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宋婉脸上的忧色不加掩饰, 上辈子她都没想到自己还会重生,满心只有自己,还有自己那点儿感情生活的小问题, 好多事情都没想着去查清楚,觉得过去了就过去了。
像是王家支持哪个皇子, 她就没怎么刨根问底, 这些朝堂上的事情, 也没谁专门跟她说, 她心有顾忌,也怕专门问显得自己古怪, 不敢行差踏错,最后竟然糊里糊涂过去了。
连王家问罪的根由都没弄清楚,更不要说什么荣恩伯, 什么莲花郞了,她在定亲之后就没关注过这些外面的花花草草。
从这个角度来说, 宋婉觉得自己还是个很专一的人, 但现在重生了,好吧,都是上辈子没修行, 这辈子连累自己再次无知。
萧衍抬眸看向宋婉, 见她一脸担忧, 浅笑:“不必忧心, 想来不会有什么大事。”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 是真的毫不担心的样子。
宋宣见状, 本来准备好的安慰的话是再没办法说出口了——人家都不担心, 你这里还要安慰,是在暗示什么?
“不知你以后有什么想法?”
宋宣问得“委婉”, 却又足够明白,求亲这事儿不成功,还会不会有下次啊,你以后是怎么想的,要怎么做?
“我既已答应了你,就绝对不会失信。”
萧衍再次跟宋婉保证,却依旧没说自己准备怎么做,怎么说服家中,又要何时来求亲。
“……嗯,我相信你。”
宋婉面上是一片欣然,若云开见月,有种拨开云雾得朗月之光的感觉,但其实心思还在上辈子的见闻上飘着,夺嫡之争是个大事儿,也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定下结果的,前前后后,足有十数年吧,都没见有个赢家,这中间被拖累下去的朝臣倒是不少。
从若有耳闻的王尚书,到上辈子被牵连的王家,再到现在听闻的某大人,若说这些人之中没有几个为夺嫡连累的,都不太可能。
宋婉没有什么朝堂上的经验,但曾经看过的权谋影视剧也不是白看的,那些套路之类的,她也能编出几个来,现实中是否能够实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总之,可以嘴炮,就是有点儿概念的那种。
只能说夺嫡之争,不仅是皇子在其中打生打死,那些朝臣才真正是倒了大霉,不站队不行,站错队了更不行,可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谁胜谁负呢?
其中稍微安全点儿的,应该算是勋贵。
本朝的勋贵基本上都是跟着开国皇帝打天下的那一票人,武将居多,也不乏有军功但偏文的那些功臣也得了爵位,再有就是一些外戚得了爵位,如皇后的父亲被封为承恩伯/侯之类的,这些勋贵都可算是忠于皇帝的那一派,脑子没问题就不会参与夺嫡之争。
荣恩伯也属勋贵一员,无论上面谁当皇帝,他这个爵位都是能够传承的,应该不会着急去买股。
这样想着,宋婉的神色更放松了一些,嘴上更是直白表态:“我只担心你……”
萧衍自幼长在道观的经历,京中无人不知无tຊ人不晓,足可见他在荣恩伯府并非受宠的那一类,宋婉稍稍代入一下,眼中的心疼之色就多了些真情实感,“你不会被迁怒吧?”
她的问题让萧衍怔了一下,他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外人不知道,但他还是比较明白的,自老太太去了之后,府中基本上就是他母亲一手遮天,他不太可能被迁怒。
他的父亲,荣恩伯,并不是那般不明事理的人,以前碍于孝道,需要遵从老太太的意思,但现在……
“府中事务,与我无关,不会怪到我头上。”
萧衍这一回的回答更具体了一些,同时也让人对他的“闲散”深有体会,不做事,自然就没有责任,这种不做不错,以后该怎么办呢?
宋宣先一步操心起来,眉心不觉微拧,他自小接触到的生活就是宋家这种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进步的阶梯就摆在眼前,只要读书好,考试有进步,就能得到更多的好处,一步步稳稳地走下去,走多远就全看自己有多少天赋和努力。
如萧衍这般“咸鱼”到与世无争的躺平态度,是宋宣从未有过的“消极”,他也不太能理解,同样,不太看好。
反倒是宋婉听得眼睛又亮了亮,这就是她梦想的生活啊,她又不想要争夺什么掌家大权,若是能够清清闲闲一辈子,谁能说不是享福呢?
这就是嫡次子的好处啊,不用继承家业,不用承担责任,一辈子吟风弄月,游山玩水,怎么能说不是快乐呢?
宋婉的目光之中仿佛多了些缠绵之意,眼波盈盈也有了几分荡漾,看得萧衍耳根发红,被她看得颇有几分不适,眼神看向了一旁。
宋宣心中有话,很想摆出兄长的姿态说教两句,奈何想到大事未定,这时候说教也早了些,就干脆不说这些,保持轻松愉悦的氛围,问起了萧衍最近在忙什么。
“你可是个大忙人,难找得很……”宋宣说了自己曲里拐弯儿招人的经历,听得萧衍唇边一直挂着浅笑,“倒也不必那么麻烦,若是有事,在白玉苑留言便好。”
萧衍的行程不是什么机密,不过是他自幼在山中道观长大,爱清静,偏偏回到京中就没了清静,虽不至于掷果盈车,难以出门,却也着实有几分怕了那热切的目光追随,就减少了外出量,甚至特意错开时间,弄得自己有了几分神出鬼没。
“若在京中,便多是白玉苑,若不在京中,就是去城外道观了,一两日也回不来……”
萧衍说的道观有点儿远,属于早上出城,要到下午左右才能到达的距离,这样的距离对很多女眷来说就不是太友好了,大部分女眷都不爱外宿,专门坐一天的马车去道观,倒不如直接在灵山寺上柱香,还能捎带着求两个平安符以作安慰。
信佛信道,本来对她们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自然是哪个便利更信哪个,在这方面,佛家做得更加深入人心一些,反倒是道家,多少有些太过随性自在了。
听得萧衍还在笃信道教,宋宣的眉头又皱了一下,很快松开,道家也不是全都不许结婚的,就是吧,这样的爱好,以后能行吗?
他的目光看向宋婉,见宋婉的目光依旧热切地看着萧衍,他就无奈摇头,罢了,罢了,留不住的。
伙计中途上了菜,宋宣就没再说什么,三人同坐吃饭,吃了饭之后,又换上了清茶,萧衍没有急着离开,却又不知道聊什么,宋宣见状,借口友人在此,去拜访了一下,给了他们两个私聊的机会。
宋宣一走,宋婉就主动换了座位,直接坐到了萧衍身侧,倒是没有再挪动椅子贴近,但这般作态已经十分明白,萧衍轻咳一声,面有薄红,有几分不知如何是好的焦灼感于空气中升温。
宋婉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见萧衍的手虚握着茶盏,那手指修长,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从未做过什么粗活的,可骨节分明,又能清楚辨认出这是一只属于男性的手。
荷尔蒙是无形的,却又在某一瞬可化为实质的存在,好像那似乎隐约因为注视有些不安的手。
藏青色的袖口绣着的是云纹,银线云纹,偶有反光之处,让那云多了几分隐约之感,白皙的手腕露出来一截,并非刻意,却莫名多了几分色气。
宋婉伸手,再次扯住了萧衍的衣袖,轻轻晃了晃,看那手被牵动,仿佛也多了几分无措,她就忍不住唇角笑意,眼睛之中若洒了金光似的,笑吟吟看向萧衍:“你上次来都没见到我,可还记得我长什么样子吗?”
“……记得。”
萧衍略无奈回话,眼睫抬起,眸光落在宋婉面上,阳光也落在他的眼中,让那深邃眼眸之中多了几分浮动的琥珀色,模糊了其中倒映的身影。
“我不信。”
宋婉果断否定,同时探头过去,更近了几分,像是要把萧衍的眼睛当做摄像头,努力弄一个好看的自拍来调整角度。
她没有拉他,没有限制他的头部动作,唯一有所联系的就是衣袖上那若有若无的一点力道,但,若丝网万千,缠绕于身,萧衍竟是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固定了似的,根本就动不了了,只能被动地看着那张娇美容颜逐步逼近。
那美丽眼眸之中的自己,也在逐渐放大,像是要让他深深铭记一样。
“这一次,可记住了吗?”
距离似乎已经近到呼吸可闻,宋婉吐气如兰,红唇一勾,笑容都有几分顽皮捉弄之意。
“……记住了。”
萧衍出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屏住了呼吸,以至于面上都憋红了,再听得宋婉那渐远的笑声,也明白她是故意这般捉弄人的,倒没什么责怪之意,就是有几分无奈,她倒是大胆。
刚才那般情形,若是落在别人眼中,她的名声,可还要不要了?
“那就不要了,反正有你陪着,我也不亏。”
宋婉笑着说,又凑过来故意在萧衍耳后吹气,“花开堪折,为莲折腰,世人当羡我莲花入怀。”她于萧衍身后弯腰,手臂搭在萧衍的肩头,浅笑之际,发丝划过萧衍耳廓,若撩拨一般,迅速划走,留下丝丝痒意。
第 112 章
自那次望月楼之行后, 宋婉又多了一个去处,正是那曾经被温飞鸾念念不忘的白玉苑。
跟大多数的别苑一样,白玉苑的内部构造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唯一可称道的便是其中养着的玉兰树极好了。
“因母亲喜欢玉兰花,府中不好种植太多, 便在这里专门弄了一个白玉苑, 后来给了我。”
萧衍提起此事的时候, 语气平平, 并没有为荣恩伯对荣恩伯夫人的这段感情而有所动容分毫的样子,过分冷清了。
那样一张浓颜系的脸, 看起来好像就是很容易动感情,但实际上萧衍骨子里却很有些游离淡漠,面对很多事情都有点儿“与我无关”的无动于衷。
“若是我喜欢别的花, 你也会为我种吗?”
宋婉问得直白,几乎没有什么拐着弯儿试探的意思, 她已经摸清楚一些跟萧衍这类人相处的方式, 你就不能委婉着来,否则对方就算是明白,也能直接装听不懂把你忽视掉。
“府中有花匠, 他们会种。”
萧衍像是没弄明白这个问题的根由是什么, 回答得很直男, 并且还带着点儿未曾开口的疑惑“难道要我亲自种花”?
磨牙, 宋婉也不是才知道他的性子这般, 只能说, 是自己一股脑贴上去的, 就要包容,何况, 看着他这张脸,有什么不能包容的呢?
“如果我喜欢什么,你也会费心为我弄来我喜欢的东西吗?”
宋婉问得更进一步,更加直接了一些,甚至都透着几分索要的味道。
萧衍看着她,忽而恍然一笑:“你喜欢什么呢?”
呃,该怎么跟他说,并不是真的想要什么东西,而是想要问他一个态度呢?宋婉总觉得萧衍还是误会了什么,但她又不太想要放过这个机会,既然萧衍问出来了,十有八九是要同意的,所以……
“成婚后,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可以吗?”
宋婉问得委婉,不能说不想给公婆晨昏定省,有不孝之嫌,她也不是很乐意当一个“留守妻子”,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安安分分在府中等候丈夫归来。
若是萧衍能早出晚归,她也要跟着早出晚归,若是萧衍能够去道观躲清静,她也要tຊ跟着去躲清静,还有其他地方,萧衍去哪里,她就去哪里,怎么能说不是夫唱妇随呢?
