什么情况,你不知还是我不知,这满府里头,又有哪个真正把咱们放在心上了?”
宋婉听到这里,有点儿不明白,目光转向春巧,据她所知,宋娟和宋妍的姨娘都在,难道她们的姨娘不曾为她们打算?
春巧微微摇头,这会儿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又听了一阵儿,没听出宋娟和宋妍准备干什么,却也能猜到许是对自己有些妨碍,宋婉带着春巧,等她们走了,又多站了一会儿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还在想,话本子之中常出现的替嫁之事,应该不会在自己身上发生吧?
别的不说,这官宦之家的规矩还是很不错的,如宋婉这等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跳脱的,走到哪里都不可能甩掉春巧,想要将她取而代之,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五姐姐那话我有些不明白,她们的姨娘……”
一回到屋子,宋婉就忍不住询问。
春巧先给她解了外披,春风入骨,这等时节外出,总还是要搭一件外披更为保险。
继而又给宋婉端了一杯茶来,她们屋子里有一个小炉子,早上的时候从大厨房端了热水过来放在炉子上温着,从府学回来的时候就正好能够喝上一口不那么烫的热水。
宋婉习惯性喝了两口,只觉得那熨帖的茶水捋平了身上所有的浮躁,整个人都在茶香之中舒缓下来,微微向后靠了靠,倚在靠枕上,摆出一个专心听讲的姿势,等着春巧给她说明白其中的缘故。
“五姑娘说这话其实是有缘故的,秋姨娘原来是二夫人身边的丫鬟,是被二夫人抬举成妾侍的,对二夫人一直恭恭敬敬……”
春巧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但今日的宋婉已经非刚穿越过来什么都不懂的她了,很快对这个“恭恭敬敬”做出了解读,若有所思地点头,是了,对二夫人恭恭敬敬,也就是说对自己的女儿要采取某种漠视的态度,硬生生要分出主仆尊卑来,疏远自己的女儿,让她有机会得到二夫人的全心看重。
春巧见宋婉领悟了,也没继续说这位聪明的秋姨娘,转而说起了宋娟的生母李姨娘,李姨娘原先就是二老爷房里的丫鬟,后来被抬举为妾侍之后,更是一举得女,她也一直争气,宋婉她们刚回来的时候听说二老爷房里前两日失了一个哥儿,就是李姨娘生的。
怀孕,生子,坐月子,少说也要十个月左右,且李姨娘怀的这一胎早就说是怀像不好,那段时间不要说关心宋娟,她关心肚子里的孩子都来不及,知道是个哥儿,就更宝贵了,平时连床都不下了。
不过,就算她下床,大概也不会太关心宋娟这个四姑娘。
“……李姨娘那个人吧,她就是姑娘说的那种扶弟魔了。”
时人重男轻女的多,也不是男子这般,很多女子也这般,李姨娘就很看重男子,从小她就是在这种重男轻女的环境之中长大的,而她家中唯有一个男丁,就是她弟弟,连她入府为奴都是为了给弟弟筹措读书的钱。
她本来是良家子,后来才入的府,而入府至今,每月的月例不说少,也够她积攒点儿了,结果都给了家里,只为了培养一个自小就没再见过面,只存在于母亲口中“优秀”的弟弟。
若是单单如此,也就她自己过得苦,可她运气好,生了个四姑娘,算是在府中立住了脚,从四姑娘小时候,她就把持着四姑娘的月钱,后来更是四姑娘有什么好东西,都藏不过夜,也就是四姑娘如今年龄大了,她不敢随便欺上去,这才显得从容了些,以前窘迫得都让人看不过眼,除了老太太和夫人给的物件,其他的都被李姨娘偷偷塞给了她母亲,拿去换钱补贴弟弟了。
春巧是不太理解为何李姨娘tຊ能十年如一日地供养弟弟,她自己反正是做不到这般的,只是可惜四姑娘明明姨娘还在,却也跟没有似的,甚至还不如没有呐。
听春巧说了这些,宋婉心情一时复杂,她还想要生宋娟和宋妍的气,又觉得实在是气不起来。
可气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这两个,可见并不幸福。
相较之下,宋婷就显得过于惹人羡慕了,她的姨娘一心为了她,这份爱倒是完完全全了。
其实,秋姨娘也可能是爱宋妍的,只不过她不敢表现出来,一个跟姨娘亲近的姑娘,是注定不会得到嫡母的欢心的。
也不知道宋妍是否能够领悟到秋姨娘这点儿良苦用心。
宋婉好奇宋娟和宋妍会怎么做,也站在她们的立场考虑了一番,总觉得这结果无非是“开源”跟“截留”两方面了,“开源”就是在外多认识一些可行的婚配对象,这一条听起来还不错,其实也不现实,满大街也没自己找人嫁的,总要父母和媒人张罗,才算是名正言顺,不至于轻贱了。
就算不是一步到婚姻,只先认识几个有意向的,也不容易,大部分人定亲都早,看着是单身的,指不定未婚妻都换过两个了,这谁能知道,古代可比现代还要信息不透明。
至于“截留”,她们应该不会想要换成卫明的妻子,那难道真的就看准王冲之了?
可王冲之只有一个,她们怎么分?
还是说,自己把人想得太坏了?
涉及自己的终身大事,宋婉不想轻忽,就让春巧去给春纤透话,说是听到宋娟和宋妍说了些话,担心自家姑娘未来的婚事发生什么变故。
她也的确要跟着担心一下,虽然说她不是为当未来姑爷的妾侍做准备,但她也要考虑以后的生活环境,若是卫明那样的,自己都租房子,指望下人能住得更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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