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王允之先一步离开了。
宋婉好像没回过神来一样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这一处并不是多么具有特色的景点,也没什么人在此聚集,随着两个焦点人物, 博阳郡王司铎和王允之离开,这里重新安静下来。
“姑娘……”
春巧见宋婉半天不动, 看着王允之远去的方向似乎在想什么, 她提醒了一句, 然后就听到宋婉近乎呢喃的低语:“他们究竟在这个亭子之中谈什么?”
上辈子, 王家是如何插手夺嫡之争,是在背地里做了什么, 落榜之后就离家出走的王允之再没有消息,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听到家里的变故没有回来, 还是有意被什么事情耽搁在外。
而王家的复起,虽然是从流放的地点回返望京, 并未直接登临高位, 但这种宽和的态度,是因为皇帝的仁心,还是因为那不知道在哪里的王允之做出了什么, 让王家得到了被宽容的机会?
在以前, 一叶障目, 宋婉以为王冲之得了一个有钱的贵妾就足以疏通人脉, 上达天听到让他回到望京, 但……真的就那么容易吗?
“啊, 我没有听到啊!”
时间太短了, 距离上,也不是很近, 想要探听什么不太可能,除非是春纤那种天生听力过人的。
那些侍卫也并非怀疑她们偷听了什么,而是因为她们藏身暗处,更像是刺客或者某些不轨之徒,这才多有防备。
“我也没听到,可惜了。”
宋婉目露遗憾,上辈子是因为意外和王冲之相撞,这辈子是赏景来到这里,两次,都是在这里看到博阳郡王要和王允之说什么,直觉让她认为这个谈话可能有点儿重要,可两次都没能听到是什么,可惜了,她似乎注定要打断这一场谈话,让它无疾而终。
“走吧,我们回去。”
宋婉在往回走的路上还想着蝴蝶效应,如果这座小亭之中的谈话不曾被打断,王允之是否还会离家出走,王家、是否还会走上同样的路?
这样想着,难免有几分出神,被春巧拉了一把,才发现自己差点儿走到岔道上,而岔道那头,一棵梅花树旁,一个少年抬眸看来,不是别人,正是曾用名林无暇,现用名司马修的……
“我该如何称呼你?”
宋婉快步走上去,不见生地问,她还露出了一抹恰到好处的好奇,以及愉快的浅笑,像是他乡遇故知那样,总有一份难以磨灭的亲切感。
司马修神色似乎有所和缓,轻声:“宋姑娘叫我‘司马修’即可。”
他的话语之中并未提及曾用名林无暇的事情,这样说来,在外人听起来也没什么不对劲儿的,像是一对儿陌生男女的正常认识过程。
“我没想到你也会来这里。”
宋婉再次开口,一语双关,林无暇有什么理由来望京呢?又有什么理由出现在大长公主府的赏梅宴上呢?
说起来,他的身份还真是多变,最开始见到,以为是寺庙之中一个小沙弥,许是贫民出身,或者是孤儿,多有几分怜悯,再见就是还俗的林家小子,虽然受到族兄弟的欺负,也有可怜的身世,但到底还算是有了依靠。
第三次见,林无暇摇身一变成了司马修,不仅仅是有了一个高贵姓氏那么简单,他的身世,仿佛更多扑朔迷离。
对此,宋婉很难没有好奇,却也知道某些秘密不能深究,她含笑问着,表现天真而单纯,实际上却也在试探,若是对方不说,那她就不会再问,若是说了,能够满足她的好奇心,自然是最好。
司马修一笑,好似全没体察到宋婉的这份心机,平和道:“收到帖子,自然是要来的。”
能够收到帖子,是什么样的人家?
“上次见你,你是不是跟人结怨了?”
宋婉忍不住又问,许是前两次相见对方身份平平,第三次见产生的反转又太大,她对司马修产生的好奇心着实是有些多。
“还好,能入荣王世子眼的人不多,显然,我不在少数之列。”
司马修这话有几分绕,意思还是很明白的。
宋婉听懂了,忍不住露出会心浅笑,能够跟纨绔为友的,多半也是纨绔,司马修以此表明自己并非同路人,还真是挺新鲜的,她心神又松了几分,“你以前可没这么能说会道,tຊ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话才到此处,宋婉又觉有几分失言,从林无暇到司马修,这不就是变了一个人吗?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倒是让我意外极了。”
宋婉补充了一句,目光之中是真的有着赞赏,她从现在的司马修身上,已经看不到多少曾经的小沙弥留下的痕迹了,那一头黑发,虽然还未完全长长,但已经能够在头冠的妆点下似模似样了。
比之那日被司马煜带到猎场时桀骜不驯的马尾,这般平整束冠的样子也多了几分贵公子该有的斯文气。
看上去,真的是截然不同的感觉了,然而,一对上那双过分黑沉的眼眸,又知道其实还是这个人,根本不曾变过。
“我也没想到、会有今日。”
司马修这话说得缓慢,中间停顿了一下,再度看向宋婉的时候,眸光之中似乎闪过了一些情绪,再开口的话就饶有深意:“过去种种如已逝,今日之后是常新。——宋姑娘当知我的意思。”
宋婉微愣,这是要让自己对他以前的身份闭口不言的意思?
不懂,但理解,点点头,宋婉答应下来,笑容多了几分礼貌:“我也是这样看的,以前的黑历史,总是忘掉得好。”
“黑历史”一词,一听即明其意,司马修微怔之后欣然点头,那似模似样的文雅让宋婉感觉陌生,是这个人,但又不是这个人了。
名字变了,人也变了吗?
宋婉还没想明白,就见司马修再没跟她交谈的意思,行了一礼,算作告辞,先离开了,像是之前在这里并非等人,而是巧遇故人,这才停下来说了几句话,却也因为不熟,只说了几句话而已。
在他离开之后,宋婉看了看地上鞋印痕迹,该怎么说呢?有过苦等萧衍经历的她很容易就从这脚印上看出几分雷同来,他应该是等了一会儿了,是什么时候,是等自己,还是等谁?
等她,就为了让她对过往保密,不再提及?
他的身世是秘密,自己是不是无意中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虽然不太明确,但,也许是什么关键的线索?
宋婉回想自己那天打断宋宣的话,当时是出于一种谨慎的本能,不想宋宣跟不熟悉的赵程和李兄说什么,现在看来,也许是自己那日的表现还不错,这才让司马修觉得她是能够保密的那个,今天特来,也并非警告,而是提醒?
春巧也听出来几分,目光之中有着担忧,跟自己无关的事情,若是掺和进去,就不太好了,谁知道最后会怎样。
触及她担忧的目光,宋婉安抚一笑:“也没什么,到底还是认识了一个‘权贵’嘛!”
她这话带着几分调侃,“司马”怎么不是权贵呢?哪个“司马”都比她贵。
宋婉说得轻松,笑得自然,春巧就也放松了一些,没再把这件事记在心头,跟在宋婉身后一同回到了客人们之中。
这时候客人们已经散开了。
宋婉绕了半圈儿,就被宋婷逮到了,她一边叫着“六姐姐”,一边从几个小姐妹之中小跑出来,像是那迫不及待就奔向自由的鸟儿,笑容甜美。
“六姐姐你去哪儿了,我找你好久,你刚才没看到,莲花郞来敬酒了呐,真没想到……可惜……”
宋婷来到宋婉身边,就真的跟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大串话,把她心中的喜悦表露无遗。
宋婉有理由怀疑,她适才在那些小姐妹之中也是这样说的,然后到了自己面前再说一遍,如果还能遇到别人,也许她能再说一遍,争取让自己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听到,知道她这么开心。
“我也见到了!”
不仅见到了,还拉着他的袖子说话,让他同意……后面的话宋婉没再说,笑得神神秘秘。
“你见到了?你在哪里见到的?”
宋婷狐疑,她还看了看宋婉来时的方向,宋婉一见就知道她误会了,以为她见到萧衍是在敬酒之后,可其实,应该在敬酒之前吧。
不过,宋婉也没解释,没说太多,她对萧衍就此答应婚事的态度也存疑,这时候说出去,若是对方毁诺,她不就成了笑话了吗?
“不告诉你。”
宋婉故作骄傲,要保留秘密的样子。
宋婷纠缠问了几遍,没问出来,也有些恼了,“我还说要带你见见六绝公子,我刚才都看到他在哪里了,现在过去,肯定能找到,但你这样,我也不要告诉你了!”
“哈,不好意思啊,我过来的时候也见到王公子了,他也跟我说话了,不得不说,王公子这个人还真的是挺温柔的。”
宋婉因为上辈子王冲之的事情,对王家人,包括这个“不负责任”的王允之都没什么好印象,但这并不妨碍她在宋婉面前故作几分春心荡漾的花痴少女的模样,如果这能让宋婷羡慕的话。
幼稚的虚荣心,总在不经意间作祟。
炫衣服,炫包包,炫珠宝有什么意思?哪里比得上炫男人呢?
只可惜,修罗场也不是想开就能开的,宋婉还没到真的幻想自己当玛丽苏的程度,也就是“眼馋”一下宋婷,从中获得一二快乐罢了。
第 102 章
赏梅宴上还算是宾主尽欢, 没有上辈子宋婉头破血流的意外,大家结束的时间也相对更晚一些,出府的时候, 正逢天降大雪,绒绒雪花像是天女散花一般, 朵朵晶莹, 纷纷扬扬。
宋婉一脚已经站在蹬车凳上, 看见雪花飘落眼前, 忍不住伸手去接,触手即化的一点微凉让她仰头看向天空, 那一片雾霾蓝之下的飘雪,极美。
“六姐姐。”
已经先一步上了车的宋婷见她半天没上来,掀开车帘, 探头去看,正好被一朵雪花点在眉心, 轻“呀”了一声, 脸上露出些欢快之色,“下雪了呐!”
“是啊,下雪了, 不如, 咱们慢些走, 也不要坐车了。”
宋婉突发奇想地提议。
“……好啊。”
宋婷似略有犹豫, 但还是下了车来, 走在宋婉的身边。
白雪无声, 车马萧萧, 宋婉拉着宋婷避在路旁,看着一辆辆马车从身侧而过, 作为姐姐,她走在了外侧,偶有马车放缓,车帘掀开,里面探出一张脸来招呼宋婷,也有几个会在路过的时候对宋婉点头示意。
“六姐姐今日似乎很高兴?”
宋婷试探着开口,她一向敏锐,很能察觉周围人的心思,但大多数时候都不会表露出来什么。
“还好。”
宋婉虚应了一句,她这会儿已经不再那么兴奋了,冰冷的雪花落在脸颊就会融化,带来的些许凉意连绵不绝,让发热的头脑也随之降温,路面上,有些地方落了白,有些地方则是一片湿痕,因路面多是青石板路,湿痕显露,就成了黑色。
黑白斑驳的路面还有些打滑,像是细碎的雪没有完全融化,而是又黏合成冰沙,减轻了摩擦。
脑子中不经意飘过某些力学常识,宋婉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还记得几个公式,不由得浅笑起来,她自顾自发笑,倒是验证了宋婷的推测——她的确心情很好。
宋家的马车并没有离开,而是跟在后面缓行,这一条路还算宽敞,倒也不会阻了旁人的路,但在那些来去匆匆的车流之中,步行的两人就过分显眼了,谁路过都要多看一眼,像是在看什么异类。
宋婉走在最外侧,是承受这种目光最多的人,但她并不为之色变,像是无所觉一样,反观宋婷,就觉得有些不自在,不自觉回避了两三次来自他人的目光之后,就不太想走了。
“好吧,路上的确不太好走。”
宋婉终于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不合时宜,倒不如等雪落住了再来踏雪而行,她转身是要看着宋婷上车,却正好看到马车后面的一道身影,是王冲之,他独自策马,有几分百无聊赖的样子跟在王家的马车旁,无意中扫过来的目光正好对上宋婉的。
渣男!