只要他同意。
萧衍微红了脸,他的一只手臂还被宋婉抱在怀里,像是怕人跑了一样,两人单独相见,宋婉便总有些这样的小动作,这是她上辈子被王冲之惯出来的,习惯成自然,自己也都没意识到这举动对萧衍来说过于主动和亲近了。
未婚夫妻的名分还没坐实,便已然这般,若非萧衍还是个有良心有责任的,那可真是白占便宜。
“哎呀,可以不可以嘛?”
宋婉见萧衍半天不答,催促着晃动怀中的胳膊,若不是怕吓到萧衍,她还想要在他怀里撒个娇,天啊噜,这样的男神真的就是我的了吗?梦一样美好啊!
嘴角的笑容根本没办法掩饰,即便是这会儿撒娇催促,那甜甜的笑容也收敛不了分毫。
就这么高兴吗?
萧衍不是很理解宋婉的心情,但他看得出来,对方的确是因为自己而欢喜,直白的欢喜是最真诚的告白,也很容易让萧衍的心里多了几分柔软,从没有人这般看重他。
咚咚咚,不是山中回荡的晨钟,也不是斜阳晚照的暮鼓,是落入掌心的雏鸟那单薄柔软的绒毛无法阻隔的生命之音。
清风何以静,朗月何以明,大音之声未必无音,胸腔肺腑之间,五蕴迷心,不可持久。
“……可以。”
仿佛意识到这个问题之中有个陷阱,但在此刻,什么也都无所谓了,萧衍应下来,唇角微扬,若春风拂面,化去寒冰,便有万物复苏之喜。
宋婉藏在袖中的手暗暗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欢喜地跳了跳,上辈子的所有磨难仿佛都成了一种修行,就是为了在重生后获得更加美好的生活?
姑且称上辈子为试错好了,这样一想,又觉得自己是被幸运女神所眷顾,方才能够有此荣幸。
都说人生是选择题,她曾经选错了一次,这一次,应该不会再错了。
萧衍也果然是没有让人失望,没过多久,再次来宋府提亲,这一次,是荣恩伯夫人亲自带着官媒上门的,同行的还有萧衍。
“……早该来拜见老夫人的……”
同属勋贵,若说彼此没什么关系,怕是太过疏远,但有些关系真的是用的时候才论一论,平时都不走礼的。
荣恩伯夫人带着笑,这般一开口就开始论老亲,说得老太太频频点头,脸上更是笑逐颜开:“还是你们年轻人记性好,我都记不得还有这门老亲了……”
在宋婉听来略显虚伪的客套话之后,就开始说到各家儿女身上,荣恩伯夫人免不了又卖一回惨:“我只生了这一个,实在是舍不得他早早娶亲,这才一直耽搁了下来,倒没想到姻缘竟是在这里,倒是合了批命了。”
莲花郞萧衍的婚事,在他回到京中之后就不断有人提起,什么生于恶月的,总有人不介意这个,再有自幼长在道观之类的事情,听起来像是失学儿童文盲至今似的,其实人家学得也不少,只偏科罢了。
不过勋贵家么,想要上进,本来也不必如同那些士子一般辛苦求学,祖上恩荫,总能找到门路求个一官半职,之后好好干,只要能干,总也不会有人堵了他们上进的阶梯。
“可不是么,我也没想到,他们年轻人在想什么,我这个老骨头是愈发弄不懂了……”
宋老太太半点儿不落话柄,荣恩伯夫人话语中埋的小坑,她直接碾压过去,这可不是宋家的女儿勾人,分明是小年轻情投意合,两头都看对眼儿了才有的婚姻。
她说着自己“老骨头”,嘴角带笑,看向荣恩伯夫人,这个“老骨头”也有几分在说对方了。
荣恩伯夫人笑容不变,听得宋老太太说什么舍不得六姑娘之言,还说什么“她还太小,她前头姐妹都没着落,一时半会儿哪个想到她了”,诸如此类的话,她很明白其中意思,两个年轻人便是真的情投意合,总也不能是那个年龄小不懂事的失了体统分寸,这是防着她在外头败坏宋家女儿名声。
老狐狸!
荣恩伯夫人笑得更温柔,拉过宋婉的手,换了话题称赞:“真是好标志的姑娘,这般钟灵毓秀,倒是难得极了,也不知道你母亲是怎么养的,可让人羡慕。”
这种场合,便是真的问她话,也不指望她能回答什么,宋婉很清楚这层意思了,装作羞涩的模样,笑了笑,并未答话,说了容易错,不如不说,只羞涩就对了,没有大家姑娘自己论婚事的,这些事情自有长辈操心。
宋婉做足了态度,荣恩伯夫人也没办法再说什么,只撸了一个金镯子当做见面礼给她戴在手腕上,这就是满意的意思了。
不必刻意假装,宋婉脸上便飞过红晕,这见面礼可是未来婆母给的了。
“好了,好了,咱们说话,让他们小年轻自去玩儿吧。”
宋老太太开口撵人,真正求亲,就不能让当事人在场了。
宋娟站起身来,向着宋老太太,宋二夫人和荣恩伯夫人的方向微微欠身,行礼告退。
宋妍,宋婉,宋娟,在她身后同样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姿态优雅,得了那几人笑着点头之后,她们便离开了厅堂。
萧衍也行礼,出了厅堂,只在台阶下,离了堂中夫人们的眼神儿,宋婷就活泼起来,笑着看向萧衍:“姐夫,我可先叫你‘姐夫’了!”
她的表态是祝贺的,就是难免有点儿酸溜溜的,这么好一个夫婿人选,怎么就先被宋婉给拿下了呢?
同是庶女,她莫不是错在了年龄小?
若说宋婷都难免有几分嫉妒,那宋娟和宋妍更是有点儿意难平,尤其是宋妍,莲花郞名满京城的时候,她便心心念念,连团圆节都亲自做了莲花灯,哪里想到最后这莲花成了妹妹家的,这可真是……
她做梦都没想过能攀下这朵莲花,哪里知道……是她自己不努力的缘故吗?
宋妍本就有一股子上进的劲头,这会儿自觉想明白了,嫉妒还有,却没太表现出来,含笑恭喜了宋婉,还在宋娟表示一同去花园逛逛的时候,主动拉着宋娟避远了一些,给宋婉和萧衍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宋婉看着自觉快步走到前面的宋娟、宋妍和宋婷,忍不住嫣然一笑,姐妹之间,没有争夫之事,就可见和睦了,什么宅斗,几等于无,可以忽略了。
“上次不是说还要再等等吗?怎么突然……”
宋婉早知道萧衍的心意,他是个懒得改变太多的人,又诚实守信,既然许了她,就不会再改成别人,所以也不是很担心婚姻不成,就是没想到上次还说要等等,这会儿就来了。
“请愿之事,法不责众,已有了结果,家中安定,便可商议亲事了。”
萧衍说得轻描淡写,并没有多分析几句的意思,宋婉眼珠一转,隐约意识到前半句才是亲事能成的关键,却又有几分不太清楚。
第 113 章
宋婉的婚事定下来了, 眼看着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故,她的心里也安定多了,因为人选是萧衍, 可谓是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她就有一种中了大奖的感觉, 很是热切了一阵儿, 有种恋爱脑的趋势, 还是一次外出在灵山寺偶遇王冲之, 方才又冷静下来。
定了亲的未婚男女还是能够见面的,单独见面也可, 不过是要在那种公共场合,而非什么私密场所。
灵山寺就是个很合适的地方了,最开始约在这里的时候, 宋婉还觉得萧衍会不会不喜欢,道家和佛家, 纵然没有谁说这两个一定要是死对头, 但恐怕踏入对方的地盘会感觉不太舒适?
萧衍却全没有这方面的偏好,很是随性地陪着宋婉一起,行走在桃林之中的时候, 宋婉摇晃着萧衍的衣袖, 看他纵容的笑, 满心满眼都好像只有这一个人似的, 再看不到其他。
偏偏, 她还是看到了其他, 王冲之。
他独自一个站在许愿池旁, 身边小厮也不在,宋婉眼角余光看到, 笑容也缓了缓,是王冲之吧?
王允之和王冲之两个相貌相像,单独出现某一个的时候就有一定的几率错认,便是气质不同,少了对照组在旁边儿,不是特别熟悉的人也很难一眼分辨,宋婉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看什么?”
萧衍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跟宋婉相处多了,也习惯了宋婉在他身边的时候,全心全意眼中只有他一个,这会儿见她分心,也有几分好奇,跟着tຊ看过去,见到是王冲之,便收回了视线。
他对其他人的好奇心不是那么重,勋贵和文官有壁,他们家跟王家没什么来往,若一定要说有什么,也就是“三绝公子”的名号跟他“莲花郞”的名号并列罢了,是见面了可以认得出来,并微笑点头的关系。
“没什么。”
宋婉收回了视线,她确认那是王冲之,上次在望月楼见到王允之跟什么人见面,这次在灵山寺见到王冲之独自一个,那王允之呢?又跟什么人见面去了吗?还是说王冲之来这里也是为了跟谁见面?
对了,还有,大长公主赏梅宴那天,王允之跟博阳郡王在谈什么?
上辈子那个时间,他们两个也是单独谈话,还避开了王冲之……是这个时候就已经在谋划做什么事情了吗?
脑中想过很多,宋婉却没有表露出来什么,笑着扯了扯萧衍的衣袖,宽大的衣袖垂下来,被纤细白嫩的指尖扯动,像是被风吹动似的,一点儿也不明显,但暗示的意味已经足够。
萧衍顺着她的力道跟着转身,然后两人一同去求了个姻缘符,灵山寺的姻缘符是一个长方形的红色小袋子,上面用黄线绣着姻缘二字,里面可以装东西,放上一个写了愿望的纸条,或者是什么更有纪念意义的小东西都可以,之后抛到姻缘树上,若能在最高的枝头挂住,便是可长相厮守的意思。
这与很多地方的情人锁类似,算是少女们追求的一点点小浪漫,宋婉与萧衍说好了也要挂一个姻缘符上去,希望这一段姻缘能够美满幸福。
那名为姻缘树的据说已经有千年树龄,历经战火不倒,反而愈发繁茂,灵山之中的其他桃树,都可说是它的子孙,每年花期,它那满树粉红,几乎能够撑起一个山头的绚烂来。
这般长久的树木似乎本身也代表着某种永远的意味,若有了灵性一般,让人不由对它寄予更多期望。
桃树一侧的廊下,一张桌案已经摆放在那里,一个小沙弥在旁边儿数着念珠,见到人来,就行礼示意,若有需要就做一些讲解,让人明白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是如何用的,至于姻缘符……呵呵,大殿之中求来,一两银子一个,童叟无欺。
那薄得几乎透亮的红布,还有那绣工一般的“姻缘”二字,实在是对不起它一两银子的身价,但这又不是买卖,一两银子是香火钱,捐了香火钱之后得了姻缘符,经过僧人们一转手,这姻缘符就多了祝福之意。
宋婉也算是见多识广,见过流水线解签,还见过明码标价的香火,对这样的买卖接受良好,倒是萧衍,许是第一次来灵山寺,还有几分不太习惯这般,拿了姻缘符在手反复看,目光之中偶有疑惑,委实是看不出来这玩意儿到底有多少成真的可能。
生怕他把那小红布袋子折腾坏了,宋婉拿在手里,一边递给他纸笔让他写一张纸条,一边自己也拿了纸笔要写。
“你写你的,我写我的,咱们都不许看,之后一起装在姻缘符里……”
宋婉提出要求,她甚至想到了十年后若能再来翻看该是怎样的美好,但这小布袋子,真的能顶得住十年的风吹雨打而不如落花凋零吗?她没有这个把握,后面的话便没有说,免得期待落空,反伤了心。
萧衍没有磨叽,接了笔,想了想,在纸条上写下一行字,纸条都是早就裁剪好的两指宽一指长的细条,本来就写不了多少字,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暗示人们愿望需要精简,避免冗文给佛祖添麻烦。
宋婉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写字却更快些,比萧衍晚一步动笔,却比他先一步写成,“惟愿此生不相负,得此情深共朝暮。”
她写好了,先一步把纸条折起,塞入袋子之中,转头看向萧衍,对方倒是没她这防范之心,纸条还未曾折叠,被她扫见上面文字,竟是“得佳缘,谢良媒,不负此心。”
不能说不与情爱沾边儿,但看着着实冷淡了几分,宋婉只晃了一眼,有心不去看,那文字倒像是烙印在眼底一样,让她心中多了几分不快。
“快,也叠了,放进来。”
宋婉只当做没看到,打开袋子口,让萧衍把那张纸条叠好放进来,两张纸条,着实有些轻飘飘的了,这样就想要抛到树上,只怕不太可能。
宋婉想了想,把腕上的一条手链摘下来,这条手链用的是现在并不值钱的雪花玉,因宋婉喜欢那玉中白絮若雪的美好意向,特意买了几条,用来压重量倒是再好不过。
系好袋口绳子,宋婉全没假手他人的意思,跟萧衍来到树下,就直接往上抛。
花枝繁密,若不是运气太差,总会挂在树上,只看树上那一个个会被风吹起的姻缘符就知道了。
可宋婉的运气吧,真的就好像有点儿差,眼看着那姻缘符要砸下来,她先虚了眼神儿试图躲避,倒是萧衍,长臂伸展,直接接住了那落下来的姻缘符,也没问宋婉,转手就抛了上去,这一下,挂住了。
那桃枝颤了颤,姻缘符挂在上面晃了晃,没再掉下来。
“挂上了,太好了!”
