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这……
宋婉已经知道物价, 自然不会平常收下,看向春巧,春巧直接问道:“这南洋金珠极难得的, 何姨娘怎么……”
“若不是这样难得,又哪里好给咱们六姑娘送来?”
翠柳笑着拉起宋婉的手, 又把那珍珠钗取出来, 要给她戴上看看, 还让春巧去拿镜子来照着。
宋婉蹙眉, 摆手避让,却还是被翠柳给按住了, 她已经拿了珍珠钗出来,宋婉生怕乱动被那钗扎到哪里,忙不动了。
春巧已经去捧了镜子过来, 给宋婉照着,让她看到了那珍珠钗扎入发髻之中, 珍珠自有光华, 点缀在乌发之上,被阳光一照,当真是珠光璀璨, 美极了。
不得不说, 女人对首饰的抗性几乎没有, 便是知道这礼物贵重得有几分不寻常, 宋婉还是有收下的欲望。
上辈子, 何姨娘几乎是个可以被遗忘的人物, 即便她是宋宣的亲生姨娘, 但她无论是对内宅,还是对望京的事情上都没有话语权, 更不要说插手姑娘们的婚嫁事宜了。
除了最开始宋婉病中的时候,因为宋宣不方便出入后宅,由何姨娘转送了一回礼物,之后何姨娘就如同合家欢的背景板一样,跟周姨娘一样默默无闻。
宋婉这个做女儿的不会去打听宋老爷这个老爹在谁的房中睡觉,也就不会知道何姨娘的宠爱有几分,更无从判断何姨娘会做什么有影响力的事情,反正上辈子是没有的。
所以,这辈子何姨娘的代表人物,她身边的大丫鬟翠柳突然冒出来,宋婉是很意外的,更不要说这个珍珠钗,上辈子可是从未见过。
“这样的好东西,正与姑娘相配。姑娘一日日大了,总还是要早早装扮起来的……”
翠柳掏心掏肺地说了好多,说得宋婉都有些头晕,都是好话,就是不知道目的为何,若说只是送个珍珠钗,她现在已经算收下了,那她怎么还在说?
“姑娘。”
春巧在一旁使眼色,宋婉经过上辈子和春巧的磨合,总算是跟她有了点儿默契,这会儿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什么,取出已经装入荷包里的白玉凌霄花玉佩,“姐姐说的是,我看这凌霄花玉佩还是跟哥哥更搭,适才哥哥说送我,我也不好推,这会儿姐姐拿回去好了。”
她说得大方,白玉凌霄花玉佩和有着一颗南洋金珠的珍珠钗,哪个价值更高,还真的不好判断,宋婉也不是在意那点儿价值的,就是多少觉得这个弯弯绕,绕得人有些不高兴。
哥哥给什么,哥哥还没说什么,何姨娘就跳出来收回,算是怎么回事儿啊?
虽也是带了东西来换的,但这种感觉,实在是令人很不高兴。
许是脸上露出来了一些痕迹,翠柳拿了那玉佩,却没马上收起来就走,而是笑着跟宋婉说:“若是别的,我也不来讨嫌,实在是这玉佩难得,是老爷看少爷学得好方赏的,少爷素日都带着,也图个‘玉不离身’的庇护之意,更有老爷的一片心在里面,姑娘能理解便好。”
宋婉心里头还是不太高兴,却也没再说什么不好听的,淡淡道:“姨娘的意思我知道了,今儿是我没轻重,冒失收了,以后再不会了,姨娘不用担心,这珍珠钗,也不必给我了。”
“姑娘这是什么话?姨娘可没有旁的意思,这珍珠钗原就是要送给姑娘,庆贺姑娘病好了的,是我知道这玉佩缘故,这才多说两句,姑娘若是要恼,就恼我吧,我给姑娘赔不是。”
翠柳说着,就要跪下磕头,见她这般,春巧忙扶了,这个头可不能磕,逼着姨娘身边的大丫鬟磕头,对宋婉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宋婉也知道这一点,拔下珍珠钗,扔到盒子里,明明不高兴,却也只能说:“姐姐快起来吧,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姐姐别多想了,快拿着玉佩回去给姨娘吧。”
她到底是没忍住,话语中刺了一下。
春巧在一旁看着,嘴唇蠕动,想要说什么又抿紧了,帮着宋婉说了两句,劝了翠柳离开,再转身回屋,就忍不住叹息一声。
“你早猜到了?”
宋婉问春巧,春巧过来合了那个小匣子,把它放到一边儿,又拿了梳子来帮宋婉拢头发,她刚才拔下钗的动作太快,珍珠挂了几缕发丝下来,显得有几分乱了,重新拢起散乱发丝,用小钗别上,春巧才叹息着开口:“以前便有过这样的事儿,少爷拿了身边的东西赏人,何姨娘就偷偷给换了回来,许是怕有些东西被随意抛费了吧。”
“哼。”
宋婉轻哼,宋宣是她哥哥,哥哥给妹妹的东西,可跟赏赐不一样,这都要换回来……
她以前还真的从来不知道何姨娘竟是这样的人。
“姑娘也别气,这主子身边的东西,都是有数的,随意给了到底不好,若是将来惹了麻烦……”
春巧从这个角度来劝,宋婉倒是听得进去,姑娘身边的帕子都不能随意给人,少爷身边的东西,自然也不能随意了,不然万一有谁拿着一个玉佩找上门,说是定情信物,那可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自来这种风月事,沾上就洗不净。
见她面色缓和,春巧又道:“何姨娘只有少爷一个儿子,难免宝贵了些……”
这也是后宅妾侍的常态,得了宝贝儿子,没有不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何况还只有这一个,也是宋老爷膝下唯一的儿子,自然更被何姨娘看重,说不好听的,若是将来宋老爷再没旁的儿子,那他的家业,也只会是宋宣继承。
这样一个未来继承人,多紧张紧张总是没错的。
“行了,我以后就知道了,这东西是再不能收的。”
宋婉嘴上应着,心里头想,看来上辈子自己能跟宋宣那样好,从他手里掏走那么多东西,都是何姨娘不在宋宣身边的缘故,不然,宋宣给一次,她这样“点”一次,宋婉的脸皮再厚,也有些禁受不住。
要说计较,人家说得都是好话,也不是强硬来取走,还拿了可能更珍贵的来换,不给换倒像是她无理了,可换了……再看那珍珠钗,仿佛也没那么爱了,甚至有几分膈应。
次日宋婉去宋夫人那里请安,宋夫人送了她一个飘红的双鱼佩,那双鱼佩雕琢得恰到好处,正好飘红的成了鱼身,雪白的成了莲池,漂亮极了。
“姑娘家大了,也知道爱美了,这双鱼佩可喜欢?”
宋夫人含笑问,把双鱼佩拿到手里,亲自给宋婉系在身上。
“喜欢。”
宋婉是真tຊ的喜欢这些漂亮东西,价值不价值的,倒在其次了,但她还是一眼看出来这双鱼佩的价值跟那白玉凌霄花玉佩的价值差不多。
“喜欢双鱼佩,那喜不喜欢这个?”
宋如从一旁丫鬟递上来的匣子之中拿出一根钗来,也是珍珠钗,不过是用了南洋金珠的珍珠钗,跟昨日宋婉收到的那一支不同,这一支上面并不见一颗白色珍珠,全是南洋金珠,若干颗金珠浑圆如一,攒成一朵桃花,极为金贵的模样,偏偏因为只有这一朵花,又显得素淡几分,多了些高贵内敛之感。
有了上辈子锻炼出来的眼力界儿,宋婉一下子就能欣赏这支珍珠钗的美,当下连连点头,笑得眼睛弯弯:“也是给我的,喜欢,喜欢极了。”
“可见是个眼皮子浅的,以后要多搜罗一些好东西给你开开眼才是。”
宋夫人见她这般,忍不住笑。
宋如亲手把那珍珠钗带在宋婉的发髻上,又让丫鬟拿镜子给她照,看得宋婉高兴,她也笑了:“你喜欢就好,不枉我好不容易找到这支珍珠钗……”
说说笑笑一阵,若不是两人送的东西都正应了昨日的事,宋婉恐怕真的无知无觉,以为这就是什么礼物大派送了。
她面上全无表露,以为这就完了,欢欢喜喜带着两样东西回去,等到了房里才见到等候已久的周姨娘,她来送的是佛经。
“姑娘一日大过一日,也当修身养性,这佛经是我挑选过的,并非全篇,但看看也可导人向善,莫以俗物为念……”
周姨娘说话的腔调都透着一种出世之感,闭上眼大约都能想到是某位大师在度人了。
她身上的檀香也让人受到了几分熏陶,的确是要“导人向善”“莫以俗物为念”,宋婉知道她是个好人,若说不好,也只是对自己不上心了些,但也不能强求,毕竟她也不是周姨娘亲生的,对方能记着监管一二,就很不错了。
“知道了。”
送走了周姨娘,宋婉很是恹恹,趴在床上翻了翻那精选的佛经,一个字也没入眼,用下巴抵着经书问春巧:“你说,是不是昨日里的事情,满府里都知道了?”
“老爷大约不知道吧?”
春巧不是很确定地说,换得宋婉一声叹息,老爷知道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吗?这宅子里还真是没什么秘密。
第 72 章
许是宋婉的“眼皮子浅”暴露了某些问题, 安定下来之后的宋夫人也分出一些心思来关注宋婉的学习,早早地给她安排进了林家女学之中。
宋婉得到消息的时候略有思量,许是这次她病好得快, 所有的事情仿佛都加快了节奏,提前了些, 竟是在中岭县子的死讯传来之前就把自己安排进了林家女学。
“姑娘看看, 可还有什么缺漏的?”
春巧收拾好了东西, 见到宋婉还在烛台旁撑着手看, 唤了一声,让她移了视线, 看向那一个小提篮。
竹编的提篮很是轻巧,里面放置着笔墨纸砚等物,都是读书能用得着的, 还有一个小方盒,是那种可以装糕点的方盒, 这时节, 做好的糕点放个几天是坏不了的,春巧提前准备了放在里面,明日去林家女学还不知道是怎样的情形, 也就有备无患。
“这些也不必准备, 女学都有的。”
宋婉上辈子在林家女学也学了一段时间, 很是了解那边儿都会准备什么, 一人一张桌, 桌上笔墨纸砚都是齐备的, 若一定有什么癖好要用自己的另算, 走读的话,也不必自己准备这些。
春巧却是没去过的, 也不知道林家女学有什么没什么,倒是想得周全,听到宋婉这样说,不由一笑:“姑娘还没去,怎么就知道了?”
这……宋婉一呆,她看春巧是看老熟人,委实太熟,就总忘了上辈子的事儿有些这辈子还没发生,说着说着就说漏嘴了,急中生智道:“女学嘛,怎么能不准备这些,便是不给自家人准备,给我这个县令家的女儿,总也要备一份儿的。”
她说得大言不惭,却也是实情,在她看来,庶女的身份多少有些不太好,嫡庶之别在现代都免不了让人低看私生子一眼,更何况是在古代,若非自己没得选,宋婉也不想成为别人家的庶女。
但庶女身份之外,也要看父母,古代男尊女卑,父权社会,看父亲又要多一些,宋老爷是此地县令,一县之长,理论上不存在比他更大的官儿,在这一县之地,说他是土皇帝张狂了些,却也可意会地位高低。
林家是县丞之家,换言之是林县丞族里办的女学,比之县令,那可是还在下头,从下向上看,宋婉这个庶女的身份就显得高贵了些,也不会被人逮着庶出的问题不放,只看她是“县令的女儿”,指不定还是一些人眼中高攀不上的金凤凰。
“姑娘说的是,是我想得浅了。”春巧笑着应声,又问她意思,“那这些,可还带着。”
“带着,都带着,你都整理出来了,我若是不带,岂不是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意?”