宋婉忍不住瞪视一眼,加快了上车的动作,脚下一歪,却差点儿把蹬车凳都给踩翻了,正好这时候被瞪得莫名的王冲之经过车旁,不由侧目去看,宋婉的手撑了一下车辕,才不至于摔倒,却也显得有几分狼狈。
被她唬了一跳的春巧连忙扶住她,等到宋婉上车后回头,又与好奇看过来的王冲之对上了视线,想到刚才狼狈一幕被他尽收眼底,宋婉冷哼一声,重重甩手垂下车帘tຊ,都忘了后面春巧还没上来呐。
莫名被讨厌的王冲之不明所以,他好似并不认识那位姑娘,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怎么对自己如此?
这样的念头只在他的心头飘过一瞬,很快就烟消云散了,罢了,管他呢,他本来也不在意那些无所谓的人。
女人,哼,可能又是哪个对王允之献媚失败的,到他这里找骄傲来了。她们看不上他,他又何曾看得上她们。
“六姐姐,那是谁啊?”
宋婷好奇,撩开车帘去看,看了一个背影,甩着尾巴的马也有几分主人的无聊之感,哒哒地随行。
从这个背影上看,王冲之和王允之是很像的,宋婷误会了,忍不住美目发亮:“是六绝公子啊,六姐姐,你们之间怎么了,你生他气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啊,那是王允之的弟弟王冲之,你怎么能认成王允之?”
宋婉给了宋婷一个鄙夷的小眼神儿,这家伙,一看就不是真爱粉,连背影都认不出,怎么好意思当粉丝?
宋婷脸颊微红,很快又反驳,“我看就是王允之,你怎么就非要说是王冲之,六姐姐,你该不会是认错了吧?”
被她倒打一耙,宋婉有些不满,脱口而出:“他那个样子,化成灰我都认识,绝不可能是他哥。”
容貌上的差别,倒没什么太显著的特征,单独看其中一个也容易误认,但两个放在一起,谁都不会认错,比容貌差别更明显的是气质,王允之的气质旁人难以模仿,清冷而孤绝。
王冲之却也不是什么普罗大众的气质,若说鹤立鸡群是夸他,但狗中哈士奇的独特性,他总是具备的。
“你怎么那么笃定?”
宋婷愈发觉得宋婉的态度奇怪,难道是以前见过吗?
出于好心,宋婷主动提醒宋婉,“那个王冲之可不是什么好人选,是京中有名的纨绔,还不知道以后是哪家的姑娘倒霉,要嫁给他呐,估摸着,可能是外官之女吧。”
京中官员,自有骄傲,宋婷提到“外官之女”的时候,指的便是外地官员之女,比起京中贵女,同为官员之女,这些外官之女就好像低了一等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宋婷完全没想到,被她藐视的“外官之女”中也包括宋婉,宋老爷不就在外地当县令吗?
还非什么富裕大县,就是一个中等小县的县令,也可算是地方一把手,不过是小地方罢了。
宋婉听得有几分刺耳,却也没戳破宋婷话中疏漏,更没反驳什么,古代大家族不分家,都是以官位最高的那个论,她虽是庶女,却也不必真的把自己类比“外官之女”,为此激动愤慨。
回到府中,宋婉跟着宋二夫人又去宋老太太那里请了一回安,听着宋二夫人说了说她们此行见到的场面和热闹,泛泛两句,除了宋婷活泼一些,多说了两句之外引得宋老太太欢笑之外,宋娟和宋妍的表现都还算是中规中矩。
除去一个三房的宋婉,这一场赏花宴可谓是二房的专场了,宋娟赢得了一枚诗签,据说是大长公主亲手所写,大长公主的字是出了名的好,也就是这几年,说是眼力不济,愈发少动纸笔,但看那签上字迹若梅树虬然苍劲,又有几分飘然浮云之态,当真是矛盾双生,妙不可言。
宋妍则与人游戏,赢得几样彩头,其中一个花冠,还是大长公主年轻时候戴过的,是真正的好东西,以金丝细密编织,上面还镶嵌了若干彩色宝石,攒簇成花形,又有飞鸟若凤,盘旋前后,飞鸟对称,羽翼飞扬,坠有珍珠,三串一组,共九组,飞鸟成双,共衔一珠,那一颗珍珠又圆又大,若点睛之笔,让整个花冠有了主次,任他满园花似锦,一点明珠尽春色。
与这顶花冠相比,几个玉佩钗环之类,就只能作为添头了。
宋妍一向骄傲,得了这花冠也在众人的起哄下,第一时间戴在了头上,为此还改了发型,摘下了几样发钗,就这么顶着这顶花冠到了宋老太太眼前,早就被一眼发现了,她却耐着性子等到宋娟说完才说了花冠来历。
“好,好,都好。”
宋老太太笑呵呵地应着,看着自家姑娘们得了光彩,她也高兴。
“我们都说了,还要看看六妹妹得了什么,祖母不知道,今儿一进园子,我们就找不到六妹妹的影子了,也不知道是跑到哪里去了,可有什么收获?我可是好奇得很。”
宋妍笑着把话题抛给了宋婉,宋婉只能说是毫不意外,该怎么说呐,宋妍就属于那种没事儿还要来点儿事的类型,长辈朋友或许会很喜欢她搭梯子延续话题,但宋婉却总是会被她的意外“点名”给创到。
她这一开口,不仅是她看过来,连带着厅堂之内的其他人,包括宋老太太和宋二夫人在内,都看了过来,宋娟和宋婷也投以好奇的目光。
一下子成为人群焦点,该庆幸自己不是社恐类型的吗?宋婉心想,面上浅笑,温和道:“让五姐姐失望了,我只是去林子中转了转,早就听闻大长公主府上的梅林颇美,难得有机会,便迫不及待了,只可惜园子太大了,一日不能看完。”
宋婉说着,面上浮现出遗憾之色,似是还在为那风景念念不忘。
“又没多少花,又没多少雪,枯树老枝,有什么好看的。”
宋妍明显不信,觉得宋婉是故意隐瞒什么,心中不满,嘴上也就冒失了一句,见得宋二夫人送来厉目,这才自毁失言,大长公主府的风景如何,哪里是她能够评价的,太僭越了。
宋老太太脸上的笑容也收了,却没怎样说宋妍,只她不笑,倒像是生气了一样,厅堂之内,众人一时大气都不敢喘了。
“五姐姐也不问问我,我也赢了两样彩头呐,当然,比不得五姐姐的花冠。”宋婷脆生生的声音打破了冷寂,她就像是感觉不到刚才的冷凝一样,笑语几句,又让气氛缓和下来,让这次请安以欢声收尾。
第 103 章
从宋老太太房中出来后, 宋婉跟宋婷同行了小半段路,等到分开后,她轻声对春巧说:“今天的事情, 我见到萧衍的事情,跟他说的话, 不要告诉孙嬷嬷。”
“姑娘?”
春巧先还有几分不明白, 问出口忽而恍然, 笑起来, “姑娘放心,我肯定不告诉孙嬷嬷, 她要是唠叨起来,不要说姑娘了,我也受不住。”
许是人的年龄大了就总是会唠叨, 如今的孙嬷嬷给宋婉留下的印象就是这一点,有个什么事儿总要说几遍, 不至于让人听得厌烦, 却也有几分不太想听重复的东西的意思。
宋婉也笑,轻松了一些,总算是把这个漏洞堵上了, 若是孙嬷嬷知道自己今天做得这么出格, 跟原主那么不一样, 恐怕又要想些有的没的。
比起春巧来, 孙嬷嬷显然是更了解原主的那个。
房中, 孙嬷嬷已经等候多时了, 宋婉带着春巧进来的时候, 她正在挑灯花,见到人来, 才不紧不慢地放下剪刀,把笸箩推远了一些,笑着迎上来:“老夫人可留饭了?”
