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嫁娶之事, 当天里的婚宴其实是开两场的，一处是在新郎处，新郎那边儿的亲眷, 还有新娘这边儿的亲眷也会跟着过去吃一顿，另一处就是在新娘处, 新娘家并不是所有的亲人都能直接到新郎家中吃席, 便也要在新娘家开一处, 热闹热闹。
也可看做是新娘家的家宴, 基本上都是自家的亲朋好友。
但这件事，并非绝对。
宋夫人一手操办婚事, 忙得顾不上跟宋婉多说两句话，满心都在惦记宋如，宋如倒是还急着宋婉担心的事情, 盖上红盖头前，还特意把人叫到跟前说了一番话。
“……我让春纤去打听了, 她们说的事儿, 其实……”
宋如似有难以启齿之处，看了宋婉一眼，宋婉忙晃了晃她的胳膊催促：“姐姐快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知道了也让我心安几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就是……”宋如依旧吞吞吐吐, 看她模样, 倒不似宋婉之前想的那么夸张的换亲之事, 那又是什么, 让她这般难以开口。
宋如看着宋婉一叹，目光也有些复杂：“咱们姐妹之中, 眼看着你是嫁得最好的……”
宋家这一代，除宋如外，还有一个嫡女，是大房的嫡长女宋娴，她是庶出的嫡出，又因是庶长子的嫡女，宋老太爷也看重这个孙女，给她安排的婚事的时候免不了多方考量，还让宋老太太也帮忙操心了一下，她给了个人选，是勋贵那边儿的，被大夫人所不喜。
说起来也是一笔糊涂账，宋大老爷当年要定亲的时候，老太太那边儿给出的人选就是如今三房的宋夫人，有意让自己娘家出个人成为长子媳妇，一来有她照应，不至于受委屈，二来也能收拢庶长子这颗心，不至于愈发外道。
宋老太爷也有这方面的倾向，八成是在老太太那里留了准话，结果跟大老爷谈过之后，不知道怎么又改了主意，以“老大以后是要当文官”的说法，给他找了个文官之女，算是借助一下岳父的力量。
结果这位岳父颇为不给力，婚事才成，他就直接犯了事儿，被流放了，这一下，大夫人的娘家就成了拖累，后来娘家也不是一蹶不振，只没回到望京，在地方上当小官了。
逢年过节，能够送来一些地方特产罢了。
许是因为说亲被驳回，老太太对这位大老爷是彻底冷了心，到了孙女这里，宋老太爷再次让她操心人选，她想着孙女请安尽孝也不曾懈怠，算是承欢膝下，便心软了，又给了一个人选。
老太太是勋贵出身，日常来往，虽然因为老太爷的缘故，多了些文官家的夫人，但归根到底，还是勋贵那一脉跟她最亲，也是她了解最多的，加上大夫人的旧事，她的意思就是说与其选那些可能获罪的文官，不如选个勋贵，起码富贵不愁，没什么风险。
大夏的武官制度还不错，立功升爵，爵位到了一定地步就自动上交兵权，担任闲职，这等人家，只要不去谋反，一辈子的富贵总是能够保证的。
想法不错，老太太也是真的好意，为了避嫌，怕大夫人不乐意，也是旧事阴影，她提供的人选都不是李家的，而是勋贵之中另一个优秀子弟。
结果呢？
她这边儿的意思才显露出来，那边儿大夫人就极为强硬地表示已经跟自家兄弟说好了，以后她女儿就嫁回去，给兄弟的儿子当妻子，这表哥表妹的，似乎也是古时常有的婚姻搭配。
但问题是，别人家的表哥表妹，至少也有几分青梅竹马的情分，这位倒好，远在万里，不知人鬼，只是从书信知道一二，就能直接托付女儿终身了？
对女儿，也不知道是爱还是不爱，反正对弟弟是真爱了。
大夫人就像是二房的李姨娘一样，不顾女儿幸福，单纯就是为了“扶弟”？
大夫人闹的这一出“私下定婚”真的是把老太太给气到了，就连老太爷都被她一句“古来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给撅了个倒仰，听听，听听，“父母”“媒妁”，可是不需要祖父母来决定的。
老太爷气得狠了，也没顾忌宋娴在场，直接问她：“你也是这么看的？”
宋娴不知道是被大夫人灌了什么迷汤，还是干脆被洗了脑，竟是只犹豫了一下，像是被老太爷那赤眉瞪眼的样子吓到了，之后就低眉顺眼来一句“娴儿全听父母的。”
听起来是恭顺孝顺，可这是“父母”，不是“祖父母”，一下子，老太爷的心都凉了。
他也不是非要认可老太太给的人选，他其实还没做好决定，但宋娴这般表态，显然，她更信任的是母亲，而非祖父母。
老太爷没再说什么，摆摆手就走了，那之后就再没理会过宋娴的婚事。
因当时大夫人的娘家人还在外地挣扎，宋娴这桩婚事属于远嫁，许是觉得一家人的关系，来迎亲的那些人不过是庶子带着几个奴仆，准备的东西也不全，还真看不出有多重视大夫人，以及她的女儿。
又是外地，三日回门自然是没有了，连大夫人也只在第一年收到了女儿寄来的亲笔信，之后便都是她弟弟的信了。
到底是自家亲戚，宋老太爷后来还是心软了，帮忙活动，把那位据说很有才的大姑爷给调到了望京当官，可惜这位有点儿牛心左性，竟是觉得他能有今日全是自己的才华所致，对宋家以“恩人自居”的态度很不爽。
到了望京之后，只在第一日带着宋娴拜访过一次，那之后便是“各种忙”，忙到没有时间陪着妻子回娘家。
要说你跟着来，让你妻子来也行啊，就在望京之中，也不是没有马车下人，至于让妻子也不登娘家门吗？
可对方的态度很有些说法，嘴上说得好听，让夫人单独出门不放心，然后惭愧自己太忙，没办法经常来看望，但无论是逢年过节的礼物，还是什么的，完全体现不出他这份“惭愧”来。
如果说一开始宋家还有人为他这嘴上的话糊弄过去，后来也就看清楚了，着实不是什么好人。
老太爷更是背着人说他是个白眼狼，若是早知道这般，绝不会把孙女嫁给他云云。
可惜什么后悔药都晚了，宋娴更是如同被PUA了一样，丈夫说什么是什么，娘是什么，不知道，娘家是什么，就更不知道了。
同在望京之中，数年过去，也只有tຊ刚回来时候的一次登门，之后每年的初二都不见回娘家的，一问就是“有事儿”，反正人没来，礼来了，身边的嬷嬷也跟着过来告罪了，若是再追究起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也没有成天想着回娘家的道理，夫家有事儿，初二不回娘家，不也是应该应分的吗？
哦，值得一说的是，宋娴出嫁时候带着的那些嬷嬷丫鬟，如今也都没几个还在身边了，每年过来的嬷嬷都是大姑爷身边儿的，不是大姑爷的奶嬷嬷，就是某个管事嬷嬷，就不是宋家的人。
她们来回话，可想而知，也不能说什么不好的。
事实上，也的确没什么不好的消息，宋娴这位大姑娘出嫁之后给夫家生了一子一女，跟大夫人一样，也放开了让妾侍生育，大姑爷厉害，妾侍给他生了三子四女，再加上嫡出的两个，这子嗣数量也很不错了。
宋老太爷也是绝，他记恨大夫人娘家的算计，也记恨这个大儿媳妇没脑子，坑了自己孙女，只给这位大姑爷调回了望京，其家人族人的，一个都没管，给大姑爷地官也是个小官，不说比王大人，就是比无官无职的王冲之，恐怕也多有不如。
这就好像街上看到某个编制内的衙役对着某个白身点头哈腰一样，别看人家是白身，人家亲爹可厉害！
皇子无爵无品，哪个官员见了能不先低头问好？
总之，大姑娘宋娴的这段婚姻真的是有那么点儿一言难尽，算不得一个“好”字。
宋婉眨眨眼，对哦，她嫁得还真是最好的了。
心里有点儿高兴，王冲之除了多动症似的毛病，有的时候又尖酸刻薄一些，却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她熟悉了，觉得也还不错，托着腮，听宋如继续说。
见她这般乖巧，宋如再开口又是一叹：“她们也都不容易，你只睁只眼闭只眼就好……”
春纤耳朵灵，有意“打听”总能听到一些具体的，宋娟和宋妍的谋划还真不是李代桃僵，而是找机会多来点儿“偶遇”。
但这种“偶遇”，说白了是把宋如和宋婉当梯子踩，如果她们偶遇的那人只当真的偶遇，不计较也就算了，若是计较起来，难免也会连累宋如和宋婉的名声。
宋婉才听到这里就摆摆手：“嗐，我还当什么呐，这算什么事儿，她们若是直接跟我说，我难道会不应吗？说不定我还能帮她们参谋一下，该怎样做最好呐。”
她很有几分跃跃欲试，多年看言情小说的经验也不是白积累的，她脑子中的狗血套路不要太多。
“可消停些，我就怕你要掺和，才不想告诉你，你只当不知道，由着她们去，我觉得她们也不是没有分寸之人，不会闹出太大的问题来，最多是假借你我名头罢了……”
宋如说到这里，又是轻叹，“四妹妹和五妹妹也都不容易，咱们能帮一把，还是帮一把吧。”
家族兴衰荣辱，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儿，提携同胞，关照姐妹，也是应有之意。宋如很有大局观，宋婉被压住了脑袋，点点头：“行吧，我保证不参与，当不知道。”
第 52 章
送姐姐出嫁还真的是很新奇的体验, 现代很多人都是独生子女，宋婉这一代，基本上就跟兄弟姐妹无缘了, 真要有也都是堂的表的，这就远了一层, 各有各的家庭, 也不会专门凑到一起去玩儿, 真有什么婚礼之类的, 也就是酒席上吃一顿罢了。
巧合的是，宋婉的堂姐结婚的时候, 正好是她上学的时间，还在外地。这年头，上班都不好请丧假, 婚假这种假，你又不是当事人, 你请什么假？
于是, 她根本就无缘参与，什么守门索要红包，什么当伴娘, 什么帮新娘拿包挡酒, 这类事情都跟她无缘, 连一顿婚宴都没吃上。
索性她那时候还是个学生, 也没谁要求她太多, 但缺席一次, 还是对堂姐而言这么大的人生大事, 她以后就很难再参与到堂姐的事情上去了。
怀孕，生子, 她都是最后从父母口中知道的，然后跟着去看一眼，真的就是看一眼，旁的再也帮不上忙，好像也的确用不到她帮忙，堂姐有自己的父母，公婆，老公，又有一些朋友闺蜜，怎么也用不上她这个毫无经验的去添乱。
随着父母走过场一样，过去了说点儿话，送上从外面买的可以给婴幼儿用的礼物，略坐了坐，听着父母跟她说完话就走了。
可以说，毫无参与感，更没什么体验感，倒像是看什么稀奇景似的，不好表示惊叹，也没什么牵动心绪的情感波动。
宋婉对此记忆深刻，原因就是从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兄弟姐妹。
不是同父同母的，总还是隔了一层，又非从小一起长大的，生活轨迹，朋友圈子，都没有什么重合的地方，凭着父辈那点儿日渐稀薄的血缘，她们之间的关系，恐怕也就比陌生人好一些，她就算想要关心她，都说不出她的一件小事，不知道从哪里展开话题。