宋婉笑意盈盈,烛光映在她的脸上,那笑容也添了三分动人。
春巧心情更好,随口就道:“姑娘这一病,还真是开了窍了,以前可不会这么会说话,早知道会有今日,孙嬷嬷也不会那样担心了。”
“孙嬷嬷……”
听到春巧说自己变了,宋婉眉毛都不抬一下,上辈子摸索出来的经验让她知道一些人是怎样的人,比如说她知道春巧即便怀疑也还会忠心于她,对她好,知道宋宣不介意那仨瓜俩枣,高兴了莫说一块儿价值不菲的白玉凌霄花玉佩,便是荷包都能整个送人,更知道宋如是个和善姐姐,宋夫人不是爱为难人的……有了这些经验打底,她是再不怕被人怀疑是鬼魂上身,多了些底气的结果就是应对更加从容。
当然,遇到意外情况,比如说上辈子根本就没打出来的何姨娘支线,一时失措也是有的,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了。
只要不被怀疑不是原主,宋婉其实也不在意她们如何说自己“开了窍”,毕竟,“女大十八变”,谁知道是哪一变呢?又不是只能变容貌的。
“也不知道孙嬷嬷怎么样了,咱们走的时候,我看她一颗心恨不得掰成两半,放不下家里,也放心不下姑娘,要我说,她那个男人,真不如没有……”
这一次的春巧完全没发现宋婉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待人的那种熟悉感亲近感是骗不了人的,她说话也就更自在些,晚上就着烛光收拾东西的时候,免不了要跟宋婉絮叨一些事情,倒是跟上辈子谨言慎行的春巧有些不一样。
体会着这一点儿微妙的不同,宋婉就听春巧说了说孙嬷嬷的故事,大体上也就是一个“遇人不淑”。
孙嬷嬷也是家生子,后来配了人,主子配给的人,除非是身边亲近的丫鬟,能够问一声好还是不好,否则哪里有那么多关注,有嬷嬷来求,连当事人都不必问,主子听着好,就直接许了。
“嬷嬷年轻的时候也管过丫鬟,管事儿也不错,可还是被错配了,那男人就不是个好的……”
春巧在宋府之中的亲人多,人脉也多,很多消息是瞒不住她这种内部人士的,孙嬷嬷嫁的男人不是个好的,以前孙嬷嬷那个厉害婆婆还在的时候,那男人顶多是无能,因为调戏小丫鬟失了园子里的差事,无所事事等着靠老子娘养,等到孙嬷嬷婆婆去了,这男人才变本加厉地展现出自己的败家风范来。
像是孙嬷嬷,本来不是什么重要的管理岗位,嫁人之后就应在家相夫教子了,却后又进来当奶娘,便是因为那男人不顶用,逼着孙嬷嬷出来挣钱的缘故。
若非这般“无能”,孙嬷嬷指不定还能到更好的岗位上去,而不是跟着庶出三房不受宠的庶女。
“……也不知道是怎么染上赌的,真是落到坏水儿里,整个人都不能要了,多亏这回孙嬷嬷狠心,让他断了腿,否则……”
春巧说得恨恨,她跟孙嬷嬷的关系是极好的,以前并不怎么熟识,孙嬷嬷年轻那会儿,春巧还没进府,等到春巧进府之后,正好跟孙嬷嬷分到了一起,同在一个屋檐下,伺候同一个主子,也就是同事了,低头抬头,交流多,关系也就不错。
“断了腿又不是不能好了,以后还不是要tຊ作妖?”
宋婉顺着说了一句,想到的是上辈子孙嬷嬷跟她拜别时候的样子,还有她们那时候说的话,她那时倒是忘了孙嬷嬷的男人还没死,只是断了腿,也不知道养好了没有,等她回宋府的时候,孙嬷嬷的腿都好了,想来她男人的腿也好了吧?那,他会不会再生事儿?
上辈子她自己自顾不暇,倒是没有关注孙嬷嬷那里的事情,春巧也不曾跟她提起。
是了,上辈子春巧都怀疑她有问题,又见她不喜孙嬷嬷,还把孙嬷嬷放出府去,又怎么会在她面前提起孙嬷嬷?
倒不似眼前这般,全无疑猜,很多话都能轻松说来,有了点儿闲话家常的意思。
“那怕是没有机会了。”
春巧捂着嘴笑,“孙嬷嬷性子要强,丢了这一回大脸,是不能再让他丢第二回的,指不定就用绳子拴住了,让他拖着断腿哪里也去不了,我听说那不听话的都是要被打断腿关起来的。”
“哪里听来的,我怎么没听过?”
宋婉皱眉,这“打断腿关着”是哪里的规矩?
春巧被这一问,才发觉一时失言,真当是跟小姐妹八卦闲话呐,哪里能把下头的那些事儿跟主子说呢?
她脸上浮现出懊悔之色,正要找个什么托词扯一扯,就被宋婉拉住了手,“快跟我说说,可是有什么这样的前例在吗?你可别糊弄我,都叫我听到了,再没有装不知道的,你放心说,入得我耳,我是再不会对旁人说的,你还信不过我吗?”
宋婉央求人的时候,是很有撒娇的意味的,娇滴滴的嗓音,又柔又轻,贴着耳畔说来,真的是呼吸也要让耳朵酥掉了,更不要说那一张芙蓉面,眼角余光看到,这般近的距离下,怎么不要头脑发昏一下?
春巧实在是受不得这份“娇”,随着歪了下身子,就直接说了里头的缘由。
“也不是咱们家的事儿,是从外头听来的,若是有那不听话的,便直接打断腿关起来,关着关着就听话了,我也忘了是哪里听来的,只记得这说法,倒是吓人。”
却似管用。
正因可能管用,春巧才记下来了,她也不是真的不知道是哪里的说法,只不过是不能真的再说下去,便只这样含糊说了。
宋婉对春巧的信任度一直挺高的,上辈子积累下来的那点儿情分更不用说,听她这样说,竟是全无怀疑里面偷工减料了,听得一个新鲜,心中还想,这说的怕不是烟花之地的手段吧,听着不像是正经人家的规矩。
反正宋家是绝没有这种做法的,小丫鬟不听话,嬷嬷是要拿竹条打小腿肚的,再不然就是打手板、饿肚子之类的,多少是有些体罚的,却也不至于打断腿,不然伤筋动骨一百天,难道这一百天要白养着人不成?
便是转手卖了,也比白养着划算啊!
一时想到女子命运悲苦,多有不由人之处,一时又想她若是不再嫁给王冲之,又要嫁给谁好呢?上辈子见过的许多人,宋婉在头脑之中挑拣了一回,想着想着就睡了,一夜好梦。
第 73 章
林家女学还是上辈子所见的那样。
林县丞家在当地是大族, 房舍颇多,女学与男学说是同在林府的后院之中,其实不仅跟前面院子有回廊矮墙等阻隔, 还有一个单开的门,方便外来附学的进出。
学分男女, 中间以一个大花园相隔, 花园之中又有湖水假山等, 各种花木遮挡, 占地面积也不小,便是两边人同时都在花园之中活动, 也不至于相见无碍,倒别有一番趣味。
宋婉还记得每逢课间的时候,很有几个故意在竹帘旁向花园观看的, 不排除是要看看那边儿的学子如何。
当然,因为林家人居多的缘故, 这种时候的“看”, 看热闹的成分更多,偶有几个亲戚家的少女怀春,也都是看个稀奇景。
这就好像很多人会好奇封闭式男校之内会是什么情景一样, 凡所关闭的, 皆引人窥伺。
领路的丫鬟是张很有福气的小圆脸, 含着微微的笑在前引路的时候, 也不时侧着身子对宋婉说一说这花园之中的景致。
因花园之中的湖正在中间位置, 便被用作分隔之用, 左侧男学那边儿是不会越过湖水到这边儿的, 女学这边儿也自觉不会做越湖之举,但若是先生教学, 风和日丽,在湖边儿弹个琴吹个曲什么的,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乐声传情,每逢这种时候,也更能听到另一边儿的窸窣有声,那暗戳戳的目光,还挺让人有成就感的,如果弹得好的话。
一想到这里,宋婉就有点儿跃跃欲试,针线上,她是没什么精进的想法了,但弹琴上,除了被流放的那几年实在是顾不上,她是正经好好练过的。
如今再弹,想来便是不会技惊四座,也不至于让先生挑不出一句夸奖的话,只能泛泛而言“琴艺大有长进”了吧?
“这位就是宋家的六姑娘?”
宋婉一进到门内,就先得了一声招呼,这声音……她抬眸去看,很是不意外地看到了林十二娘的脸。
长相秀美的林十二娘还正是娇小玲珑的时候,一身衣裳也多花儿蝶儿,看起来好看却繁杂,不言不语的时候也罢了,一开口就发现气质跟衣裳差太多,绝不是温柔可爱那款的。
若是宋婉来评,只看外表,不惊艳,却也是美丽的蝴蝶,可一旦扑棱过来,好家伙,这是哪里的扑棱蛾子?
林十二娘被自己的小伙伴围在中间,稳站c位,看向宋婉的时候,个子虽矮了点儿,却气势不减,打量人那漫不经心的态度,不知道是跟谁学来的,倒是深得其中三味。
“若是没有旁的宋家,那就是我了,你可是林夫人的女儿?”
宋婉明知道林十二娘并非林夫人的女儿,却仍然这样问了,笑意盈盈地就要上前见礼,嘴上还说,“早听母亲说林夫人的女儿是极好的……诶,不对,不是说快要出嫁了吗?怎么……”
她刚才要见礼,已经走前两步,如今看人,便只能是从上往下看,那目光之中带着疑惑,不带鄙夷,但这个高度差,真的是很想不鼻孔朝她都不太可能,她怎么就这么矮呢?
小土豆?
抱歉,真不是有意嘲笑,但,事实如此,也很难让人无视之啊!
如今女子的鞋子之中还未进入什么高跟鞋,林十二娘也知道自己个子低,但她并不是太在意这个,毕竟她现在年龄小,也不是没有长高的余地,但宋婉的这一番行动表态,是真的挺伤人的。
女孩子之间的气场问题,是真的很难说,合与不合,仿佛就是一个照面就能决定的。
上辈子宋婉就不是太喜欢林十二娘,这位姑娘嘴里没什么好话,对人多是贬斥居多,若非庶出限制她发挥,恐怕会更加过分,大有女学一霸的姿态。
若是她对所有人都这样,宋婉还不至于有多不喜欢她,关键是她对人两副面孔,碰上那些嫡出的,或者是她惹不起的,她的态度就很好,碰上那种不如她的,就难免倨傲,还要贬损几句。
以前宋婉就见过她对某个附学林家的姑娘出言贬损,笑话她家贫钻营,还说什么能不能嫁好人家,是看父兄,又不是拼才学,让那姑娘不要多做奢望,还会嘲笑人家过来并不是为了读书学习,而是为了隔着一个花园的男学,希望从那里找一个好夫君,不然为什么总是在湖边儿出现什么的。
这种恶语真的就有点儿造谣的意思了,宋婉以前没理会过,嫁入南极生物裙霸八三凌七气勿三六每天更新欢迎加入主要是因为她那时候自己都还没立稳,实在无暇惹事,帮又帮不了,多嘴一两句,看似是给她“主持正义”了,其实说不定惹得林十二娘翻脸,真在背后用力,让那姑娘再也不能来女学了,岂不是更惨?