“那是肯定没有的。”
宋婉先应了,老太太如今喜欢吃一些软糯食物,跟她们的饮食不合,也就不留她们在那里吃饭,按照老太太的话说,就是这样大家都自在。
另有一说是因为总是不去老太太那里的大夫人,为了顾忌大夫人的颜面,老太太每次也不会留她们在那里用饭,免得人人都去了,唯独大夫人没去,显得不太好。
至于大夫人为什么请安的频次跟她们不同,原因很简单,老太太甚至没有做出任何误导旁人的行为或言语,直接就对外说明因为跟大夫人八字不合。
古代迷信解释一切,一个“八字不合”,就可以直接把人送到庙里,送到道观里,甚至还可以因为“八字不合”而悔婚,至于为什么订婚的时候“八字相合”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总之,老太太的这种说法放在哪里都行得通,也不会成为大夫人的问题。
毕竟,八字不合是天生的,又不是后天养成的品性问题,也不会影响大夫人的娘家,总之有那么点儿“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意思,图一个面上光。
还曾有个说法,说老太太觉得大夫人“生来就是要克她”的,若能不见面,两人都好,若是见了,那必有一个不好。
为了这句话,大夫人就不tຊ敢多去见老太太,不然万一老太太有个什么不好,大夫人要怎么抗下这个“不孝”的罪名。
不过,在宋婉看来,这纯粹是老太太任性的缘故。
说起来,老太太的命可真好啊,勋贵家的姑娘,自小就不缺吃穿用度,一大笔嫁妆足够她傲视婚恋市场上的大部分优质男性,这种时候又榜下捉婿逮到宋老太爷这么一个潜力股,宋老太爷又是一个有事业心有责任心的人,对她也不错,纵然府上免不了妾侍庶出之流,但只看生了孩子的都是宋老太太允了的妾侍,就能知道宋老太爷还是尊重这位妻子的。
从来没有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观念的宋老太太又很适应这样的宋老太爷,两人的适配度高,也没闹过什么矛盾,即便是在宋老太太没生孩子的那几年,宋老太爷也没给她什么苛责,这日子就可谓顺心了。
即便有庶出子女,可没有一个对宋老太太不孝顺,便是宋大老爷,娶了宋老太太不喜欢的大夫人,却也是因为宋老太爷的缘故,而非他自己硬抗,这样一来,宋老太太的日子就过得太顺心了,以至于半点儿都不能委屈自己。
宋婉还记得居住在佛堂的庶祖母周姨娘曾提过:“老太太是眼力不揉沙子的,你若是乖顺,只会有好结果。”
连庶子的才能和婚姻都不会压制的宋老太太,的确算是一个可亲的长辈了,至少她犯不着,也不至于对宋婉不好,前提条件是宋婉要知道听话,不去做对方讨厌的事情。
“这是老夫人怜惜你们累了,这才让你们回来早早休息。”
孙嬷嬷温和笑着,补上了宋婉话中的疏漏,不让其有歧义。
宋婉很理解这份好,娇俏地吐舌,表示自己没注意,神色讨饶,孙嬷嬷也不多说,有些话不能多说,多说多错,她就招呼春草去拿饭菜上来。
“早就给备着了,放在小炉上温着,正好这会儿吃。”
春草走进来,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的饭菜果然还冒着缕缕热气,宋婉见了,眼睛一亮:“不看见还不觉得饿,这一看见,就是真的饿了。”
她没有急于伸手,等着春巧动手给她盛饭,见春巧爱要把菜一样样从托盘上拿下来,摆到桌上,宋婉连忙发话,“也不要这么麻烦了,拿个海碗过来,把这两样菜给我拨过来一些,其他的你们也拿去趁热吃,莫要等凉了,吃了不舒坦。”
没有主人家还没吃饭,下人就能吃上饭的,宋婉早知道这一点,也不会故意摆什么主子的谱,等着人家伺候了再把剩饭剩菜赏下去,总共就四菜一汤,若是有粥,就没有汤了,算不上奢华,没必要摆什么排场。
“姑娘总是这般,让人见了要笑的。”
孙嬷嬷略有几分不赞同的样子,却到底还是没有阻止春巧拨饭,房中的大海碗其实是一个新的茶洗,又像是个钵的样子,青瓷莹润,自有一种可爱。
宋婉一见就觉得这个当大海碗更好,笑着戏言了一句,之后就故作任性撒娇,想要用这“大海碗”吃饭。
只吃了一回,就有了先例,以后她再想要吃这种变相的“盖浇饭”或者“汤拌饭”就容易多了。
连孙嬷嬷也被她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给迷惑了,没怀疑什么,小孩子么,见到什么新鲜东西,一时间突发奇想也是有的,至于把突发奇想当做惯例,也是因为新奇有趣罢了。
“我房中的事,哪个能看到,嬷嬷也太小心了,快去吃饭吧,我这里有春巧就行。”
宋婉略显无奈地发话,她若是不催这一句,孙嬷嬷定然也是要此后她用饭的,只能说某些规矩太遵守就显得刻板了,但又想到这也是孙嬷嬷的生存之道,她知道自己不会变心意,孙嬷嬷却要先做好她随时会变脸的准备,不可能太随意了。
略啰嗦两句,孙嬷嬷也没坚持,带着笑意去了,她自是知道这是宋婉的好意,领受得舒坦。
“还要再留你一会儿了。”
见得孙嬷嬷走了,宋婉略无奈,在外地的时候,她便是不跟春巧同桌,一起吃饭也是有的,她坐着吃,春巧离了桌子,如她此刻这般,直接来个盖浇饭捧着碗坐到一旁吃,偶尔吃到什么好吃的,可口的,宋婉也会用公筷给春巧挟一口,直接堆到她碗里,添菜加肉的时候,相视一笑,都还有一种心意交流的默契。
可等回到京中,这种“散漫”“无规矩”的行为就绝对不行了,孙嬷嬷不好训斥宋婉,就直接把春巧骂了一顿,还给罚了一顿饭,她作为宋婉的房内嬷嬷,有这个权力,宋婉知道了也没话说,只能悄悄给春巧补点儿钱,还不敢让孙嬷嬷知道。
便是为了这点儿补出来的钱,她跟春巧还要想方设法做假账,瞒过可能会查账的孙嬷嬷。
在宋婉不曾接受管家教育的时候,她房中的钱财,并不是单独某个人管,孙嬷嬷和春巧都能管,两人也可互相监督。
这些钱财的用途大多都在日常用度上,份额之外的碳火茶叶,份额之外的胭脂水粉,还有一些必要的配饰之类的,杂七杂八,纵然没有柴米油盐的消费,却也没少了几样日常开销。
宋婉不常出府,更没什么在外头花销的渠道,若有多余的钱财,哪怕是宋宣那里给的,也都瞒不了孙嬷嬷的眼,过了眼,记了账,再要花,那就要有个合适的理由了。
有的时候,宋婉都想,为了蒙骗孙嬷嬷而做自己房里的假账,这是不是也算是另一种“奴大欺主”了,但,想到孙嬷嬷上辈子辞行时说的话,以及这段时间对自己的好,她就忍不住更宽容一些。
到底是个穿越者,总不能因为穿越为官宦家的姑娘,就真的把自己当做高人一等的贵女,肆意去命令人了吧。
不能将平等化为表面上的有商有量,就多尊重一下对方的劳动成果吧。
哦,还要说的是,春巧对做假账这件事倒是接受良好,即便宋婉知道上辈子春巧就对自己很好,也是很忠心的那个,但看她这么快就接受了,宋婉心里不免又要想,以后还是不要让她管钱了,免得诱惑对方犯错误。
不可以有上位者的心态,还是应该有点儿管理者心态的。
若把宋府当做一个公司,宋婉顶多也就是个小组负责人,而她这个小组之中,孙嬷嬷是副组长,除部分管理工作之外,还要对接公关部的,外部消息灵通,春巧是负责内勤的,春草目前还没什么大用,可谓是培养中的实习生。
宋婉这个组长,对孙嬷嬷和春巧这样的骨干,还是要多多依仗的。
第 104 章
上辈子, 宋府的日子总是平平无奇,因府中的老太太不喜欢交际,曾经的几个闺中密友要或远在外地, 通信不变,要或就已经是天人永隔, 无从交流, 剩下的还能说几句真心话的朋友少了, 她也懒得做什么夫人交集, 也因为宋老太爷的官位,委实不用再对低三下四了, 退一万步,就算是工作上有了什么错误,被人攻讦或者被上问罪, 基本上也能全身而退。
这种状态下的宋老太太状态可想而知,于宋府之内真正是过着太后都要羡慕的好生活。
原来可能还有几分安排孙辈婚姻的心思, 但在大房大姑娘宋娴那里碰了壁, 又在三房三姑娘宋如这里遭遇挫折之后,她就少了那份为孙辈婚姻操心的意思,早早就放手了。
大房没有旁的姑娘, 大夫人也懒得为此交际, 二房么, 二夫人没有嫡亲的女儿, 对庶出的姑娘, 还是抱着上辈子的心思, 准备也来个“榜下捉婿”, 找几个潜力股用庶女投资一下,付出不大, 万一有回报,也是一本万利。
不必去攀更好的亲事,就少了很多风险,不必去挑门当户对,也多了更多的选择,更能省心几分。
宋夫人不知道是什么想法,反正宋二夫人这个想法就让府中的交际情况大幅度减少了,便是偶有什么外出活动,她也少有带着庶女齐出的,于是在大长公主赏梅宴之后,宋家就安静了好久。
宋婉每日里就跟二房的三位姐妹同进同出,若有偶来拜访的客人见了,tຊ一不小心,还要误以为宋婉也是二房的姑娘。
“这是你家哪个,这般模样,真真是神仙妃子一样。”
来做客的姜夫人笑得和善,一头金玉于阳光下映出华彩来,衣裙上的绣花并暗纹,看起来是奢华到极点了,却也凭空多出一种“暴发户”的富贵感。
亭子里,宋二夫人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标准的社交笑容,谦虚回应:“瞧您说得,可不敢这么比,哪里能够啊。”
她没有回答姜夫人前面的问话,只这样谦虚了一下,就直接把话题带过了,连宋婉这种半瓶水都听出来宋二夫人不愿意搭理的意思,姜夫人却一点儿都没听出来,她还主动半倾着身子,把站在宋婷和宋妍中间的宋婉拉过来,“好姑娘,快让我瞧瞧,你娘这是要藏着你呐,不如与我家去,我家那个孽子,正让我发愁呐!”
这话语中许以婚姻的意思太明显了,却又于明面上还掩了一层纱,让人能够有几分遮羞布。
宋婉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是要懂这个“暗示”,还是不懂,若是不懂,会不会太蠢了些?
脑中还在思索,面上却已经微红着垂下头来,只是不说话,眼神也不与姜夫人对视,半点儿不接对方的话茬,这可不是她这个晚辈能接的话。
这样想着,她又觉得这姜夫人是不是故意给自己挖坑,若是姐妹们因为她这句偏夸有了什么不满,怕不是要孤立自己。
最让她腹诽的还是那句“孽子”,若是真的孽子,就不要拿出来说了,若是自谦,这是不是也谦得太过了,“孽子”和“犬子”可是截然不同的,“犬子”前头多少还有个“虎父”,说来也是好话,但“孽子”,天知道是什么来路的不正经。
这怕是比“兔崽子”还要更甚一层,纯纯就是骂人的话,拿来当做谦辞真的好吗?
啧,姜夫人这文化程度,怕是还不如自己呐,而且这情商,上辈子自己多少也能看出来宋二夫人不喜的意思,她怎么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呢?
“夫人误会了,这是我那弟妹的女儿,随哥哥回来,代替三房在老夫人面前尽孝的。”
宋二夫人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见姜夫人还是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貌似没有听懂,她干脆就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一点儿,“她的婚事,还要老夫人做主。”
能够越过父母定下婚姻的,也只有祖父母了,没有祖父母还在,就让隔房的叔伯婶娘定下婚事的。
宋二夫人为了打发姜夫人,把话说得明白,也让宋婉心中一定,她还真怕自己被胡乱许给这姜夫人的儿子。
对自己房中的庶女都不上心,宋二夫人显然也不可能对宋婉多么掏心掏肺,若是一时昏了头,随意许了话,老太爷老太太便是知道,为了她的面子,为了自己亲生儿子的面子,为了宋家的面子,多半也是会允的,好在还没到这份儿上。
姜夫人听闻,神色上淡了些,松开宋婉的手时倒还顾着分寸,没有真的奔着得罪人来的,撸下手腕上的金镯子给宋婉套上,故作遗憾道:“那便是没戏了,倒是难得合了我的眼缘,是个好的。”
沉甸甸的金镯子稍稍安抚了宋婉,心中的吐槽也止住了,别的不说,被拉着手说两句话,就能有这实实在在的收获,她恨不得姜夫人多说两句,比如说说你家孽子怎样孽了?别误会,她就是想听,临时客串一下漏风小棉袄的角色,多得点儿实惠。
不是还有一种情感调节师吗?也不是转为爱情服务的,这种家长里短,随便说,她爱听。
姜夫人倒是肯说,宋二夫人却不许她们听了,大约是怕姜夫人再瞄上二房的三个姑娘,连忙让她们都下去了,理由也很简单,大人说话,小孩儿不用在场。
走出亭子,离了众人视线,宋婉微微扬起手腕,看了看那在光下闪亮的金镯,嘴角的笑容不自觉灿烂起来,哪里还有什么“神仙妃子”的清冷昳丽,分明就是俗世牡丹,当得一个富贵之色。
“一点儿金子你就心动了?”
宋妍冷嗤一声,她一向最是心高,姐妹之中若有哪项比她好,哪怕她承认人有所长,必有所短,却也难掩那小小嫉妒,看人的眼神都开始不顺眼,嘴上也没什么好话。
好在她过口不过心,也不至于长久记仇,姐妹们倒也都知道,便有几分习惯她这般脾性的意思。
听得宋妍发作,宋娟脸上无奈一笑,也不说话缓解,宋婷倒是火上浇油,嬉笑着说:“五姐姐醋了,五姐姐又醋了,不过是只金镯子,五姐姐也别太计较了,难道五姐姐还缺这一只金镯子吗?”