这个抛符挂树的过程本身也像是在许愿一样,若能实现便会挂住,宋婉心中喜悦,抬头去看,却被落下的桃花瓣遮了眼,“哎呀。”她闭上一只眼,伸手去要拿下那片桃花瓣,不妨一抬手,竟是抓住了一个落下来的姻缘符。
不知道那姻缘符挂了多久,布料都糟了,一入手就碎成了渣渣,反倒是其中的纸条,还算完好,只字迹似乎被雨水冲刷过,已经无法辨认,成了一个个灰色的团子。
一时间,看着这一手糟污,宋婉心中又有几分感慨,刚才挂上的那个姻缘符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也会如这般雨打风吹去吧。
萧衍没想那么多,仰头看了看那还在枝上的姻缘符,随着微风吹动,它跟着一晃一晃的,倒也有几分生动有趣,这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事,难免有几分新鲜,倒像是还没过瘾一样,很想再试着抛个什么挂上去,眼神中有了几分跃跃欲试。
宋婉没留意到,对她来说,姻缘符算是一种仪式感的祈求,上辈子不信这些,光想着吃喝玩乐,最后也没潇洒几年,这辈子……
“我一直不曾问,我们婚后是可以到外面旅游吗?我是说,我平时喜欢看游记,总觉得世界这么大,很想去看看,你想去吗?带着我一起?”
宋婉问得直白,若是往常,她便是有同样的念头,恐怕也要多斟酌一下,或者等到婚后再说,倒没有必要这么早做计划的。
“旅游吗?”
这个词儿有几分生,但不算无法理解,萧衍重复了一遍,想了想,“亦可。”
“好,那咱们就说定了。”
宋婉没计较萧衍这“无可无不可”的态度,高兴地拍了一下手,她是很想要到处走走的,不过是自己不方便,若是有夫婿带着,就再没人能够挑什么毛病了。
她的脑中甚至已经开始在做旅游计划了,还把上辈子的流放地点想了想,那地方其实景色很好,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只是没钱就显得处处艰难罢了,若是有钱去玩一圈儿,还是很不错的。
两人从桃花树下返回的时候,经过许愿池,这时候王冲之已经不在这里了,不知道是走了还是没走。
宋婉没有刻意寻找,只目光下意识睃巡了一下那空着的许愿池,就跟着萧衍离开了。
她后来才知道,那天灵山寺中有另一场相看,就是给王冲之挑妻子的,仿佛是没成,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第 114 章
这一日女学课后, 宋婷拉着宋婉在小花园里闲坐喝茶的时候说起了有关王家的这件事,心中纳闷:“你说王家是怎么想的,明明三绝公子才是兄长, 怎么先论起王冲之的婚事了?”
按照长幼有序的规矩来说,若要说亲, 总是要前面的先说, 这方面固然也有例外, 比如说宋家, 宋婉定亲就在几个姐姐的前面,但她作为女方, 是被人选择的那一方,只要成亲还在几个姐姐后面,就不算是错了长幼规矩。
“说不定是先定亲呢?”
宋婉随口一句, 她这辈子不想再跟王冲之打交道,自然tຊ也不太像要听到有关他的事情。
宋婷不依不饶:“那也应该先说大公子啊, 哪里有先提小儿子的?”
她说的有道理, 宋婉顺这样一想,也觉得古怪,上辈子王冲之跟她定亲, 表面上是因为害她破相, 有责任在, 有意借亲事弥补, 暗地里, 也有王家的算计, 想要在朝堂上得一个给力的姻亲辅助, 宋家显然是不错的人选。
但这辈子……宋婉想了想,若是王家的事情没有因为她的重生导致什么蝴蝶效应, 恐怕还是会参与进皇子夺嫡之中,那么,他们肯定也会心有不安,想要一个政治上的强援,联姻就成了最好的方法,而王家两个儿子,最拿得出手的就是三绝公子王允之,为什么他们不利用王允之的婚事,而是利用王冲之的婚事呢?
上辈子的事情还有几分因缘巧合,顺势为之的意思,但这辈子,王家两兄弟可都没什么绯闻缠身,怎么还是选择了王冲之呢?
想要更好的联姻对象,也应该拿出自家最好的儿子吧?
“许是王家大公子要求多?”
宋婉对王允之这个人的了解很少,记得落榜之后这人就离家出走了,后来王家出事都再没回来,这般狠心之人,恐怕也不是那么听父母的话,他离家出走不就是不想听家中摆布吗?
所以,这么一对比,在外人眼中的纨绔王冲之竟然还是最孝顺听话的那个?
乍一听有几分讽刺,但想到后来王冲之曾怨怪她在王父王母过世前不够恭敬,由此疏远感情,宋婉又觉得恐怕这就是事实了。
“就是要求多,也不至于满京城都找不到一个好的吧?”
宋婷嘀嘀咕咕,她这人算是标准的颜控,长得好看的她都有几分心思,莲花郞萧衍是一个,三绝公子也是一个。
但她又很清楚自己的年龄小,怕是哪个都沾不到边儿,所以这份遐思也是极单纯的,最多像是个小粉丝在暗地里加油鼓劲儿,却是不会把爱慕摆到台前的。
也正因如此,在知道宋婉跟萧衍的婚事定下之后,她反而是姐妹之中最没嫉妒之心的那个,酸两句也就罢了。
宋娟和宋妍就全然不同了,宋娟心思深,心中有什么想法总是不说,面上仿佛跟以前全无二致,其实还是暗暗疏远了宋婉。
宋妍也存着心思,觉得宋婉此前出行都是跟她们一起,她们却不知道宋婉什么时候跟萧衍搭上了,这明显是宋婉防着她们。又有,她一个当妹妹的,最先定下婚事,定下的还是她喜欢的莲花郞,明知道是她喜欢的,她怎么还抢呢?
宋妍为此不快,见了宋婉就有几分七情上脸,这都好些天了,都没正经跟宋婉说过一句话,态度上实在是不能说是好。
唯有一个宋婷,对比之下简直是国民好妹妹,让宋婉不至于落单尴尬,宋婉跟宋婷的关系好像又好上了几分。
“那谁知道呢?”
宋婉轻描淡写回了一句,心中到底还是记下了这点儿疑惑,王允之这个人,实在是太多令人不解的地方了,不过,王家到底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了,不必去理会了。
定了亲之后,宋婉就多了很多事情要忙活,其中最为占据时间的就是针线活,如她这样的贵女是不需要每日捻针穿线的,但婚嫁不同其他,便是不用自己亲自绣嫁衣,也要多少绣几样东西当做孝敬未来公婆的礼物敬上才好。
荣恩伯家的情况比王家又复杂一些,荣恩伯膝下三子,除了萧衍,另外两个都已经成婚,其中庶长子膝下也都有了儿女了,那还在太学的嫡子,说是还在太学读书,但其实也有了夫人,不过是聚少离多,至今还没子女罢了。
哦,对了,对方取的夫人是某个文官之女,比宋老爷还要高一些,这般算下来,萧衍这么婚事倒也算得上是让了嫡兄一步。
不过,荣恩伯府似乎还是荣恩伯夫人管家,萧衍的那位二嫂身体仿佛不太好,入府多年,几乎都不在外面交际,问起来便是荣恩伯夫人说她身子弱之类的话。
因一直没有子女,这身子弱的话听起来也很像是真的,具体如何,只能说她娘家都在外地,旁人也不太明了。
宋婉跟萧衍打听这些的时候,心中存着的念头是多少有个准备,她身边没有个可信的长辈,这些外头的事情,若是市井小民,还有孙嬷嬷能够依仗一二,知道个眉高眼低,但荣恩伯府内的事情,孙嬷嬷那样的身份,却不是那么好打听到的。
大宅门,院墙深,只要管家的夫人不出问题,隔绝内外消息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外人哪里能够弄清楚其中玄妙。
可惜,萧衍也是不清楚的。
他自幼长在道观,逢年过节都不会回京,最多是收到京中送来的礼物,两位兄长成亲,他更是从头到尾都闭目塞听,连参加婚礼都不曾,又哪里能够了解更多。
自他回府之后,府中都没办法给他安排好的院落,让荣恩伯都看不下去,给了他一个白玉苑作为落脚之地,于内院女眷上,两位嫂嫂他也只见过几次,也是过年时候方能见到,但碍于内外男女,也不可能盯着看,更加不可能私下打听什么,于是他所知道的,就是有这么个人在,具体如何,那就一问三不知了。
他也全不关心。
说真的,宋婉都不知道萧衍这种态度是不上心还是不用心,连自家的亲人长什么样都不在意的,果然是不上心吧?
于兄嫂是这般,于侄子侄女这等小辈,也只有过年的时候给个红包这般交集了,平时是全不理会的,也基本见不到。
荣恩伯府中没有自己的家学,到底是勋贵发家,于读书上的意识,不能说没有,只能说还是不太重视,自家孩子送到别人家的家学去读书才是常事,萧衍那个庶长兄所出的侄子就是被送到了亲戚家的家学去附学,每日早出晚归,也不一定有时间跟萧衍这个小叔多见面。
萧衍的侄女就更不太可能跟他常见面了,女儿跟着母亲是常事,年龄小不可能在外面乱跑,年龄大了,更要贤淑,也不至于跟着小叔到处乱跑。
这种情况下,萧衍就是想要跟他们熟悉起来,也少了机会。
古代的府邸又不是现代的鸽子笼,最远隔着客厅,前院,中院,后院,偏院,几个院子中间多半都是隔着不少花园景观,空间上拉开了距离,也由不得人乱窜,看似是同一家的,可进了大门之后,指不定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中间能隔出两条街去,哪里有多亲近。
宋婉没从萧衍那里得到相关消息,最开始是不可思议,后来想明白了,也觉得情理之中。
必须要说的是,萧衍是继室之子,跟前头那位嫡兄不是一个肚皮里爬出来的,想要更亲近,也不太可能,同为嫡出尚且如此,就更不要说那个庶长兄了。
越是了解萧衍,宋婉就越是忍不住多了几分理解的心疼,自小就被荣恩伯府的老太太打压,以迷信说辞撵到道观住到成年,比起来,竟是比府上的庶出还不如,多少是有几分可怜了。
从来不曾被偏爱过的萧衍长成这般冷清性子,对荣恩伯府上的人没有多少亲情,也怪不得他,若是宋婉,她觉得自己都憋不住在道观长大,都要想办法回去掀了荣恩伯府的摊子,凭什么呢?就问凭什么!凭什么要受这份苛刻!