那之后，宋婉就想改变，改变这种“独”的状态，但她始终很难把握其中的分寸，如邯郸学步那样，渐渐忘了原来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了。
今天是大日子，宋夫人的心思全在宋如身上，送走盖着红盖头的宋如的时候，她的眼中都要落泪了，那是摆着端庄的面容都无法掩盖的慈母心肠。
宋婉陪在她身边，被她捉着手臂，头一次感受到来自这位嫡母的“依靠”，有那么一瞬，她真的以为她们是很亲近的母女了。
可等到宋夫人放开手，转过头一脸笑容地对老太太说话，宋婉感受着手臂上那迅速冷却的温度，忍不住背了背手，悄悄把手臂上被捉住的那块儿蹭了蹭，平衡温度。
“……我看卫家人还不错，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以后如儿的日子，不会差。”
老太太拍着宋夫人的手，慈眉善目的笑容显示着她今日的高兴，却也难免有些疲惫，婚礼这等大事，哪怕什么都不干，出席到这会儿也觉得累，却还不能马上歇着，来的亲戚之中有不少她还要亲自见过，说两句话。
宋夫人笑着点头：“卫明那孩子也不错……”
事情已成定局，哪怕为着女儿好，宋夫人也不会说一句半句卫明的不是。
宋大夫人脸上也带着微笑，很是舒心的笑，宋如并不算是高嫁，跟她亲生女儿宋娴相比，说不得宋娴还好一些，毕竟大姑爷还是有官身，比卫明强上一些。
“我看也不错，若不是家庭拖累，比勋贵公子也不差什么。”
大夫人这句话或许就是高兴了凑个趣，却没想到类比的“勋贵公子”戳了老太太的肺管子，她当年想要给宋娴找的就是一个勋贵公子。
老太太的脸色微变，很快又缓和下来，只当是没听到，并不搭腔，宋二夫人却是机灵的，她嫁的是老太太的亲生子，有内部消息在，又跟正经婆婆相处这么多年，早就摸清了几分老太太的性子，见她露出刹那不虞，忙笑着转移话题：“我看三姑爷以后定然是有出息……”
这话宋夫人最爱听，当下侧头过去跟这位嫂子说起来，她是无意的，却像是把大夫人撇到一边儿似的。
老太太见状，脸上又有了笑意，她对这个大儿媳妇的芥蒂，恐怕这辈子都消不了了，能够在明面上一碗水端平，已经是她的仁慈宽容了。
这时候宋婉才被老太太注意到，她笑着摆摆手：“怎么就你自己，去，找你姐妹们玩儿，莫要乱跑。”
“是。”
宋婉行礼应声，之后就出去了，她早就觉得待在这里无聊了，尤其宋娟和宋妍，还有宋婷都不在，她心里就更好奇她们在做什么，偏偏因为宋如是她亲姐姐，她不出现也不太好，像是隐射三房姐妹关系不和似的。
这会儿得了老太太的准话，又看宋夫人含笑点头，宋婉转身的速度都快了起来，特意为了今日场面穿的粉色长裙，在转身的时候旋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展开的裙摆若绽放的桃花，更显娇艳。
“小姑娘家家的，一颗心总是待不住……”
二夫人仿佛有点儿一语双关，看着宋婉的背影点评了一下，宋夫人也看了一眼，视线中只能看到那粉tຊ色裙摆的一角了，跑得还真快。
春巧一直跟在宋婉身边，只在堂中的时候，宋婉站在宋夫人身边儿，春巧出去了一会儿，这会儿跟在宋婉身后，小声给她指点：“四姑娘陪着七姑娘在里间，五姑娘……”
“五姐姐去哪儿了？”
宋婉有点儿着急，她一方面是好奇宋妍和宋娟要做什么，一方面又怕她们真的做了什么影响了宋如的婚事顺利进行。
如今迎亲队伍才把人迎走，婚礼只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还悬着呐。
“五姑娘……”春巧有些迟疑，见宋婉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明显是不得到消息不罢休，她才低着头，略有几分嗫嚅地说，“五姑娘跟一位公子在小亭那里说话——那公子可能是三姑爷的恩师之子余怀秋……”
“啊，这……”
宋婉愣了一下，心里直呼好家伙，这锁定目标还真的是十分精准，余怀秋何许人也，这要从他爹说起。
余大人是文华殿大学士，最清贵不过的一个官职，平时的兴趣爱好就是教书育人，宋宣和卫明都在他开办的书院之中读书，都算是他的学生，但他对卫明最为赏识，为了避嫌，并未收其为弟子，但的确关照不少，帮忙提亲都做了，可见心中亲近。
那余怀秋是余大人的小儿子，跟宋宣年龄相差不大，大约是因余大人曾私下点评过卫明的学问好，这位乖乖儿余怀秋就成了卫明的小跟班，一起讨论学问什么的。
宋宣曾经提过一回，说是这位“余师兄”的学问还不错，不过是余大人觉得他跳脱，想要压他几年，这才没让他科举，一直被关在书院读书。
也就是余大人帮忙操心卫明的婚事，他才能跟着多跑几趟，今天不出意外，他肯定也就成了“伴郎团”的一员，帮忙迎亲来了。
不过，现在迎亲队伍都走了，他总不至于还留在宋府吧？
宋婉脸色微变，这事儿真是可大可小，小了是失礼，年少冒失，博人一笑，大了的话……受累的可就不是一方了。
“姑娘放心，他们定是已经散了。”
春巧更熟悉府中规矩，也更了解宋妍秉性，这般推测着，倒是比宋婉更有信心。
宋婉还是不那么放心，专门过去看了一趟，以为见不到人了，没想到宋妍还在那里，手中不知道从哪里拽了一朵花，正在一瓣瓣扯了花瓣随手抛撒，模样颇有几分高兴。
“五姐姐。”
宋婉见到她，只有她一人，先松了一口气，她这口气松得太明显了，被宋妍看出来了，她随手扔掉那朵去了一半花瓣的花儿，轻笑：“六妹妹这么着急，是要找什么人吗？”
这是故意刺宋婉的。
宋婉听着就觉得不顺耳，她明明是担心，被这一说，倒像是看不得人好了。
“五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今儿三姐姐还跟我说，都是一家姐妹，能帮总是要帮一把，姐姐要做什么，先跟我说一声，我也不至于不能促成，哪里还需要姐姐这般防着，难道我还会跟姐姐抢什么吗？”
真要被抢，宋婉才是需要担心的那个。
“六妹妹真是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索性不说了，妹妹还要做什么，只管自便，我就回去了。”
宋妍脸色变化几息，又是一笑，把话带过去，好像宋婉并没有挑破她的算计一样。
宋婉没有阻拦，还让了一步，看着宋妍带着丫鬟离开，心中还有些不解，宋妍这算是成了还是没成？她又是怎么做到的？
不会还利用了宋宣吧？宋婉微微蹙眉，生怕宋宣这个好哥哥被利用了，转念又佩服宋妍的精准定位，能够从卫明的一众寒门学子朋友之中找到能够直接对标王冲之身份，甚至还要更高一筹的余怀秋，也是不容易。
第 53 章
回门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这一天大早，宋婉早早就来到了宋夫人处，自从宋夫人回府, 每天一大早宋婉都要先到这里来请安，然后再去老太太处, 或者直接去女学。
今天她来得比往日早一些, 还没进门就听到丫鬟在里面奉承宋夫人的说话声, 显然, 宋夫人也起得更早了。
“来了。”
见到宋婉进来，宋夫人招呼了一声, 笑着搭着她的手起身，跟她一起往老太太的院子中走。
路上碰见丫鬟疾步而行，路过宋夫人和宋婉的时候, 停下行礼，笑盈盈说：“三姑娘和三姑爷已经进门了, 二夫人还要快点儿才好！”
这话似乎有几分玩笑般的催促, 宋夫人却没恼，笑着应：“那是要快一些，不然都要走到我们前面去了。”
春晖院里, 已经是一片喧闹, 老太太年龄大了, 愈发睡不得懒觉, 身边的丫鬟又都是明媚活泼的性子, 她人老了宽容, 丫鬟便也有几分释放天性, 叽叽喳喳的，像是多了很多报喜鸟似的。
等到丫鬟来通报, 说是三姑娘的轿子已经进了门，三姑爷已经见到大老爷的时候，老太太已经端坐在正座上等着了。
大夫人也在，她是最早嫁入宋家的儿媳妇，也是最早在老太太身边立规矩的那个，从来不肯落在人后，总是先一步到来。
见到她在，宋夫人也不觉得奇怪，见到二夫人也在，这才露出了一点儿惊讶。
“今儿可是咱们如儿回门的日子，我这个当婶子的心里惦记，早早就醒了，正好过来陪着母亲一起等，总要见到人了才能放心。”
这话说得熨帖又和善，不仅照顾到了老太太，也连带着让宋夫人心头舒服，无论怎么样，二老爷才是宋府的嫡传，以后二夫人就是宋府的女主人，她的善意就是对宋如最大的支持。
别的不说，二老爷的官位比宋老爷高，这就是宋夫人不得不低头感谢的根本。
“多谢二嫂惦记着，如儿有福了。”
宋夫人说着，目光又看向老太太，宽言道，“母亲和父亲看重的人，必不会有错的。”
信任的压力给到了老太太。
老太太什么看不透，笑呵呵说：“你这个赖皮的，什么都要赖着我，我还推不掉了。”
婆媳之间和乐融融，大夫人约莫也想加入，张口就说：“若是过得不好，母亲可要多给补偿才好。”
这话一出，大家的笑容都僵了片刻，谁人说话不要讨个口彩，还是在这种热闹欢喜的日子里，她这是讨嫌来着吧？
宋婉也觉得无奈，这位大夫人明明是文官之女，怎么一说话就这么不讨喜，她现在十分确定当年是宋老太爷和大老爷选的这位了，他们就是看着岳父选的，不然怎么也该看看这位的品性如何。
不会说话，也可以闭嘴啊，笑笑就好，也没有非要开口的必要吧，扬长避短，懂不懂啊！
大夫人显然是不晓得自己“短”在哪里的，说了这话，还觉得自己有功了，笑着继续：“等如儿来了，可要好好问问，别让她受了委屈才好……”
这一说，她竟是又想提卫明的家世不好，这可真是老调重弹了。
老太太目光已经偏向了一边儿，看向了宋娟和宋妍，指着她们两个，随口道：“听听你们婶娘在说什么，还不赶紧去跟她讨个好夫婿，若是不好，就让她把嫁妆都赔给你们，免得总是惦记旁人的。”
她说完，自己开心了，笑了。
大夫人的脸色却很难看，什么叫做“惦记旁人的”，她惦记谁的了？还有那“讨个好夫婿”，什么意思？影射什么？莫不是说宋娴的夫婿不够好？宋娴她……
本来还有几分宋娴的夫婿比过宋如夫婿的得意，但想到那多年不曾见一面的女儿和女婿，大夫人的脸色好看不起来，她的目光落在宋夫人的身上，也就看到了宋夫人身边站着的宋婉。
明艳的少女娇滴滴若枝上粉桃，实在诱人得很，再想到她已经定下的夫家，大夫人帕子掩着唇轻笑：“我哪里有这般本事，你们若要请教，不如直接问问咱们的六姑娘，便是学得一二分，以后也不发愁了……”
这一刀子下去，可谓是见血，宋婉心中暗叹，自己怎么总是被台风尾扫到，分明没她什么事儿，不知道最近她都跟宋娟和宋妍的关系不太好吗？
若不是还有个宋婷肯理一理她，她恐怕就要提早体验一下什么叫做被孤立的感觉了。
长辈说话，小辈是不许顶嘴的，何况又是说这等婚事，懂点儿事儿的哪tຊ怕是装都要装出一副害羞的样子，免得有个“不害臊”“没教养”的恶名。