宋婷像是在纯粹取笑人,她一向是不太喜欢宋妍那种力压姐妹当领头的架势的,可碍于对方的姐姐身份,她是万万不能顶嘴或者反驳什么的,时日长了也憋得慌,便要借着别的理由来纾解一二。
这般不过是姐妹之间的常规操作,连拌嘴都算不上,倒也不会有什么人在意,陪在她们身边的丫鬟,更是一个比一个默不作声,甘当背景。
宋婷说者无心,宋婉却在听到后被提醒了,宋妍的亲生姨娘秋姨娘是个再老实本分不过的丫鬟,就是给宋二老爷生了女儿,也得了姨娘的名分,却也还是把自己当做宋二夫人的丫鬟,日常伺候不落人后,把亲生女儿抛在一边儿不顾,被问起来,也只说这女儿是给夫人生的,她一个当奴婢的不配操心。
谦卑本分到如此地步,秋姨娘是真的不会支援宋妍半点儿的,偏偏宋妍跟宋婉一样是个庶出,就算是宋二老爷为老太太亲生儿子,私房钱多一些,却也不会太关心一个庶女,每月的月例银子,该怎么说呐,有个额外开销,那是绝对不够用的。
宋妍也没什么理财的好手段,开源不行,节流更不行,不说团圆节为了弄出好一点儿的莲花灯抛费了多少,就说平日里与人相较衣裙钗环脂粉,想要不落人后,也是要花费银钱的。
再加上日常的一些维持姑娘体面的打赏之类的,宋妍房内,恐怕也是入不敷出。
她还真的有可能是缺钱。
宋婉心中一动,思维难免发散了一些,若从这个角度上来讲,上辈子的宋妍盯上余怀秋,恐怕也不是单纯为了压人一头,余家的富贵,还是比较能够预期的。
老话怎么说来着,女儿要富养,免得被人家一个烧饼骗走了,或者盯着人家的钱财就坠入婚姻坟墓了。
“笑话,我会缺一个金镯子吗?什么破落户给的,你们都稀罕,我都不稀得戴!”
被宋婷这句话气到了,宋妍瞪着她,顺手就摘下了姜夫人作为见面礼送的金镯子,这个金镯子是标准的见面礼规格,细了些也普通了些,再有姜夫人为了送得趁手,都是先戴在自己手腕上的,到底是妇人家,她的手腕与宋家几个姑娘比,还是粗了些,戴着都晃荡。
宋妍摘得毫不费力,随手就丢在了湖水里,金镯子有几分分量,入水就沉,“噗通”一声,连水花都没冒起来多少,像是丢进了一颗石子。
宋婷脸上还挂着刚才那半是狡猾半是调侃的笑,见状笑得更开心了,拍着手笑:“五姐姐这是做什么,咱们家可没有这样对客人的。”
扔了见面礼,少说也是不敬,体现的也是教养问题。
宋娟放下已经抬起的手臂,脸上的急色化作忧色,不知道该说什么,讷讷一声:“五妹妹。”
这件事,显然可大可小。
宋妍见得那水花晶莹,气头一过,瞬间明白过来,脸上半红半白,怒瞪宋婷,手指点她几下,到底是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甩开宋娟的手,带着丫鬟先走了。
第 105 章
姜夫人是要送侄女来宋家女学附学的, 她本人没什么可说的,仿佛是个商户女,自小不说有见识没见识, 只说那金银珠玉从来不缺,也学了一套商家做派, 就是什么都要以金钱论。
给tຊ人见面礼就是金镯子, 再要喜欢什么人, 再加一个金镯子, 若是还有什么细微的区别,只看金镯子的式样款式, 还有重量就能猜想一二了。
据说她每次出门,两只手腕上的金镯子都不会少于十只,足够批量派发的了。
私下里有人嘲讽她是“金夫人”, 指的也就是那金镯子的“金”了。
要说这位金夫人,哦不, 姜夫人为何被宋妍嘲讽为破落户, 还是因为她嫁的那个丈夫。
古代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是最低的,为了能够改换门庭, 她就嫁给了某位已经不那么富贵的勋贵做继室。
那位勋贵的爵位已经掉到县男档次了, 再掉一步, 也就是说他的下一代就直接没了爵位, 要跟平民比肩了。
当然, 因为祖上积累的人脉, 应该还是会比普通的平民强一些。
“我以前倒是没听说过这位姜夫人, 她原来这么出名吗?”
今日宋婉回来得晚了些,因为宋妍丢金镯子的那件事, 宋二夫人把四个姑娘都叫到面前问了一遍话,知道原委之后,一个没落都罚了。
罚宋妍,宋婉觉得是应该的,别人送的见面礼,甭管你是不是喜欢,这样转头就丢掉也实在是不太礼貌,应该加强教育。
罚宋婷,也还好,总是犯了些口舌,若不是她一个劲儿火上浇油,也许宋妍也不会这么气头上丢镯子。
罚宋娟,她作为在场的“长姐”,没有尽到管教妹妹的职责,又不能规劝教育,还有点儿失了监察的责任。
罚自己,凭什么啊!
宋婉觉得自己冤枉得很,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可是很喜欢那两个金镯子的,对姜夫人,也一直是带着笑的,除了没主动应什么,也没什么了。
但宋二夫人的话说得倒是有理有据:“得了一个镯子,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这般溢于言表,也显得浅薄了,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不说喜怒不形于色,也不应该是这般肤浅。再一个,你们是姐妹,对上不能谦恭,对下不能友爱,便也是错。你们姐妹,原是一体,不管谁犯了错,外人看都是宋家的错,所以她们挨了罚,你也逃不了,当记得这个教训才是——有些事,不能冷眼旁观。”
最后一句,仿似就有些教训得深了。
宋婉最开始还有几分不耐,后来也是听明白了,好吧,连坐,倒也不算连坐得无力,姐妹四个,原不是同父同母的,若是她们三个都被罚了,同气连枝的,倒是把自己孤立在外了。
想通了这个,宋婉也安分地应了“是”,庆幸至少罚的程度是不一样的,她只要抄五遍《礼》就好了,全篇不算太长,若是用功些,最多两天就能抄好,而抄好前闭门思过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妍就有些倒霉了,不仅要被罚跪,跪祠堂,还要抄写二十遍《礼》,宋娟十遍,宋婷十五遍。
从这个惩罚力度上也能看出来,宋二夫人还是分了轻重的,也不算十分不公允。
知道任务不重,宋婉心头也没多少负担,回来就问孙嬷嬷探听那位姜夫人的消息,上辈子,她好像没听说过这位姜夫人的名声,似乎也不曾见她家来,更没什么为了侄女附学的求恳。
“也不算出名,如今没几家能够让她登门的,要说,就是个脸皮厚的,有点儿缠磨功夫,跟咱们家,八竿子打不着的。”
孙嬷嬷一边给宋婉通头发,一边说那位姜县男的来历。
姜家的爵位还要更早,最早也是开国公那一辈的,若是混得好了,皇帝给恩典,勋贵还能不降等袭爵,世袭罔替是不太可能,但多延续几代开国公还是有点儿谱的。
可惜,姜家除了那位军功进爵的老祖宗,后代再没什么成才人物,没得恩典,降等袭爵,再有因某事降爵的,就这样一代代没落下来了。
这位姜夫人还是继室,之前那位生了的儿子还在呐,据说是这位姜夫人养大的,也不知道怎样品性,这种平凡人物,在京中是没什么名声的,若要知道,还要细细打听才是。
孙嬷嬷的消息再灵通,也还没到这份儿上,便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庆幸宋二夫人没犯糊涂,不至于真的把宋婉给草率许了人。
“……婚姻大事,还是要看老夫人的意思才是。”
孙嬷嬷以此做结,像是要让宋婉牢记一样,不吝啬重复。
“我看婶婶也懒得操这份心。”
宋婉评价了一句,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后来再听闻,还是在宋婷那里,这位也是个包打听,她的姨娘又是老太太那里给的,关系熟络,很快就给了更具体的消息,让宋婉约略想明白了为何姜夫人上辈子不曾登门。
早几代,勋贵之间互相联姻,彼此都联络有亲,说不定谁家的老夫人就是某人的姑姑或者姑奶奶,姜县男跟宋家的关系,就要从老太太的娘家那边儿论起,便是血脉有亲,也远在八千里外了,怕不是要翻翻族谱才能确定的确有这么回事儿。
这关系着实疏远得很了,在姜夫人之前就已经断了联系,不曾年节走礼,更不要说登门拜访了。
等到这位活络的姜夫人发现这一笔的时候,宋婉以时间推算,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已经跟王冲之定亲了,那这位姜夫人就必然不会上门了。
原因很简单,姜夫人的娘家跟王家有矛盾。
王大人的人设主打的是一个刚正不阿,以前也不是一开始就在“内御使”的职位上发光发热,也曾做过一些小官,比如地方上的同知,这个职位可大可小,而王大人出名以至于被当今看在眼中就是因为他当同知的时候办了一个大案,为朝廷找回了百万两的税银。
因为查偷税漏税有如此功绩,王大人才被破格调入京中,后来一番奏对又入了圣上的眼,直接成为了给事中。
咳咳,让王大人出名的那个案子,办的就是姜夫人娘家,她为此还损了一个亲生的哥哥,不知死活。
这般深仇大恨,再要让姜夫人向王家的姻亲低头,也着实是不太可能。
“这样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宋婉惊讶,宋婷这消息渠道就算是广,也太过深入了吧,怎么连王家的事情都知道?
“谁让她说六绝公子坏话的?”
宋婷这个粉丝可不是白当的,虽然她同时粉着很多人,疼训裙巴巴三另七七五散六收集上传但她投入的心力是一点儿没少,比如说王家这样的陈年旧事,都能被她挖出来,也着实是劳心费力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贴进去不少钱财。
看着宋婷,仿佛看到了一个佘家舍业的追星少女,宋婉一时间有些不好,她对追星有几分无感,对粉丝么……看着宋婷那“我为哥哥出气了”的骄傲神色,宋婉又有几分担心,“你没做什么吧?”
“我能做什么,不过是跟我姨娘说了这件事,担忧了一下这姜家的品性,咱们宋家的女学,也不能随便让商户女进吧,这传出去都成什么了,宋家的姑娘是跟商户女一并教养的?”
歧视链一直都存在,宋婷这般不过是直接点明了。
宋婉听着不太顺耳,也没反驳什么,她跟那素未谋面的姜氏女也没什么交情,更不知道对方品性如何,倒不必急着帮忙说话,伤了姐妹之情。
宋婷说完笑起来,有点儿得意的小神色说明了她的成功,“不过是几个金镯子,就想收买咱们,当咱们是什么了?”
不说视金钱为粪土,却也不至于真的被金子糊住了眼,大家贵女,还是当有大家贵女的风范的。
宋婉略心虚,砸她的金镯子够分量,她倒是不介意女学之中多出一个商户女,但宋婷说得也对,世人观念无可逆转,若是真的有了什么传言,影响了自家名声,就是得不偿失的了。
“你还不知道吧,宋妍又得了一个金镯子。”
宋婷提到这个,脸上的神色变了,有几分气哼哼的,“我早就说了,秋姨娘太会做人了。”
无论宋妍干出多少减分的事,在宋二夫人面前毕恭毕敬的秋姨娘都会给她加分,于是表面上挨了罚,但其实,这来自姜夫人的同款金镯子,她也没少tຊ,外人看着还是姜夫人给的见面礼,其实已经成了宋二夫人的奖励了。
“就是不用我说,我看母亲也不会允的。”
宋婷脸上略有懊恼之色,她还是说得早了,早知道宋二夫人给宋妍补了一个金镯子,她就不必去姨娘面前说这些了,这态度不是明摆着嘛,那镯子就是奖励。
哪怕上辈子宋婉已经觉得自己受够了这种“世家熏陶”,很懂得其中的弯弯绕,却还是愣了一下才想明白,这的确是宋二夫人表达赞扬的态度,她是看不上姜夫人的,同样也希望家中姑娘都看不上,能够与之划清界限,但这话,她又不能明着说,倒像是自己刻薄小气不懂得招待老亲一样,但这般暗示一下,谁都知道要不要多给这位姜夫人一点儿面子。
第 106 章
荣恩伯府。
“人呢?”