不过,若是那样,在愤世嫉俗之中长大,内心被怨恨浸泡着,恐怕也很难长成萧衍如今这般样子吧。
在萧衍身上,宋婉是愿意相信“相由心生”的,这般好看的人,果然是不应该背负什么仇恨在身上的,就如清风朗月,潇洒从容才好。
未过几日,科举的消息沸沸扬扬,又要开始了。
宋宣忙得几乎看不到人影,宋婉知道他是必中的,倒也不是很担心,依样送上了求来的平安符,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去求平安符的时候,是跟着宋二夫人一起去的,宋二夫人不仅带着宋婉,还带上了宋娟和宋妍,只宋婷一个因为风寒留在了家中。
宋婉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去探病了,坐在马车上还在想宋婷怎么突然就得风寒了呢?后来才明白,那一日是要让宋娟和宋妍去与人相看的,唯有宋婉一个,是真的需要去为考生求个平安符。
第 115 章
灵山寺中, 宋婉求平安符的时候,宋娟和宋妍也求了,若是宋宣还在外地, 那也tຊ罢了,如今在京中, 便是不会日日相见, 又是隔房的兄长, 但不求一个平安符, 也太过薄情了。
这般人情世故上的事情,几乎不用讲都知道, 所以同样款式的三个平安符,哦,不, 是四个,宋婷的那个拜托宋妍帮忙求了, 于是就有了四个——不知道到时候宋宣要带哪个在身上, 还是都带?
妹妹多了,端水也不好端了。
宋婉颇有几分遐思,等有丫鬟过来叫宋娟和宋妍过去, 说是二夫人有请的时候, 宋婉还迟疑着眨了眨眼:“我也要去吗?”
在宋府之中, 因为宋老太太不太出来, 宋大夫人几乎不管事, 宋二夫人就显得格外重要, 如这等外出活动, 基本上都是宋二夫人领头,如今宋夫人又不在京中, 宋婉作为一个女孩子算是直接交给了宋二夫人代管,但,到底是隔房的,所以有些“集体活动”,她也不是很知道是否应该参与。
丫鬟浅笑着微微摇头,没有说话就代表没有要求她去。
宋婉了然一笑:“那你们就先去吧,我去看看那棵桃树。”
宋妍眼珠子一转,就有几分机灵感,跟宋婉点点头,拉着宋娟就走,宋娟没她反应快,还是一脸纳闷,寻思什么事情要叫她们过去,走出几步还回头看了一眼宋婉,宋婉招财猫一样抬手,笑着示意慢走不送。
“走吧,我们去桃树那边儿看看。”
宋婉没有丝毫被抛下的失落,扭头带着春巧就往桃树那边儿走,随着桃花渐落,树上的新叶也多了些,那曾经几乎艳压桃花的红色姻缘符隐藏在绿叶之中,也不那么鲜艳了。
“姑娘,四姑娘和五姑娘被叫去,多半是为了婚事。”
看着四下再无旁人,春巧凑过来小声说了一句。
“哦,你怎么知道的?”
宋婉是真的有几分意外,上辈子所知,宋二夫人的心意分明是要等到科举结果出来,给她们两个找个中榜的潜力股,这会儿,考试还没开始,就已经找好了吗?
这个蝴蝶效应是不是有点儿大?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姑娘的婚事一定,二夫人也该着急了。”
春巧浅笑,“这些日子,来咱们家拜访的夫人可是不少。”
莲花郞萧衍这只蝴蝶能够带来什么呢?荣恩伯府在京中没有多大的面子,普通的勋贵人家罢了,连个闲职都没,基本上已经在落魄边缘大鹏展翅,若是萧衍这一代再没什么能耐,恐怕这富贵很难延续到第三代去。
这样的人家定下了婚姻,本不应该引人注目,但谁也不能忽视萧衍的容貌之盛,让不少人家的女儿都暗暗惦记,于是……
春巧笑着努嘴:“嬷嬷可说了,那些夫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呐。”
宋婉的手指指向自己,微微讶异,不是吧,这萧衍还真的成了“老少咸宜”,到底是那些夫人的女儿想要见见自己,看看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还是那些夫人想要见见自己?
“呀,那我岂不是名满望京了?”
因为被萧衍所选中,所以人人都希望知道这个拿下莲花郞的是何方神圣,于是一夜之间,“宋婉”就出名了?
“可不是么!”春巧依旧在笑,觉得这也是一件挺风光的事情,有萧衍那等未来姑爷,也是很有面子的事情。
风靡万千少女的男神是我老公——多少有点儿那个味儿了,仿佛被世界偏爱了一样。
宋婉生活环境相对闭塞,便是有客人来宋家拜访,也不是她想见就能见到的,所以这些变化,她竟是这会儿才知道。
春巧还在继续说:“这来的人多了,难免说起儿女亲事,腾熏峮扒霸三另齐起捂伞六看更多完结文正好姑娘的婚事定了,二夫人也不得不着急了。”
婚事一定,便是一只脚已经出了门槛了,什么时候真正走出去,就要看看婆家的意思了,这也多少给了宋二夫人一些紧迫感,不能事到临头才磨刀不是,她也没那么坚持一定要把宋娟和宋妍嫁给什么潜力股,有合适的,自然也会安排相看,她不愿意费心安排,不代表话赶话说到了,人家有意她还要推拒的。
“莫不是府里就见过了?”
宋婉猜测了一句,不等春巧回答就先摇头,“便是见,恐怕也是见了几位夫人。”
宋二夫人管着事儿,来拜访的夫人也不会专门绕到三房所在的秋实院,倒是同在夏繁院的宋娟和宋妍,想要见见外客,就是抬脚几步路的事儿,她们见了,宋婉也不会知道。
这样想着,宋婉佯装生气,瞪了春巧一眼:“你早知道也不跟我说,我倒成了最后一个才知道的——七妹妹也是因为这个‘病’的?”
真病假病还不好说,也没听说那边儿请大夫什么的,多半是怕再有一个“小的先定婚让大的更尴尬”吧?
心中猜测着,宋婉也没有很生气,这些说起来都是二房的事情,也不必跟她这个三房的商量,她也没派人盯着那边儿的动静,不知道也正常。
春巧也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被瞪了也不紧张,笑着说:“姑娘哪里有空呢?”说着,她看向桃树,那满树的姻缘符到底不能都隐藏在绿叶之中,红彤彤的,倒像是欲语还休一般半遮半掩。
宋婉脸上绯红,像是被说得不好意思了,跟春巧打闹起来,春巧不敢还手,便笑着躲,宋婉也不是真要打,做出扑打的姿态来,绕着树欢笑。
笑语欢声,于这红尘之中的古刹,仿似有几分喧哗了,幸好这桃树所在更偏一些,倒也不怕惹得那一个个凡心未泯的小沙弥张望。
宋婉便是欢笑之余,也还记得行知礼仪,并不曾真的闹得失了体统分寸,金钗摇动,发丝微松,因她不喜用头油,便有几丝实在顽皮的发丝滑落鬓角,顾盼回眸之间,也多了几分鲜活娇艳。
安静下来,春巧拿出随身的梳子给她拢发,那几缕发丝着实顽皮,并不肯老实服帖,害得春巧忍不住抱怨:“该抹上头油的。”
“我就不喜欢头油,看着就油腻,这般干净清爽不也很好。”
宋婉扯了一下那发丝,估摸着长度,从随身的荷包之中摸出了一把小剪刀,直接剪了一下,她手快,这一下又多少有几分出其不意,春巧只来得及轻呼一声,都没顾得上拦,便见那发丝落下一缕来,心疼又生气,忍不住拍了宋婉一下:“姑娘这是做什么!”
“看,这般不好看吗?”
宋婉自穿越之后,从未刻意更改发型,多半是由春巧她们打理,但她也知道,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并不是真的不能剪发理头,女孩子若是爱美,剪个刘海儿以便改动发型,也是可以的。
她之前没想到,这会儿见那缕碎发拢不上去,索性修剪一二,直接当做刘海儿好了。
她拿了小镜子照了照,自我感觉有几分空气刘海儿的清新自在,笑容愈发明媚,那被风拂动的发丝在眉梢划动,有多几分灵动狡黠之意。
好看,是好看的。
春巧没能否认,点头之后很是无奈:“便是要剪,也不当在这里剪,若被人瞧去,还不知道要怎样说。”
这一条,的确是春巧对,宋婉吐舌,乖巧认错:“哎呀,是我手快,就是发丝遮着眼睛,有点儿烦嘛——怪道佛家总说烦恼丝,发丝凌乱,怎能不令人烦恼呢?好痒的呀!”
没有顾忌地冲着春巧撒娇,宋婉很会利用自己的年龄,只有成长之后才知道年少的快乐,这般言行无忌的时候,委实不应该思考太多。
春巧手臂被摇晃,自己也跟着晃了晃,满脸的“真拿你没办法”,又给宋婉紧了紧金钗,这件事儿便算是过去了。
那剪下来的一小缕发丝,也被她整齐收在一个荷包里,这等物件,是不能乱丢的,回去之后还要用火烧了才好。
两人此时正好在树下,宋婉想到树上的姻缘符,抬头去看,先看到的却是碧蓝天空之中那一只黑鹰,距离有些远,看不清线的痕迹,但这个时候这个地方的黑鹰,多半是那只黑鹰风筝吧。
是随着司马修来的?
她还在想,突然对上一双眼,“啊”了一声,就见那双眼的主人从树上跳下来,不是别人,正是黑皮美少年秦骁。
暗纹提花缎的黑衣在光下若有几分闪耀,袖口领口又有暗红绣线绣成的花样,不是很复杂的缠枝纹样,腰间一条同色系宫绦,并未悬挂玉佩,反倒是挂了一柄匕首在身。
镶嵌着绿色宝石的皮质刀鞘很有点儿华丽,算是这一身五彩斑斓tຊ的黑的点睛之笔,但若论点睛,恐怕还是秦骁这张脸。
宋婉早就知道了,京中众口难调,能够对应名人榜三位美男的三位纨绔,也绝非相貌普通之人。
可无才,不可无貌,否则就是纨绔榜单上只怕都不会留下姓名,只能说大多数人都是颜控。
高居纨绔榜首的秦骁可直接对照名人榜的萧衍,可见其容貌之盛,若说萧衍是仙神高居云端,那这位就是丛林之王,有种野性不驯的魅力,或者说,危险感,让他一出现,就牢牢地抓住人的目光,生怕一眼看不到就出了什么事儿一样。
“你怎么总是在树上啊!”
想到上辈子印象最深的初见,这位也是在树上,宋婉脱口而出。
第 116 章
秦骁跳下来的时候是侧对宋婉的, 听到她这一句娇嗔,侧眸看过来,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拂了拂衣袖上可能沾染到的尘土,也没准备回应宋婉的话, 就要往前走。
虽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会在树上, 但现在想要离开还是能够看明白的。
宋婉没有挽留的意思, 春巧也只在秦骁走出几步之后小声问:“姑娘见过他?”