宋婉低头装害羞，也装受委屈，宋夫人也觉得不爽，可大夫人是她大嫂，她这个排在后面的妯娌也不好顶撞大嫂，还在寻思说什么的时候，就听到外头丫鬟突然高起来的行礼声，紧跟着，宋如进来了。
宋如一身金红，绣着牡丹富贵的红色缎面裙摆上还点缀着金线绣成的蝴蝶，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头上的金钗，虽然一看都是嫁妆之中的首饰，却也被她戴出了一种富丽堂皇的感觉。
无论怎么看，这都不像是个寒门妻子该有的样子，却合了宋府众人的眼缘。
“祖母！”
宋如一进来就向老太太行礼，然后依次是大夫人，二夫人，最后才轮到自己的生母宋夫人，下头又从宋娟问好，直到宋婷，宋婉夹在中间，就好像是一个必经的流程，没有更多的重视，但目光交汇的那一瞬，宋婉觉得自己还是能看懂宋如的关心的。
“好好好，快起来，起来，都是一家人，可别把自己当外人。”
老太太摆摆手，不让丫鬟奉上蒲团，宋如要跪拜的动作被宋夫人和二夫人架了一下，也没拜下去，矮身笑笑，又道了一回好，这才坐在老太太身边，被拉着手问话，听到一切都好，老太太就舒展了眉眼，少不得又说两句好话，这才让宋如去跟宋夫人说话。
“你们娘俩好好聊聊，我们就不惹人嫌了，难得回来一趟，好好聚聚才是正经，虽然娘家近了，但这姑娘嫁了人，就不跟在家时候一样了，也不好总回娘家，好好过日子才是真的。”
老太太话说到这里，无论是大夫人还是二夫人，也都没有留人的意思，齐声附和。
宋夫人也没假意推脱，拉着宋如的手就舍不得放，这才过了三天，就好像过了三年似的，让她心疼得眼睛里都看不到旁的了，还是宋如惦记着宋婉，走的时候拽了拽宋婉的袖子，宋婉会意跟着一同离开。
回了秋实院，宋婉又没眼色地当了一会儿电灯泡，硬是听着宋夫人又把老太太问过的话询问了一遍，还问了些细节，宋如不好意思地瞥了宋婉一眼，宋婉偷笑着暴露自己一直在场的事实，宋夫人才拉着宋如到了内间去谈母女之间的私房话。
跟着宋如回来的春纤也很懂事，拉着宋婉去外间吃点心喝茶，还在宋婉的追问下说了些卫家的事情，诸如“卫大哥是个老实人”“卫大嫂善心”之类的话。
听到新婚第二天，因为没有父母在场，不用敬茶，卫大哥还去砍柴，卫大嫂亲自给做饭的事情，宋婉就是忍不住地笑，她都能想到那一幕对宋如的冲击该有多大，宋府的规矩可没有长辈服侍小辈的。
别看宋夫人对宋如这个唯一的亲女儿千好万好的，可她亲手作羹汤伺候过的人只要老太太和宋老爷，宋如这里，顶多是吩咐下人做点儿她爱吃的，绝不会是她亲手做的。
这般规矩之下，看到卫大哥和卫大嫂那样做，宋如怎能不诚惶诚恐，这是生怕被捧上去下不来了。
但穷人家过日子，哪里真要跟个大爷似的等伺候，指不定等她跟着卫明见了卫家父母，还能享受一回婆婆给做饭的待遇。
宋婉没有在古代农村生活的经验，但她还是有点儿常识的，知道这种事儿对农家来说不算什么，也就是宋府脱离这一层了，府中下人多，才更讲究规矩地位之类的。
等了一会儿，母女俩的私房话总算结束了，宋如被放了出来，就拽着宋婉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出嫁了，但她的房间还留着，一应陈设也没改变，看起来更令人放松。
“怎么样，怎么样，姐夫待你好吗？”
宋婉用肩膀撞了撞宋如，很想让她分享一点儿闺房事，脑海之中的想象力更是信马由缰，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想，卫明这种人，这种家庭出身，恐怕之前也没什么通房之类的，一心向学，这俩会不会新婚之夜躲在床帐里一同研究某些书籍啊？
还是说，卫明提前做了功课？
宋如脸上的红晕似乎一直都没消退下去，被这一问，瞪眼看来，纤纤食指点在宋婉额角：“坏丫头，别笑太早，且等着，看我那好妹夫怎么收拾你。”
“怎么，姐姐是被姐夫收拾了吗？”宋婉一语双关，她有的时候真的不想懂得太多，可装无知真的很难，“哈哈……”
第 54 章
宋如回门当日并没有待太久, 就吃了顿午饭，小睡了片刻，说了会儿话, 就离开了，并没有在娘家过夜, 好像一转眼就跟着卫明离开了, 回到以后属于她后半辈子的家中去了。
宋夫人送走她的时候, 忍不住泪水涟涟, 明明那日看着她出门的时候还是能忍住的，可这会儿就再也忍不住了。
次日, 宋夫人就要去灵山寺还愿，她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给宋如和宋婉操办婚事，回来的次日就先去灵山寺许愿, 如今眼看着宋如的婚事顺顺利利没有什么波折，她就要去还愿了。
宋婉跟着出行, 只有她跟宋夫人两个, 两人却还分坐了两辆车子。
“我还以为会带着四姐姐和五姐姐呐。”
宋婉好久没有这样独坐一辆车了，还有点儿不自在，连个参照物都没有, 只能跟春巧说话。
“她们来做什么？”
没有外人, 春巧说话也没很客气, 宋娟和宋妍的行为, 到现在为止, 不算多过分, 可还是让她心中有些不满, 宋婉没有一点儿外力倚靠，宋夫人看着也不是个对庶女很上心的, 万一有点儿什么事儿，那可真是找不到捞一把的人。
这会儿春巧就想起了孙嬷嬷，要是孙嬷嬷还在，好歹她还认识几个嬷嬷，指不定哪个就能在宋夫人耳边递上话。
哦，对了，这次宋夫人回来，并未带着郑嬷嬷，好像是半路上郑嬷嬷生了病，实在是走不了，只能留在当地养病。
古代出行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哪怕是太平盛世，也防不住风邪入侵，一个不小心，指不定就是客死异乡的节奏。
宋婉从飞扬的帘子缝隙，看着外面的景色，心中想着这辈子当旅行家估计不是什么好理想，但以后真的就要在一个大宅子里体验四季变化，来来往往吗？
骏马的嘶鸣声传来的时候已经不远了，视线范围内能够看到那骑着骏马飞奔的人，几个人，以及……
马车突兀地颠簸了一下，像是前头的马车停了，宋婉一边看着外面，一边问：“怎么回事儿？”
春巧也没再说，掀开前面的帘子，正要问，就听到车夫一句：“前面的车停了。”
前面车上就是宋夫人了，突然停下，恐怕是有什么事儿。
“嗖”，一只羽箭射来，钉在了木板上，羽箭尖头破出木板一点儿，正好就在窗边儿。
这声音好像极大，让宋婉呆了一呆，看着那凸起的一点，还有点儿反应不过来，春巧却比她反应快，一声“姑娘”，赶忙扭身过来，拉着她就要躺平，同时还把座位上的坐垫扒拉了一下，勉强覆盖在她们身上。
车上地坐垫是半固定的，有一边儿是用绳子系在外沿边儿的，之前宋婉坐着的时候还奇怪如果固定为什么不固定两边儿，后者是里面，而是固定外沿这边儿，有的时候坐着乱动，就会有往下出溜的感觉，现在看来，倒是很实用的设计了，不一定能挡箭，但多少有点儿安全感。
还颇有几分鸵鸟之姿，只要我遮住了，你们就看不见我。
“怎么回事儿？”
宋婉一把也拉下春巧，她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好像有问题，但心中的紧张感还是提升不起来，这里离京不远，哪怕是匪徒，也不至于在望京旁边儿，天子眼皮子底下撒野吧。
春巧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吭声，然后就听着时不时“嗖”一声“叮”一声的，是那羽箭陆续扎在车厢上的声音。
到底什么情况？
视线被遮挡，完全看不到，心里头就越发有些惦记，宋婉恨不得直接扒窗子好好看看外面，又知道外面指不定是一片箭雨，露头就是找死。
正在她心中不安的时候，马车也很不安地开始动，宋婉才后知后觉地想到，糟了，哪里有马儿能够在这种时候保持安静的？
车夫指不定也下车躲避箭雨去了，这tຊ会儿……
事情好像向着最糟糕的方向去了，马惊了，在车夫的惊呼声中，马车随之飞起来似的，一个巨大的颠簸，让宋婉都忍不住掀开了身上压着的坐垫。
为了方便通风，车帘子并未固定起来，风一大，帘子都飞成了直线，能够让外面的情况一览无余。
宋婉目光向外看去，正好看到马上一个黑皮美少年正看过来，那黑金抹额真的是一件难忘，这不就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公爷秦骁吗？
他似带着人在围猎一样，被他们追着，被宋家的马车堵住的，仿佛有两三个人，也是骑着马的，锦衣华服，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变故，竟然起了矛盾，竟然直接羽箭相向。
管他为什么，反正她们现在有点儿糟糕。
宋婉没有多想，也没去想为什么没人来救，她也没想着等人来救，在颠簸之中起身向前，为了稳定身体，并不能直接躬身走路，便索性爬着挪过去，掀开前面的帘子，想办法要找到马缰绳拉在手中。
春巧看明白她要做什么，立刻懂得她的意思，这时候自救才是要紧的，不能等着惊马停下，她低声一句：“我去拉缰绳！”动作迅速地到了前面去，竟是比宋婉快一些。
宋婉也没争，解下身上多余的腰封让春巧缠在自己的腰上，“小心点儿，不行咱们就等着，总会有人来的。”
秦骁那边儿没什么指望，但宋家不会有人不理会她的，作为王冲之的未婚妻，宋婉觉得自己在宋家的地位是隐形提升了一些的。
“嗯。”
春巧点头，也顾不得多说，她在这一刻展现了自己的利索，竟是一只手就把腰带系上了，然后扑到前面去找缰绳。
车帘子被她一只手死死拽着当做依凭，尽可能往前面去够。
宋婉也看清楚为何会惊马了，宋家拉车的马都是经过训练的老马了，这会儿受惊是因为马身上中箭了，随着奔跑，流血也越来越多，这样下去，或许不用她们拉缰绳，马儿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倒地，不过那时候，她们随着车厢倒下去，会怎样就很难说了。
该死的，怎么突然这样？
宋婉几乎能够预料到马车翻倒所带来的严重后果了，死了都不是最惨的，万一来个半身截瘫，哪怕是一辈子都毁了。
额上冒汗，看着春巧的动作几次失败，宋婉就愈发有些急躁和失望，她看了看旁边儿的地面，想着这时候跳下去，会不会最多摔断腿，还是……
她是真的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无从判断，就迟迟不敢行动。
“回去！”
突然一声呵斥从旁边儿传来，紧跟着，就在春巧的指尖快要够到那根缰绳的时候，一条鞭子抽过来，直接卷起了那根缰绳，然后猛地勒住，骏马嘶鸣，猛地掀起两只前蹄的马儿导致整个车厢都跟着后仰似的，春巧倒栽葱一般直接向后滚去，若不是还拉着帘子，怕是真要直接摔成一团。