须发怒目的荣恩伯坐在正堂主座上, 拍着桌子发脾气。
丫鬟下人一个都不敢吭声,只当自己是桌椅板凳花瓶摆设,安静得像是四下无人。
“来了, 来了,老爷这是又发什么脾气呢?”
荣恩伯夫人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女声特有的柔和带着某种独特的音韵, 缓步行来, 香风先一步让人感觉到她的美。
荣恩伯抬头, 他的年龄已经不小,眼睛有些花, 凝神去看,注意力集中了几分,怒气也减少了几分。
荣恩伯夫人走进来, 摆摆手,让厅堂内的下人都出去, 连她自己的丫鬟也等在了门外, 门大开着,阳光落入堂内,一片宁静。
“哪个又让老爷生气了?”
“还能有哪个?!”
荣恩伯怒气又起, 但比刚才的怒吼又压了几分, 火气不那么高涨了。
“若是这般, 我就不该开口了, 老爷只当我没问吧。”
荣恩伯夫人这般说着, 轻叹了一声, 像是为自己, 又像是为总是被气到的荣恩伯。
被亲儿子气成这样,如何不能得一声叹息呢?
她不语, 荣恩伯反而更乐意说:“那个孽子,他以为这是什么好参与的,竟是叫他签字就签了,真是命都不要了。”
学生请愿,古来有之,只是请愿让朝廷诛杀奸臣,算不得造反,也算不得大不敬,而学生请愿最多静坐示威,扔一扔传书,又能怎样呢?天底下,到底还是要听官家的话。
荣恩伯夫人闲闲听着,仿佛全不关心,眼中却闪过一丝明光,她并不是真的不关心。
荣恩伯与前一任夫人共有两子,那位夫人也是死于产后失调,那小儿年幼,到底没有活过来,剩下的就只有一子,这一嫡子,排在庶长子之后,为老二。
庶出大儿子不用说,除非逼不得已,自来就没有庶子继承家业的,排老二的嫡子才是现任荣恩伯夫人的心腹大患。
她进门的时候,这位老二已经记事了,知道她取代了亲娘位置,一度十分敌视,荣恩伯夫人在生幼子之前,还曾怀过一个儿子,却因为被老二推了一把,直接撞在假山上流了产,流了一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自那以后,荣恩伯夫人多年不孕,再有了莲花郞萧衍,实在是意外之喜,却没想到又被算计,儿子生在恶月,老太太压着,非要说这般不吉,逼着她把孩子送到道观之中抚养,老太太命长,一直压着她没办法接回儿子,直到……
“呀,这会不会牵连到咱们啊?可怜我的衍儿,这才回来多久啊,竟然就这般……”
事情还没发生,荣恩伯夫人却已经为最坏的结果假哭起来,那声音哀切婉转,实在是让听的人软了心肠。
继室本就年轻貌美,又多年陪伴,善解人意,若不是以前老太太压着,荣恩伯早就要星星不给月亮了,也正是因此,他哪怕迷信老太太说的那一套,觉得幼子与自家生克,却还是在夫人病中哀求之时,把幼子接了回来,后来还专门给了一套私宅。
荣恩伯自觉已经对幼子不错,对夫人不错,这会儿抓着夫人的手安慰:“不至于,还不至于。”
老二被养得清高,不知世事,真当这世上的事情非黑即白,哪里知道那奸臣也不是毫无根底的,这一签字指不定得罪了谁,但荣恩伯府,倒也不至于真的因为这件事怎么样……吧?
荣恩伯不是很确定,他这爵位完全就是吃老底得来的,自身没什么建树,对朝廷毫无攻击,躺在功劳簿上到如今,若是有什么风浪波及,还真是没什么抵御能力。
开国大放送的爵位,之后几代皇帝,总是会想着收回来的,毕竟,多一个爵位就是多一份禄米,等到人口孽生,又不知道凡几,便是有推恩令之类的,也要自愿申请,一代一代,总还是慢了些。
荣恩伯不是不明白其中道理,奈何才学平平,无建功之处,就只能想着保全自家,不去参与那些是是非非。
奈何,他人老心态平和,很能想得通,他的嫡子却不是那么想的,都是老太太给惯坏了。
实在管不了的时候,荣恩伯总是会在心里头怨一句老太太,当年荣恩伯夫人被推流产,荣恩伯本来是想要打孩子一顿的,却被老太太拦住了,一句“小孩子懂什么,不过是无心之失”就把事情带过了。
如今想来,荣恩伯还有几分懊悔,若是当年打了,也许今日他就不会这般大胆。
萧衍是从白玉苑被叫回家的,他自幼习惯了道观清净,回到京中总是觉得多有不便,无事便总是在私宅之中,哪怕什么都不做,静着也好,若用道教的话说,就是在练静功了。
“母亲。”
萧衍回来后直奔玉兰苑,荣恩伯府的规矩实在是有些乱,当年老太太在的时候,以思念亡夫为由不肯搬离正院,荣恩伯就只能屈居偏院,等到后来娶了继室,又把那居住过的偏院让给了原配留下的嫡子,现任的荣恩伯夫人就只能居住在更偏的玉兰苑了。
这里曾经是故去老伯爷的书房所在,更近前院,按照正院的规格重新修缮摆设之后,倒不算是不体面的地方,但相较地,也离老太太曾经居住过的正院和荣恩伯居住的偏院远了些。
第一次来荣恩伯府的人,恐怕都找不到这府中的正经主人住在哪里。
荣恩伯夫人换了一身衣裳,玉兰花枝绣在裙摆,可见喜爱,头上还有一支玉兰花簪子,白玉雕琢,格外精致,随着偏头的动作而显得有几分跃然之态。她歪坐在塌上,见到萧衍进来行礼,点点头,招呼他近前来:“听说你有了意中人?”
她问得直接,倒不像是母子了,说来除了怀胎生育之苦,孩子生下来她就不曾养过,便是每年有派人去看,到底不如自己亲手带大,再见已是成人,这份母子之情就显得远了点儿,也疏离了点儿。
“……是。”
萧衍迟疑一瞬,点头应允,他已经答应了宋婉,便是答应了,不至于为此反悔。
“是谁家的姑娘?”
荣恩伯夫人问得更加直接了。
这回萧衍迟迟没有回答,眼神也有几分犹疑,那日宋婉跟他说了不少,唯独没说的就是自己是谁家的姑娘,萧衍身边没什么友人,也不好打听这件事,万一传出去对女方不好,他便到现在未曾有所动作。
“不知道?”
到底是母子,荣恩伯夫人一看萧衍神态,就知道这问题恐怕在哪里,猜对了,见到萧衍点头肯定,她竟是毫不意外。
若说多年之后的初相见,她对这个儿子抱有太多幻想,那么现在这些幻想早就被打破了,她已经建立起来了新的了解,却一点儿也不为这了解高兴。
她的脸色未见有喜,继续道:“这几日你未曾外出,上一次外出还是去道观,那里不可能有什么女子,再上一次就是大长公主的赏梅宴了,你在宴前见的?”
脑中仿佛迅速过着某些面容,荣恩伯夫人也是出席赏梅宴的宾客之一,整个宴会上,谁在谁没在,她脑子里都有数,几乎眨眼之间就列举出了几个名字,都是缺席了一段时间的。
不多,总有四个,其中三个好巧,都是萧衍曾经见过的,摇头表示不是,然后是第四个。
“……宋家二房庶出六姑娘宋婉?”
随着这个人选被萧衍点头肯定,荣恩伯夫人的手已经拍在了桌子上,身子正坐,一板一眼地说:“身tຊ份太低了,不行。”
“我看也还可以。”
萧衍回了一句,并非要顶嘴,而是平心而论,他的身份是荣恩伯幼子,是嫡子,但因为是继室所出的嫡子,前头原配生的兄长又是必能承爵的优秀之人,他这里便是配一个庶女,也不算太低。
宋家……萧衍想了想,宋家的老太爷还健在,他家的孙女,倒也不算是太低了。
心中衡量了一遍,萧衍点点头,觉得也还行,最重要的是宋婉挺有意思的,从她身上,萧衍仿佛能看到一些自己缺少的东西。
“不行!”荣恩伯夫人手撑着桌子,站起身来,走过来,声音温和了一些,“你们身份不配,你父是荣恩伯,他的父亲,不过是外地县令,便是看祖辈……”
荣恩伯的祖辈虽也没什么功绩,可这爵位是实打实的,荣恩伯夫人心中另有算计,自然看不上宋家的庶女。
“母亲,我当守信。”
萧衍行礼,话到此处,已经终结,他心中自有定论,就不会按照荣恩伯夫人的意思去做。
见他离去,荣恩伯夫人气得手指头都发颤,被身边嬷嬷扶了一把,只是叹:“这都是我没教他的过,这般任性妄为。”
“夫人该高兴才是,少爷总算有了坚持的东西。”
嬷嬷宽慰了一句,就这一句点在了点子上,荣恩伯夫人怒色平息很多。
并不知道荣恩伯府上发生的事情的宋婉,这一日猛然听闻萧衍来提亲,整个人都惊得坐起,真的吗,真的吗?她都以为没希望了,以为他那日只是急于脱身的敷衍,怎么今日就……
不等宋婷来叫,宋婉就带着春巧快步抄近道去了正堂,若有来提亲的,必是要到正堂的。
第 107 章
宋娟, 宋妍,还有宋婷,都已经在正堂内的屏风后面了, 花鸟屏风之后,影影绰绰站着的几人正在往外看, 哪怕见过莲花郞, 但在这种时候看见, 那种感觉又是不同, 莫名就有了更多的期待。
“六姐姐,你可算来了, 我还说找人去叫你呐。”
宋婷把宋婉从后门迎进来,小声说着:“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说你那日怎么……”
“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宋婉一时心急, 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脸上微红, 自己扇了扇风, 探头看了看,被屏风阻隔着视线,看不清楚前面到底怎样, 隔着一段距离, 也听不到说了什么。
“可是走了?”
她问了一句。
“没有。”
宋婷摇头, 拉着她就往里走, 屏风后站着的丫鬟让开位置, 宋娟和宋妍一脸复杂地看向宋婉, 宋娟还算含蓄, 什么都没说,只眼神疑惑, 宋妍直接就问了:“你是怎么让他来求亲的?”
她的声音轻,不想让前面人听到,但这话的意思还是质问居多。
“我,他求亲,跟我有什么关系?”
宋婉一概否认,总不能说是自己逼着他求亲的吧,也太跌份儿了。
这种否认听起来可真没说服力,宋妍一脸不信,就是宋婷也不会因为年龄小就被这话给糊弄过去,但此刻也不审宋婉的时候。
前面,萧衍已经说过了来意,正在回答长辈们的问题,一字一句,语调从容,自有那种超凡脱俗之感,便是一句普通的回答,从他口中听来,都好似仙乐般动听,让人有几分神思不属。
哪怕只是看着他这张脸,就很容易让人神思不属,说的什么还重要吗?
啊,求亲,你说求亲?