“你也见过啊, 小公爷嘛!丛林黑豹?”
宋婉玩笑着起了一个外号,笑嘻嘻跟春巧说话, 见到春巧脸上神色困惑,想了一下,恍然, 哦,对了, 春巧和自己见过秦骁在树上是上辈子的事情, 这辈子……呃,“你不觉得他很像是那种野性难驯的猛兽吗?”
努力扯开话题,用这样的想象诱导春巧想到别的方向, 宋婉不是很担心春巧为这点儿疑惑犯嘀咕, 她毕竟已经很了解春巧了。
“……是有点儿哈。”
往秦骁的背影看了一眼, 春巧小声回应了一句。
秦骁是翻墙跃出两人视线的, 等他从墙头上跳下去, 宋婉就收回了视线, 灭有再看向对方, 正扭头跟春巧说着什么,就感觉一道力道直接从头皮上传来, 几乎是没有办法抗拒地往后倾倒。
“啊,姑娘!”
春巧焦急扶了一把,却还是没能完全扶住,宋婉的后背贴到了树干上,头发上似乎有什么拽得她头皮疼。
见到春巧白了脸,害怕到几乎落泪的样子,宋婉的手在头上摸了一下,摸到箭杆,还不是很确定,再顺着细杆摸到尾部,果然,箭羽分明。
“别叫了,快帮我拔下来!”
宋婉催促着,目光却看向箭羽可能过来的方向,那个方向,坐在墙头上的秦骁完全没有躲避的意思,手持弓箭,见她看过去,还再次张弓比划了一下,距离远,但宋婉感觉他的目光之中倒是没什么恶意,比较平静,但,自己怎么惹他了?
回忆刚才交集,莫不是自己说他“丛林黑豹”,他不高兴了?是当做贬义来听了?
把人比作兽,骂人是狗,呃,不管怎么说,有的时候,小奶狗,小狼狗什么的,也是夸奖啊!不能一概而论吧!
不过,这种夸奖,大约在古代不是很讲得通,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就像他们未必会理解“小鲜肉”能够用来指代帅哥一样。
“别误会,我没骂你啊,我是说你很有魅力,很帅,很好看……”
宋婉生怕这个混不吝的再把第二支箭射过来,就凭这个准确程度,加上她现在算是被第一支箭封印在树干上了,纯纯的靶子,这位连荣王世子都不放在眼里,指望他会为了一个庶女留情?
生怕少长了一张嘴,宋婉第一时间就解释误会,还比了大拇指,这个“点赞”的手势,应该不会被误会吧?
春巧顾不得那么多,她又慌又急又怕,赶忙上前去拽那根已经深入树干的箭,这个高度,对她来说不好用力,她的额上冒汗,衣袖不算宽大,却也因为要拔箭的缘故,部分遮挡了宋婉的视线,等到宋婉再看过去的时候,秦骁已经不在墙头上了。
这回应该是真的走了。
最后,春巧是踩着木凳把箭拔下来的,还要多亏了那一直坐等姻缘符的小沙弥肯借凳子,就是为了某些缘故,春巧并未让他过来帮忙,而是自己费力拔箭。
正好这百年桃树真的是足够繁茂,加上她们又在背面,那小沙弥并未看到那惊人一箭,也没多加怀疑。
看着春巧差点儿仰面摔倒才把箭拔下来,宋婉对“弱女子”这个词有了些更加合理的判断,同时再一次认识到了秦骁的武力值,以及那可谓是喜怒无常的毛病。
“怪不得是纨绔呐,多数人的意见,还是可以信一信的。”
宋婉摸着头皮,总觉得那一箭怕是要拽掉了她几根头发,便是簪子都有磕碰损伤的,还让她现在头发凌乱,真的是够倒霉的了。
听她小声嘀咕,春巧抓着箭赶忙阻止:“别说了,可别说了,再来一箭,真是要吓死人了!”
“你放心,小公爷的箭法,可是好得很,不至于真的伤到我,这一箭,也就是警告。”
宋婉接过那根箭看了看,箭杆上有着一个图样,不知道是不是秦骁的专属标志,或者是他们府上的定制款。
“姑娘快扔了吧,怪吓人的,拿着它做什么?”
春巧说着就要把箭扔到一旁,宋婉避开他的手,阻止道:“不行,他无情,我不能无义,这箭上面有标记,若是被人拿去利用害了他怎么办,还是找机会还给他才好。”顺便,再要个精神损失费。没有夸人还要被警告的,长得好看不许人看吗?有本事就戴个面具,否则,还怕人夸吗?
宋婉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骨子里属于现代教育出来的那种平等思想,到底是不能被轻易抹除的。
便是上辈子耳濡目染那么久,也没让她畏畏缩缩,顶多是行事谨慎了些,这多出来的重生,就更让她在某些问题上放肆了些。
以她上辈子所见的秦骁,固然有任性妄为的成分,却也是个好人,能够去救惊马的,怎么也不能说是一个毫无责任感的人。
再有初见时候与之搭话,也不见他用身份压人,宋婉心底里对他是很有些好感的,当然,也可以说这样的好感多半也是在看脸。
春巧惊讶:“啊,还给他?!”
这么凶的人,还要去找他吗?
宋婉见她脸上先露出苦色来,掩唇一笑:“行了,你不用管,这就是我的‘战利品’了,等有时间再说,也不是非要还他不可,当做收藏也挺好的。”
春巧还是不太赞同,但见宋婉主意已定,也没再说什么,帮忙重新挽发,把破损的金钗收起,又用旁的丝带稍作填补,她手巧,又是做惯了这些事情的,竟是也没耽误多少时间。
唯有还凳子回去的时候,那小沙弥古怪地多看了她们一眼,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凳子是被借到桃树后面去的,具体做什么就看不到了,这是踩着凳子摘花,还是踩着凳子挂姻缘符?
没有姑娘家一个人来挂姻缘符的,桃树花期也快过了,所以,莫不是看别人的姻缘符上写了什么?
许是想到这里,小沙弥有几分见怪不怪地笑得可亲,还宽慰了一句:“姻缘天定,姑娘这般才貌,定有好姻缘等着。”
他这话是劝宋婉不要心急的。
宋婉见这小沙弥圆脸和善,也笑:“谢小师傅吉言,请你吃糖啊!”
她说着把随身的荷包给了小沙弥一个,这是专门用来装小零食的,拿来哄小孩子刚好。
这般赏赐,着实是有些不同,小沙弥愣了一下,也笑,笑着揣了荷包道谢。
时候已经不早了,等被丫鬟找到,叫到宋二夫人那里,已经是要下山了,宋娟和宋妍跟谁相看,相看结果是什么,她们都没说,回程的时候,宋娟和宋妍默契地跟上了宋二夫人,宋婉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了来时的马车,单独一个,好像是被撇下了似的。
春巧跟着上车,略有不满:“这是还没说完呐。”
“恐怕是有什么事儿要说吧,寺庙里人来人往,也不好说话。”
如宋家这般,能够在寺庙休息的时候得一个单独的房间就很不错了,灵山寺是望京附近最有名的寺庙,正好山不高,风景还不错,经常会有女眷过来,都是京中夫人,哪个不要一个房间,单独的院落多半都是没有的。
这般房间相邻,互相串个门,说个话,也是正常的事情,灵山寺的房间又非什么隔音的,在自己房间高声,隔壁都能听到,怕着隔墙有耳,恐怕也不会多说什么正经话。
回府之后,她们怕是等不及回府之tຊ后,就要听听宋二夫人的意见吧,也是为了多与嫡母亲近的意思。
宋婉自觉没必要跟她们争这个宠,索性又是三房的,自觉避让也是应该的。
春巧也就是为宋婉抱屈,发现宋婉并不以为意,她也就收了这份心,又给宋婉整理裙摆。
姑娘家出门带的东西都有数,想要藏起一根箭,还真是需要一点儿小心思。
宋婉就把那根箭藏在了裙摆之中,也多亏了这样的大裙摆,否则还真不好藏东西。
她拉了拉裙摆,对春巧眨眨眼:“幸好不同车,不然我还真怕她们发现。”
春巧神色也是一松,点点头,深以为然。
科举结果没什么意外的,宋宣中榜,但名次不高,卫明也中榜了,上辈子那个魏攸依旧是榜首,王冲之落榜,王允之,好吧,落榜之后不知所踪,他又跑了。
宋婉心中已经给他起外号叫“王跑跑”了,也不知道他怎么那么能跑,是真名士自风流?还是莫名遇害尸骨无踪?
萧衍,上辈子宋婉没关注这位有没有科举,温飞鸾这个萧衍头号粉丝被选入宫中为妃之后,京中对莲花郞的关注好像就淡下来了,与他有关的消息就少了很多。
或者说,因为选妃消息一出,这些曾经很受追捧的名人都失色许多,颇有些过气之感。
这辈子宋婉倒是知道,他并未参加科举,倒是他那个嫡兄参加了,还榜上有名。
第 117 章
放榜之后, 各处酒楼又热闹很多,马车行走在街上,都能听到某处酒馆之中传来士子们放荡不羁的笑声。
没考中的都去默默舔舐伤口了, 还能在酒馆之中醉酒欢笑的就是那些同样上榜的士子了。
这些已经可以称之为准官员了,之后的殿试, 只是让他们能够被分配去更好的单位, 若是有不想考的, 这时候也可以活动着选官了, 那种对自己信心不足,觉得不可能在殿试翻身, 逆风而上来一个好成绩的,可能会自觉不去参加殿试,先去吏部选官, 占一个好位置。
马车行过热闹的街道,到了白玉苑前, 这条街上大部分都是私宅, 相对来说就冷清很多。
车子停下,春巧从车上下来,然后转身扶着宋婉下来, 一旁护持了一路的宋宣下马把宋婉送入白玉苑的大门, 还不忘叮嘱:“我就在前面醉香楼, 你等我来接就好, 不要到处乱跑。”
“知道了, 哥哥!”
宋婉微微倾身, 很是自然地为宋宣拢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丝, 笑容甜美,“你放心, 我肯定等你来接我,绝对不会乱跑的。”
街上人多车多,过来这一趟都比平时多花了一倍的时间,这还是顺利没有碰到堵车的情况,不然……宋婉觉得单身女性在外,还是需要注意一下安全的,她现在还是挺遭人恨的,谁让她拿下了莲花郞呢?
这一想,笑容就更多了几分胜利者才有的得意,宋婉自己都没想到她竟然有这份能力,成就感满满。
宋宣看着她进门才走,他跟卫明约好了在醉香楼见,已经有些晚了。
管家领着宋婉进入,春巧跟在后面,稍稍张望了一下这白玉苑的内部环境,只能说不愧是私宅,布局更显精巧,回廊园林多,房舍倒是有些少。
“少爷正在里面等着呐。”
管家乐呵呵的,有关宋婉和萧衍的婚事,他们这些下人早都知道了,自然不敢疏忽这位未来主母。
“他正在做什么?”
宋婉随口问了一句,不是有意打探,就是好奇了一下。
管家不做隐瞒,笑着说:“昨日接了帖子,知道姑娘今日要来,少爷早起就准备着了……”
许是为了稍作讨好未来主母,管家说的话像是萧衍极为欢迎宋婉来,以至于为此做出了大量准备似的,可宋婉一听就忍不住笑,这都是哄她玩儿呐,萧衍若是肯为人做这些,怕是早就有了三五好友,哪里还是这般孤零零的。
这天上的仙神啊,能够垂眸看人,却不肯俯首人间的。
不过,看破不戳破,人艰不拆嘛!