即便如此，宋婉还是给她当了一回肉垫，头磕在车厢上，又被扎进来的箭头挂住发丝，眼前发黑的同时，双眼也饱含热泪，疼，好疼，完全不一样的两种疼。
撕拉一声，车帘子被完全扯下来了，前面的视线一览无余，马儿已经停下来了，正有人探头往里看，那戴着黑金抹额的脑袋，不是秦骁是谁？
看到里面狼狈成一个团子的两人，他的唇角似乎露出一点儿笑意，像是嘲笑一般轻嗤一声，收回头去，一手拉着缰绳，一手策马，竟是带着马车转向，回到了之前的位置上。
宋夫人已经下车了，连带着她身边的嬷嬷也跟着站在车旁，几个少年人倨傲地还骑在马上，并非静止不动的，倒像是猫戏老鼠一样绕着小圈儿。
被他们圈在中间的，就是宋婉惊鸿一瞥瞧见的那三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同是少年人，像是两拨人有矛盾一样，不过这矛盾大约很大，被围在中间的那三个身上都挂了彩。
其中一个受伤最严重的的，肩膀上还插着一根羽箭，从后向前，竟是直接穿透，把他整个人都串了起来，鲜血流了半身红。
另外两个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人已经在马下了，他的马倒在地上，似乎还有热乎气儿，但离死也不远了，身上扎了好几根箭，让它那灰头土脸的主人连痛哭都不敢，哆嗦着低着头不敢看人。
另一个就有几分虚张声势，他目光之中满是惶恐，看向围着自己的这些人地时候，又忍不住眼中嫉恨。
宋夫人被嬷嬷扶着胳膊，立在马车旁，她们的马车好一些，可能因为隔着有一段距离，并未受到太多箭羽波及，连马儿也被车夫控住了。
“好了，物归原主。”
到了地方，秦骁就把缰绳一扔，也不管有没有人接住，直接不理会马车，以及马车上的宋婉和春巧，策马跟那几个围着人的少年汇合，也没再理会宋夫人，甚至不介意她们在场看着，张弓指向三人中没受伤还在马上不安的那个少年。
“跑啊，继续跑，我今儿出来就是打猎的，你们只管跑，看我敢不敢射。”
说话间，手上一松，一箭飞过，直接扎穿了那少年头顶发髻，像是给他戴了一根过长的簪子一样。
少年呆若木鸡，嘴唇嗫嚅，竟是半天说不出一句狠话来。
第 55 章
这种情况下, 还能往哪里跑？
宋婉被春巧扶着走下马车的时候，心中还在吐槽这一幕，都没留意到宋夫人在招手, 被春巧悄悄拽了下才知道，赶忙走过去, 跟着上了宋夫人这辆马车。
马车是很大的, 坐四个人不成问题, 但春巧还是很自觉地坐在了外面的车辕上, 连带着还有宋夫人身边的嬷嬷，也坐在了前面。
“母亲。”
宋婉轻声, 做乖巧状。
宋夫人抬手为她拢了拢松散的头发，在下车之前，春巧已经帮宋婉拢过了, 但不仔细，这会儿又有几缕松散, 宋夫人抬手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簪子, 帮她别住了这几缕发丝。
“可是吓到了？”
“还好。”
宋婉如实说着心中感受，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对害怕的感觉还不太深刻, 脑中想到的都是求生的方法, 以及各种自救方法的可行性, 包括最糟糕的后果该怎样度过自己可能还有的后半生。
“这位小公爷行事一向嚣张, 索性还有一点儿好, 不会牵连旁人。”
宋夫人这般评价了一句。
宋婉忍不住好奇：“那被箭指着的是谁？”
加上上次在大长公主府的赏梅宴上相见, 这是宋婉第二次见到秦骁, 可每一次见到他，他仿佛都在跟人不对付, 上一次是跟“小侄子”孙览孙从观，这一次是跟谁？
“荣王世子司马煜。”
宋夫人没有瞒着宋婉，说完之后瞥了她一眼，略带告诫，“他们的事与咱们无关，就当没有看到好了。”
马车被射成那样，那匹马显见也是活不了了，连带着几乎丢了性命，损了颜面，但宋夫人却全无追究的意思。
宋婉略诧异地看了宋夫人一眼，她从来不知道宋夫人是如此宽容的人，宋夫人却面色严肃，“你以后嫁了人也要记得，你的娘家是宋府，但宋府未必人人都向着你。”
她说话的时候，又如真正的母亲一样给宋婉整理了一下她的衣袖，那衣袖上有几处破损，一时间是补不起来了，幸好车上也都带着替换的衣裳，一会儿换了就是。
宋婉听着这话，心里头在分析，宋府如今看起来很不错，是因为宋老太爷还在，偌大一个宋家没有分家，人家提起宋府，只会说官职最高的宋老太爷，说这是礼部左侍郎的府上。
但，宋老太爷的威名不能完全等于宋老爷的威名，也就是说她这个女儿，且是庶女，借不到多少威风，若是真的自持“礼部左侍郎府上女儿”的身份傲人，就只有被人打脸的份儿了。
她这般，宋夫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宋老爷如今只是一个县令，宋夫人连诰命都没有，别人称呼一句“夫人”，只能说是时下流行的尊称，要是真的以为自己这个“夫人”很有分量，那就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起码，在秦骁这个并非继承人的小公爷面前，宋夫人是没有多少自傲的资本的。
更不可能因为损了一辆马车，险些遭遇生命危险的庶女去跟秦骁叫板，让他来赔偿。
这种默不作声tຊ离开，仿佛从未出现过的态度，才是最正常的。
像是一盆冷水浇在头上，宋婉突然觉得自己的思绪超脱了身体之外，从高空俯瞰下方，似乎还能看到秦骁在对那位荣王世子司马煜颐指气使，两人的身份地位，真正论起来，应该是司马煜更高，可偏偏现实相处之中竟然是这般。
再有，同为纨绔，原来秦骁和司马煜竟然不是一个圈子，不对付的吗？
这一条，宋婉以前想当然了，就好像认为美男和美男都是朋友，纨绔和纨绔都是狐朋狗友一样，可事实上，纨绔跟纨绔也是不相容的啊！
后面的路程再没什么波折，宋夫人带着嬷嬷先行一步，宋婉落后，在春巧的帮忙下于车内换了衣服，再下车的时候，就仿佛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了。
“你说，那荣王世子怎么惹到小公爷了？”
宋婉踩着台阶，略感无聊，忍不住又提起这个话头，询问春巧，春巧看了看前后左右，都没什么人，这长阶之上也藏不了人，她便小声凑到宋婉耳边说：“仿佛以前世子说过小公爷坏话，被他听到过，后来……”
秦骁那种脾气，能够忍过夜吗？宋婉连连点头，脸上一副“懂了”的神色。
“若不是亲眼看到，我都不敢相信那是荣王世子。”
宋婉回忆了一番，她也算是某种固定思维了，见过了纨绔界之中鼎鼎有名的秦骁和王冲之，发现这俩人长得都不差，就觉得排名第二的荣王世子司马煜定然也是相貌不错的纨绔，可结果，对比鲜明，不能说难看，只能说平平。
就是脸颊上还带着些嘟嘟肉的富贵相少年，荣王世子，荣王最疼爱的也是唯一的儿子，胖点儿也是应该的。
何况他也不算胖，就是脸上长点儿肉，很给荣王长脸的样子。
“我还以为……”
荣王好歹也是皇亲国戚，怎么也比一个开国公品级大，可实际上，荣王从无实权，以至于这地位就像是颠倒了似的，秦骁一个小辈也敢压着名正言顺的荣王世子欺负。
宋婉是真的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每每在她以为古人很讲规矩的时候，古人都会变通给她看，一个是“盲婚哑嫁”，一个就是阶级地位了。
都说皇帝是至高，其次就是皇帝的一帮亲眷，可现在看来，有实权的大臣就是能够稳稳打脸这些人。
转念又觉正常，不然也不会有什么权臣奸相之类的说法了，哦，对了，本朝没有丞相，所以是不会存在“奸相”的。
宋夫人自去还愿，宋婉跟着拜了拜，就被宋夫人给支走了，理由就是她一个姑娘家拜这些不好，但这话，是在宋婉拜完了之后才说的，可见她心里未必就是真觉得拜了不好。
宋婉也不深究宋夫人是什么想法，这位嫡母对她还算不错，这次回来，还特意当着宋如的面儿给她添了差不多的一份首饰，宋婉十分知足。
哦，对了，还有庶祖母周姨娘通过宋夫人的手转交给她的一份添妆，也是首饰，样子有些老气，应该是庶祖母以前戴过的，如今样式不那么流行了，可真金白银，也足够让人欢喜。
宋婉特别愿意坦诚自己俗气，比起什么精致好看的，她还是更喜欢这踏踏实实压手的真金白银，方便变现，还容易携带，万一真有什么事有不谐，拿着跑路都方便。
春巧就不是太理解宋婉突然俗气的审美，最终也只能当做是月钱太少而引发的对钱财的渴望。
这一次去灵山寺，宋夫人还给宋婉求了个平安符，说是保佑她以后和和美美，平安顺遂。
心意不错，符纸也好，就是……宋婉心想这灵山寺的功德是能换两个平安符的，宋夫人不会只拿了一个吧，那就亏了。
再回府，宋婉去找宋婷玩儿的时候才知道宋娟和宋妍都出门了，两人以前都是不爱出门的性子，跟宋家女眷保持一致步调，这一次出门，却借口要给宋婉买些礼物。
“我也要买啊，为什么不带我？”
宋婷委屈巴巴，她凑到宋婉面前，有口无心似的说，“我看她们才不是为了买礼物，不定是为了做什么呐。”
这话真的像是挑拨离间，不过，宋婉寻思自己和宋娟宋妍的关系，大约也用不到挑拨离间，本来就不怎么好嘛！
她也就无所谓了，敷衍地点点头，算是谢过了宋婷这个耳报神。
又过了些日子，就听说余家上门来求亲，为余大人的小儿子余怀秋，向宋家二房的庶女宋四姑娘宋娟求亲。
“啊，怎么是宋、四姐姐？”
宋婉急刹车，幸好没在宋婷面前直呼宋娟的名字，一点儿尊称都没有，可是跟骂人没两样了。
宋婷好像没听到她的口快来了个“宋”音，轻呼：“四姐姐，四姐姐是怎么做到的？”
她这一问，就暴露了她其实知道某些事情，比如说宋娟和宋妍想方设法跟余怀秋接触的事。
宋婉转头看她，她才意识到失言，小手捂着嘴，略歉意地看了一眼宋婉，讷讷放下手，好像做错事一样揪着帕子，“我也不是有意不说的，五姐姐让我保密嘛！我也是无意中看到的，那不是……”
宋婷仰头看天，像是要从大白天看到满天星斗一样，不去跟宋婉对视，宋婉轻轻一下拍在她的额上，无奈：“行了，我又没怪你，你知道就知道呗，又不是故意瞒着我的，没什么。”
比起自己这个外来的，宋婷跟宋娟和宋妍不仅同是二房的，也更为亲近，十多年的姐妹了，怎么也比自己强。
后来者没道理对前面的说三道四，排队还要有先后呐，想后来居上，凭什么？
何况，她也没想。
宋婉对人际关系上面是很佛系的，当着面的时候，也许千好万好，撒娇都能一个“姐姐”绕上八个弯儿，但离了眼前，想也不是太想，就还过得去吧。
她对别人不是太交心，将心比己，也就不觉得别人一定要对自己交心，若不是宋如先对她好，她也不会惦记宋如分毫。宋婷这般，只能说姐妹缘分不深，正常。
第 56 章
“五妹妹, 我……”
“别说了！”