“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
官媒笑呵呵说着,她的模样普通,既不是脸上有着硕大的媒婆痣,也没有笑起来露出黄牙或黑牙的显眼,一眼看过去就是一个端端正正的妇人,圆圆脸上弥漫着喜气,看着像是好事临门一样。
“是好事,却……”
在外主持的是宋二夫人。
宋府之中,宋大夫人是不管事的,多有自身嫁的是个庶子就安分随时的意思,宋二夫人就成了老太太之下第一人,若有外客,多是她这里接待的。
不要问老爷们都做什么去了,不上班的时候也不是说就没有出门的活动了,跟同僚喝个酒聊个事儿,参加一下聚会活动,总有很多不必要带家属就能参与的活动等着他们。
所以萧衍和官媒就直接被领到了宋二夫人面前,她已经让人去后面通知宋老太太了,但显然,宋老太太的腿脚还要比抄近道的宋婉慢一些。
没了主事人,她这里是说不出什么“是”或者“否”的,也只能是找问题拖延:“还不知道萧公子是何时见过我家六姑娘的?”
“上次赏梅宴上便已经见过了,一见倾心。”
萧衍从容应答,说得假话也像是真话一样。
屏风后,听着这一句,宋娟手中的帕子揉紧,宋妍微微张嘴却又掩住了,像是唯有用手掩住才不至于惊呼的样子,而宋婷已经做出一个“喔”的口型看着宋婉,挤眉弄眼。
什么怪样子!宋婉一巴掌按在宋婉额头,没用力,只挡住了她的搞怪表情,脸上的红晕却无法克制,哇哇哇,莲花郞真好啊!萧衍真好!
心中已经在发出尖叫了,这样的帅哥,是她能够拥有的吗?
面上还能维持镇定的宋婉,心神却已经不在前面的问答上了,脑中浮想联翩,直到宋老太太进来。
宋老太太也是从后门进来的,见到屏风后围着的几个姑娘,也只看了一眼以作警告,就直接绕到前面去了。
“母亲。”
宋二夫人起身行礼,同时上来搀扶了宋老太太一把,宋老太太往主座上一坐,受了萧衍和那官媒一礼,听得那官媒说明来意,宋老太太只问了一句话:“萧公子,我只想知道,既是提亲,缘何不是令尊令堂出面,而让你一个大家公子操持?”
这句问话一出,前面顿时静默了。
屏风后的宋婉怔了一下,她倒是没太细细想过其中的区别,被提醒到了才反应过来,的确有点儿问题。
现代的话,见女方父母,跟女方求婚什么的,都没必要让自己爸妈陪着一起,甚至求婚也是要女方同意了才有跟女方父母说的事儿,之后才是双方父母见面。
在古代,这个流程就有点儿不一样了,提亲是父母做主,也会请官媒,但主要就是一个帮腔的作用,并不是真正的主事人。
将要成亲的新郎只要跟着就行了,上辈子宋婉见过的求亲其实也都是这般的,但在她的印象之中,因为每次都能见到新郎官本人,所以也就忽略了这个流程上,新郎官并不是主要对接方。
“这……”
官媒反应快,很快就要说点儿什么应变的话,宋老太太却已经抬手止住了,她的目光平和,看向萧衍的时候甚至还微微带了点儿笑意:“萧公子人品端方,若能有萧公子这位孙女婿,我老太太脸上也有光彩,但这门亲事,若不是令尊令堂应允,怕是不能成。”
“我……”
萧衍想要开口,老太太却没给他机会,起身的同时说:“萧公子恐怕不知,婚姻当是两姓之好,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如今时间还早,萧公子倒不必心急。”
宋婉排行在六,前头还有三位未曾出嫁的姐姐,如果萧衍有意,他的时间足够充足,不是非要急于一时的。
宋老太太觉得已经说到了,就没再继续说,被嬷嬷扶着走了。
走到屏风后的时候,还用目光示意几个姑娘都跟上,一并跟着走出来。
“都回去,像什么样子,让人笑话。”
她似有不悦。
宋娟,宋妍都低了头,仿佛在认错,宋婷站在宋婉后面,也低了头,只有宋婉,她有几分没想明白,抬眸想要说什么,但见老太太已经转身,就也闭了嘴。
她跟老太太这位祖母的关系,可真的没有“质疑”的资格。
宋二夫人留在堂内,送走了萧衍和官媒之后,转道从后门出来,就见到几个低着头鹌鹑一样的姑娘。
“都在这里做什么,回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这些事,不是你们该操心的。”
她一发话,宋娟立刻挑头应是,宋妍也不敢犹豫,走的时候还没忘了藏在宋婉身后的宋婷,拉出来直接走了。
宋婉心有犹疑,看向宋二夫人,还在想是不是可以问的时候,宋二夫人就叹息一声问:“你们两个是怎么说的?”
“就、就是在赏梅宴上碰见,然后、然后说了tຊ……”宋婉故作羞涩,回答得小心翼翼,努力含糊,她的大胆行为,放在现代也是少见的主动追男生,放在古代,那怕不是要炸裂了,什么底气啊,敢这样!
一个不小心,真的是要把宋家的名誉都当做垫背了。
这也就是萧衍人品还不错,不然传扬出去,宋家的女儿就不好嫁人了。
宋二夫人打量着宋婉,在宋婉被看得发毛,以为自己是不是被看出来点儿什么的时候,宋二夫人才开口说:“只当你年龄小,很多事情还没教你,这婚姻是两姓之好,不是你们两个说怎样就怎样的。”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狐疑看着宋婉,“你跟他,没有什么吧?”
这问题问得隐晦,宋婉茫然了一下:“什么?”
见她这般懵懂无知的模样,宋二夫人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暗通曲款,就都还好。
可那萧衍,到底看上她什么了?长得好吗?
平心而论,宋二夫人也看得出来宋家长得最好的就是宋婉,但宋婉这种长相,说真的并不是大家主母会喜欢的那种贤惠款儿,也就是年龄小,还有几分天真在,眼神清澈明亮,否则,倒像是那种天生要当妖姬的,有股子媚意。
属于讨男人喜欢,但未必讨女人喜欢,更不太会让男人的母亲喜欢的类型。
这又是个庶女,更容易被人看轻了。
宋二夫人想到这里,也多了几分怜惜,见宋婉低着头,虚抚了一下她的头,语重心长地说:“婚姻大事,不是你该操心的,便是别人对你说了什么,你也莫要盲目,家中只有长辈为你做主,总不会把你错配了去……”
萧衍这个条件,配庶女,宋二夫人真的是很能理解荣恩伯夫人为何不同意,要是她,她也不会同意啊!
这年头,谁家好好地娶庶女啊,除非是高攀,否则……
荣恩伯和宋家的差距,一个勋贵一个文官,品级上,可还真的谈不上是高攀什么的,所以,这婚事真的是不配极了,难道真的是那萧衍一见钟情?
宋二夫人都想不通这求亲是怎么来的,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安抚了宋婉两句,就放她离开了。
春巧心跳如鼓,她是知道始末的,却也想不到那萧衍真的来求亲了,就是吧……宋二夫人没说的,她倒是比宋婉看得明白,知道这提亲的人选不对,父母健在,哪里能由官媒做主呢?
“姑娘……”
“快回去吧,今天我都不要出门了。”
宋婉捂着发红的脸颊,她后知后觉刚才宋二夫人是怀疑什么,她怀疑自己跟萧衍已经有了什么关系,天啊,不行,不能想,不能想,宋婉拍了拍头,快,一键清空,还她纯洁心灵!
第 108 章
萧衍这次来提亲很低调, 除了带来的官媒和一些礼物之外,就再没什么了,也没敲锣打鼓的, 宋家对此的应对也很低调,并没有对外宣扬, 只把礼物原样放回了他的车上。
但这件事, 该知道的还是都知道了。
“他是怎么想的啊?”
宋鸣做梦都想不到莲花郞萧衍能够干出这种事情来, 专门过来找宋婉求证, 正好宋宣也在宋婉这里询问同一件事情,宋婉就让了座, 又让春巧端了茶水上来,再让其他人离开,这才开始说。
“恐怕是家中不同意吧。”
宋婉到底是认真了解过这时代的习俗的, 对某些潜移默化的东西,初碰到可能一下子想不明白, 但细想想, 总还是能够想通的,更不要说宋二夫人之后还反复提点“两姓之好”,萧衍一个积极是不行的, 要他父母同意才行。
听到这话, 宋宣先皱眉, 沉吟着:“这人怎么……”
他不知道该如何评说, 已经知道京中对这位莲花郞的追捧甚多, 但他还没投入其中, 也就觉得对方这样做很是离经叛道。
宋鸣却是一拍巴掌, 满面欣然:“不愧是莲花郞啊!要我说,什么娶妻娶贤, 就应该娶自己喜欢的,我以后若是看上哪个……”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宣侧目阻止:“三哥快别说了,这话要是传出去,倒像是我们带坏了三哥。”
宋鸣是二房的大宝贝疙瘩,这身份待遇,可类比贾宝玉,上头有老太太的隔辈疼爱,作为二房的唯一嫡子,连个替补的备胎都没有,更加得到了父母的专一对待,许是总被管束的缘故,他就很喜欢什么放荡不羁特立独行之类的做法,京中的流行风潮,没有他没追过的。
宋婉第一次在宋鸣的手臂上发现纹身的时候,下巴都要掉下去了,能想象吗?这可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毁”的古代!
难为宋鸣也知道这一点,在大人们面前还知道掩饰一下,弄了个类似护腕之类的汗巾子缠绕着,还有宽编的手链替代。
他学着莲花郞戴白玉莲花冠,也不是一天两天,更不要说其他的“风雅”爱好,曾经一度还想要学着秦骁他们带起的打猎热潮跟着骑马打猎,据说是看着中岭县子一摔没了,这才知道收敛。
哦,对了,中岭县子坠马的时候,宋鸣也是在场的,不过并不是靠得太近,属于看到了,没看清是谁,存着看热闹的心,等到知道是谁之后,才知道这热闹是自家的,偷偷跑回家那种。
为什么是偷偷跑回家,因为家中长辈并不知道他偷溜出去骑马打猎了。
这件事并没有被隐瞒得很好,因为他在场的缘故,后来安昌王府过来问责,这位,差点儿也像那贾宝玉一样挨一顿板子。
好在,宋家的家法并不是打板子,宋鸣上头又有老太太护着,宋老太爷的惩罚到底轻了又轻,只是罚他抄书跪祠堂,也是因为他偷溜出去骑马打猎的缘故,倒不是如安昌王府问罪的那样认为他跟中岭县子坠马一事有关。
事实上,也真的是没什么关系,不过是恰逢其会,正好朋友叫朋友,朋友拉朋友,凑到了一堆热闹,哪里想到最后出了这样的事儿。
安昌王府以此为由,坚持要让宋如去冲喜,被宋老太爷和宋老太太坚决挡了。
因此事,宋鸣倒是有几分愧对二房,觉得若不是自己行为不谨,也不至于让二房的宋如险些被拉去冲喜。
所以宋婉回京之后看到的宋鸣就好像是沉稳了一些,却也只是好像,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那跳脱性子是改不了了,这不,又犯了,这是什么好事儿吗?也要跟着学!
“这算什么坏,道本天然,性本纯真,我心如何想,我意如何思,我便如何做,若是心中所想所思皆不可行,那这人又活了个什么意头?”
宋鸣说着真心话,倒是一派发自本心的洒脱。
宋婉听得美目熠熠,对宋鸣刮目相看的同时,也觉得这位哥哥是个有大智慧的,瞧瞧这格局气度,都要活得超脱了。
想做什么就去做,真好啊,这就是被宠着长大的小孩该有的样子吗?
宋婉沉默了。
宋宣也沉默了,他跟宋婉对视一眼,两人出身相类,平日里就多有惺惺相惜之感,此刻面对宋鸣这并非炫耀的炫耀,还是忍不住又怜惜彼此几分,什么时候他们也能如宋鸣这般呢?