宋婉笑着应了,仿佛真的为此而欢喜一样,脚步都快了两分,等到步入内院范围,就不是管家能够领路的了,又换了丫鬟来领路,宋婉促狭,又把同样的话问了一遍。
丫鬟支吾了一下,显然不如管家那般随机应变,也不知道是说好还是不说好,面上犹犹豫豫的。
春巧见状,嗤笑:“我们姑娘与你们少爷已经定婚,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她有意点这位丫鬟,生怕丫鬟的心思大了,再有什么别的想头,这才故意“两头瞒”。
丫鬟听明白了,脸色一变,忙道:“姑娘勿怪,少爷是主子,主子的事,我们做下人的哪里好多说?”
她算是为自己申辩了一下,不是有什么攀附的心,纯粹就是因为不敢提及主子的事情。
宋婉没想对萧衍的身边人来个什么摸底调查,但春巧这般做了,她也不好反对什么,总是一片心意为她,且铺垫到这里了,临到头的好人,她也只能笑纳了。
“好了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随口一问,哪里值得你这般诚惶诚恐,且宽心,我也不是不好相处的人,你能为主子守口如瓶,还要赏你才是。”
宋婉接了话,笑着夸奖丫鬟做得好。
春巧就适时地拿出荷包来塞到丫鬟手里,面上的神色也换得更缓和亲近了些,顺势挽着她的胳膊:“妹妹别跟我计较,是我小人之心了,你为着你家少爷好,我也为着我家姑娘好,这荷包是我亲手绣的,你看看可好?”
荷包已经塞出来,就不是能退回去的,丫鬟接了荷包在手,忙称赞:“姐姐这针线真好,我这粗手笨脚的,可不如姐姐……”
丫鬟大约是更不想面对宋婉,被春巧挽着手,索性就走在了春巧身边儿,跟宋婉拉开了距离。
宋婉浅笑,她是看出来了,这丫鬟大约是没有做姨娘的意思,连“粗手笨脚”都说出来了,可见是不太想要上进的。
白玉苑到底只是个私宅,除开另一侧的林子,这一侧的房舍并不算大,从回廊走过去,两个转折就看到了等候在小厅的萧衍。
他并不是干等着,一侧的茶台上摆放着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晶冻琉璃杯里浅金色的茶汤看起来就有几分诱人,像是上好的琥珀一般,又因为那晶冻琉璃的薄厚不均的视觉感受,恍似冰封一样,连那袅袅热气都有了几分仙气之感。
青衣无绣,素得连暗纹提花都没一个,也是最普通的棉麻质感,若不是外面的白色纱衣还有几分飘然贵气,怕是宛若什么乡野人家,连那竹椅竹桌都透着乡间质朴之气。
萧衍的长发半挽,松松一个道髻被竹簪固定,大半披散下来的黑发随意地垂在身后,压住了纱衣飘飘,若定在了这人世间。
他一手拿着棋子,一手拿着书本,时不时看一下书本再往棋盘上放下一子,正是在打谱,听到木质回廊的吱呀之声,抬头看来,阳光落在他的眼底,也如琥珀一样显出一种冻金质感来。
日照金山,未知是金在雪上,还是金在冰下,宋婉觉得一定是后者,不然,怎能觉得那金色毫无暖意,反而透着淡漠凉薄,直刺人心?
“来了?”
萧衍扯动嘴角,似有微微笑意,手上的棋子落下,指点了一下身边的位置,并无起身相迎的热情。
宋婉早知道他是这般性情,也没想着如何,自我安慰一下,觉得这般作态熟稔,也是不见外的表现,当下就心满意足,觉得自己跟萧衍,宛若相亲男女一样,若说见一次就一见钟情情深似海,哪怕是自己都骗不过去,如今几面相见都还相处不错,没什么大的矛盾,就很好了,以后嘛,且看以后吧。
经过上辈子的打击,宋婉是不再做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梦,现代都有多少人因此梦碎,更不要说古代纳妾合法了,主动降低心理预期,再看看未来老公这模样,宋婉只想说,这样的鲜肉还不主动张口,莫不是真的要人喂到嘴里?
“可是等了很久,是我不好,来得晚了。”
宋婉一派温柔模样,脚步加快,真如蝴蝶一般,飞入萧衍身边。
春巧把那丫鬟拦了一下,直接挡在了外面,她自己也不近前,于是室内,这三面开阔的小厅之内,就只有萧衍和宋婉两个了。
宋婉落座的时候有点儿小心机,故意压住了萧衍的衣袖,宽大的衣袖被她用手按tຊ住,她自己还坐在了萧衍的衣摆上。
竹榻是双人座,若要挤一挤,只怕能坐四个人,如今没人来挤,宋婉却偏要让出两人的座位去与萧衍亲近。
萧衍侧目,似乎已经看穿她的心思,放下手中的棋谱,指了指还未完成的棋盘,上面黑白各半,“可要下棋?”
他倒是纵容,未曾抽出那被压住了衣袖的手,很是适时地换了另一只手去执棋。
“围棋呀,好吧。”
宋婉犹豫了一下,上辈子她才学的围棋,后来用的也少,只能说规则明白,但具体下棋的水平嘛,呵呵,她五子棋玩得挺好的,围棋不就是复杂点儿的五子棋吗?她可以。
期盼之上,白棋黑棋各半,黑棋若被包围了大半,白棋却显得几分零散,宋婉凭着喜好选择了白棋,落子却是漫不经心,有点儿严防死守的劲儿,全乱了白棋的灵动。
萧衍也不指责她,也不为之叹气失望,随手落子,并不执着于胜负,反而有点儿打发时间的悠闲。
棋子落下三五个,宋婉就耐不住性子发问:“我听说你嫡兄中榜了,原来勋贵人家是能够去科举的吗?”
“自然可以。”
萧衍不太明白她怎么有此一问,听起来像是挺没常识似的,其实宋婉记得比较深的是上辈子王冲之给她讲的那些,有关勋贵、文官、武官的不同进阶道路。
文官不必说,那自然是科举上进才是正途,其他的方式都难免沦为旁门左道,崎岖小路,武官也不必言,除了祖上功勋可以继承的官职之外,便是恩荫可得的起跑线,也多在武官一途上,想要跨行也不是不行,没人说将军的儿子一定要会打仗,但若是要科举,也就要老老实实一级级考上去,不能继承什么官职或者是在起跑线上占什么便宜。
至于勋贵,也有世袭和恩荫的优待,大部分人,放着优待不用,是笨蛋吧?
以荣恩伯府为例,萧衍上头有一个原配出的嫡兄,便是荣恩伯没有请封世子,将来继承他爵位的也会是这位嫡兄,除非他有什么变故,残了死了之类的,否则萧衍是得不到这份继承权的。
如此,这位未来的荣恩伯,呃,也许要降等袭爵,总之这位未来的伯爷实在没必要去考科举啊!
第 118 章
萧衍并未对宋婉细说其中的区别, 他也并不是很在意这些,被问到有关未来的设想的时候,他就像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一样, 完全没有操心过钱财来源的事情。
是啊,现在的荣恩伯府之中是他的母亲管家, 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亏待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 那么以后呢?
等到他嫡兄继承爵位, 会不会对他这个弟弟好呢?
宋婉突然发现了萧衍的一个缺点, 但这个缺点,在她看到萧衍那张浓颜系的面容之后, 瞬间化为乌有。
理智不复存在,感性占据上风,他都有这样一张脸了, 还能要求什么呢?何况他的性子还挺好的,也不是没有才学, 也不缺钱, 这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呢?
在白玉苑消磨了半天时间,打谱喝茶, 即便宋婉把围棋下成五子棋, 输得一塌糊涂, 萧衍也能情绪稳定地陪着她下到最后一字, 铺满整个棋盘为止。
对方这种态度让宋婉颇有几分乏力, 真的是看不到一点儿活人气儿, 怎么就不生气呢?怎么就不变色呢?怎么……就一点儿追求都没有呢?
宋宣来接宋婉的时候, 卫明也来了,两人各骑着一匹马, 马很普通,既不是什么汗血宝马,又不是什么乌云踏雪之类的特色马,平平常常的马却因为骑手的出众而显得与众不同,宋婉怎么看,都觉得卫明骑的那一匹马好像更帅一点儿。
“哥哥,光大哥哥。”
宋婉笑着打了招呼,宋宣应了一声,往她身后看了看,并没有看到来送人的萧衍,他微微皱眉:“他不在?”
“在啊!”
宋婉纳闷,很快反应过来,忙道,“是我说不用送出来的,这么几步路,就不必他来回走了,太客套。”
她这样说了,宋宣本来要说的话就卡住了,嘴唇张了张,到底憋不住,道:“你说不让送,他就真的不送了?”
这种小细节,宋宣偏有点儿放不下。
卫明在一旁听得忍不住嗤笑:“莲花郞,赤诚君子也。”
这不就是一个实心眼儿吗?
宋婉也笑:“莲花嘛,不就是‘中通外直’吗?我的好哥哥,你怎么会觉得他比你会转弯呢?”
说后半句的时候,宋婉已经来到宋宣身边,扬起脸来看向宋宣,微微歪头,娇滴滴的语气一波三折,好像在扯着他的衣袖摇晃撒娇一样,真是让人骨头都酥了。
宋宣哪里敌得过这种攻势?宋家家风清净,他这样的少爷不到年岁是不能被丫鬟勾引的,他是宋老爷的庶长子,独苗苗一个,不说上头的宋老爷和宋夫人,就是何姨娘也一向管他管得严,哪里容旁人勾搭,他自己也是一心清正向上,并不爱美色,便少有那与女子勾勾缠缠之事。
不要说什么外头的手段,就是家里姐妹软了音调说两句好听的,他的心肠就先软了下来,有什么给什么了。
只说上次的黑鹰风筝,因为见到宋婉想要,他还特意让春荣去找过类似的送给宋婉,虽然并不是十分像,但也让宋婉挺感动的,这是被人记挂着的温暖。
自那以后,两人的关系自然就更亲近几分,宋婉也没特意笼络这位哥哥,但她待人便是这般,一旦待人好,便多少有几分腻腻歪歪的,碍于古代规矩多,人前没有什么动手动脚的行为,人后却免不了拍打扯袖子之类的行为,透着亲近。
这种感觉对宋宣来说也是新鲜,习惯了之后,也就对这个与旁人不同的妹妹上了些心,见到萧衍这般,只觉得宋婉是被轻慢了,便是两家有亲,送到家门口的事儿,总也该做一做表示一些尊重吧。
宋宣是个偏心的,全不管是不是宋婉让对方不要来,只觉得萧衍做得不对,奈何荣恩伯也不是旁人家,他在对方面前也摆不出宋家的威风来,这一想,就多少有几分气闷,被宋婉这般笑着打趣之后,又像是被哄好了,脸上表情松快一些,亲自扶着宋婉上了马车。
等到宋婉坐在车上,车子动起来,他才上马跟着卫明一起跟在车后,卫明见他神色已经由阴转晴,不由取笑:“以后六妹妹出嫁,通德可能舍得?”