一个在前面走，一个在后面追，后面的少女带着又愧疚又有几分窃喜的感觉, 以至于那愧疚都显得藕断丝连，不是那么干脆, 前面的那个少女脸上发红, 带着羞恼和愤怒, 同时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好像被背叛的感觉, 火辣辣的，让她无法克制地一路疾走过来。
裙摆像是翻飞的波浪, 上面的绣花一朵朵都像是活了过来似的，一会儿你歪了脸，一会儿我踢了腿, 裙摆之中若隐若现的小巧修鞋，更是在快走之中歪了一下, 直接掉了后跟, 没被理会，就那样踢踏着继续往前走。
终于，疾行的少女在假山前停下了脚步, 她的鞋子被踢掉了, 正好穿过压栏石下方的镂空孔隙, 直接掉落在假山前的池水之中, “噗通”一声轻响, 修鞋直接沉水, 还砸了一条傻乎乎游过的锦鲤的脑袋。
脚心一凉, 仿佛是瞬间就感受到刺骨的寒意，收步不及时落在地上的脚略显懊恼地跺了跺, 脚下冰冷的石板，让宋妍终于忍不住，通红的眼中落下泪来，她想了那么久，想得那么好，可结果呢？
——竟是给宋娟做了嫁衣！
“说，是不是你背着我做了什么？”
终于忍不住的质问，像是汹涌的潮水，恨不得将眼前人淹没，猛地转过头来的宋妍怒瞪着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宋娟，演绎了一出现场版的翻脸。
不远处的小亭子里，正在跟宋婷说话的宋婉看着那边儿的一幕，听着这隐约传来的声音，心中不知道该怎么感慨，假山所在，还真是事故多发区。
宋府之内，倒不至于存在什么落水陷害之类的事情，但这种风景好的地方可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不过，人在风景好的地方总是格外有谈兴吧，不然为什么要“花前月下”呢？
宋娟见到宋妍停下来，忙提起裙角，快走几步，来到她身边，本来还要探头看看下方绣鞋位置，是否可以捞起的时候，听到这一问，也转过了头来，目光之中有些令人读不懂的闪烁。
“五妹妹，你在胡说什么，这样的大事儿，我怎么tຊ可能做得了主，你是知道的，就是我姨娘也帮不了我，否则我也不至于豁出脸面，跟你……”
两人这段时间结伴外出，一方面是“好请假”，四年老群历史超多小说群扒八三零企企巫散六看更多完结文两个人外出申请总比一个人容易，也不会给家中长辈一种“必须要有人看着”的想法，另一方面，则是互相做个伴儿，独自一人的时候，仿佛在哪里都是弱势群体，不敢开口发声，可若是身边有一个人相伴，大声欢笑都无惧旁人目光。
宋娟平日里就温温柔柔，从来不会对外张扬，配合宋妍这个张扬的，两人谁也不会掩盖了谁的光芒。
若让宋婉总结，就是戏路不同，产生不了竞争，还能互惠互利，实现双赢。
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但令两人万万想不到的就是这个“双赢”还有一半是由对方主导的。
“那怎么会这样，明明、明明……”
少年男女，私下里已经很有默契，上门提亲的时候却换了人选，实在是不能不让宋妍多想，偏偏这样的事儿，她再问不得余怀秋，对方现在已经是宋娟的未婚妻，她的四姐夫，她若是上去纠缠，哪怕是私下里问话，也太过瓜田李下，何况，又能让人说什么呢？
宋妍有点儿争强好胜，在女学课上从没弱过哪门，自然不会不懂其中的道理，便是她真的有什么事儿要让姐夫帮忙，也要先求姐姐，再没有越过姐姐去求姐夫的道理。
更不要说此前两人就有意，这时候若是再勾缠不轻，那就是坑人坑己了。
“你别着急，等我问问再说，我也还不知道根底……”
宋娟并不是骗人，求亲的人选换成了她，她也没有什么准备，或者说，没有十足的准备，没办法迅速弄清楚其中的缘由，但天上掉馅饼，再没有不接的道理。
她也了解宋妍，绝对不会再在这种名分已定的情况下弄什么坏，她们姐妹还没到那份儿上。
宋娟说话间，脱掉脚上的鞋子换给了宋妍，温柔又冷静：“你先回去吧，鞋子我来捞。”
两人的年龄相差不多，鞋码也是差不多的，宋妍犹豫了一下，赌气一样，还是甩掉了脚上仅存的一只鞋子，踩上了宋娟脱下来的那双，也不提起后跟，就那样拖沓着走了，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像是故意的。
“姑娘，你这是何必，又不是你的错……”
等到宋妍带着丫鬟走远了，宋娟身边的丫鬟才出声，之前她就像是锯嘴的葫芦一样，只跟着走，一句话都不说的。
宋娟收回看向宋妍背影的目光，淡淡笑了一下：“我得了利，便要让让她。”
那头，宋妍身边的丫鬟也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姑娘准备了多久，如今竟是便宜了别人。”
宋妍也气，抿着唇，沉默良久，才说：“是余家选的。”
亭子里，眼看着那两人分开，不自觉伏低身子的宋婷才直起身来，松了一口气：“我还当不会吵呐，原来还是要吵。”
姐妹之间，吵嘴都是平常事，宋婷也不意外，甚至早有预料，就是没想到竟然被自己看到了。
“这事儿，怕是弄不明白了。”
宋婉这时候还没想太多，如此断言不过是知道亲事乃双方共同定下，宋家这边儿，无论是四姑娘还是五姑娘，都是宋家的姑娘，都没差的，可对余家来说……
“五妹妹也太心急了，落了下乘。”
书房里，宋宣这样给宋婉解惑，他微微摇头，对这件事也颇有几分无话可说，宋娟和宋妍的窘境，不仅仅是宋如和宋婉知道，宋宣也知道，不过他不认为这件事解决不了，也不着急姐妹婚嫁，那也不是他该管的事儿，但对其中的一些事情，他还是清楚的。
“余师兄得余大人看重，连科举都压着不去，娶妻这等大事，哪里能够由余师兄做主？”
在古代，自由恋爱为什么行不通，不仅因为一对儿男女背后还关系着家族利益，还因为私相授受本身就违礼，属于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固然能够如同宋如所说那样走一些看似光明正大结识交流，起码有个见面说话的机会，但这个“光明正大”是要在世俗和礼教的允许范围之内的。
比如说团圆节偷菜习俗，女方和男方能相见，能说话，也能互相了解一二，再比如说大长公主的赏梅宴，男女双方也可有所交流，不是连见面说话都要隔着屏风的那种。
但在不应该见面的时候见面说话，偷偷背着人，这就有问题了。
宋妍想要找这个说话的机会，都要找些借口才能行，更不要说被说话的那一方了，这算是什么艳遇直接掉到怀里啊！
余怀秋是一直在书院学习的天真少年郎，哪里经历过这个，兴奋雀跃根本瞒不过余大人的眼，也就是余大人那会儿没注意，这才给了宋妍拉着宋娟当伴儿，继续跟余怀秋来往的机会。
等到余怀秋跟余大人请示，表示要娶宋家二房的庶女宋妍的时候，其实就彻底把宋妍给暴露了。
“多亏姐夫转圜，否则我也要被余大人‘另眼相待’了。”
宋家若是教养出来“勾人”的姑娘，那可就不仅仅是家风不正的问题了。
宋宣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他常在外面活动，多少知道一些宋妍和宋娟在外头做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是没提供过方便之门。
余家这门亲若是真的能成，无论是哪个妹妹，总是对宋家也好的事情，可……
“那……你那余师兄就没对换人说什么？”
宋婉不解，怎么会有人跟着妹妹谈，最后要跟姐姐结婚都欣然同意的，这是哪里有什么大病？
宋宣摇摇头，略显无奈：“你不知道余师兄这个人，他是最‘讲理’的。你的理若是说得通他，他就只听你的，余大人，堂堂文华殿大学士，有几个能够说得过他，那可是给当今都讲过课的……”
懂了，继“妈宝男”之后，“爹宝男”来了。
小儿子么，必然千宠万宠，恨不得把前面的路都踩平了再让他走，哪里会留下什么磕绊给他，能够继续跟宋家结亲，只是换个人选，恐怕就是这位余师兄坚持的结果了。
宋婉得出结论，跟宋宣一对，还真是果然。
男孩子之间的友谊真的是有那么点儿无话不谈，余怀秋就没把这件事瞒着宋宣，还给宋宣说过自己的苦闷，也觉得对不住宋妍，但要说他对宋妍多么爱，开什么玩笑，这才见了几面，说了几句话，就生死不渝了？
他对宋妍的印象比宋娟稍微深点儿，但也不是说宋娟之中温柔内秀的他就不喜欢了。
花园里那么多花，不说宛宛类卿，爱完牡丹爱月季，就说菊花和莲花，陆生水生各有不同，有几个能够单纯只爱一种。
余师兄就是一个心怀如此泛爱之人，也不独独表现在这里，表现在文章中，就是风格多变，一篇文章都能走两个极端，把不住那个中心贯穿始终，这也是余大人为何压着他不去科举的原因之一。
第 57 章
宋娟这边儿定了婚事之后, 就像是加了高速一样，三媒六聘很快都走到最后一程了，宋婉全程像是在看快进似的。
“怎么这么着急？”
她心中疑问, 脱口而出，正好身边站着的是宋宣, 这宋娟出嫁, 二房的宋鸣才是那个送亲的, 他这个三房的既不用背着新娘子出门, 又不用给余怀秋当男傧，倒是有了些空闲时间, 看着宋婉在这里闲看，就走过来陪她，还没站定, 就先接了这一句问话。
“能不急吗？”
宋宣轻笑，瞧着宋婉选的这处地方不错, 四下也没人留意, 他便忍不住稍稍卖弄消息，余怀秋若非被余大人严厉要求，其实早就该定下亲事, 早早成亲地, 如今见他心思动了, 压不住了, 索性就要快刀斩乱麻, 免得夜长梦多。
宋家也是同样的意思, 就怕夜长梦多, 庶女配嫡子的婚事，不是没有, 多半不是低嫁，就是继室，这还不算那些把庶女当物件送人的。
“……再不娶，余师兄若是等急了……”
宋宣带着几分取笑之意，在他看来，余大人就是管余师兄管得太严了，这才让余师兄出格到自己“结亲”，若是再等下去，弄出什么庶子女来，那可就不仅仅是在打女方的脸了。
他这个说法，宋婉半信半疑，那么多年都当处男当过来了，还差这一时半刻的？
青tຊ春的躁动就那么难捱吗？
难道正印证了那句话“男人都是……”咳咳，不至于吧，人比动物更高级地，不就是有理智，能够压抑情感，不会随时随地发……呃，那啥吗？
她想得太多，脸颊微红，又怕宋宣看出来，找了个借口就从宋宣身边溜走了，还没走多远，被人一拉衣袖，她一声惊呼都还没发出来，就看到了从小路旁冒出来的王冲之。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还是真跟王允之有些像的，但目光一看过来，宋婉立刻就知道这是王冲之了。
眼神真的是很不一样。
“你也给余怀秋的当男傧了？”