有的时候,帮不到,不如冷眼旁观,也免得别人不能出一时之气,过后变本加厉。
宋婉原以为自己把林家女学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倒是没想到一来就被林十二娘打招呼,又把关于她的那些事情想起来了,连带着还多了几分对她的不喜,于是应对上也有几分“怼人”了。
林十二娘黑着脸,却也知道宋婉其实并没说什么,充其量是认错了人,她也知道宋婉的身份,强压着怒色说:“林琴姐姐早就不来女学之中了,送六姑娘认错人了。”
到底年轻,难以掩饰自己的情绪,这一句话说得极为生硬,冷冷说完也不想再跟宋婉相识,也不介绍tຊ自己,扭头就坐下了。
宋婉也不急于跟她相识,摆出一副莫名之态,最后像是自己也恼了一样,竟是“自持身份”,并不与林十二娘主动开口。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一直领路来的丫鬟还没走,见状急忙笑着指点了宋婉属于她的书桌所在。
毫不意外,她的书桌空降最前面,离着先生最近的位置上,一看就是特别关照位。
说真的,这种位置就好像是在讲桌旁边儿似的,超过第一排的独立座位,一看就能发现是老师的“特别关注”。
宋婉上辈子也是这样的,如今这般,倒是不意外,施施然坐下的动作都格外优雅好看。
她今日穿的是一条银红裙子,水波一样的光泽于阳光下颇有几分炫目,这还是原主上次过生日的时候,宋夫人特意令人给做的,只穿了那一次,再没穿过,原主不是很喜欢这种扎眼的风格,宋婉却很喜欢,让春巧从衣箱里找出来穿上了。
上辈子她知道这条裙子的时候,还是在收拾东西回望京的时候,春巧很是自然地忽略了这条裙子,并未携带,宋婉也不敢多问,怕暴露跟原主的不同,许是这裙子有什么关窍呢?
后来再知道无碍的时候,也没再回到过这里,倒是这辈子重来,一下子就想起初见这条裙子的惊艳感,在这日穿上了。
春巧也没多怀疑,上次穿是生辰,这次入学,也是个重要日子,穿上也正常。
宋婉入座之后,春巧也跪坐在她的身边儿,帮忙摆放笔墨纸砚等物,书桌上已经有了一套,但只看那砚台就知道平平常常,春巧就很是自然地把从家里带着的那一套摆出来,替换了桌上那一套。
后面仿佛有一声冷哼,不知道是不是看不惯她这般做派,像是觉得宋婉嫌弃林家似的。
宋婉也没理会,见到那缓步走入门中的老先生,面上不觉就笑起来,女学的先生还是需要比较的,比起这位爱夸夸的,宋家女学的先生就冷淡多了,实在是让宋婉少了很多成就感。
半日课结束,宋婉回到家中,才知道宋夫人给自己分派了一个小丫鬟,不是别人,正是上辈子的春香。
是郑嬷嬷亲自派送过来的。
“……之前姑娘还在病中,倒不好添人,如今姑娘好了,又入了学,身边也需要人手……”
郑嬷嬷说了前因,把春香推到宋婉面前,让宋婉过目,她这个庶女是没什么挑拣的权力的,送过来给她就是给她的,只此一个,也没什么做选择题的基础。
宋婉不介意,见到春香那张有点儿熟悉的脸,笑了笑:“多谢母亲记挂。”
不管怎么说,宋夫人对庶女不错了,也没打压,还记得送人读书,这就很好了。
低标准,低要求,宽容他人,解放自己。
见得宋婉接受得欢喜,郑嬷嬷也笑了,难得闲话两句:“姑娘第一天入学,可还习惯?”
“挺好的。”
宋婉笑着回话,她是真觉得挺好的,老先生的白胡须都让她倍感亲切,更难得她还可以用苦练多年的字获得褒奖,这就更好了。
“姑娘觉得好,就不枉费夫人的一番心思了。”
郑嬷嬷免不得私下里为自家主子表功,类似于因为宋婉生病,宋夫人特意去福胜寺求来了开了光的平安镯之类的话。
宋婉心领神会,记下这份宋夫人的好,表示感动,可惜她的表演天赋还不到说着话就能眼含热泪的程度,这感动多少有几分不够逼真,但她自觉目光诚恳,也能让人感受到她是真的感恩了。
第 74 章
宋婉去林家女学上了几天课, 福胜寺之旅就到来了。
这天一大早,宋婉就打扮好带着春巧坐上了马车,跟着宋夫人和宋如一起去福胜寺还愿。
宋婉心中算了算大致的时间, 应该跟上次去福胜寺的时间差不多,也就是她的病好得快了, 好像什么都提速了一样。
“……这第一年总是要不一样。”
这一次去福胜寺是为了祭祖, 同时也是为了还愿, 上次宋婉生病, 宋夫人给她求金镯时便许愿平安,如今宋婉果然平平安安, 健健康康,自然也要去还愿才好。
还愿看各人,倒是没什么时间限制, 宋夫人也忙,便一直忙到了祭祖这日, 正好一举两得。
这日天气晴好, 路上宋婉掀开帘子看看外面,草长莺飞,马车所过也不见飞扬尘土, 反倒是能够看到那绒绒绿意, 新翠可人。
“那是, 第一年立了规矩, 以后就好办了。”
宋婉点头, 赞同春巧的话, 宋夫人这些日子忙着安排, 就是为了把这个“规矩”立下来,若是还在望京宋府, 大约是不用这么麻烦,但在外地的头一年,祭祖怎么祭,该用什么不该用什么,想想就是个麻烦事儿。
自古祭祀都是大事儿,不可能马虎大意。宋婉可知道,宋夫人提前一个月就开始慢慢准备了,这还不算之前打听附近好寺庙的时间。
“姑娘如今真是大不一样了,这些小事儿上都能想到这么多,以后管家定然是把好手。”
春巧笑着打趣,车厢之中只有宋婉和春香,春香也是个活泼性子,来了一日就跟春巧熟了,彼此之间也如小姐妹一样,说话倒是没什么避讳的。
“总是要慢慢学起来的嘛,如三姐姐那样被母亲带在身边教,多半是不能了,我也要用心多看多听才是。”
宋婉这话说得平平,并无自怨自艾的意思,但在春巧听来,就多少有几分伤感,忍不住说:“若是周姨娘……”
若是周姨娘担着点儿姨娘的责任,也不至于真的无人教导宋婉。
“瞎说什么,我看这样就挺好的,若是夹着一个裹乱的,那才叫糟糕呐。”
春香拍了春巧一下,不让她继续往下说,自己倒是说出了一点儿难得有深度的话,听得宋婉都愣住了,她以前可真的没发现春香会在探听消息之外有什么才干,还真没想到她其实看得还听明白。
春巧也讶然,跟宋婉一样,目光集中过去,把春香看得不好意思,讲起了自己曾见过的因为教养子女问题上儿媳和婆婆各执一词,对着吵架的市井画面。
“浑说什么,在姑娘面前,不许说这些有的没的。”
春巧打断她,不让她继续说这些市井之事,还分神看了宋婉一眼,像是怕她感兴趣一样。
宋婉确实有几分兴趣,但见春巧这般,也知道里头是有什么忌讳在的,想想不外是怕她“移了性情”,大家教养的姑娘,若是只会计较鸡毛蒜皮的小事,可真就成了笑话了。
春香被拍了一下手,打得也不疼,没当回事儿,做了个鬼脸给春巧,惹得春巧又要拍她,两人就打闹起来。
宋婉看着,也不阻止,知道她们两个都有分寸,就是闹着玩儿的,反而自己笑眯眯吃起了小点心,一口一个的小糕点真是好吃极了。
福胜寺还是原来的那般,石阶上残存着些许水痕,像是曾被冲刷过的样子,悠悠绿叶飘扬而下,抬头去看,就见那树上仿佛有什么东西过去,也不知道是一只顽皮的松鼠还是会隐匿的猴子,远远地避了人眼,隐藏在树冠之中,看不分明,唯有那偶然掉落的绿叶,才能说明上头的确有什么在捣乱。
“……麻烦大师了。”
宋夫人已经求了签,正在递给老和尚让他解惑,眉毛都白了的老和尚身穿土黄僧衣,布满皱纹的脸上似乎总是带着笑,接过签的手已经长了老人斑,但他的身上却不见那种“老味儿”,反而有一种岁月悠悠,我自空流的豁达从容之意。
这般平和气场之下,宋夫人的神态也放松很多,与老和尚隔桌对坐,一样的平静安和。
宋如站在宋夫人的身边陪着,她到底是个少女,脸上带着笑,目光不时会划过古树,屋檐,也会擦着老和尚的僧衣看向那门内的莲花宝座,佛像高昂,不可目视,反倒是这被香烛熏着的莲花座,多了几分烟火之气。
宋婉就在她的身边儿,姐妹两个几乎并肩立在宋夫人身后,除了身高年龄之差,一样亭亭玉立,从外表上看不出嫡庶差别来。
老和尚目不斜视,接过签之后念了两句诗,“各人宜同心,孤意苦作舟”,继而沉吟片刻,解读道:“夫人若是求平安,只放宽心思即可,若是求旁的,需要tຊ勠力同心,莫行歧路才是。”
这话,解读了也似没解读。
宋婉在后头不觉撇嘴,她是不太信这些的,若真是命运早定,如何有她这等变数?
她的表情,背对着她的宋夫人看不到,却被宋如的余光收入眼底,扯了一下她的手臂,示意她收敛一二。
“多谢大师。”
宋夫人想了想,方才道谢,收了那递回来的签文,这种东西,求来了就只能自己收着,再不能还回去的。
老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宋夫人回礼,再一回头,看到宋如正在跟宋婉使眼色,微微蹙眉:“倒是忘了你们两个了,你们自去松散,一会儿时辰到了,再来参拜。”
祭祖仪式与别的不同,是需要准备的。她们这会儿是跟着宋夫人还愿的同时顺便抽个签,便是这抽签也不许她们来抽,理由就是怕坏了运道,不许她们年纪轻轻就碰这些,跟着来,也就是磕个头罢了,也不许她们随便许愿,免得妨碍未来。
这些讲究宋婉上辈子就听过了,不管信不信,总不至于再犯,宋如也是谨守规矩,并不肯轻易踏错,如今得了话,知道是她们两个碍事了,便拉着宋婉离开。
看着姐妹两人拉着手离开,宋夫人面上的表情有几分欣慰和骄傲,她对宋如的表现一向是满意的,至于宋婉,大病之后倒也长进了几分,不是以前闷着头不吭声的样子了。
“也不知道这福胜寺祭祖要怎样弄。”
宋如有些好奇,走远了,忍不住小声跟宋婉说。
宋婉一听就有几分想说话,她知道福胜寺是怎样做的,大致将来,就跟开法会似的,有和尚吟唱什么,然后她们只要听得“拜”字,就跟着参拜即可,倒是没什么难度。
若不是人少一些,只有他们一家子,并若干排排站的背景板下人,和尚们的这一番作为还显得有些热闹感。
若比作唱戏,许是不太尊重,但在不懂的宋婉看来,也真如唱戏似的,唱念做打,都有规矩。
“一会儿姐姐就知道了,这会儿可别操心了,咱们不如去看看哥哥,看看他在做什么。”
宋婉提议,提议完了又后悔,上次白玉凌霄花玉佩的事情之后,她也不知道宋宣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总之他一声都没问过,再见宋婉,也还似那副好哥哥模样,但宋婉疑心他知道玉佩被何姨娘要回的事情,再对上他的笑脸就总觉得有几分别扭。
上辈子的印象,让她觉得宋宣不是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但这件事若说他一点儿都不知道,那可是他姨娘,也是为他要回的玉佩,难道何姨娘是有什么古怪的收藏癖,不再把那玉佩给他不成?
若是给了,他看到这熟悉的玉佩,难道就不奇怪为何会有一模一样的吗?