哪怕只是说说……唉,算了。
“三哥哥倒是想得真好。”
宋婉唇角含笑,想得好,但做得么,有本事别遮着纹身啊!转念想到此节,她的笑意更真。
“好了,别说我了,快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怎么他就要娶你了?可是有发生什么故事?”
宋鸣满眼的八卦,他是真的全不会为了世俗目光限制自己,也不怕人骂他长舌,倒是愿意听这些“爱情故事”。
“哪里有什么故事,不过是赏梅宴上见过罢了,我都没想到,他竟然会来求娶。”
宋婉对着宋鸣的问话,是怎么也不会承认的,又任由他问了一会儿,咬死了这个答案不变,有本事就让他问莲花郞去,在这里揪着她不放可没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三哥也别问了,我看六妹妹是不知道的,若是知道她早说了。”
宋宣见宋婉不想说,就帮着阻拦,好说歹说打消了宋鸣的兴头,把人送出去,他却没跟着走,等看着宋鸣走了,他才回来又坐下,点了点面前只剩半盏的茶杯,看着宋婉给续上了茶水,这才端着架子,轻呷了一口,道:“说吧。”
“哥哥又知道了?”
宋婉神情快活,不仅给倒了茶,还殷勤地过来给宋宣敲肩膀tຊ,看他侧头努嘴,小拳头愈发顺势卖力,有种找回上辈子兄妹两个“狼狈为奸”“心有灵犀”的默契感。
上辈子宋婉自觉跟王冲之关系不错,有多少就是都是因为宋宣的助攻让他们多了相处的机会,这辈子,那自然……
“还是哥哥聪明,若是没了哥哥,妹妹我可怎么办啊?”
双手压在宋宣的肩膀上,轻轻倚靠了一下,有种恶意加重的感觉,却又不是很过分,见他肩膀一歪,就适时地收了力道,凑近了小声问:“哥哥有办法让我们见面的吧?不仅哥哥想知道,我也想知道呐。”
“就知道糊弄我,你定是早就知道了。”
宋宣没被骗,但还是愿意帮忙,自家姐妹嫁得好,于他也是有利的,何况,那可是莲花郞啊!
这若是成了自己的妹夫,那份光彩,只要想到如宋鸣这等“粉丝”都会因此俯首,宋宣的胸膛都挺起来了,可算是轮到自己扬眉吐气了。
“也不知道你们两个是怎么结识的,我之前还说光大与你最配,他性子沉稳,为人宽和,便是有个什么,也能容你,最难得他家中是非少,又是寒门,总不至于对你不好,以后我也可为你撑腰……”
宋宣也还是个少年,但他所思所想,却已经不再是只有书本上那点儿东西了,他喝了一口茶,袒露了自己心中盘算,倒是听得宋婉暗暗惊讶,这些,上辈子未曾听他说过。
是了,上辈子事起仓促,王家求婚之后一切都像是走上了快车道,宋宣心中盘算落空,又看着卫明和宋如成了,那他自然不会多话。
“哥哥怕是那光大的亲哥哥,怎么这般喜欢他呢?”
宋婉对卫明没什么想法,卫明是不错的选择,从宋宣这番言语之中也能看出他的好处,更不要说她清楚知道卫明后来榜上有名,当官也当得很有前途,但他上辈子是自己姐夫诶!
仅此一条,宋婉就直接把他排除在人选之外了。
世上男人那么多,为什么非要找自家姐夫?
同理被排除掉的还有余怀秋和孙览,哪怕他们都是还不错的靠谱人选。但她这个理由,就不好对人说了。
对她来说,上辈子是真真切切发生的事情,这辈子只是重生,但对其他人来说,从来不存在一个“上辈子”,也就无从知道她选择的理由。
“这说得是什么话,你若不是我妹妹,你看我为你费这个心!”
宋宣斜眼看宋婉,宋婉忙讨好一笑,又赶紧给添了热茶,还不忘捏起一块儿差点儿,堵住了宋宣要说教的嘴,“哥哥快吃,这茶点很好吃的。”
见宋婉这般小意温柔,宋宣只觉得自己这个哥哥的身份得到了充分的尊敬,是真的像是“长辈”了,心中先满意了几分,一块儿点心咽下,嘴巴也软了,“罢了,你等我消息吧,这莲花郞可不是那么好‘偶遇’的。”
莲花郞在京中爆火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却到现在为止都未曾传出什么绯闻来,不过是因为对方深居简出,少有人能逮到行踪就是了。
宋宣也没把握能够找到对方,同时制造一场看似偶遇的安排,略有几分无奈地嘀咕一句:“怎么就都瞧上他了。”
第 109 章
望京为大夏皇城, 不仅因为地理位置优越,四通八达,还因为物产丰富, 景色优美,从内城出去, 往西, 便可见西市繁华, 纵横交错的商业街, 各种招牌幌子令人眼花缭乱,又有人声鼎沸, 到这里,马车都难以速行,占道摆摊的小商小贩那是不分时代都会有的存在。
“西边儿有个望月楼, 原是某富商所建私宅,有‘登临九重楼, 可揽九天月’之称, 如今做了酒楼,我可是花了好大人情才定下来的。”
宋宣在马车上给宋婉说着有望月楼的情况,却不知道这是宋婉上辈子就知道的地方。
望月楼嘛, 她那时候还跟王冲之说要来一回, 可每一次, 总是因为某些事情而错失机会, 再后来, 就在某天逛街的时候, 看到三层楼上, 王冲之和那贵妾的身影。
宋婉一直不觉得自己对王冲之有多惦念不舍,但不得不说,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幕针刺入眼的刺痛,依旧让她难以忍受。
“我倒是不知道哥哥还能定下这里。”
因了心绪不定,话语之中就多了些莫名意味,宋婉才说完自己就察觉到了,赶忙笑着摇晃宋宣的手臂问:“哥哥是怎么定下来的?”
“不过是朋友托朋友,上次咱们见的那个赵程,你还记得吧,我后来又见过他两回,他倒是个爱结交的,还有司马修……”
宋宣毫无戒心,根本就没察觉宋婉的那句话情绪不对,如以前一般,洋洋洒洒跟家人分享他的朋友。
“司马修怎么了?”
宋婉追问了一句,她对司马修这个人好奇居多,但那日也有以后互不打搅之意,便没有过多探究,这会儿听到了,就不免顺势问了一句。
宋宣接过她递上的茶,故意细品了一口,这才缓缓道:“原来那司马修是自小习武的,怪不得上次他能猎到那些狼,真是勇猛。”
“自小习武?”宋婉嘀咕了一句,她已经知道这个世界的武功上限最多也就是某种跑酷之类的“轻功”,刀枪棍棒,也都还在正常的范畴,并不见什么剑仙之类的高武,也就对“习武”没有更多期待,只在心中揣度,福胜寺莫不是也算什么武学圣地,从寺庙走出来的,连一个小沙弥都会武功?算是武术学校了?
宋宣开始还绷得住,可很快声音就少了沉稳,语速也显得欢快很多,认识新朋友,新朋友又优点,都是很容易让他觉得高兴的事情,他也乐于分享,并把对方的好处介绍给旁人。
这般全无私心嫉妒的模样,因出自真心,全无伪饰,就更显得心性宽容,也难怪很多人跟他相识之后都会成为朋友,谁不想身边有一个夸夸团呢?
马车走得慢,宋宣就多说了很多,不仅说了司马修,还说了赵程,连上次所见那个仿佛是依附赵程的李兄也多说了几句,他认识的人里面还真的是挺杂的,以前多是书院的那些,朋友的朋友就也成了朋友这样的缓慢“传染型”结交。
自从认识了赵程之后,那朋友的数量一下子就飞速上涨了,一次聚会就多一大堆朋友,这些朋友又都有朋友,也就是宋宣的记性还不错,否则都不知道谁是谁了。
宋婉是听他说的,都已经开始闹混了,实在是这些人年龄身份差距不算太大,人以群分嘛,一不小心就直接把某人和某人混为一谈了。
不曾见得真人,只听得名和字来回变更,一会儿宋婉就听得心不在焉,等听到车夫说“望月楼到了”,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要起身,“我还没去过望月楼呐,不知道到底怎样。”
许是车上憋得烦闷,终于走出来,宋婉都想不起这望月楼给她最深刻的记忆是那般不快,反而多了几分期待。
“走吧。”
宋宣见她这般,笑了笑,觉得不枉费自己一番辛苦置换,他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带着宋婉上楼,他们定的房间是二楼。
这望月楼总共九层楼,身份越高,定的楼层就越高,但相应的,局限于古代的建造技术,这望月楼是塔状结构,三层以上,上一层比下一层就要小一圈儿,九层上只有一个雅间,八层有三个雅间……二层有十个雅间。
望月楼算是观景楼,雅间也是临床设计,另有栏杆在外,可凭栏而望,除一层和九层外,每层中间都有一处空出来的场地,可表演歌舞,或者是说书唱戏,有按时间安排演的,还有菜单点的,倒像是一个综合性的娱乐场所。
一层不设雅间,中间一个圆形舞台,四周是普通的桌椅,另有屏风若干做半隔断形式,正门对着圆形舞台,不必进门,就能看到那彩衣飘带,恍若飞仙,乐声缥缈,更类天音。
最令宋婉惊讶的还是那一阵阵的烟雾,并非是干冰制造的,是一种香的烟,大约是焚烧什么香料做出来的,因那香味儿淡雅,便是这般大的烟,也不觉得熏人,好吧,走近了还是有几分熏人的。
在伙计的领路之下,宋婉走在宋宣身后上了二楼,经过舞台的时候多瞟了两眼,舞蹈很好看,也不暴露,姐姐真美,一颦一笑都很动人tຊ啊!不愧是专业的。
“咱们这儿请的都是教坊司的大家,一会儿您有什么想看的,只管点。”
伙计察觉宋婉好奇,热情介绍,点单是要另外收费的,且,因为他的服务到位,没有言说也要给赏钱的。
“不急。”
宋宣稳了稳,等到了二楼坐下来,才要了菜单来看,这单子倒很像是现代的一些菜单了,宋婉还专门凑过来看了看,不得不说,这价格,真的钱就不是钱了,随便点个小曲,就要十两银子,这还不算给伙计的小费,以及给表演者的赏钱,少说也要十五两了。
十五两这个概念……宋婉一个月的月钱,也才五两,也就是说,她在这里什么都不干,听个曲,就要花三个月的月钱,这可真是……贵!
心中咋舌,面上却不显露,宋婉好歹还是知道有钱人挥金如土能够到什么地步的,世界的参差嘛,穿越前她就懂了,自己一年赚的钱可能都不够有钱人一顿饭的,你说这个怎么比?
宋宣显然没她淡定,看了一眼就有些吓了一跳,那单子上的数字就好像是不认识了一样,什么时候“十两”都能成一个计量单位了,哦,不,还有“百两”。
“先不点了。”
合上单子放到一边儿,又要了菜单来,简单点了两个菜,连果子酒都没要,宋宣就合上了单子。
很好,这价钱估计又太贵了。
那伙计服务意识倒是不错,没有因为宋宣点得少而露出什么嘲讽之色来,笑吟吟应了,还不忘给宋宣面子上找借口:“您是第一次来这里吧,若是觉得好,下次再来啊!”