男傧就是伴郎，宋婉问着话，打量了一下王冲之今日穿着，不得不说还挺不错的，他的脸颊微红，像是喝了酒，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神都带着几分飘忽，他的眼神一飘忽，就跟王允之很像了。
“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还记得来找我！”
宋婉一边说着，一边反手拉着他的手，轻轻拉扯了一下，“跟我来，我让人给你端醒酒汤。”
两人也没走远，只在花园里一处小亭子里坐下，端醒酒汤的事情就交给了春巧，这种入口的东西，还是要给王冲之的，就需要有个信得过的人去拿。
春巧也没用宋婉多叮嘱，得了一个眼神儿就去了，临走前倒是有些不放心，看了一眼靠在王冲之怀里的宋婉，她微微仰头正在跟王冲之说着什么，王冲之低头侧目，日近黄昏，阳光洒在湖面上若金麟片片，那亮闪闪的光落在他的眼底，便似多了些脉脉柔情，醉人得很。
只这一眼，春巧就像是被烫到了似的，匆匆收回视线，小跑着出了亭子，脚步声都大了些，惹得宋婉回头去看，看她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还心中奇怪，小声嘀咕了一句：“这着急忙慌的……”
王冲之抚着宋婉的发，从上而下，到了发梢，舍不得离开，便一下下绕着那缕秀发，他的目光看似在看着宋婉，宋婉却觉得他的焦点不在自己身上，倒像是有什么心事。
“你也不是爱喝酒的人，这才多会儿，不可能喝醉，可是有什么心事？”
她稍稍坐正了一下，看向王冲之的目光之中都略有担忧，作为一个标准的纨绔，王冲之是很少担心前程的，其他的事情，也犯不上让他操心，整日主打的一个无所事事。
以前还能跟着王允之作伴，像是小跟班一样跟进跟出，王允之落榜跑路，他这里就像是被撇下的小可怜一样，身边少有什么朋友了。
这里不得不插播一句，上次在看到秦骁箭指司马煜之后，宋婉诧异之余也打破了固有思维的常规认知，这纨绔跟纨绔，也未必是一个圈子的，她分类这般，早早把望京三大纨绔分作一堆，可其实人家各有各的圈子，并不在一起玩儿。
秦骁不必说，属于勋贵，跟他混的，大部分也都是勋贵之中的纨绔子弟，这才能够跟在他后面，做出明知道司马煜是荣王世子，还敢“围猎”的壮举。
司马煜天然就属于宗室圈子，但他这个人纨绔得比较垮，逮着近的祸害，所以跟他混得好的反而不是宗室里面那些不成器的子弟，而是荣王妃的一个侄子，以及他的一个姐夫。
到了王冲之这里，那就是标准的文官圈子了，若是没有王允之带着，指不定他身边就会聚集一些坐等长辈荫庇的不爱读书学习的学渣。
偏偏因为王允之尽职尽责当兄长，以至于王冲之基本上没有自己单独的朋友圈儿，他的朋友几乎都是王允之的朋友，而王允之的朋友——一句话“珠玉在前”，哪个又能真的跟王冲之志趣相合？
无论是狼群之中混进去一只羊，还是羊群之中混进去一只狼，迟早都要显出来的。
在宋婉看来，王冲之就像是那只孤狼，以前被王允之带着，也算是有个狼兄，如今么……那些人不屑于带着他玩儿，他还不屑于陪那些人，便成日里独来独往了。
宋婉一直觉得，王夫人着急王冲之的婚事，只怕也有想要多根“缰绳”拉着王冲之的意思。
哪怕到了现代，不还是有很多家长都觉得儿子不懂事是没结婚的缘故，“结了婚就好了”“有了孩子就好了”“孩子长大就好了”，她们倒是一点儿也不介意儿媳妇把她们儿子当孩子照顾关爱，娶儿媳妇的目的十分明确，有人贴身照顾儿子。
古代就要更夸张一些，便是宋老太太那样看起来很讲道理的，也往儿子房里送过丫鬟（姨娘），可见这照顾儿子的人，她们是一点儿都不嫌多的。
想到这里，宋婉就忍不住往王冲之的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王冲之一个“没”字才出口，后面的话就都随着倒吸气收回去了。
疼痛让他的目光之中多出两分清醒来，看向宋婉，连“你怎么无理取闹”这种话都问不出来，他平时不曾掐人，却也是爱动手动脚的，立身不正，反而不能指责别人了，索性他就直接把宋婉一把抱起，在宋婉轻呼的时候，把她安置在自己的腿上。
宋婉发现他不是要把自己扔到亭子外面，投入湖水之中，一惊之下倒也忘了刚才的气恼，多了两分新奇的喜意，身子一歪，胳膊搭在王冲之的肩上，手在他的后颈上轻轻按了按，吐气如兰：“我给你按按头？”
本就有几分酒气上脸的王冲之脸上更红了，忙一把拽下她的手，像是躲什么似的，猛地放下人，自己也站起身来，后退了两步，拂了拂衣裳：“时间不早了，我过去看看，改日再来找你。”
迎亲是有时辰的，可不能错过吉时，王冲之这个男傧不尽责，偷偷跑出来见宋婉，这会儿早点儿回去，也是怕误事的道理。
但宋婉可不管，她什么不知道啊，当下捂着嘴笑，看着王冲之那蹿出亭子的背影活像是被猫抓了似的，笑得都弯了腰，哈哈，看谁逗得过谁。
王夫人以后给不给王冲之添姨娘，宋婉不知道，但她在之前，已经表达过自己的意思了，王冲之若是不会管好自己地身体，她也不介意后半辈子当寡妇。
与其丧偶式婚姻，不如直接丧偶。
宋婉想得痛快，脸上就全是轻松之色，见到提着小食盒过来的春巧，面对她疑惑的眼神，宋婉摆摆手：“回去了，就是偷跑出来一下，也不知道急着做什么呐。”
这匆匆一见，连话都没好好说两句，像是偷情似的，别说，还真有点儿与众不同的滋味儿。
轻声哼着无人熟悉的小调，整了整微乱的衣裳，宋婉让春巧带着食盒跟她走，找到了宋宣，借花献佛，那盒中的醒酒汤又成了妹妹关心哥哥的工具。
“我还没喝酒呐。”
宋宣略感无奈，妹妹对自己好，挺好的，就是吧，总怕后面没好事儿，之前无数次自掏腰包的经验让宋宣习惯成自然，摸出荷包来又要给宋婉。
宋婉本来没想趁机捞外快，可这来都来了，给都给了，不接多不好？自家哥哥，客气什么？
顶多以后跟嫂嫂好好相处，绝对不做那种不懂事的小姑子。
心中下了这个决定之后，拿荷包的动作也愈发坦然，两人一个给，一个接，动作流畅默契，让旁人都说不出话来询问阻止。
卫明过来，就正好看到这一幕，诧异了一下，也没多问，跟宋宣和宋婉见礼之后，说了自己的来意，他这个男傧也是个半路的，来接亲顺便把自己留下了，“我等下接了如儿过去。”
听着从他口中叫出的“如儿”，宋婉反应了一下，才想到是宋如，心里又是一酸，宋如回来，又跟宋夫人腻到一起去了，全忘了还有她这个妹妹，果然还是不能比。
脑子里冒出一大堆“备胎”“替身”之类的梗，不等宋婉假模假式地自怨自艾一下，就被卫明一句话转了心绪。
“我适才仿佛看到六妹妹跟着永进……”卫明指了一个方向，正是他来时的方向。
宋婉变了脸色，她适才是从亭子那里走过来，可不是这个方向，卫明看到的“六妹妹”是谁？
第 58 章
“跟六妹妹差不多, 是……”
宋宣也反应过来了，这宋府之中，穿着打扮tຊ上能够被误以为是宋婉的, 只有……
他总是夸别人过目不忘，却没说自己记忆力也不错, 一下子就想起来之前看到的宋妍就跟宋婉穿得差不多。
因府中老太太常有赏赐几个孙女差不多的衣服首饰, 所以这也算是她们的某种制式服装, 在正式场合穿出来, 也显得画风统一，仿佛团结一致的样子。
宋娟和宋婷也有跟宋婉相似仿佛的衣裳首饰, 但今日是宋娟大婚，她的穿着自然与平日不同，不在统一之列, 而宋婷年龄相差大些，身量体型上便能有所区分, 不会被“误以为”。
如此, 自然就只有宋妍了。
往常宋宣也见过几次她们姐妹之间差不多的打扮，便是今日见了，也惯性一样并没有多想什么, 但在今日, 这种时候, 又是跟着王冲之……他的目光看向宋婉, 宋婉黑着脸, 倒也没有急匆匆去捉奸的样子, 回怼了卫明一句：“姐夫喝了多少酒啊, 快喝点儿醒酒汤。”
才从食盒之中拿出来的醒酒汤就这么被宋婉转手推向了卫明。
卫明闭嘴，从善如流, 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汤，不烫不冷的醒酒汤喝下去，整个人都好像被抚平了一样，酒气被压下去，卫明心情也好了些，笑着夸赞了一句：“还是六妹妹细心。”
“可不是么！”
宋宣有意带开话题，忙接着话夸赞宋婉的好，作为体验过有妹妹是一种怎样感受的哥哥，他的夸奖还真的是挺真心的。
若是往日，宋婉肯定笑吟吟听着，还要适时虚假地客气一下“都是哥哥看我好”之类的，茶里茶气的，现在么，板着的脸半天微笑不起来，这要真是宋妍借机接近王冲之，想要替嫁什么的，哼哼，等着瞧。
人还在这里，心思却已经飘远了，宋宣瞧着宋婉手中的帕子都要打结了，心里头都为之叹气，你要去看就去看，在这里磋磨谁呢？
卫明更是眼中含笑，给了宋宣一个眼神儿，没想到宋婉跟王冲之关系这般好吗？
“我这妹妹啊，千好万好，就是有时候霸道了些……”是她的就是她的，绝不允许旁人染指。
宋宣年龄不大，宋婉每每叫他“哥哥”都是调侃之意多过真心，不觉得这位兄长能够给自己当什么人生导师，指导说教她什么，但宋宣却并不是真的什么都看不明白，有的时候听之任之，一直纵容，不过是因为无关利益。
卫明也听懂这潜台词，浅笑：“倒是看不出来六妹妹还有这样一面。”
“无关于己的，她倒是从不计较。”
宋宣精确总结。
宋婉略略心乱了片刻，想通之后，就听到这一句，只当做是夸赞她宽容，也跟着夸宋宣：“哥哥是我亲哥哥，我跟哥哥计较什么……”
她这花花轿子一抬，宋宣微愣，跟卫明交流的节奏都乱了，卫明跟着笑出声来：“六妹妹倒是好性子。”
卫明是真的没多想，夸人也没阴阳怪气的样子，那笑容温和，很有几分“长辈”风范，但宋婉听入耳中，总觉得这居高临下的点评略不顺耳，她几时需要旁人来点评了？
又说了一阵儿，卫明跟宋宣便要入席，宋家这边儿也请了一场，都是亲朋好友，卫明这一次跟着宋宣一起，也是要认认人的意思，都成了宋家的女婿，还不认识宋家的亲戚，这女婿也显得外道了些。
宋宣这个小舅子有责任照顾着，宋婉倒是不必担这个责，扭头就去找宋如了，想到宋如现在可能还腻歪在宋夫人身边母女亲热，她就略酸，但酸归酸，总还是要见面的。
见了面，聊起卫家的事情，宋如免不得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说。
卫大哥和卫大嫂在卫明的婚事办完之后就要回去，被宋如给拦住了，她这个新妇才进门就要把兄嫂赶回去，可不是做人的道理，哪怕卫大哥和卫大嫂怕误了农时坚持要回，宋如也强留了一回人，这会儿正好赶上宋家的婚事，就没走成，这次也跟着来了。
这也是卫明当个男傧只当一半的原因之一，他不仅要接宋如回家，还要照看自己的兄嫂，免得兄嫂不自在。
“……妯娌之间相处，便是这般，你敬我，我敬你的，你大哥大嫂照顾二老有功，你就不能对他们下脸子……”
宋婉进门的时候，就听到宋夫人在夸奖宋如，她如今已经不是最初怯懦不知如何应对的模样了，闻言就笑着插嘴：“母亲就知道操心姐姐，我可要醋了。”