何姨娘要怎样说,他才能觉得送给妹妹的玉佩被收回也很正常呢?
宋婉很想问,但一直忍住了,甚至因为宋宣一句话都没有有几分暗戳戳的生气,心说以后不理他了,可这会儿偏又是她主动提起来。
“可算是开口了,我还说你以后都冷着四弟了,这会儿倒是愿意见了?”宋如打趣,见宋婉恼意上脸,又笑得温柔,劝解她,“我还说你这次病好之后性子也好了,见人也大方了,没想到骨子里还总别扭着,对人一时热情一时冷的,倒让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四弟还说不知道怎么得罪你了,让你总是刮眼刀子,这会儿过去,找他好好说说,可好?”
“他不知道,姐姐还不知道吗?”
宋婉不太喜欢旧事重提,对方都不主动谈,她主动干什么,倒像是巴巴地贴上去的,没必要嘛!
一个小眼神儿带着点儿怨,却又因长得美,这眼神儿送来的秋波便也多了几分柔情似的,宋如被看了一眼,生不出半分的气恼来,反而笑得更愉快了,“知道,知道,不就是因为玉佩吗?四弟迟钝,是不知道的,你又不肯说,莫不是要我去传这个话?”
“不许说!”
宋婉忙叫止,这要是让人去说算是什么道理,她就差那一块儿玉佩吗?
宋如又笑:“我就知你肯定不让我说的,如今只看四弟什么时候能开悟了。”
“他才想不到呐。”宋婉轻哼一声,发现宋如还在看自己,顿时醒悟过来,这不就是借自己的口让她想明白此事关窍吗?是啊,宋宣才不会开悟呐,直男么,哪里能够想到这些弯弯绕绕,指不定看了那玉佩,还以为是她不喜欢还回去的,以为要走也就是玩笑。
跺脚,“姐姐也偏着他!只我错了!”
第 75 章
福胜寺后院的地方不小, 今日宋夫人上门,又特意为她留了一处厢房,并清空后院若干闲杂人等, 除了年龄十来岁的小沙弥,视线所及, 都是宋家的下人, 一干丫鬟婆子, 都各司其职, 宋婉观之,总觉得除了风景变化, 还跟在宋家时没什么两样。
但,风景变化就很好了,总是在宋家的院子之中, 仿佛天空都只有那么大一片,实在是容易憋闷, 倒是外面这里, 福胜寺的院墙越不过高耸的树木,看着那参天树冠,仿佛自己也随之向着天空伸展, 更不用说站在二层的佛塔之上往外面看, 目之所及, 山林树木, 都有了勃勃生机, 连洒在上面的阳光, 都有着七彩光晕。
天蓝云白, 清风徐来,宋婉没形象地趴在栏杆上往外看, 不时看那大殿顶上的金色宝光,不时又去看那勾勒出清风身影的缕缕云丝,外罩的樱草色纱衣被风拂起的同时,她的想象力也随之飞远。
忽而,一道黑影跃入视线,是一只鸟?
黑色的……黑鹰!
宋如站在宋婉身边,有意为她遮挡身形,这会儿也见那蓝天白云之上慢悠悠的黑鹰,不由一惊:“竟然有鹰?”
她先惊呼出来,宋婉反而冷静了,仔细看了看,发现那黑鹰的速度不正常,不像她以前看过的视频之中的那种,再看,便能见到绳子的痕迹,笑着指了指:“姐姐看,那是风筝,有绳子的!”
本就觉得黑鹰眼熟才关注,发现是风筝之后,宋婉的眼睛一亮,想到了上辈子她从树上够下来的那只搁浅的风筝,不也是黑鹰吗?莫不是就是这只?
这样想着,她动若脱兔,纱衣几乎都被风拂下肩膀,随着一阵欢快笑声:“姐姐快来,我们去看看!”
能用宝石做眼睛的黑鹰,也不知道是谁家的,若是能看到……也不是要怎么样,主要就是好奇,谁这么有钱。
据宋婉所知,哪怕是当地地头蛇林家这种大家族,也不会给小孩子这样昂贵的风筝,生怕玩物丧志,而除了林家,还有几家这般财力雄厚?
这件事上辈子宋婉就没弄明白,她倒也没什么执念,不去深究,但这会儿既然能够有机会发现真相,为什么不呢?
“慢点儿,别跑那么快,小心摔了。”
宋如没有宋婉这般反应迅速,失了先机,后面再跟,又不似宋婉这样放得开,跑得头上丝带都落下一条,她的速度就慢了,等到宋婉跑出佛塔范围,她也不过才下到一楼。
好在春巧和春香都还年轻,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还是跑着跟上去了。
“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
春巧不解地问。
宋婉停下来,仰头看看头顶,茂密的树冠遮住了天空,根本看不到哪里还有黑鹰风筝的影子,但看看佛塔的位置,再想想刚才所见的黑鹰所在,转而去想那根线的角度,脑子里就有不成形的公式在罗列,什么斜角,夹角之类的,她倒是没有目测的准确度,但大致分析判断一个方向总不至于难为。
“我们去捉鹰!”宋婉笑着,朝着一个方向小跑,久不运动的身体其实也没那么好的耐力,她这会儿跑的速度降下来很多,春巧轻松跟着,还让春香回去报信,起码也要有人知道她们是朝哪里去了。
她的行动宋婉都看在眼里,没有异议,反而还挺放心的,想要在心里给春巧比大拇指的那种放心,面上给了一个赞赏的眼神,要不说春巧这个丫鬟讨人喜欢呐,事情都做到前头去了,当她的主子要多省心啊,这要放到现代,高低得是个高级助理的苗子吧。
安排了春香,春巧就接到了宋婉这个眼神儿,有几分迷惑,还在问:tຊ“姑娘要怎么捉鹰?”
两手空空就要捉鹰吗?
春巧适才并未跟着宋婉上楼,而是春香跟上去了,她年岁小,腿脚也快,春巧也正在培养她,就把跟随上佛塔的机会给了她,她自己则跟宋如身边的丫鬟春柔等在塔下,从她们所在的角度,仰头就是塔身和树木伸展过来的茂密枝叶,根本看不见天空之中的黑鹰风筝。
待听到“捉鹰”,就以为真的是鹰,看着宋婉两手空空,也不叫人,就说要捉鹰,有一种巨大的荒谬感,难以理解宋婉的突发奇想。
怎么感觉姑娘病好之后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呢?
这种念头偶尔会在她的心头浮现,这会儿更加突出,但春巧一向是个沉稳性子,又因宋婉表现得熟稔而坦然,春巧也没有产生什么离谱的怀疑,没有再往别的方向想。
“是我说错了,应该是捉放鹰的人,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
对这个人,宋婉可谓好奇已久了,她自言自语着,率先走在了前面,这一片儿仍然还是福胜寺后院范围,春巧也没多少危机感,仍然跟着,不让宋婉离了自己眼前就是了。
等到看到那福胜寺的后墙的时候,宋婉止住了脚步,盯着红墙,恨不得把白墙盯出一个窟窿来,可这一片红墙,连个门都没有,实在是没有出去的缝隙。
“六妹妹,六妹妹……”
身后是宋宣的呼唤,他已经见到了止步的宋婉,脚步也缓了,声音之中略无奈,“你这是要到什么地方去,若是想要放纸鸢,我买给你就是了,快跟我回去,别在这里闲逛了。”
缓行几步,宋宣来到了宋婉身边,目光之中隐约有些歉意,“也是我忙于学业忽略了,这等时节,踏青最好,改日我专门带你出来放纸鸢可好?”
眼看着红墙阻隔,是绝对不可能见到那放风筝的人是谁了,宋婉也不是非要到墙根底下叹息一声,又听得宋宣许诺,便干脆在这里回转了,还斜了一眼宋宣:“哥哥怎么来了?”
“若不是我,几个追得上你,当真是动若脱兔了。”
宋宣半夸半损地说了一句,嘴角带着笑意,“我还当是有什么大事儿,一个纸鸢罢了,你若喜欢,我多送你几个也可。”
“可别,给人欢喜又收回,不如不给,我可再不敢要你的东西了,白让人觉得我眼皮子浅。倒是我分不清轻重,真当哥哥是亲哥哥呐。”
宋婉可不是吃了闷亏不吭声的,虽然碍于何姨娘是个长辈,又难以跟她硬碰,但跟宋宣不客气一点儿,也能让人心中顺气了。
你欺负我,我就欺负你儿子,一报还一报,看谁难受。
“哥哥怎么不是亲哥哥,妹妹要什么我有不给的?”
宋宣眼中歉意更浓几分,他也不是几岁的小孩儿了,多少知道一些何姨娘的做法,但他以前只当是自己给人东西毫无分寸,现在见宋婉这般态度,多少也有几分愧疚。
他不想把生身之母往坏了想,却也不忍辜负妹妹的热情,坏了兄妹情谊,这会儿悄悄拿出荷包来趁着拉她的时候塞到过去,宋婉只觉得手中一沉,只摸那绣花就知道是什么,上辈子接过太多了,这会儿接,不是不好意思,是不高兴。
宋婉黑着脸看了眼手中的荷包,反手丢到宋宣怀里,轻哼:“官盐当了私盐卖,哥哥也觉得是我眼皮子浅,就非要盯着你的荷包?若你不是我哥哥,哪个理你。”
宋婉这会儿年岁小,声音悦耳得如同百灵鸟一样,伶牙俐齿地说出一串话来,语气虽心意高低起伏,虽有气恼夹杂其中,听出是生气的意思,但那娇滴滴的声音语调,也着实是仙乐一般,让人耳目一新,生不出半分被发作的不悦来。
宋宣本就对生母何姨娘所为有几分内疚——妹妹与那些小丫鬟是不同的,眼下见宋婉生气也俏丽生动的面容,一颗心更是不自觉多了几分因理亏而来的包容,本就没有气她的意思,当下便放下身段哄她,捧着那荷包眼巴巴送上去,“是哥哥错了,这是哥哥拿来赔礼的,妹妹莫要生气了。”
他还从没干过什么哄小姑娘的事情来,碰见宋婉这种,当真是又新鲜又稀奇,隐约还有点儿小兴奋,任凭揉圆捏扁。一颗少男心更是纯得都不会说两句好听话,好在态度端正,又机灵,知道把荷包再送上来。
宋婉拿捏了这一番,心态也平了,微扬下巴,勉为其难地接了那荷包在手,掂量一下,只道:“哥哥的心意我领了,这荷包,就当暂放吧,哥哥若是悔了,只管跟我要,就当我是替哥哥保管了。”
“不悔,不悔,给你了就是给你花的,你若喜欢什么,只管去买,便是一时不称手,以后我买给你就是了。”
宋宣无师自通了“财可通神”大法,直接拿出最擅长的招数来摆平不擅长的事情。
宋婉多实际啊,顿时就眉开眼笑了,仿佛是被哄好了一样,笑着递过去一个傲娇的小眼神儿,“哥哥的话,我可当真了……”
尾音余韵,倒像是在说“你可莫要负了我”,宋宣只觉得某种酥麻感直窜到头皮上,感觉顿时大不一样,像是某些关窍突然打开,进化了一样,连连点头许诺,只差没直接使出赌咒发誓这种渣男的究极大法了。
跟在宋宣身边的小厮是叫做春荣的,比宋宣略小两岁,因他年龄小,倒是可以跟着进来这后院,见到宋家的两位姑娘,便是这般,也一直都不敢直视,这会儿却忍不住多看宋婉两眼,把那个笑容记在心头,慌慌然只觉得心跳都乱了,全不知其所以。
刚才发生了什么,怎么少爷就要求着人收下荷包了?仿佛还许诺了什么出去,为什么?不过,那笑容真好看啊,若是他有,若是她要,他也愿意给。
第 76 章
宋婉跟着宋宣往回走, 时间已经不早了,还要算上回程的时间,便是出来, 也不可能在福胜寺久留,到底不是能够住宿的地方。
福胜寺后院除了那二层小佛塔之外, 也种植了不少树木, 茂密的树冠彼此相连, 真如遮天蔽日一般, 留下一片绿荫。
宋婉走在前面,脚步雀跃, 把宋宣甩在后面,因她并不是再加速小跑,宋宣视线之中一直能够看到她的身影, 也不曾着急追赶,又刚和她缓和了关系, 便不曾着急追赶, 只在后面慢慢跟随。
春巧是一直紧跟着宋婉的,离了宋宣面前,她也敢多说话了, 小声让宋婉慢点儿, 别着急。
“谁要跟他磨磨蹭蹭啊, 人家走得慢了, 那叫做君子风度, 我又不图什么淑女风度, 自然是要怎么走就怎么走了, 难得离了人前,还不能任意, 也太苦了些。”
无形的规矩,如那些礼仪之类的,说真的宋婉并不是很反感,对人礼貌总是一件好事,但若是身处一个随时都会被人注意到是否规矩是否守礼的环境中,那无形的压抑感就像是头顶的四方天空,处处不得自由。
如今到了这福胜寺中,又难得离了宋夫人等一干人的眼,身边只有春巧跟着,宋婉像是被刚才那一阵跑带出几分自由的躁动一样,并不想很快回到别人的视线之中,包括宋宣。
手中拽着的荷包一甩一甩的,因荷包里面装着些许银锞子,有些重量,晃荡起来,就能听到那碰撞之际发出的声音,谈不上多悦耳,却的确令人心安。
宋婉心想,她这也算是劫富济贫了。取有余,补不足……咳咳,大不了以后还回去么,再说了,亲兄妹之间,也不用计较那么多。
一时又冒出来点儿恶念,这一个荷包,不知道何姨娘要用什么理由要回去,亦或者,再拿什么来换?