“一定,一定。”
宋宣笑着点头,觉得心头松快了些,可等到人走了,他还是忍不住跟宋婉吐槽:“下次可再不能来了,没想到竟然这样贵。”
作为总是要外出的男子,他的月银是宋婉的三倍,另有一些额外的增补,可以报公账的那部分,但这些绝对不包括到望月楼海吃海喝。
宋宣一般想着物价,一边跟宋婉小声说:“我说他怎么让给我的时候那么痛快,原来在这里等着呐。”
望月楼这里的房间也不是时时都有的,好多人辛苦预约都约不上,那位约上了却愿意转给宋宣,怕是也存了几分“掂量”宋宣的意思,若是宋宣真的能够支撑这里的消费了,显然他的朋友圈儿也要多几个差不多级别的了。
这里头地弯弯绕,宋宣自己也能想明白,只是当时没这么想,只想着望月楼有名是因为风景好,没想到还有这般门槛在,如今见到了,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这可、真是有钱!”
宋婉又想到了上辈子王冲之和那贵妾来消费的场景了,在三楼,那收费肯定又上一个档次,不知道是不是那贵妾掏钱,不愧是贵妾啊,就是有钱!
这一想,觉得自己“输”得也不冤枉,确实没那么多钱嘛!
二楼雅间临窗,中间环绕着的地方就是个小舞台,此刻正有乐师在舞台上演奏,琴声悠扬,几个雅间的门并非完全封闭的,而是垂着纱,能够悠然欣赏舞台上的表演。
透过轻纱看出去,视线几乎不受阻碍,倒是要从外往里看,就看不清了,一片朦胧。
这种材质的纱仿佛叫什么软烟罗,也是不便宜,宋婉一边想着,一边往外看,正好看到斜对面一个房间有人掀开纱帘走出来,不是别人,正是王冲之。
“王……他怎么在这儿?”
宋婉怕认错,多看了两眼,咦,是王允之!
王允之依旧是那种游离于世间之感,走出来几步,帘子都在身后落下了,也不见王冲之的身影,他们两个不是向来形影不离的吗?
呃,也不是,在外面出席活动是一起,平时,也不会真跟连体了一样,所以,他是在见谁?
第 110 章
如雾一样的纱帘只有半截, 却完美遮挡了里面人所在的方位,只能看到那桌前的一小段阴影,分辨不出身形。
婉转悠扬的乐声之中, 突然多了一道声音,是上楼的脚步声, 又有人上来了, 不是在……
“来了!”
宋宣激动起身, 打开了一道伪装成屏风的小门, 小门之内没有余裕,能够看到一条楼梯, 刚才的脚步声就是从这道楼梯传来的。
一个人从楼梯走上来,那张脸,竟然是莲花郞萧衍!
虽然早有所料, 但宋婉做梦都没想到宋宣竟然能如此精准地约到人,更加没想到望月楼内还有这样的隐藏楼梯, 一双眼中满是惊喜地看向萧衍, 紧跟着又看向宋宣,唇角忍不住上扬:“哥哥太好了,谢谢哥哥!”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的宋宣都很好啊!
宋婉激动得都想要拥抱宋宣了, 上前两步又自觉止住, 脚尖微微转向, 迎向了萧衍, 伸手, 掌心向上, 不是要握手, 而是要让他拉着她的手,明亮的笑容, 闪着星光的眼眸,不需要言语,就能让人知道宋婉此刻的心情如何,她的喜悦不加掩饰。
萧衍的脚步顿了一下,本来还有几分莫名沉凝的表情如同被这喜悦感染了一样,也松缓下来,露出一个浅笑来,没有让宋婉的手在空气中遇冷,他搭了一下,短暂地一下,就松开了。
克制,守礼,仿佛还在保持某种客气的距离,没有完全投入到宋婉“人来疯”的表现之中,宋婉的心中突然冒过一个念头,啊,是(跟王冲之)完全不一样的人啊!
不可避免地联想到若是王冲之,一定能接住她的每一个小动作,甚至还能主动发起一些互动小动作来,看似有些逾越,却又不可否认那是因为喜欢方才有的亲近。
在这方面,萧衍显然就完全不同了。
不,不对,她不应该这样比较的。
转身的一念之下想了很多,宋婉再看向萧衍,脸上的表情也收敛了好些,又看了随之入座的宋宣一眼:“我还以为哥哥是让我‘偶遇’呐,没想到都是约好了的,你什么时候成为我哥哥的朋友了?”
萧衍才入座,就要面对这样的问题,一时不知道从何答起,看向了宋宣。
宋宣没有看他,点了点面前茶盏,看到宋婉积极地主动站起来给他倒茶,这才轻笑着说:“都知道有人要求娶我妹妹了,我还能不积极地想办法认识一下,何况莲花郞可是名人,总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这种属于古代的顶流魅力,大约就是“看杀卫玠”那种吧,走到哪里都有人关注,只要走出家门,就仿佛有一双双眼睛看住了行踪轨迹,不会放过分毫。
比起现代的监控来,这种古代的人盯人恐怕还要更加高效一些,毕竟不用事后去查找嘛,而只要有一个人知道了,通过“人传人”也就所有人都知道了,只不过这种消息存在一定的滞后性,想要迅速找到人不容易,但先找到人再约时间见面,就比较容易了。
宋宣具体费了多少周折,他并没有细说出来跟宋婉表功的意思,宋婉给他倒茶,他就给萧衍倒茶,不假他人之手,亲自给萧衍倒茶,在萧衍客气道谢的时候,他笑着说:“旁人我不知道,我看你可是很有可能成为我妹夫的,就不用跟我这么客气了。”
宋老太太的顾虑,宋宣也知道,他不知道的是荣恩伯府的情况,具体是什么,还要看萧衍是不是愿意说。
这一次相见,是为了满足宋婉的愿望,不让她失了这样好的夫婿人选,同样也是一种试探,若是对方连坦言困难的勇气都没有,显然这桩婚事是不用指望了。
说来真是奇怪,宋婉到底是怎样让萧衍来求亲的?宋宣实在是想不明白,倒不是说他觉得自己妹妹不够好,而是这个差距……真的是有些大。
一个嫡庶之别,就能永远把庶女排除在宫墙之外,上意这般“以嫡为贵”,下头的那些勋贵也多是如此,宋婉的庶女出身,注定了她多么优秀也不大可能成为勋贵的嫡妻。
最好也不过是继室有几分可能。
这也是为何明明宋家二房才是老太太亲生,二房那三个庶女才是跟老太太有血缘关系的亲孙女,但老太太辛苦求来的中岭县子的婚约却落在了tຊ二房宋如的身上。
宋如排行在前是一方面因素,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宋如是嫡女,哪怕她是庶子的嫡女。
这不可言说的一层,几乎是所有人公认的“规矩”,或者说常规,而宋婉能够打破常规让萧衍求娶,宋婉到底是个半路来的,没觉得有多么破例出格,宋宣却是因此对自己这个妹妹更加高看一眼,这也是为何辛苦安排了这场约会,并把地址定在望月楼的缘故。
望月楼跟别家不同,楼中这种隐藏的楼梯,不敢说一个雅间一个,却也足够让一些聚会更加隐秘,让外人无从察觉。
适才宋宣带着宋婉上来,走的是所有人都看得见的公共楼梯,但萧衍进来走的这一道楼梯就很隐秘了,除了当事人,旁人都无从看见他出入望月楼。
萧衍双手接了茶,礼数十足,低低应道:“……是。”
他的年龄应该跟宋宣相差无几,也许还能大一两岁的样子,但对宋宣,他仿佛已经拿出了见未来舅哥的态度,让宋宣感觉到了满意。
“上次你来得匆忙,我还没问,到底是怎么个缘故,可是有什么难题,需要我帮忙?”
宋宣见他喝了茶,言辞更加缓和,如此问来,倒有了几分“家人”关切之意。
宋婉不是第一次见到宋宣这般态度,上辈子宋宣对王冲之,就是早早拿出了大舅哥的款儿,不是让人敬着自己,而是先把一些话说到了前头,这般暖语温言,说不得比对方家人做得还要暖心,就很容易拉拢人了。
“是有些缘故,家中为了兄长之事烦忧,暂时无心于我……”
萧衍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宋婉,见宋婉一手托腮,眼眸看着他认真倾听,他又垂下眼去,温和地说了家中的一些变故。
“哦,那件事啊,我也听说过,令兄率真,怕是未曾想到那么多……”
宋宣也知道这件事,沉吟间说起来。
宋婉并不知晓,就没有贸然插嘴,在一旁安静听着,算是听明白一些缘故,最近朝堂上的大事儿可能就只有这件事了吧,某地水灾,朝廷拨了粮款救灾,所有人都以为没有事儿了,灾后报告都交上来了,朝廷还给免了一年赋税,可谓宽和。
没想到突然有人进京告状,把这件事给解开了,什么赈灾的粮款,根本就没见到,反倒是尸横遍野,瘟疫封城,火烧村庄,尸骨化灰,而主办赈灾事件的官员不仅在某富庶之地多了千亩良田,更是兴建了一座十分豪华的庄园,其下的官员,跟这件事有关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多了进项。
想要揭露此事的官员并非与之相关的,而是后来到任的一个县令,因不忍见灾区惨状,良心未泯,就暗中查访,收集了证据要告状,结果没想到他的证据收集得不全,向上级告状,没想到上级也是这些贪官同伙,就这么直接了却了自家性命。
他的儿子觉得他死得蹊跷,偷偷跑到外地,找了另外一个大人言说此事,真真是人以群分,这位跟他父亲是同年的大人也没含糊,当下就想了办法把这件事上达天听。
但问题就在于,此事发生的地方从上到下并没有任何人传言,而死了的那个县令,说是意外,也的确有意外的证据呈上结案。
想办法告状的那个官员并非此事相关官员,更没有御史监察的职责,所以他没办法越权告状,只是想了个办法把此事告知了补风使,这才使得事情上达天听。
大夏的补风使如锦衣卫一般,算是皇帝的直属耳目,与锦衣卫不同的是,补风使都是暗探,并没有直接的衙门领导,也就导致这件事的真假不能得到明面上的证实。
于是就有消息传到御使耳中,再有御使上奏,过了这一道手续之后,暗牌打成名牌,也就给了一些人销毁证据的机会。
等到皇帝派人调查的时候,事情已经被完美粉饰,那个“意外”死去的县令之子也不知去向,他家中的妻女也已经返回老家,远离风波。
从头到尾,没有实证,便是这样的风声,就已经引得太学不安,太学生是最有血性也是最冲动的一批人,又是自诩正义的,哪里容得这等蒙蔽天听的奸臣继续嚣张,便有人起头,要为之请愿。
他们多少也有几分自怜之意,纵然知识渊博,入朝为官也没有直接就当高官的道理,就是高官之子都要先去当县令,何况他们,所以,昨日“意外”死去的县令很可能是他们的明日,怎能让人不物伤其类?
荣恩伯的嫡子就在太学之中,是个正义且单蠢的太学生,听着人一招呼,当下就直接在请愿书上签名了,根本就没跟荣恩伯商议,而他又是勋贵身份,属于皇帝的铁杆支持者那一批,这就很有某种代表性了。
知道这个缘故之后,宋婉再想宋宣那句话,恐怕并非夸那位嫡子率真,而是夸他单蠢,上赶着被当枪使啊!
糟了,荣恩伯府不会被拖下水吧!这萧衍……莫不是也成了大坑?宋婉想到这里,面色微变,若有担忧一样看向萧衍,快想,上辈子萧衍是什么结局来着?似乎没有被牵连?哎呀,她没在意那么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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