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耳边呼啸,沈长秋从民宿一路奔回小区,他带着热情洋溢的笑,像一只迫不及待归巢的小鸟。
等他停下脚步,弯腰撑着膝盖喘气时,已经来到了空旷的地下车库,那辆北斗星就停在他面前。
和预想一致,今天是晴天,地库阴凉,车身和发动机处没有一丝温度。
沈长秋脚软走了几步瘫在车门上,抿了抿干燥的唇,随意捋开被汗黏在额头的发丝。
右手腕下的小黑猫垂在眼前,它仿佛是活的,沈长秋用左手指尖逗弄它的下巴。
随后,他带着笑,轻轻地,吻了一下。
这时,摩托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沈长秋可以确定,这和严宁第一天早晨上班时,小区门外的声音一致。
可这声左转右转,仿佛就在身边,沈长秋左看右看,怎么也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摩托车的声音消失了。
沈长秋连忙向最后发出的声音的方向奔去,终于,在某个墙后,他一转头,看见了那个女机车手。
他的脚步迟滞,又缓缓前进。
女机车手站在低调又酷炫的摩托车前,正在弯腰卸下护膝,那顶便利店见过的黑色头盔,就挂在右手边的把手上。
他已经无数次翻看了沫沫坐在摩托车上的那张照片,能看到的细节,都几乎一致,还有机油盖上的一道划痕都一模一样。
这次她穿着一件敞开的黑色衬衫,腿长,纤瘦,袖子撸上小臂,突出的腕骨更显清冷。
她起身,将护膝护肘放进后箱,沈长秋看见了她柔软的长头发。随后,她从侧箱拿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
一束花,一束白中带粉的雪山玫瑰,没有多余的包装,仅仅用过期报纸裹着。
这是暗调之中一抹鲜亮,它在冰冷机械的衬托之下,显得更加浪漫柔情。
她低头嗅了嗅,沈长秋又像飘起来了,心跳,几乎要随着呼吸冲出胸口,他似乎是可以确定,这花,是送给他的。
“严……”他喊她,声音颤抖。
低头嗅花的背影一僵,清冷纤细的手猛地攥紧,一秒后,她像是呼了口气般妥协下来。
沈长秋还等着她转身,可没想到,她重新打开侧箱,将玫瑰扔了进去,盖上了盖子。
她回头:“你来这做什么?”
她问得也清淡,表情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只瞥了沈长秋一眼,随即侧过身查看起仪表盘。
“我来接你。”沈长秋笑着说,“你这辆车好——”
“这辆车在这个城市随处可见,不是什么少见的东西。”她漠然回道,也和以前相同,提前猜测沈长秋想问什么。
沈长秋心一紧,跑动的热汗冷却下来,后背凉飕飕的,此刻的氛围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可这件事,正如沫沫说的,有什么隐瞒的必要性吗?
不,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对待情感有些回避而已。
沈长秋自我安慰,又笑起来向前走一步,“我今天见到——”
“回去了。”严宁再次打断他,向侧面迈出一步,头也不回走去。
她没有拿那束带回来的玫瑰花,也没有任何解释,仿佛沈长秋突然的出现并不能改变任何事物,她甚至比五六天前的短暂相见,更加冷漠。
沈长秋愣在原地,没有跟上。
这时,余光里,严宁突然脚步一顿,回头小跑几步挽住他的胳膊,连抱带拉将沈长秋往某个方向推,十分主动。
“快走。”她声音却像沉冰。
“怎、怎么了?”沈长秋更加糊涂了,此刻和她的距离又近得过分,她一直往怀里躲,像是恨不得黏在他身上。
他低头看她,看到她来回转动的警觉眼神,左手看似拨动头发的随意动作像是在遮住面孔,而他们前行的方向,也不是回家的路。
沈长秋跟着她的眼神左右转头,四周空无一人。
“别乱看,有人跟踪。”她小声警告。
跟踪?