上次的事情,细细比量,何姨娘后来让翠柳送来的珍珠钗因了那一颗南洋金珠,价值其实还要高于雕工水头都不错的白玉凌霄花玉佩,单纯论钱财上,宋婉并没有亏,但这事儿,就因这个“不亏”才怄人。
摆明了的“补贴”像是一种嘲讽,实在是令宋婉的自尊心受不了,这才转而跟宋宣冷了脸。
心中想着事情,脚步不觉又慢了两分,察觉到侧面似乎有什么动静的时候,宋婉忍不tຊ住猛地一回头,正好看到一个缩头到树后的身影,没看清,只是衣服一角是灰色的,像是小沙弥的衣裳。
“谁在那里?”
“我可看到你了!”
说着话,宋婉就已经转了脚步,往那树后绕去,她还有几分戒心,并不是直奔那树而去,稍稍绕了几分角度,拉开了距离。
春巧跟着她,也提起了心,尽可能挡在宋婉身边,不让她接触到什么不好的东西。
不让主子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也是她们这些下人的责任,就怕有个什么不好,惹得主子受惊,最后还是她们的过错。
春巧存着这样的心,遮挡的时候,有意无意,就挡住了宋婉的视线,宋婉努力拉着她的胳膊,试图越位去看一样,也只先晃到了那颗小光头,然后就是被小光头拿在手上的黑鹰风筝。
“呀,是那个黑鹰!”
宋婉忍不住把注意力放在了黑鹰风筝上,确定那黑鹰的双眼就是宝石做的,的确跟上辈子所见的一样,忍不住扒拉着春巧,从她身后走出,看向树后的人,靠着树干站立的果然是个小沙弥。
光溜溜的头因为低着的缘故格外抢眼,听到宋婉的声音,他才抬起头来,一双黑黝黝的眼让宋婉一惊,乍一看像是看到那黑鹰风筝的眼睛一样,黑而亮,亮而深。
“乱看什么?!”
春巧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大声呵斥。
“怎么了?”
因为宋婉的突然拐弯儿,加快了脚步正好过来的宋宣见到面前情景,有些不解,先看向宋婉和春巧,确定她俩没事儿,这才看向那个后背紧贴着树干的小沙弥。
小沙弥的年龄也不大,十来岁的样子,个子略小,身形也在宽大灰衣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瘦削,可能因为要做活的关系,他的衣裳并不如老和尚一样长及脚踝,灰衣长度只到膝盖,下方是绑腿,两条麻杆一样的腿,再有一双草鞋。
袖子也不是那种不方便行动的宽袍大袖,而是较为贴合的干练,手腕处也有绑带一圈圈系紧,那绑带是同色的布条,也不扎眼,倒是他的肤色,手背白白净净,被那黑鹰风筝衬得格外雪嫩。
“这黑鹰是你放的?”
宋婉冲着宋宣摇了摇头,然后就看向小沙弥,问他手中的黑鹰风筝。
她的目光略有怀疑,如果自己推算得没错,放风筝的人应该还在那红墙之外,绝对不应该是眼前的小沙弥。
便是她的推算可能出错,但这里的天空,都被四处勾连的树枝遮挡了大半,哪里是能够放风筝的场地,便是想要放,也没有那么大的风,没有足够的空间让风筝飞天。
所以,这风筝不是他的。
那……他是捡的?
想到这里,宋婉的目光不由古怪,自己上辈子在树上捡了一只黑鹰风筝,没记错的话,跟小沙弥手中这只一模一样,也是宝石眼睛的,而这辈子,似乎还不到时间点,就有一个小沙弥代替自己捡了一个黑鹰风筝,这算是什么必须要被拾取的风筝吗?
不是她,就是他?
出于这个有些玄妙的念头,宋婉多看了那小沙弥几眼,唇红齿白,又有一身让女子都羡慕的白皙肤色,还真是个小帅哥,她之前都没留意,福胜寺的小沙弥颜值都这么高的吗?
“他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纸鸢?”
不等小沙弥回话,宋宣先说话了,他倒没有存多少鄙夷小沙弥的意思,这样说了一句之后,又问宋婉:“这就是你想要的那个纸鸢?”
“也不是想要,就是好奇,是谁家的纸鸢,看着肆意。”
宋婉先否了这一条,顺着宋宣的话改口为“纸鸢”,再看那又垂下眼不言不语的小沙弥,其实还是有点儿想问,但又觉得自己过分纠缠,指不定又有什么别的乱子。
好像她习惯成自然冲着宋宣伸手要礼物,因为一枚白玉凌霄花玉佩引出何姨娘一样,这一次,她若是纠缠这黑鹰风筝不放……呃,眼皮子浅这一条,怕是洗也洗不白了,再有多半还有“掠夺他人财物”的罪责了。
“的确少见,这黑鹰做得神俊。”
宋宣注意力放在那黑鹰风筝上,忍不住夸了一句,这般立体得、宛若真的黑鹰一样的风筝,跟那种平面的风筝真不是一回事儿。便是他看着,都有几分见猎心喜。
跟着宋宣的春荣见状,眼珠一转,上前一步,主动跟那小沙弥说话:“这位小师傅,你手中的纸鸢可否借我们看看,放心,不要你的,就是看个样子,以后也买个类似的,或找人做个差不多的。”
春荣露出一个和善笑容来,他许是学着旁人样子,想要温和一些,但做得又多了几分虚伪,不仅没把那风筝要到手中,还惹得那小沙弥目光警惕,手肘往后一靠,动作明显,是要跟他拉开距离。
若非身后就是树干,一时不好拐弯儿跑,说不定他早就跑没影了。
春荣见状,脸上的笑容都维持不住,他是真的没想抢,若是要抢,也不至于说这些话了,真不是要先骗到手的意思。
“算了,算了,以后我找人问问吧,他既不愿意,就算了吧。”
宋宣没什么执念,对春荣这般机灵,也没什么不喜的意思,他一发话,春荣就退后一步,没再继续劝说什么。
宋婉略无奈,小沙弥这般表现,他们倒像是恶人了,也是啊,不然为什么把他围到中间——好巧不巧,宋婉是从右边儿过来,宋宣是从左边儿过来,两方未曾聚拢,就像是把小沙弥围在中间一样,单看这个站位,还真像是围着“欺负”的感觉。
“咱们也走吧,该回了。”
宋宣先说了一句,带着宋婉离开,走出几步,春荣还有点儿不死心地回头,却只看到那小沙弥一转身跑走的背影,他跑得倒是快,不曾收束的灰衣被风鼓起,“球”一样滚远了。
“我看那纸鸢也不是他的,他一个小沙弥,哪里来的好东西?”
春荣颇有几分不平之气似的,这般说着,分析倒也没啥大的错误。
福胜寺是本县有名的寺庙,十里八乡,以福胜寺香火最好,因此常有那养不起孩子的人家,把自家孩子丢过来做小沙弥,指望着凭此混个终身编制,故而福胜寺之中的小沙弥,多半都是穷人家的孩子。
若是有钱人家,几个会把孩子送来这里,莫不是没有家业要继承吗?
因此春荣这话不算错,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听起来也着实难听,怎么,人穷就不配有好东西了,基本上没怎么富过的宋婉觉得被影射了,不高兴,忍不住说:“就不能是人家捡的了,捡到了就是天上掉馅饼,也该是他的!”
她这话,又像是在为上辈子的自己辩解,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第 77 章
从福胜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路上还因为巧遇了一家人的车轴断裂而帮忙捎带了一下他家的女眷,说来也巧,那女眷不是别人, 正是上辈子跟宋婉达成口头“手帕交”成就的胡蓉和她母亲。
作为县尉嫡女,胡蓉这个小虎妞给宋婉留下的印象还挺深的, 这次再见, 她就先露出了笑容来。
胡夫人也是个性格有点儿虎的, 见宋婉表现了善意, 忙撺掇着让胡蓉和宋婉义结金兰,这又比手帕交要更进一步了。
手帕交类比发小的话, 义结金兰,那可真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了。
这可不是小事儿,当下就把宋夫人给架起来了, 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话,若说同意, 县令, 县丞,县尉这个铁三角好像就要发生一点儿变化,不再是等边三角, 而成了等腰三角, 平衡一旦打破, 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麻烦。
若说不同意, 也没什么理由啊!