“若是旁人也还罢了,这莲花郞,名声太大,只怕并非好事。”
宋宣提到这里,又不免脸色一沉,他跟卫明关系好,家中事多有对其提及的,以前是想要对方做个妹夫,这才少有避讳,如今么,倒也没必要临时扎篱笆防着什么,索性就说了自婚事定下之后的麻烦,“京中多少家,都看着这朵莲花眼馋,若非选妃……唉,罢了罢了,已经定下的事情,也容不得我再说什么,只盼着将来别有什么事儿,不然恐怕我也难为她出头。”
宋老太爷的年岁已经不小,未来能够活几年,谁也说不准,一旦宋老太爷没了,宋家支撑家业的只能是身为嫡子的宋二老爷,但宋二老爷这位二伯,二伯是文官,许是因宋老太爷在朝官高,作为宋老太爷亲子的二伯反而不能再登高位,未来是否能升不好说,眼下是压不住荣恩伯的。
便是品级真的高过荣恩伯,文官跟勋贵到底是两条线,很难说这个娘家就真的能够帮忙出头。
每每想到这里,宋宣都有几分烦忧,怎么就定了这一家呢?
他看的是家族,是未来,是两家是否合则两利,于是便看出来这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平行线,纵然宋婉是庶女出身,但那萧衍也不过是继室所出的嫡次子,前头嫡兄在,怎么着也轮不到他承爵,未来前程,有什么前程呢?
莲花郞出名的是美貌,不是才名,自幼在道观长大的萧衍,不是文盲却也未见才学上有什么出众之处,连科举都不参加,是不屑功名,还是有自知之明?
“我原说这次科举他若能参加,试一试也好,无论高低,总是一条路子,偏偏他一派山水田园之志,淡泊名利若斯,我说多了,倒是禄蠹之徒了,平白让人看轻了宋家……”
说到这里,宋宣就忍不住倒苦水,他是真的觉得有点儿为难tຊ,这般不上进的妹夫,以后可怎么办啊!
他在后面操心长远,卫明且笑听着,总觉得不像是在听兄长为妹妹担忧,而是老父亲为小女儿担忧。
才这般想着,就见前面车帘掀起,宋婉从车窗往后头看,似乎是觉得他们走得慢了,招了招手,让他们快快跟上。
那笑靥如花,灿若明霞,于车流滚滚的街上,若水墨黑白的画上出现了一抹嫣红,独丽于世,于画卷之中多了明媚娇艳,沁入人心。
卫明轻轻策马,提缰跟上,马头超过宋宣那匹马,宋宣意识到之后快速跟上同行,倒是还不忘看向宋婉笑了笑,抵消了几分心中烦忧。
“若我看,六妹妹觉得好便好,倒不必理会太多……”
卫明说着不是太负责任的话,忽而脸色一变,便见那前头有策马而来的几个人,周围的小摊东倒西歪,被迫为之让位。
“小心!”
他高声,但已经有些晚了,纵然前面的车夫驾车水平好,碰到这种情况,依旧有几分避让不及,哪怕他及时拉住了马,但马儿受惊之下,还是四蹄乱踏,嘶鸣中,车厢也跟着东倒西歪。
“啊!”
宋婉再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变故,她本就是趴在车窗的,这会儿车厢一歪倒,她竟是半个身子都探出车外了,几乎要来个倒栽葱,直接摔到车外。
“姑娘!”
她听到春巧在喊,好像也要来拉她,宋婉紧抓着车窗边框,还有几分闲心在想,往日里总觉得这 车窗开得不够大,总是不够通风透气,如今才发现,这车窗也太大了,自己这么大个人,竟然都能直接从车窗出去,这不是……
才想着,就觉得腰上一紧,仿佛被什么缠绕了一下,紧接着就是一股大力,直接拽了一下,在宋婉觉得不受控要被甩飞的时候,有一条手臂托了她一下,那力气之大,让她有种虚幻的安全感,等到再看清眼前场面,她已经是落在了马车之外了,不是摔倒的姿态,也没头朝下有什么毁容危险,而是正常地站在地上。
腿有点儿软,宋婉下意识压住了那托着自己的胳膊,回头去看,正好看到司马修收起鞭子的动作,眨眨眼,竟是马鞭,刚才缠在自己腰上的竟是马鞭。
“少年好鞭法!”
不经脑子的夸赞之后,宋婉才发现她跟司马修的距离有些太近了,忙松了手,退后半步。
此时,卫明和宋宣也已经到了她身边儿,宋宣可谓是飞身下马,马还没停稳,他就出溜下来了,落地脚还踉跄了一下,却也没停步,顺势跨了一大步上前,拉着宋婉就问:“怎样,没摔着吧?”
“没事儿,多亏了这位……”宋婉咬了咬唇,该怎么称呼,直接叫司马修,还是……
“无事。”
司马修打断了宋婉的话,看向烟尘离去的方向,那当街纵马的是荣王世子和他的几个跟班,至于司马修,也不知道他为何跟在后面,是在追逐还是……
卫明多看了司马修两眼,眸中似有几分思量,到底不曾开口,在宋宣开口道谢的时候,才附和了一句,谢过对方出手搭救。
第 119 章
许是这一次跟司马修有了明面上的交集, 宋宣对他也多了几分关注,第二次跟宋宣外出的时候,宋婉就听到了宋宣对司马修的评价, 他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位小沙弥曾经的模样,反而记住了现在这个沉默寡言但颇有几分担当的司马修。
宋婉和宋宣同坐在马车上, 他们要去宋家在城外的庄子上, 明天宋宣要在这里请客, 宴请他的同窗, 已经考中的那些自然再见有期,而没考中的, 说不定这一别就不会再见了。
离愁别绪,总是让人多了几分伤感,也不知道怎么说的, 宋宣就提起司马修这个人来了。
司马修,前洛阳王的子孙。
仅仅这一个身份, 就充满了故事性, 让宋婉忍不住好奇他是怎么到了林家,又是怎么被送去当小沙弥,最后认祖归宗的, 总不能是什么真假少爷吧?或者有一个娇妻带球跑的母亲?
只能说人类的窥私欲无法避免, 宋宣忘了曾经的林无暇, 曾经的小沙弥, 却也为前洛阳王的身份动容。
这位前洛阳王也可谓是一时的风云人物了, 前洛阳王祖上就是跟随开国皇帝起兵的族人, 因功绩被封王, 这个洛阳王的含金量可见一斑,曾经还有洛阳王仗剑上殿的优待。
更不要说, 后来在皇帝托孤的时候,这位洛阳王也扮演了一个摄政大臣的角色,能文能武,多少人都操心对方会直接篡夺皇位,都是姓司马嘛,对一些大臣来说,总也是肉烂在锅里,没什么差别。
但洛阳王却是真的忠心耿耿,终其一生都没让一些小人的猜测成真,虽然因还政问题跟惠帝闹得不太愉快,却最终还是放手了。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这位惠帝是真的没什么能耐的,爱民好与曰惠,柔质慈民曰惠,听起来是个褒义美谥,其实并非取其“仁德慈爱”之意,多是取其“懦弱无能”之意。
一个“惠”就可见当时那位能文能武的洛阳王为何对其不放心了,这位惠帝并未留下多少恶评,听着像是个好人,但一个皇帝,不是像一个好人就能当一个明君的。
他的儿子更是出了名的暴虐之君,若不是命短死得早,没来得及霍霍多少人,只怕如今的大夏都要换一个皇族了。
而洛阳王变成“前洛阳王”,也正是因为这位皇帝的愤怒无处宣泄,以至于把压了他父亲,变相压了他好几年的摄政大臣的儿子剥夺了爵位。
若只是剥夺爵位,倒也算不得什么暴虐之君,只能说,前洛阳王绝对是有点儿惨,若不是姓“司马”,跟皇帝同宗族,只怕要被那位暴君给灭了九族了,仅剩下来的一支骨血传承人,就是如今的司马修了。
当然,他如今的身份很尴尬。
在暴君之后的皇帝还是知道点儿仁义的,起码知道前洛阳王并没有犯什么过错,纯粹是被迁怒泄愤了,就想要给其一点儿补偿。
该怎么补偿呢?
那时候人人都以为前洛阳王的直系血脉都没了,这位皇帝就把与之血脉相近的某位直接过继到这位前洛阳王的名下,让其曾为了新的洛阳王,后来,又觉得这“洛阳王”的爵位着实令人有些心理阴影,便又改为了“河洛王”。
自他改封之后,世上再无“洛阳王”的爵位,所以如今找回来的司马修就显得很尴尬了。
皇帝宗亲,忠良之后,祖辈受冤又被平反,该有的赏赐……咳咳,抱歉,补给别人了,连该有的爵位,也给了别人了,这个“别人”也没做错什么,无论是作为洛阳王还是作为河洛王,都老老实实,一颗红心向朝廷,朝廷难道能够无故剥夺对方爵位吗?
若是不能,又拿什么来补偿司马修呢?
或者说,该不该补偿司马修这个人呢?
放在朝廷的角度,无论是名声还是爵位这样的实惠,都已经补偿过了,总不能因为现在找回来一个前洛阳王的直系血脉,就让再补偿一回吧。
朝廷的爵位也不是大白菜,谁都能给的,若是以后再找到了,难道也要再补一个爵位,以此成为常例吗?
所以,司马修回京许久了,却也只是借住在河洛王府上,不尴不尬地当一个客居亲戚。
若非这样的身份,荣王世子也不会那般肆意就把人带到猎场欺辱,虽然最后也没欺辱成功吧,但这份轻视始终是因为身份地位的不对等产生的。
“这也有点儿太惨了吧。”
宋婉对本朝历史,主要是那些皇帝传承顺序之类的不是太清楚,这类有关本朝的史书,起码会等到本朝变成前朝才会在市面上看到,对大家族来说,口口相传就知道的历史,不必刻意提起,但对普通人来说,就不那么容易获知了。
这方面,宋婉有着跟普通人一样的局限,一个未来会出嫁的庶女,琴棋书画,莳花弄草,针线女红,管家理财……能在出嫁前把这些都学会了就不错了,学历史知识,那真的是额外的额外,根本不会有那个要求,更不会提供相应的辅助,以至于宋婉听这些皇帝的故事,还要扳着手指头数一数,这到底是从当今倒数第几位皇帝时候的事儿。
她向来不耐烦tຊ这种看似可轻易获得的理论知识,就好像以前学历史的时候,总是觉得有些东西反正有大事记年表,不背也可以。
穿越到了古代,并不会改变她的性子,这方面她也没变,心里头先略过了那分不清的几位皇帝,只着重听故事,听到不得不感慨司马修这是什么坎坷人生啊,非要这么崎岖不行吗?
从最初的被林家轻视送到寺庙之中的小沙弥,再到被林家认回来正名,再到进入望京成了司马修,还以为是终于能够认祖归宗,以后的人生就是一片坦途了,结果,还是这样的……
宋婉都觉得自己词穷,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司马修这般寄人篱下的状态,按理说那河洛王的爵位该是补给他家的,可谁让他家没有及时领受,已经被别人领了,这就麻爪了。
以后的前程,河洛王若是还有几分良心,应该也会为他帮衬一二,但想要把爵位还回去,八成是不可能了。
这都过了……让她算算,这都上上一位皇帝的事儿了,说不好听的,如今承袭河洛王爵位的那位也不是最初领下补偿发放的洛阳王的那位了,人家凭什么还呢?
“是有点儿尴尬了。”
宋宣设身处地为之想一下,也觉得司马修有点儿难过,不过,这都是对比着来的,“比起以前颠沛流离,不能认祖归宗,总还是现在更好吧。”
他忘了林家的林无暇,也忘了福胜寺的小沙弥,这般说来,倒也真情实感地为对方觉得好了。
与皇帝是同族,只要不是太窝囊,但凡有三分本事,就能站在更高的地方,不会被人欺压,怎能说是不好呢?
“听起来倒是。”
宋婉这一转念,也跟着点头,不过很快又抬起头来,“话说,都这么久的事情了,他怎么被找回来的呢?怎么就确定他是那位前洛阳王的子孙呢?”