“我说哪里这么酸，原来咱家的醋坛子倒了啊！”
宋如跟宋婉熟悉了，很是能接话，倒是比宋夫人的反应更快。
“姐姐笑我，以后自己可别酸。”
宋婉说着，上前来站到宋夫人身侧，宋夫人起身，微微一抬手，宋婉就接到暗示，迅速挽上了宋夫人的胳膊，一歪头虚靠了一下她的肩，冲宋如笑容甜蜜，好像是让她不要嫉妒一样。
宋如在母亲和妹妹面前，全没了为人妇的端庄，也跟着挽上宋夫人的另一条胳膊，学着宋婉的样子一歪头一靠，她靠得实了，小半张脸都被衣袖上的繁花遮挡，若不是那发髻已经是妇人模样，倒像是哪里的小姑娘害羞不敢见人。
见她俩关系好，宋夫人唇角含笑，接着宋婉的话茬说：“如儿以后可莫要酸你妹妹嫁妆多。”
嫁的人家不一样，这嫁妆自然也是要有差别的。
低嫁随便陪几样，陪嫁贵重了，还怕亲家担不起，诚惶诚恐，高嫁就要多多陪嫁，只怕夫家瞧不上女儿，委屈了女儿。
“娘竟然也这么说！我是那眼皮子浅的吗？”
宋如没想到宋夫人这般自然地插入了玩笑话中，不由得又是惊讶又是愕然，三分倒有七分，表现出来让人看着欢乐。
“我知道你不是，你也要真的不是才好。”
宋夫人说着又拍了拍宋婉的手，语重心长，“我只得你们两个女儿，以后有个什么，你们姐妹之间也要互相扶持才好，总是一家人，莫要忘了骨肉亲。”
“母亲放心，我知道的，我跟姐姐可好了。”
宋婉连忙保证，这哪里是对宋如说的，分明是让自己听的。
不过宋夫人为人不错，之前还把嫁妆单子给宋婉看过，真的是大大地超出了她的预估，方方面面都齐全得没话说，可谓是比拼嫡女的待遇了，宋婉是真的没什么不满意的。
将心比己，她以后对庶女……呸呸呸，她才不是什么贤惠人，妾侍都别想，哪有什么庶女！
宋娟三日回门的时候，余怀秋是跟着来的，作为宋家的女婿，他也有了进入后花园的资格，卫明这个姐夫还特意来作陪，又有宋鸣和宋宣的照应，他还真的是宾至如归，半点儿都没觉得哪里不自在。
宋娟一向是个温柔性子，表现出来的也全是那般和顺包容的样子，与余怀秋这个大大咧咧的同进同出，一举一动都似呼应着对方一样，可谓是余怀秋一回头，就能看到她在看他。
宋婉从旁看到这两人相处的画面，不得不说，宋妍输得不冤。
谁不想要一个全心全意，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恋人呢？
宋妍表现出来的外向，和那种略霸道的任性，都像是等着人哄的娇蛮女友，哪里又有宋娟这样滋润万物不争是争的厉害。
那日，跟宋如回府差不多的流程，宋娟和余怀秋，一个入后宅，一个进前院，宋婉和宋妍宋婷都是在他们分开之前就相互见礼了的，之后各自分开，宋娟还要陪在宋二夫人这个嫡母身边充作孝女，听对方说话，宋妍就自在地跟着宋婉一起走。
走了好一阵儿，才磨牙，小声说：“是我选错了人。”
性格相似的两个人往往不能走到一起，就好像两只刺猬，挨得近了就会刺伤对方，而性格互补，才能长久。
宋婉早就知道这个道理，很想跟宋妍分享一下心得体会，奈何宋妍没有这份儿心，甩着帕子，走在了前面。
被甩到身后的宋婉和宋婷自觉作伴，宋婷凑在宋婉身边说：“我那日可听说她跟六姐夫见面了，你怎么也不着急？”
如今的宋妍就像是一颗不安分的蹦豆，急着蹦出这四方天地，宋婷还不在婚嫁年龄，倒是有几分看热闹的心思。
“我急什么？”
宋婉可不想被看笑话，反问了一句之后说，“有些东西，是你的总会是你的，我是信任永进的，你也要多信任一tຊ下你六姐夫才是。”
宋妍好看，但也不是国色天香，王冲之更不是什么色中恶鬼，又是个理智且聪明的人，他若是在明知道宋婉什么态度的情况下还去招惹宋妍，那就是他纯粹不想好过了。
这最基本的信任，宋婉还是有的，但也难免在听到此事的时候心情不好，转而看向宋婷，就忍不住说教两句：“小孩子家家，耳朵不要伸得太长，小心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手掌横过脖子，比划了一个“见了就懂”的手势，成功完成吓唬小孩子的成就之后，裙摆划出一个漂亮的扇形，宋婉转身就走，她才不要加入疑神疑鬼协会，从此不得安生呐。
第 59 章
宋妍的婚事突然就大热起来了。
不怎么回娘家的宋家二姑奶奶宋明玉在宋娟回娘家的次日也回来了, 还带回来了一个消息。
这位宋老太太的嫡出女儿，对其他的庶子女一向是漠视的态度，连带着对他们的子女也不太关心, 那种目下无尘的风姿，还真的有几分仙女般的高贵。
宋婉只在年初二的时候见过她一次, 宋明玉一回来就直接到老太太那里, 也不跟旁人接触, 就是旁人在老太太那里见到她这位做长辈的, 也不会被她多问两句，能够多赏一个眼神, 就是不错的了。
她这般表现，旁人自然也对她敬而远之。
再加上她也不是经常回娘家的主，套用那一句“嫁出去的女儿, 泼出去的水”，完全可以把每年回来至多三次的宋明玉给忽略掉。
宋婉听到她回来的消息, 还有些纳闷：“这不年不节的, 这么突然就……”后面的话没说完，否则倒像是不欢迎人家似的。
宋婷吃着果子，那酸溜溜的小果子被糖浸了, 蜜桔罐头一样, 颇有几分动人滋味儿, 她最爱这一口, 若不是被春雨盯着, 她能一口气吃一碗, 偏偏以前因为这样吃坏了牙, 后面姨娘就不许她再多吃了。
“别着急，一会儿就能知道了。”
宋婷也很知道这位二姑奶奶的无事不登门, 她早就让丫鬟春草去打听消息了，跟宋如那里差不多，她这边儿也专门培养了一个类似春纤那种善于打听消息的。当然不是听力好那种天赋特质，而是会说话，见人就能说两句，又是老太太那边儿陪嫁进来的嬷嬷的孙女儿，人脉颇广，起码绕着弯儿打听老太太那里的消息，是没什么问题的。
能够为自己的女儿找来这样的一个丫鬟，哪怕那位陪嫁的嬷嬷并不算老太太的心腹，偏向于边缘人物，也是不容易了。
每每想到这一个丫鬟背后代表的人脉资源，再想到办成这件事的宋婷生母芳姨娘，宋婉就觉得这宅子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小瞧。
宋婷的生母芳姨娘原是老太太那边儿的丫鬟，是被老太太给了二老爷的，被二夫人抬举为妾侍，后来也争气，生了宋婷，在二老爷的后院立住了脚跟，却也只生了宋婷，之后再没有孕，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她倒是有人脉能够探听到老太太那里的消息，偏偏又弄了一个跟老太太的陪嫁有关系的丫头给宋婷当丫鬟……
这里头的深意，宋婉也只能想到两点，一来探听消息更加方便，还能互相佐证消息真伪，二来，若是老太太那里发现消息泄露，这个丫鬟就是个现成的背锅的。
不知道芳姨娘还有没有更多的意思，比如让宋婷借机跟老太太那边儿的人拉近关系之类的，以后宋婷出嫁，若能有人在老太太耳边说两句，老太太关心一眼，宋婷的陪嫁就能很看得过去了。
宋婉没有深想，看宋婷还没心没肺地美滋滋吃着果子，她就有那么点儿羡慕嫉妒恨，不得不说，有人关心还真是挺好的，万事不用自己操心了，她怎么就没有这个享福命呢？
因为要等消息，宋婉就在宋婷这里略坐了坐，跟着吃了点儿果子，闲谈了几句，被宋婷问起她那个什么名人榜和霸王榜怎么样了，宋婉都无言以对，还能怎么样，才见了几个人啊，看样子还是要等婚后慢慢补充了。
“你倒是还有闲心。”
宋婷诧异，哪个女人婚后还有时间操心这个，她们丈夫乐意吗？这跟她一直听到的可不一样。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儿，我也不能总围着别人转吧，总要有点儿自己的事儿做，可你说，咱们能做什么？”
古代对女子的限制，并不是明文律法说女子不可以做这个，不可以做那个，但在各行各业，都有无形的壁垒隔阂，不是所有人都能豁出脸面，不惧外人言的。
这么说吧，现代人面对网曝，面对造黄谣都没什么好办法彻底解决问题，古代难道就会有什么厉害手段了？
脏水泼在女子身上的时候，恐怕更加彻底，更加不容辩驳。
这种情况下，一些女子故步自封，选择不去抛头露面，自然也是有其道理的。
宋婉轻描淡写带过这些，不想拿悲观情绪荼毒宋婷的小心灵，宋婷却一点儿没体会到她的善意，还要跟她争辩一下以后的相夫教子会是怎样的，她还没结婚，倒是被洗脑得透透的。
正不耐烦听，就见春草的身影出现，宋婉得救了一样，比宋婷这个主人还着急，先一步起身，迎上去问：“二姑奶奶回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春草看了宋婷一眼，见她也目露询问，便脆生生道：“二姑奶奶回来可是有大好事儿，也就是咱们六姑娘定亲早，姑娘年龄不够，否则，怎么也要争一争的。”
“什么大好事儿？是……婚事？”
宋婷一点儿都不笨，眼珠子一转，就想到了宋妍，脱口而出，“可是二姑奶奶给五姐姐介绍了什么好人家？”
“可不是好人家嘛！”
春草眼睛一弯，笑起来，她的模样生得普通，一双眼有些偏小，这样一笑，倒有几分狡猾的意味，“说起来，六姑娘可能更熟悉些，那一位可是跟六姑爷齐名的……”
“嗬，”宋婉倒吸一口冷气，“总不能是秦骁吧！”
开国公那个门第，真的是宋家能够攀上的？便是拿嫡女去，对方恐怕都未必肯吧，当然，宋家也不肯，跟秦骁那样一个纨绔结亲，倒像是他们宋家“卖女求荣”似的，犯不着，真的犯不着。
宋婷被这个猜测惊了一下，不由站起身来，勺子都划拉出碗边儿了，发出了一声脆响，她盯着春草：“真的？”
“不是，不是，怎么可能是小公爷？”
春草连忙摆手，否定了这个猜测，见到宋婉和宋婷都很紧张这个答案，她也不敢卖关子了，连忙说：“是荣王世子。二姑奶奶说，荣王世子要选妃，这一次是放低了标准……”
宋婷听到否定的时候才要坐下来，听到“荣王世子”，快要弯下去的腰又直了，惊呼，“竟然是荣王世子，那以后她不就要成世子妃了？”
“谁说不是呢？以后咱们见了五姑娘，就要尊称一句‘世子妃娘娘’了，便是四姑娘，以后也要向她行礼了。”
宋府里头四姑娘和五姑娘闹的别扭，没有几个不知道的，春草这个常打听消息的，自然也是最早知道的一批人之一。
这会儿说起来，就有几分看好戏的意思了。以结果论，普遍都认为是四姑娘抢了五姑娘的婚事，这样看来，五姑娘嫁得更好了，恐怕也是一种报复，令人快意。
“荣王世子选妃，会选庶女吗？”
宋婉天真发问，她不是故作天真，而是真的不太清楚这方面的事情，嫡庶之分，从皇帝选妃都不选庶女就能看出来了，某些限制一直都在，甚至一些人家为了让出色的庶女能够嫁到好人家，会先把她记在嫡母名下再出嫁。
即便如此，这种记名嫡女，就跟修仙小说之中的记名弟子一样，看似入了门，其实还是在门外徘徊，连外门弟子都不如，一些交际场合，人们还是会自动划分等级，把这些人摒除在外。