还是这时候的宋婉机灵, 见胡夫人这样说, 胡蓉也一脸跃跃欲试, 当下就拉了她的小胖手,笑眯眯说:“我一见妹妹就觉得眼熟, 说不得上辈子就是亲姐妹,哪里还需要结什么金兰。”
天生就是姐妹,自然不用再“义结”一次,两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有什么可“义”的。
车子上并没有太多人,宋如跟宋夫人本来是一车的,但中途要接胡蓉母女上车,她们都下了车子,后来胡蓉拉着宋tຊ婉,宋夫人带着胡夫人,不好分开胡家母女,再上车的时候四个人就自然成了一辆车的,宋如跟胡蓉差着年龄,只客气打了个招呼,就带着丫鬟在前面车上了。
路程不长,也没必要再调整什么座次之类的小事儿,但这会儿说起来,竟是少了一个转圜的。
好在宋夫人也聪明,若说一开始是对胡夫人的热情招架不住,没来得及“拦截”,这会儿就醒过神儿来,顺着宋婉的话笑呵呵打趣:“可见是亲的……”
她一笑,胡夫人就跟着笑,也没再说“义结”的话来,胡蓉到底是个单纯的真小孩儿,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不,她还是觉得了,认为自己不应该是妹妹,非要跟宋婉对生辰。
姑娘家的生辰日子金贵,但只说日子,不说时辰,也不是不能说,两个一对,胡蓉竟然还是大一点儿的那个,当下学着宋婉的样子拉着她的手在手心里拍了拍:“以后姐姐罩着你。”
她这话透着几分江湖气,才说出来,就被胡夫人照着后脑勺来了一下,冲着宋夫人不好意思地笑:“我们一家子没几个文雅的,不定是跟她爹学的,成天不学好的。”
“哪里不好了,她们小姐妹相亲相爱地才好。”
宋夫人乐呵呵看着,只是目光落到宋婉身上的时候,免不了多了点儿赞赏之意,以前还真没看出来,宋婉有这份机灵劲儿。
宋婉被胡蓉拉着手说话,感觉手心里都被汗腻湿了,偏又不好抽开手去,就这么“社交”了一路,若不是宋夫人和胡夫人还在车上,她恐怕更自在些,跟她们两位夫人同车,倒像是在放大镜下似的,一举一动都不敢有错,也不敢让人产生歧义,这般看下来,她倒是比胡蓉更加沉稳有规矩。
胡夫人路上不知道夸了多少,说宋婉这个做妹妹的,反而比胡蓉这个当姐姐的有定性,生生把宋婉说成了别人家的孩子,也就是胡蓉大大咧咧,并不往心里去,否则这临时小姐妹,立刻就得扯头花。
既是捎上了人,就没有不送回家的道理,宋夫人要送胡夫人母女回去,偏偏宋府的位置更近一些,若要送她们,也要先经过宋府,胡夫人就不肯让她们陪着多走半圈儿。
“夫人这一日出来,不知道要耽误多少事儿,别为了我们再耽误时间,已经进城了,不妨事儿了,夫人若是要送,把车子借我用用就是,不然,我们母女再找辆车也行。”
胡夫人母女是从外头的小庄子回来的,若不是行在半道上车子坏了,附近找不到替换,她们也不至于搁浅在路旁等着被宋夫人捞。
如今进了城,到处都有车马,倒是不必非要借用别人家的,欠人情。
宋夫人听到她说要再找车,也就不再坚持相送,表示车子可以外界,连同车夫一起,然后带着宋如和宋婉等丫鬟下了车,护卫还留了一些,便是胡家有自己的随从,也不好让马车夫就这么送人回去。
宋婉跟在后面下车,看到车子从面前过的时候,胡蓉还从车窗内探出头来冲她挥手作别,脸上就忍不住笑意满满。
跟单纯的人相处,真的是一件轻松愉悦的事情,仿佛世间就没什么烦恼了似的。
宋宣自诩成人,一直都是骑着马跟随的,这会儿也下了马,冲宋夫人行礼,叫了一声“母亲”。
他一直都在外头,宋夫人不曾特意提起,胡夫人也不曾特意问,这会儿宋夫人也没让宋宣代表宋家送一程,宋宣也没多想的样子,跟宋夫人说了两句就回去了。
宋婉开始觉得奇怪,礼节上是不是应该宋宣这个男主人代表宋家去送一下更合适呢?虽然后面的路程也没有多少了。
转念,她又想到了宋老爷的县令官身上,县令是一地最大长官,县尉县丞都还在县令之下,这种情况下,县令家的公子特意去送县尉家的妻女,表面上像是有礼,可是这个“礼”太过了,什么时候见过无所求的时候,一地长官之子对下属妻女如此热情?
这里头还有一个男女有别呐。
宋婉心里头琢磨着,谁都没说,对于这古代的礼仪,便是有了上辈子的经历,她也不是那么“熟能生巧”,只能是大面不错,对比宋宣这等浸淫多年,骨子里都刻着“礼”的人来说,到底是浮于表面,有些事情,总要想一想,才能想到是否妥当。
转而看其他人,便是春巧春香都没疑惑,显然认为这般就已经足够了。
礼在仪,在动,在静,也在止,在克制。
宋婉琢磨着这些,就错过了宋夫人的夸赞眼神,等到郑嬷嬷特意送来一份小甜品的时候,宋婉才醒悟过来,这是对自己的“嘉奖”。
春巧更熟悉这些,接过来东西,就客气地跟郑嬷嬷对话,等送走了人,转头就是一脸的笑容,她当时没在马车内,却也不远,隔着一道帘子,坐在车夫右侧,也就听到了里面的对话声,知道宋婉是哪里作对了,得了宋夫人的喜欢。
少有这样的时候,庶女不行差踏错就不错了,指望得到嫡母的欢心,若是嫡母没有亲生的女儿,还有几分可能,有宋如珠玉在前,宋夫人但凡不傻,都不会放任宋婉去争夺属于嫡女的资源,连好感都是吝啬的。
这一点,春巧体会得更深,笑着笑着就忍不住眼眶发酸:“若是孙嬷嬷知道,定然也要为姑娘高兴的。”
见她这般,宋婉只觉得嘴里的甜品都有几分噎人了,至于么?
许是这一辈子一开始她跟春巧之间就没有隔阂,春巧聊起孙嬷嬷也多,说到她过去的事情,总是难免带出孙嬷嬷两句,可见她跟孙嬷嬷关系还不错,但上辈子,宋婉可真是没看出来这一点。
孙嬷嬷拜别的时候都把春巧赶到门外再说话,平时对春巧也没什么好颜色,不是看春巧像是那诱拐女儿的坏人,就是看春巧如同巧言令色的小人,宋婉还一直以为孙嬷嬷跟春巧的关系不好,没想到……
这个真相的凸显,让宋婉心情有些复杂,上辈子,究竟还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细节呢?
春香这时候凑上来,小声逗趣两句,说到福胜寺的那个小沙弥,抱了黑鹰风筝走的小沙弥。
“姑娘可再猜不到那小沙弥可不普通。”
她有意过来岔开话题,免得宋婉和春巧的话题把她排斥在外,又耐不住性子等着宋婉问,表情生动地给宋婉说了一番那小沙弥的身世。
“我还是头一次知道,这富贵人家的孩子还能养在寺庙的……”
春香以这一句开头揭开小沙弥的身世之谜,而随着她的叙述,宋婉也有种恍然大悟之感,原来是提前了啊!
这小沙弥不是别人,正是上辈子她曾经在林家花园见过的,在假山后被欺负的那个林家小子。
她就说那一双黑黝黝的眼睛莫名有几分似曾相识的熟悉感,看得让人心惊,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那张脸。
是啊,她上辈子也没见过这林家小子的真面目,不过是隔着假山孔洞看到他回看过来的一眼罢了。
晦暗黑眸看过来的感觉,才是她感觉熟悉的,并不是因为那张脸。
“……你说说,这大户人家,又不是养不起孩子,哪里至于这样,我原来还听说过有买替身的,就是有个什么事儿代替主人家在佛前出家,哪里就能真的舍了自己的孩子出来,这不是一辈子都毁了吗?”
春香见识少,想不明白,但她是被从外头买来的,倒也听说过有些人家买孩子就是为了送到佛前出家,好像那供在佛前的长明灯一样,他们以后念的佛,都是给主人家积的功德。
不过是念念佛就能吃喝不愁不怕打骂,春香满脸的羡慕,可惜这等好事儿要挑人,轻易落不到她头上,她的命,也只能是做丫鬟了。
第 78 章
春巧照着春香头上拍了一下, 不重,只是拍得刘海儿趴下去了,春香捂着脑袋, “哎呦”一声,有点儿做娇的意思, 不等春巧瞪她, 就笑嘻嘻收了满脸羡慕, 改了口:“早知道是来咱们家, 我可不去眼馋他们。”
“不去才好,你以为真是什么好事儿不成?”
春巧年长, 又有一大帮子亲戚朋友,便是如今不在望京宋府之内,跟着宋tຊ老爷出来的这些人之中也有不少是她拐着弯儿的亲戚, 至少也能有个面上情,见识上就比春香多了几分, 见到宋婉也一脸不解, 她想了想,带着点儿分享八卦的口吻,小声说:“我听说那可真的是要随一辈子的。”
“一辈子有什么不好, 若是好吃好喝, 也不图天天吃肉, 我下辈子都许了去。”
春香直白得很, 她在宋婉这里也有几日了, 跟春巧和宋婉都混熟了, 爱说爱笑, 倒是个小麻雀的样子。
“你懂什么,谁知道人能活多长呢?”
春巧白了她一眼, 不让她打岔,把这话说明白了一些。
什么叫做替身,若是不替个灾病,替个死,都不好意思叫做替身吧。
这些被舍出去的替身,若是送到正经的寺庙道观之中,家里主人厚道,也还好说,指不定若干年后就多个老和尚或者老道士,可若是那些偏门的,就很容易发生一种情况,让替身把主子可能承受的苦都受了。
若是那种主子有病的,那替身就要跟着病,还要病得太厉害,不是为了“共苦分担”,而是为了让他病得更重,吸引那病鬼过去找他,从而让主人家好起来。
这也是一种迷信思想,认为人生病是病鬼作祟,吃药不见好,难免就求助于鬼神,都弄出替身这种事儿,还有什么干不出来呢?
还有一种,便是主子生病,替身就要受苦的,多半都是皮肉之苦,若是再讲究一些,什么饥饿之苦,或灼之苦,水淹之苦……都要轮着受一个遍,如此才算是“替”了,哪里像是春香想得那么简单。
“啊,这还怎么活?”
春香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半信半疑,她不信春巧见过,就怀疑她这话作假,可到底是听进去了,脸上多了些后怕之色,亏得没有选中她。
春巧瞄了一眼宋婉的神色,并不见她惧怕,就又说得更透了一些,“既成了替身,那就不是自己了,活要为人活,苦要为人吃,死要为人死……”
这最后一道就残忍多了,主人家若是死了,替身是要跟着去的,算是陪葬品之一。
不过,这样“讲究”的人家不是太多,所以这种做法的也不是那么多,再有替身也不是随便选的,大部分人还是安全的。
“春巧姐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
春香忍不住,问了。
“我小时候就听人说,若是不听话,就舍了我去做替身,自然就知道这替身有多苦了。”
春巧笑着说了一句,宋婉见她神色上全无勉强,就想到多半跟“狼来了”一样,就是大人用来吓唬小孩儿的,好像小孩儿想要出门玩儿,就说出门会被拐子拐走,怎样怎样受苦云云。
她听了个新鲜,又为那些替身觉得苦,转而又觉得这个世道、这还是盛世呐,竟然就有这样人吃人的事情,果然,落后的制度是需要被改变的。
有那么一瞬间,宋婉很有点儿改变世界的雄心壮志,但转瞬她就蔫了,她能做什么呢?
圣人的理想摆在那里,可有几个是圣人?
接受自己的无能和平庸,也是跟自己和解,让生活快乐的好方式。
许是晚上听得这些,胡思乱想了一些,夜里头做梦,就做得极乱,一时梦见上辈子的事情,一时梦见穿越前的事情,隐约有些气愤,气得她脑子里清楚知道这是梦,还是很想生气,一时又觉得糊涂,怎么就生气呢?不值得,不值得……
也不知道来回翻了几个身,终于睡到了天亮,宋婉被叫醒的时候睡眼惺忪,只觉得眼皮子都肿了,累得很。
“姑娘可是做梦了?”