莫不是还有什么滴血认亲,她这里要科学插播一句,滴血认亲可能不准哦!
至于说什么信物之类的,这都隔了多少年了,当年没找到,现在就能找到吗?再说了,便是真的有信物,就能肯定一直不会转手吗?
像是什么丢失,偷盗,或者干脆是败家子直接转手,时间越久这种东西就越容易出问题,实在是当不了什么证据。
而要说是身体上有什么传承印记,虽然也不排除是容貌上的相像,比如说儿子跟父亲像是复制黏贴,孙子跟儿子跟父亲也像是复制黏贴,但这种可能也太小了吧,跟身上有传承的印记一样小。
再说了,就算以上印记,包括信物都存在,谁在找呢?
洛阳王复爵,又改爵河洛,在朝廷来说,这件事已经终结,难道朝廷还会去找吗?
亦或者是前洛阳王忠心耿耿的老部下,或者是什么心腹,几代人了还不死心,一直在找“小主子”,最后终于找到了,然后成功举证取信朝廷,至少取信宗正,获得正名?
问题是,这都多少年了,爵位都还不回来,还能有什么好处让他们这般苦寻啊!
“好像是补风使寻来的吧。”
宋宣不是很确定,以前也没深想过,有些事情,他总是容易被表面现象所迷惑,像是司马修的身份已经被接受,他就没再怀疑过对方可能不是司马修。
或者说也曾有过怀疑,因为他是亲眼见过福胜寺的小沙弥,并对其印象颇深的,但对方坦然自若,无饰无伪的表现,又让他放下了那点儿“相似”的小怀疑。
不恭敬地说,把一个皇室宗亲跟一个小沙弥做比,想想小沙弥的来历,就知道这般比喻有多冒犯,这就好像把一个贵女比作乞丐似的,不得罪人才是奇怪。
宋宣不如宋婉大胆,也没宋婉那份笃定,自然就直接忽略了这点儿小疑惑,很是自然地接受了司马修现在的身份,也许他也会脑补对方在成为司马修之前是怎样过的,但最多也就局限在“颠沛流离”上了,不会再进一步想什么福胜寺的小沙弥。
宋婉听完,却难免思绪飘远,补风使怎么什么都管啊!还真是风一样无孔不入了,这大海捞针一样找人还找到了,呃,挺有传承特色的,莫不是一直有在清积案?
第 120 章
“既然身份这么尴尬, 还住在河洛王府上做什么啊,难道河洛王就不肯给个私宅,让他搬出去住吗?”
宋婉有点儿不明白, 她觉得司马修并不是那种为了贪图好处而要寄人篱下的人。
“给了啊,司马修的私宅跟萧衍的白玉苑相隔不远……”
上次司马修算是救了宋婉, 宋宣这个做哥哥的, 在父亲不在的情况下要代为答谢, 也是那一次有意打听, 这才知道司马修其实是有一个私宅的,不过, 他并不经常住在私宅,跟萧衍倒是相反了。
宋婉听得奇怪,虽然都是姓司马的, 但河洛司马和前洛阳司马,也不是真的多么亲近了, 住在这么远的亲戚家, 真的好吗?怎么想都很别扭啊!
再有,司马修看样子就跟荣王世子司马煜关系不好,可怎么上次司马煜带着人在前面跑, 他在后面追, 这是玩儿到一起去了, 还是说发生了什么矛盾以至于在闹市追逐?
这些问题, 宋宣就都不知道了, 他被问得哑然, 啧啧两声说:“好了好了, 别人家的事情,咱们管那么多做什么, 你若是要操心,明日的宴会你多帮帮忙就是了。”
“哥哥哪里用我帮忙,不是早就请了吴嬷嬷去打理吗?”
宋婉撇嘴,半点儿没有被收买,秋实院中宋夫人虽然不在,但她留下的吴嬷嬷还在,看家护院不说,还能帮着处理一些事情,宋宣这次宴会就专门请了对方帮忙。
作为三房唯一的男丁,哪怕是个庶子,也要多看重几分,他开了口,吴嬷嬷自然是不能不帮忙的,早早就过来收拾庄子了。
宋宣无奈一笑:“吴嬷嬷经验老到,却也缺乏新意,婉儿若是有什么好点子,也能让宴会更加添彩。”
“可别了吧,你们都是读书人的一套,太风雅,我也学不来,就不去添乱了,能劳哥哥带我出来松散两日,就很不错了。”
宋婉不是阴阳怪气,是真觉得宋宣这一点做得很好了,她想要出门,宋宣就想办法创造机会让她出门,而不是一味把她关在家里,只要想到二房的三个姐妹都没这样外出的机会,宋婉就有点儿暗戳戳的欢喜。
有的快乐,真的就是对比出来的,人无我有,好像一下子就满足了似的。
宋宣见她推辞,确定她是真的不要参与,也没勉强,很是随和地一笑:“好好好,都随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庄子上,可没人管你。”
“哥哥就会哄我,我难道还能在吴嬷嬷眼皮子底下做什么不成?”
宋婉顶了一句,然后自己先笑了,便是有吴嬷嬷在,她难道还没有办法虚应了,这次出来,她可是把孙嬷嬷都带上了,为的就是“将对将”。
城外的庄子是宋夫人的陪嫁庄子,这些夫人们的陪嫁产业,自夫人们嫁过来,就直接并册入各房,管理收益什么的,理论上是夫人们自己管着,是私产,但也不乏有些夫人管着家就直接拿私产贴补上去的,再有一些夫人不会管家,或者倦怠管理这些对外的产业,就直接交给了自家老爷,而自家老爷若是不堪庶务,就会直接交到府上一并管了,只需要每年拿一份收益就是了。
宋夫人的这个庄子便是这般,因在城外,她一个女子不好经常外出查看,又有庄子上的人多眼杂良莠不齐,很容易就会有些泼皮无赖之类的角色,连眼神都让人觉得冒犯,她就直接把庄子管理交了出来,大体上还沿用她陪嫁过来的那些人,但具体的事务就都由府上出面了。
宋宣提出要宴请同窗的事情,本来是要顶在醉春楼的,包下一层或半层,对宋宣来说也是可以申请公中补贴的正常交际支出。
但若是那般,宋婉就很难外出参与热闹了,也不是说真的要让宋婉在席上露面,就是少了一个外出的机会。
于是宋宣就跟宋老太太申请要用宋家的庄子宴客,一来地方大,二来更隐私也更加自由。
宋家在城外也有庄子,但不是太小,就是太远,不然就是农庄性质不适合宴客,宋老太太就想起了宋夫人的这个庄子,宋夫人是宋老太太的娘tຊ家侄女,她的嫁妆里都有什么,宋老太太记忆还是比较深刻的。
她做主选定了地方,宋宣知道这是宋夫人的陪嫁庄子,又专门去找了吴嬷嬷,这样用起来才更加名正言顺。
这一番周折,宋宣没有跟宋婉表功,还是宋婉知道上辈子宋宣不曾借用过这个庄子,又从春巧那里听到一些相关的事情,这才觉得宋宣这个哥哥对她真的是很好了。
若是在醉春楼,那请来的恐怕只有同窗,可若是在城外的庄子,那请来的,必然会有萧衍。
不必宋宣多说,宋婉就明白这个机会是给谁的。
同样有这份默契的还有二房的人,宋宣确定地点之后,为了要带宋婉去,还特意找了借口,说是让宋婉帮忙管理一二,同时也邀请了二房的宋娟,宋妍和宋婷三个。
当时那三个眼睛都亮了,结果宋二夫人给否了,理由是“人多事杂”“会添乱”之类的,一听就是借口。
宋宣也不是真心要邀请,这就跟老师带小学生春游似的,如果没什么事儿发生,大家都好,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儿,老师是要负责任的,那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非要去春游呢?
宋宣没想承担这份责任,不过是面上情必须要说,被拒绝了也没再开口求恳。
因为这个,宋妍离了宋二夫人面前,就抱怨宋宣为什么不多求几次,还说什么“都是妹妹,这般厚此薄彼,可见我们没有一个好婆家”,这话就有几分嘲讽宋宣看人下菜碟,有意巴结萧衍那头了。
不说宋宣,宋婉都要气笑了,便是萧衍能够继承荣恩伯的爵位,对宋宣来说,又有什么值得巴结的?荣恩伯都没有实职,不能上朝议政的好吧!
两人差点儿没在阶下吵起来,也是宋娟和宋婷知道轻重,怕被大人听到,忙拉开了宋妍,宋宣也没跟宋妍计较,拉开了宋婉,这才算中止了一场姐妹拌嘴。
由此,宋婉又知道一件事,宋妍的婚事有几分不顺。
上一次在灵山寺,宋妍和宋娟被叫去见了几位夫人,当时宋娟因为文静内敛的性子很受好评,之后就有人上门求亲,反而是宋妍,无人问津。
差不多的年龄,这般对比简直惨烈,宋妍那个上进的性子哪里受得了这份委屈,偏偏又不能去质问人家夫人,为什么就看不上自己,这可不是要把人憋死。
对此,宋宣的评价是:“五妹妹哪里都好,就是这性子,着实让人消受不了。”
有的时候,那话出口就跟要打人似的,让人不知道怎么接口,着实厉害了些。
这一点,宋婉也感觉到了,她最初还怕自己的性子容易暴露穿越者本质,哪里想到,她跟宋妍一比,就不显眼多了。
只能说,显眼包也是需要天分的。
宋夫人的这个陪嫁庄子走的是小而精的路线,宋宣知道宋婉是第一次来,下车之后给她当导游,领着她在庄子各处走了走,同时作陪的还有卫明,这位入京以来就是借住在宋家的,不说依附关系,但到底较旁的同窗亲近,提早来庄子上等着,也有几分当陪客的意思。
卫明跟宋婉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没必要避讳什么,这般三人行走到某处,若有什么需用典的地方,宋宣倒是得了一个能搭话的,免去宋婉奉承了。
次日一早,庄子上就热闹起来,宋婉所住的房舍在僻静处,却也听到那逾墙的嘈杂之声,这是下人们都忙活起来了。
为了今日宴客,不仅要准备美食美酒,还要准备玩的用的,连房舍都准备出来好几个,方便更衣留宿。
宋宣作为主人家,也是要去迎客的,卫明陪他一同,倒是宋婉,真是孤零零被抛下了。
不,也不算孤零零。
早晨醒来之后,见得院子里阳光好,宋婉就把梳妆的地点挪到了院子中,春巧抓着那一把乌发,白玉梳子从上而下,阳光洒在发上,若那五彩斑斓的黑,别有一种动人光泽。
她的动作轻柔,白玉梳子不敢插到底,怕戳疼了头皮,便有几分难耐的瘙痒,欲拒还迎的,颇有几分恼人。
宋婉仰着脸,未施粉黛的一张面容格外白净,黑琉璃一样的眼眸中因反射阳光也变成了浅琥珀色,听得门外动静,眸光转动之际,显出几分清澈的黑白分明,似从光中凸显出来的仙子一般,带着不知世事的纯净。
已经走到院门口的萧衍,脚步不觉顿住,看着那仿佛融化在光中的宋婉,一时间忘了言语,忘了自身的存在,也忘了自己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你来了。”
宋婉微微一笑,忘了还未束发,就要起身,被反应不及的春巧扯住了头发,忙又“哎呦”坐下,这般一动,倒少了几分出尘,更鲜活了。
萧衍眨眼,像是破了什么幻境一样,虚幻的泡泡在眼前碎掉,迈步进门,不觉间,嘴角也挂上了一抹笑意,比往日更真切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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