荣王世子若是以前得宠，那不必说，估计也轮不到自己选妃，皇帝就给指婚了。
但自他不再怎么进宫之后，好像就不受看重了，上一次秦骁都敢直接把箭射到他头顶上，固然是因为秦骁本人就是个纨绔得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论及根由，也没有荣王世子不太受宠的tຊ事实影响吧。
哦，对了，荣王世子的年龄也算是到岁数了，不仅他，还有秦骁，还有王允之，萧衍，博阳郡王司铎，这几位可都是到适婚年龄了。
荣王世子要选妃，其他的人，怕是也要考虑结婚的事情了吧。
宋婉的心思有点儿飘远，宋婷却还把着主线，微微皱眉：“按理说，怎么也不至于轮到庶女。”
便是看重女儿的人家，也不过是找那门当户对人品端正的庶子嫁个庶女，庶女嫁嫡子的都少，除非低嫁，高嫁的，也就是继室还能分到嫡子，否则庶子都不想娶庶女的。
很多女子嫁人不想要两重婆婆，嫁给庶子还要尊重一个姨娘，能当姨娘，仿佛自身就有点儿作风问题，知三当三似的，总是有那么点儿让人尊重不起来。
庶子何尝不是如此挑剔，多了一个隐形岳母，难道就是什么好事吗？不是正经的岳家，也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若是碰上一个李姨娘那样的，恐怕还要逼着女儿吸夫家的血养舅舅，你就说糟心不糟心。
婚姻更倾向的是强强联合，这种精准扶贫一方的，无论男女都不想做。
春草见到宋婷和宋婉都在困惑，得意笑起来：“这不是情况特殊吗？听说荣王世子最近得了一场病，急着要冲喜……”
“我就说么，好事儿准没份儿。”宋婷翻了个白眼，她对这位二姑奶奶的期望值更是降低了一些，好好一个嫡女，就是爱算计，也是没谁了，不用问，她积极张罗，肯定是有什么好事儿在里头。
第 60 章
荣王世子司马煜这次的大病倒是还跟秦骁有关, 上次秦骁正对着司马煜射箭，还把那一箭射穿了他的发髻，几乎是擦着头皮过去的, 司马煜当时还能坚持姿势，不至于屁滚尿流, 可回去之后却是汗湿重医。
他自己为了面子不吭声, 身边的小厮随从, 更是一个都不敢为他打抱不平, 这位世子能够成为纨绔第二，素来行事也有那么几分是非不分, 以前有下人为他打抱不平，顺着他的口风说了一句，结果就被他抽鞭子, 理由就是那下人挑拨离间骨肉亲情。
这般次数多了，轮到他心情不好的时候, 也不敢有哪个自作聪明要去开解一二了。
本来么, 下人也没这个义务啊！
不是为了自己过得好，谁去巴结谄媚你啊！
当天夜里，司马煜就烧起来了, 他这里跟秦骁那边儿差不多, 也是不留丫鬟伺候的, 这倒不是他自己有多么洁身自好, 而是他有说梦话的顽疾。
他这个身份地位, 知道的事情不少, 心中憋的事情更是不少, 生怕自己夜里说了什么被人听了，所以一向是不留人的。
结果偌大一个王府之中竟是无人知道他在外如何, 夜里又如何，等到次日一早丫鬟过来伺候半天等不到人应声，推门进去，才发现人都烧得发干了，被子里却是湿漉漉一片，当下就是一声惊叫。
荣王妃是个能主事儿的，听到消息就直接拿着荣王的名帖叫了太医，而荣王自己还在外头不知道哪个宅子里厮混。
这位荣王爷一向是信奉“家花没有野花香”的主儿，自得了司马煜这个外室生的儿子，更是看府里那些只会生女儿的妾侍处处不顺眼，若不是王妃也曾为他生过儿子，只怕是这个王妃的位置都悬。
自小在这种环境之中耳濡目染，司马煜也是早早就有了一屋子的妾侍，不过他跟荣王是真的像，包括在女色上，宁可去青楼画舫里头豪掷千金，买人家一个爱答不理，也不愿意正正经经娶进来做妻妾。
屋子里一干人等，到现在也没几个有正经的妾侍名分，传出去，倒像是虚位以待，等着一个更好的世子妃似的。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的瑕疵，对大多数人来说，司马煜荣王世子的身份，已经足够他们投资了。
倒不是为了什么从龙之功，主要是为了一个旱涝保收，荣王是没什么犯上的心思的，荣王世子大家看着，也是个“安稳”“妥当”的人，别管女色上如何，人家至少从来不会对皇权指手画脚，生出什么非分之心。
仅凭这一点，几个皇子也当这是个好兄弟，便是瞧不上他的纨绔，也能给个笑脸，在一些地方大开方便之门。
上位者松松手，下头的人不就活络几分？
若是舍一个女儿就能让自家父兄升官更快，不至于被人下黑手使绊子，恐怕也有一些很好的女孩子愿意“舍身饲魔”吧，嫁谁不是嫁，嫁给荣王世子，那也是世子妃啊！
有钱有权，爱情还重要吗？
更不要说，古代这个环境之中，谈爱情本来就有几分奢侈，那些有好感而成婚的，也不能说那些好感就等于爱情了吧。
宋婉是从王冲之那里听来这些的，说这些话的时候，王冲之还颇有几分不以为然：“别以为王府就是什么好地方了，荣王可不是个深情的人，荣王世子……”他冷嗤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意思也很明白了，荣王世子也有问题。
不是每一个纨绔都可以被洗白的，王冲之这里爱动手动脚的习惯是洗不白的，他自己也承认，有的时候看着人家好好的，就要去搞点儿破坏，类似于人家前面打扫卫生，他在后面乱扔东西那种。
破坏别人劳动成果不觉得愧疚不说，看别人回过头来收拾，他还觉得有趣，可能还要再为难一下。
但这种为难不伤人，也不害命，程度上看起来也就像是恶作剧似的了，不过是上位者对下位者，上下位差让下位者很难当做恶作剧看待，诚惶诚恐之下举止失措，就显得王冲之格外可恶了。
如果说王冲之还在顽皮范畴，有几分像是“你越是不让我越是要”的熊孩子，那荣王世子司马煜就是另外一种的坏了，他就是故意搞破坏，好像上次跟秦骁起冲突，就是看着人家打猎，想着人家的名声心里愤恨，然后就直接派人去后面搞破坏，放暗箭射马，不管是否会引起坠马之类的问题。
“若是选了他们家，你可要小心了。”
王冲之说着目光看向宋婉，忽而一笑，“也不怕，到时候你就是王二奶奶了，他也沾不到你身上。”
他这意思，分明是暗示那荣王世子会吃窝边草，宋婉听明白了，故作无知，拍了他一下，嗔怪：“浑说什么呐，他就是定亲也是跟五姐姐定亲，跟我有什么关系。”
“是、是、是，我说错了。”
王冲之认错快，把宋婉搂在怀里，笑着跟她说了会儿闲话，无意中就抱怨出宋妍上次是找他做什么的。
“什么？”
宋婉吃了一惊，微愣，她是真的没想到宋妍还有这份心思。
“我也吃惊，要不是看她是你姐姐，我都不会听她说完，听听那叫什么话，感情我就非得帮她？你跟她还隔了房呐，她倒是觉得自己这个亲姐姐稳得很。”
王冲之对宋婉还不错，但对宋家其他的姐妹都是泛泛，尤其宋妍找上门来让他帮忙找夫婿，理由就是他急着娶宋婉，那就要快点儿把宋妍这个当姐姐的打发出去，而以后同为宋家女婿，他找一个相处得来的，也好过宋妍找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以后丢的不仅仅是宋家的人。
这话，听起来不错，毕竟有些亲戚纯粹就是让人觉得丢面子，奇怪怎么会有这样拉低水准的亲戚存在。
宋妍的道理不是立不住脚，但她忽略了王冲之是怎样的人，王冲之才不介意自己是跟谁做亲戚呐，反正他是不会把那些亲戚当回事儿的，也就无所谓同为宋家女婿的是怎样的人。
“我姐姐还挺敢想的。”
宋婉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都不自觉地放松了，幸好不是被误会的那样，她就说么，想要替嫁什么的，也没那条件不是？
“放心了？”
王冲之垂眼，看着她明显放松的样子，声音之中都含着甜意，“我之前还说，你怎么不来问我，莫不是不知道……”
拖长的尾音明显是在等待另一个回答，宋婉笑着拍了他的胸口一下，力度不大，轻得像是小猫挠了一下，痒到了心里，王冲之适时抓住她的手，按在心口，双眸凝视着宋婉，没说什么，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宋婉的脸颊微红，不是装的，是真的，tຊ那熔融气血像是隔着衣裳蒸到了她地脸上，让她觉得热得都挨不住，以手做扇，轻轻扇了两下，又觉突兀，暴露了自己的心情，忙挺直了腰杆，离开一些距离，认真说：“信你还是信的，就是总也担心，你若是变了心，我是不会等你回心转意的。”
“别的不说，此刻不变。”
拉起宋婉的手放在唇间，轻轻吻了一下，王冲之的这个保证听起来格外真诚，就是有那么点儿不动听，连个“永恒”都不说，还真的是甜言蜜语都欠奉。
宋婉刚刚还有几分正形的样子瞬间保持不住了，给了他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又靠过去，却还在心中想，女人还真是善变，又想他这样，又想他那样，好在，这样也还不错。
宋宣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俩紧挨着坐，板着脸咳嗽了两声，自己先绷不住笑了：“快分开，像什么样子，要是让人看到了，咱们两家的名声可都没了。”
作为未婚男女一起出游的幌子，这一次是宋宣带着宋婉出来的，理由就是要给老太太买些礼物，眼看着就是老太太的寿辰了。
每年宋明玉回来三次，一次是初二回娘家，一次就是老太太寿辰，再有一次就是老太爷的寿辰了。
作为朝中官员，老太爷的寿辰一向很是低调，倒是老太太这里，不管是娘家婆家，还是手帕交和亲朋，以及老太爷官场上那一圈儿夫人，都要照顾到，就难免大办。
这里头还要体现一下儿女孝心，是最不能俭省的。
府中上上下下，都要有所表示才是，去年他们还随着宋老爷在外地，这一项开支是府中代为表示的，距离远，来玩不易，送点儿东西也是公中代表就行，她们充其量就就是奉上一两样手工来个礼轻情意重，可如今就在眼皮子底下，再如此敷衍说不过去了。
尤其是宋婉，她今年出嫁在即，若是能在这时候得了老太太一点儿青眼，嫁妆里多少也要增加两样更体面的东西。
老太太的嫁妆里可有不少的好东西，当年宋明玉出嫁时的十里红妆据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以此观之，宋老太爷肯为老太太折腰，应下这门婚事而不悔，必然也有这方面的因素，五斗米可折人腰，何况那又不仅仅是五斗米。
多巴结老太太，吃不了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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