春巧柔声说着,把温热的帕子盖在宋婉脸上,宋婉手都不愿意抬起来,由着她给擦了脸,这才睁开清醒多了的眼睛看向春巧,“可不是么,活像是跑了一夜似的,也不知道怎么那么累。”
“再累也该起了,今儿休沐,老爷肯定在的,姑娘可不要去晚了。”
春巧提醒着,把宋婉扶起来,给她穿衣。
春香还小,也不太惯做这些事儿,掌握不好分寸,就在一旁打下手,涮涮毛巾,递递衣服,目光认真,这些以后都是她的活儿,可要好好学着怎么干,若是干得不好,以后可就不得重用了。
丫鬟也有地位高下之论,离主子越近,越受重用的,地位越高,否则,真的是谁都能踩一脚,别人指使你做事儿,你都找不出不做的理由来。
春香已经在府中交好了好几个小姐妹,很能融入环境之中,迅速知道自己以后该做什么才能得到重用。
这又是跟上辈子不一样的地方。
上辈子的春香来到宋婉身边,都没得到什么关注,纯粹就一跑腿的小丫鬟,人都还没熟悉,一扭头,宋婉就带着春巧回望京了,春香就成了单蹦的那个,被抛下了。
也不知道春香后来怎样了。
宋婉对着铜镜的时候分神想了一下,再看看落在镜面边角处的春香,她的双目灼灼,有着十分的神采,只能说清秀的一张小脸,也因为这发亮的目光而多了些光彩。
她忽而一笑,就看春香这样子,她就不用操心什么,若论融入环境的水平,自己恐怕还不如春香快。
宋婉出门的时候,时辰还早,她的脚步不紧不慢,穿过园中林下的时候,仿佛还能看到薄薄的晨雾未曾消散,带着点儿如梦似幻的感觉,折射的光有些片段像是彩虹,却一闪而逝,片刻不留,又让人莫名有几分怅然。
等到了正院宋夫人门前,宋婉才发现自己是最晚的那个,一来她住的地方比较远,二来就是这日大家都积极。
“父亲,母亲。”
宋婉进了门就直接对着两位家长行礼问安,宋老爷端着茶,听到她声音,这才抬头瞥了一眼,微微点头,转而又对宋夫人说话,宋夫人也只抽空回了宋婉一个“看见了”的笑容,就听着宋老爷的话语。
两人声音不大,又在前面,下首的宋婉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也没关注,跟宋宣和宋如打过招呼之后,就顺势加入了他们的话题之中。
宋宣说到了自己的好朋友“光大”,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听一次,宋婉就想要笑一次,真的是……怎么就总觉得那么好笑呢?
她唇角微翘,带着三分笑弧,明媚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美得让人无法直视,宋宣无意中瞥过一眼,呆了一瞬,回过神来,忍不住笑着说:“六妹妹长得这么好看,也不知道以后要配给谁家。”
他这话没旁的意思,反而还有点儿“老父亲”一样的不舍和惆怅,却听得宋婉歪了嘴:“父母还在堂上,哪个要你操心了,你呀,不如操心操心自己,以后该娶谁家才是。”
想到这里,宋婉忍不住想起上辈子宋宣的婚事,仿佛结婚了,又仿佛没有,她跟着王冲之再回望京的时候,宋宣跟着宋老爷还在外地,望京之中除了大老爷和二老爷,也没见三房的人了。
宋如若不是因为卫明的官职就在望京,恐怕也留不下来。
这一想,三房还真是有点儿靠边儿了,什么好的都轮不着的感觉。
“牙尖嘴利。”
宋宣不好跟宋婉吵嘴,也不生气,回了一句就没再说这话题。
气氛正好,却被一封信打破了,信是从望京来的,带来一个消息,中岭县子殁了。
“啊,什么?”
宋夫人忍不住站起来,便是宋老爷,茶碗放下的时候都没放到桌上,磕了边儿,直接落在了地上,碎成几片。
那茶水还飞溅到宋老爷的鞋面上衣角上,他也顾不上计较,忙倾身一把抽过信去看了个仔细。
送信来的是望京宋府的嬷嬷,正值中年,不苟言笑,一张脸板着,是个标准的报丧的样子。
“……前一日跟人去骑马游猎,也不知怎地,被抬着回家,但是老太爷听到消息还说要找人问问,没想到不过三五日人就没了……”
嬷嬷言辞还算平常,话语却说得极清楚,这件事跟宋家是没什么关系的,宋家的家风严,便是跟中岭县子司马灿有这门亲事在,算是亲戚,却也没有早早混入对方圈子的意思,司马灿的朋友之中并没有宋家子弟。
文官和勋贵,本来也不是一个圈子的,不在一起玩儿也正常,所以宋tຊ家得到消息就要晚,也不知道具体,最初还说是“坠马而亡”,其实当场并未死,回去还拖了几日,也正是这几日,让对方家长动了“冲喜”的念头。也就是宋如跟着宋老爷在外地,便是快马加鞭赶回去也来不及,所以宋老太爷的拒绝坚决一些,也没人觉得不合理,算是含糊过去了。
但这种事儿,拒绝了就结仇,尤其是拒绝冲喜之后,司马灿就死了,倒像是被这“拒绝”气死得一样。
宋婉没仔细听,只在心中想“终于来了”,扶住了脸色苍白的宋如的肩膀。
第 79 章
“怎么、怎么会……”
宋如不敢相信, 她这一年基本都在为嫁人做准备,无论是准备嫁妆,还是绣嫁衣, 亦或者跟着宋夫人学习管家,从无懈怠, 在这种氛围之中, 怎么可能没有对婚嫁的向往, 可结果呢?
眼泪瞬间就涌出来, 泪眼婆娑地看着那个嬷嬷,又像是看着虚空, 已经破碎的未来。
宋婉在一旁扶着她,心中也有几分戚戚然,她知道宋如跟那位中岭县子并不熟识, 感情基础并不牢靠,可自从定亲之后就开始憧憬, 憧憬而希望, 到此刻化为巨大的失望,也着实是如同高空坠落悬崖,难以触底。
“姐姐不要伤心……”
每逢此刻, 宋婉就觉得自己笨嘴拙舌, 连这话都透着几分愚蠢, 怎么可能不伤心呢?
难道说一句“节哀顺变”, 真就能够让人遗忘悲伤吗?
宋宣比宋婉还不如, 看着宋如, 想扶又不好扶, 想说什么,张张嘴又闭上, 若是掉书袋,他大可滔滔不绝,可此刻却像是脑子一片空白,还是听到宋婉说话,这才醒过神来,跟着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也是让宋如不要伤心。
宋如的表现却要更好,失态只是片刻,很快就缓过来了,在听到宋宣开口说了几句之后,她已经抹去了脸上泪痕,渐渐冷静下来了。
“行了,你们先下去吧。”
宋老爷也冷静了,让宋宣带着宋如和宋婉离开,他的眼神在宋如身上多停留片刻,目光之中也有着不忍。
第一次定亲受挫,之后不是不能再定亲,本朝寡妇都能再嫁,和离也可再嫁,其实不在意是否定亲多次,但这名声上的妨碍,到底还是人云亦云,没办法完全避免。
宋夫人还在拉着那嬷嬷细问,只对这边儿摆了摆手,宋如带着宋宣和宋婉对他们行礼,然后才退下。
等到走远了些,宋婉才想起未曾吃饭,有些饿了,不过,这种时候说吃饭,简直是……
“那个,不如先吃饭吧,吃了再说。”
宋宣开口,说出了宋婉想说不好说的话,宋婉看他的目光宛若看一个勇士,敬佩。
宋如眼睛还有些红,她是真的没什么吃饭的心情的,也不觉得饥饿,脑子有些乱,似乎总还有什么没想清楚,可转眼对上两双都在关注她的眼眸,要说出口的拒绝就成了赞同。
然后,三人就这样平平常常地在宋如的房中用了一顿饭,吃得竟然还不错,像是把老爷和夫人的份例都给搬到这里来了。
宋婉见到宋如的胃口还行,吃了一碗米粥,不算少了,也就没再多劝什么,等到饭后宋如表示自己要去休息的时候,她就起身告辞。
倒是宋宣,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看着宋如说:“你可不要想不开,那中岭县子也没多好,我以前就说他不配你,如今还是这话,以后再找好的才行,我的师兄之中就有不少优秀人选,有些都已经入朝为官,必有更好的人在等着你,你可不要……”
“我知道,快别啰嗦了,看你都说得什么,他便是再不好,也都去了,这些话,以后可别说了。”
宋如一副长姐口吻,还带着点儿教导之意,就把宋宣的话给打断了。
宋婉不太明白,怎么这个中岭县子就配不上了呢?听说不是还可以吗?心中突然冒出好奇的念头来,也没多想,跟着宋宣一同出门,还想要追问一下对方有关那句“不配”的由来,但见宋宣心不在焉,三步一回头的样子,又觉得不是好时机,闭嘴不言,带着春巧回去了。
回到房里却还是按耐不住,询问春巧为何会有此一说,春巧看了一眼还在廊下,春香已经回到房中用饭了,廊下无人,她才凑近宋婉,小声说了这其中的缘由。
宋婉知道宋如跟中岭县子这门婚事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再从春巧口中听到那位中岭县子极高傲,倒也不觉得什么不对。
皇亲宗室,若是没点儿高傲在身上,那才不太正常,不见那刘备落魄了都还记着自己乃是皇叔吗?
正常世界,血脉没什么特殊力量,但当过皇帝的血脉,那就是不一样,怎么也要比普通人高贵出一大截吧。
“我听说、我是说,好像有人说,”春巧吞吞吐吐,在宋婉都快不耐烦的时候,她才说了几件中岭县子瞧不上人的事情,比如说定亲该出面的时候,对方鼻孔朝天。
再有某次游园聚会,未婚男女可以相伴而行的时候,他甩开宋如独自走了,再有曾听说他跟宋如“单独”相处,身后跟着丫鬟小厮那种“单独”相处的时候,他看人的目光很是蔑视,还曾背后与友人嘲笑过宋家的“清贵”名声……
这斑斑劣迹,真的是……宋婉忍不住发出疑问:“这样都能定亲?”
亏她以前还以为真的可以两情相悦再定亲呐,宋如以前这样说,莫不是骗她的?
“怎么不能了?”
春巧说归说,却还是觉得中岭县子是一门好亲事,男人么,又是这个年龄的男人,不成熟是正常的,便是自家的宋宣少爷,也不是总那么讨人喜欢的。
“人无完人,这世上的人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呢,他别的地方也没错,也还不错。”
春巧说的这个“别的地方”就偏向于桃色绯闻那方面的事情了,不得不说,可能是这个年龄的少年人少有什么色中饿鬼的,又或者是中岭县子的身份之高,身边从不缺乏各色美人,他在这方面倒没什么不堪的传闻出来,唯有一个爱好,就是游猎。善泳者溺,因此坠马而亡,仿佛也没什么可怀疑的。
说着说着,春巧好像又想到这位的慷慨大方,觉得他好了,正要说一二好话,突然懊恼地一拍脑门,来了一个“糟糕”。
“怎么了?”
看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宋婉忍不住也跟着一惊,是有什么问题?
“姑娘,咱们快去看看三姑娘,这个时候,还是应该陪着她点儿,免得她想不开,咱们宋家,可还没有殉情的先例,万一……”
春巧醒过神来,想到宋宣一直在担心什么,才会在离开的时候欲言又止,怕说了反而提醒对方,又怕不说,对方心里拿定了主意,没个劝慰的,于是遮遮掩掩,只说那中岭县子不配,兜着圈儿想要宋如想开些。
“不可能。”
宋婉听明白了,嗤之以鼻,这怎么可能呢?她太了解宋如了,宋如跟那个中岭县子根本就没有这么情深义重,不至于非要抛下父母亲人,自杀殉情,情都没有,殉个毛啊!
“怎么不可能了?”
春巧是真着急,直接上手拽了一下宋婉的胳膊,她没有怎么用力,宋婉顺着她的力道起来了,因为见她着急,也不由得开始忧心,上辈子的宋如没殉情,说不定是有什么缘故,万一这辈子她真的想不开呢?
真是的,她刚才应该陪着她的。
宋婉还记得,那已经快要绣好的嫁衣就在宋如的房中,此外还有若干为婚嫁准备的东西,事发仓促,都还没收拾,万一宋如见了,触景生情,又无人开解……
“不行,得去看看!”
宋婉对宋如的担心也是真情实意的,上辈子她们姐妹无人相负,到了这辈子的姐妹情,看起来就比上辈子更深了几分。
春巧看着宋婉越过她,先一步跑出去,跟在后面的时候,心中也有几分欣慰,像是欣慰宋婉长大了,知道关心他人,又像是欣慰宋婉懂得向谁靠拢,是否真的关心不要紧,一定要让所有人知道,尤其是宋夫人和宋老爷知道,她是真的关心。
古代的绣鞋都是那种一脚蹬,穿得容易,掉得也容易,举止斯文没什么,可如宋婉这般提着裙摆往前跑,不过几步路,就把鞋子跑掉了一只,春巧要停下来捡鞋,宋婉却停都没停,只怕来不及,从她回来这一路到跟春巧说两句闲话,若是宋如行动力强,这会儿恐怕都救tຊ不回来了。
古代的女子怎么寻思,上吊,吞金,仿佛还能跳井,阿弥陀佛,院中没有井,但上吊的话,那一根根大梁没有吊顶,不要太方便。
或许还有割腕放血之类的死法,但又慢又疼,估计宋如不会选……宋婉跑的时候,脑子里就过着这些,先把宋如的死法想了好几种,等到门前的时候,看到常跟在宋如身边的春纤站在门外,更是脸色一白,只觉得不好,这都把丫鬟支出来了,不会一会儿就听到凳子哐当吧?
某些电视剧中经常出现的场景又在脑海之中重现,宋婉见到春纤迎上来要跟她说话,似乎还有阻拦她的意思,她想都没想,推了春纤一把,闯门一样直接冲进来,门扇被推开,砸在两侧,哐当巨响,室内正在说话的声音一断。
“姐姐!”
宋婉呼哧带喘,目光向上看,没有看到房梁上垂下什么,先是松了一口气,紧跟着就土匪一样闯到屏风后面,进了内室,目光落在宋如身上,落在拉着她的手的宋夫人身上的时候,被那两人目光集中的宋婉腿一软,只觉浑身无力,瘫倒在地上,藏于裙下并不显眼的脚露出来,鞋子不翼而飞,雪白的足袜底下已经有了一层黑灰,十分狼狈。
春纤没拦住人,跟在后面进来,更后面的是春巧,她手中拿着绣鞋,也在大喘气,两人这般急切,倒是让宋如和宋夫人诧异了一瞬,两人都聪明,很快醒悟过来宋婉为何这般,宋夫人微皱的眉头也松开了,颇有几分感动欣慰地看向宋婉。
因为担心姐姐而失了规矩,也罢了。
第 80 章
“妹妹, 你这是……”
宋如一开始还没看明白,可很快反应过来,目光之中忽然就是一酸, 再次落下泪来,“你都多大了, 还这般, 让人看了, 要笑的。”
这样说着, 她上前跟着春香一起扶起了宋婉,还让春纤去准备足袜和新鞋, 让宋婉换了。
宋婉看到屋内还有宋夫人在,就知道母女两个刚才肯定是在说私房话,委实不用她操那个心, 当下脸就红了,被宋婉扶起来, 迟钝地拉着她的手不放, 只觉得丢人都丢到社会性死亡了。
天啊,她都多大了,就是不算上辈子的年龄, 也不至于真的跟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毛躁吧, 可看她做的是什么事儿?
她红着脸, 被宋如摆弄着, 春纤跟春巧一并帮忙给她擦了脚, 换上了新的足袜和鞋子, 又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裙摆和发丝, 看起来就像是一直规规矩矩的样子了。
宋如还从自己的梳妆匣中拿出了一支金钗插在她的发髻上,“妹妹也大了, 该好好打扮打扮了……”
见女儿的心思转开,宋夫人脸上的表情也舒展了,含笑看着她们两个,支持道:“你们年轻,正是打扮的好时候,别的事情就不用担心了。”
她的话意有所指,中岭县子的死亡已经是无法避免的事实,后面的事情,也不是小孩子该参与的。
宋如背对着宋夫人,手微微顿了一下,她不是太赞同这种看法,在之前备嫁的时候,宋夫人是恨不得她一下子长大,知道怎样应付婆婆妯娌怎样管家持家,可现在呢,又要让她做回小孩子。
这一步,进了,还能退吗?
她的心中到底还是有几分烦乱,没有吭声,宋婉应了一声,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看了看宋夫人,就主动告辞,没有再打搅母女两个谈心的氛围。
“姑娘可还难受?”
春巧有些担忧地看着宋婉,宋婉以前可没这么跑过,适才仿佛是跌倒在地上,可是有哪里摔伤了?
类似的话,宋如也问过,宋婉说没有,这会儿春巧明显是不太相信,又问了一遍。
“真没事儿,是我当时腿软,自己坐倒的。”
宋婉解释了一下,鼓着一口气冲进去,一泄劲儿,可不就腿软了。
次日一早,宋婉来请安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宋夫人申请最近不去林家女学,在家陪着宋如。
宋如之前一直被宋夫人一对一教学,学习管家课程,如今婚嫁不成,闲下来指不定就会乱想,还是应该身边有个人陪着的。
这样想的时候,宋婉还想到上辈子她对宋如并没有这么关心,多少也有几分歉疚,这会儿也是想要弥补一下的意思。
她没想要凭此刷什么好感,但宋夫人的好感已经被刷足了,她笑得温和:“你是个好的,有这个心就行了,这会儿一动不如一静,咱们举动大了,反而让人以为有什么,不如一切如常,只当什么都没发生好了。”
当初做主婚事的是宋老太爷和宋老太太,如今婚事不成,又远在望京,也自是由他们理清收尾,这边儿是不需要做什么的,倒不必自己先表了态,让人拿出同情面孔来。
宋夫人面上温和,骨子里却有几分坚毅,让宋婉该上学上学,不必惦记家里的事情,又说:“你姐姐不是那么软弱的,一个夫婿罢了,又不是不能换,不必这般作态。”
“……是。”
宋婉被这一句告诫得略郁闷,感情是自己看不开,又小家子气了?
总有那么一些时候,感觉自己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怀着这点儿郁闷的小情绪,宋婉坐上了马车,到了林家女学的时候,发现等候在那里的胡蓉,她才是真正惊讶了:“你怎么在这里?”
胡蓉笑着向她招手,好像一只招财猫一样:“怎么样,我是专门来这里陪你的!你放心,有我在,肯定不让外人欺负你。”
“然后只被你欺负?”
宋婉顺着玩笑一句,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话谈不上过了脑子,倒是把胡蓉说得一呆,真要拍手应和都应不下去了,歪着头,一脸天真:“我怎么会欺负你呢?我肯定是要护着你的,若是有人欺负你,我帮你,我练过武!”
你一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宋婉一听“练武”顿时来了精神,手上比划了一下,“这样的‘武’?”
直来直去的拳头好像军体拳,完全不含什么柔和妩媚,让人一看就知道此“武”非彼“舞”。
胡蓉看得笑着拍手:“对对对,就是这个‘武’,家传的,我爹说了,虽不是什么厉害功夫,但一个打俩还是没问题的。”
她的小胖手握成拳头,举起来的时候还能看到手窝窝,实在是软绵绵的,看不出什么力量感,反而还有几分可爱。
宋婉心里头觉得是自己是姐姐角色,却也不妨碍这会儿叫对方“姐姐”,“哇,听起来好厉害啊,姐姐能教我吗?我能学吗?”
人有不如我有,何况,这个世界的武功能够到什么地步呢?不分男女,谁还没有一个江湖梦了?
“行啊,我教你!”
胡蓉拍着胸口大包大揽,见她这般,宋婉又觉得不靠谱,若是家传的,真能教给外人?
两人说着话,一路往里走,胡蓉是个大胆的,直接跟先生要求把座位跟宋婉放在一起,两人就成了同桌。
等到课间休息的时候,春巧找机会到宋婉这边儿说了两句话,才知道胡蓉所谓的“家传武功”真就是花拳绣腿,不算什么厉害的。
这是胡蓉的丫鬟秀水特意找机会告诉她的,免得她产生什么对胡家的误解。
“啊,这样吗?”
宋婉略失望,但她上辈子也没见过什么飞檐走壁,对这个世界的武功大致有个凡武的估量,倒也不是特别失望。
胡蓉却是个做事儿认真的,应了要教她,真就找了时间教宋婉,宋婉知道练不出什么明堂,也不太认真,只当是课间体操,活动活动胳膊腿儿,增加一些运动量罢了。
林家女学没有为体育课准备的操场,也就只有花园的位置,宋婉才跟着胡蓉学了两天,就遇到了“嘲笑剧情”,只是这一次嘲笑的不是宋如的未婚失夫,而是胡蓉和宋婉学武的姿势。
练武的某些姿势,真的谈不上很美观,反正是不符合大家闺秀的形象的,宋婉倒是不介意被看到,但听到那种不好听的嘲笑到底有几分忍不住。
胡蓉更是个小暴脾气,冷着脸就对那边儿吼:“笑什么笑,小心我打你们!”
她举起小拳头威胁人的样子,真的是可爱多过威慑,那边儿的林十二娘也不怕她,拿帕子掩着唇轻笑,微微侧头,像是在跟身边人说话,声音却让她们都能听到:“若是换了衣服,还当是哪家的小子呐,哪里有个女孩子的样子……”
她身边的人就也跟着笑:“可不是么,这一看就知道是哪一tຊ家的,半点儿受不得文气熏陶。”
作为县丞这边儿的,嘲笑县尉属于常规操作,不要太过分指名道姓说到脸上,都算是站队正确,也不怕人报复。
几个姑娘家站在廊下不被太阳照射的地方,看着这边儿的目光就像是在看耍猴的似的,其中嘴最毒的竟然还不是林十二娘,而是她左侧一位堂妹,单眼皮小眼睛,属于那种“高级”长相,实在是不如胡蓉大眼睛圆脸可爱,她冷嘲道:“姐姐们都不理解,我却是看明白了,若不这样,又怎能与众不同,引人关注呢?”
她意有所指地指了指假山那边儿,花园是男学和女学共用,以假山和湖为分界,却并不是完全看不到对面了,她们在这里冲着花园之中的两人指指点点,那边儿男学也有人站在廊下,看着这边儿花园里的景象。
“你、你们……”
胡蓉是个不太会说话的,气得小脸都通红,却也只是自己憋气,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姐姐,这里我还不太懂,可是这样的?”
宋婉拉了一把就要上前用拳头理论的胡蓉,在她面前展示了一遍“舞蹈”,她故意改动了一些动作,跳得有几分柔弱娇美,不得不说,古装还是很适合跳舞的,漂亮的衣裙和妆造,站在那里都好看,随便摆几个动作,旋转起来,大裙摆就好像是绽放的花儿,有一种动态的美。
胡蓉被吸引了,她知道宋婉做错了,错得还有点儿离谱,但不得不说,她又跳得很好看,心思一被转移,就有几分纠结,说还是不说呢?
假山另一侧,仿佛有人在注视,宋婉回眸,就看到几人匆忙转脸,倒是也有不怕生的,唇角含笑回望,那站在廊下拿着书本的姿态,不得不说,年少就是一种风情。
林家大部分人长得都不丑,就算是小眼睛的,也只显得幼态而非丑陋,目光之中没什么恶念,也并不令人厌恶。
宋婉故作几分羞赧,回了个欲语还休的眼神,就让那边儿的目光多有留恋,然后她眼角余光就看到林十二娘的手帕都要搅成一团了,以什么样的话说别人,自己在意的就是什么,那就从这一点上来“还击”好了。
吸引更多的注意力,就问她们气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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