这瞬间,沈长秋感觉他们游离在时间之外。
空旷的地下车库幽深一片,无比寂静,除了上方一盏接触不良的灯管呲呲闪动。
前后方,一个个精准建造的立柱沿着三点透视复制粘贴、复制粘贴,没有尽头般无限延伸,时间像是成了切片。
他们像在凝视时间,可沈长秋诡异地觉得,时间在凝视他们。
沈长秋连忙收回脑袋,寒意从衣服背后的下摆猛地攀上,缠上了脖颈,让他接下来的几步,四肢也不协调了起来。
他小声吞吐几口气,将自己从冰窖捞出,抽出严宁抱着他的手臂,单手将她揽在怀里。
“他在哪?”沈长秋沉住气低声问,余光一直停留在两边的阴影中。
“身后,还有些距离,先别回家,我们绕路。”严宁说。
接着,沈长秋加快了步伐,两人背影装作轻松随意的恋人,左拐右拐,在一个通往地上的出口飞奔而出,回到了他们的家。
门一关,两人靠在玄关喘气,严宁挣脱开沈长秋牵着她的手。
“好了,没事了,他应该上不来。”她低沉说,看向门外的猫眼,随后将猫眼盖合上。
“他想做什么?你认识他吗?”沈长秋冷汗一股股往上冒,连带头皮一并发麻。
严宁是缉毒警察,有人跟踪她,甚至还跟踪到家里,就算沈长秋不了解她最近的工作,但也明白这是一件极其危险的境地。
跟踪警察,这种人除了犯罪分子,还会是谁?
“不认识。”严宁拿出手机拨打电话,甩开鞋子,去客厅拉上了纱帘,她在窗边向楼下观望。
沈长秋整理好鞋柜,跟到了客厅,房间过于寂静,只有两个人微微的喘气声。
“我被跟踪了,”她对电话说,“你怎么样?”
那边的男声沈长秋听不清,但肯定是程江无疑,严宁继续对话。
“男的,三十左右,没见过,但一直跟着。”
“没有,不确定。”
“……不可能,我会认错?”
“我敏感?!程江,你不是不知道,我们早就被渗透了,你觉得许队被撤职真是意外吗?还有,刘立宏他是个缉毒警察,他老婆怎么就吸上毒了!?”
严宁像是被某句话激怒,一连串的发问,对面沉闷的回答声也停了片刻。
程江还说了什么,严宁把电话挂了,手机往身后的沙发上一摔,这才看见站在她身后的沈长秋。
她看了一眼,懊恼地落在沙发上,双手捋过额前的碎发,撑在膝上一言不发。
沈长秋呆立片刻,接了杯水放在她面前,“……先喝点水吧,你的花还在摩托车上,我去拿……”
“你别去!”她抬头吼了一声,随即放下手,声音软下来,“你之前说什么?今天怎么了?”
严宁眉间拧出了浅浅的川字痕迹,眼神也焦虑无比。
“啊?”沈长秋恍惚眨了眨眼,才回想起他之前被打断的话。
他想说今天沫沫来民宿了。
本来,沈长秋只觉得他见到了摩托车和她,那些隐藏的情节,根本不需要说开,或许她只会尴尬的笑一笑,就和她开开心心的回家。
可现在的氛围太古怪,事情完全超乎他的预料,他和她之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重要的是她被跟踪了,沈长秋的那些破事,无足轻重。
“没什么,我今天见到同事了,”沈长秋低声说,“你晚上想吃什么?”
沈长秋只说到这,严宁看着玻璃杯的水面没有回应,房间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的嘀嗒。
片刻后,她说:“很高兴你有朋友了,她是个可爱的女孩。”
沈长秋愣住,因为他并没有说是女孩,也没有提到便利店,可她却直指沫沫,而且,语气里,没有任何高兴的意思。
“你说的是……沫沫?那……那天晚上,”沈长秋攥紧手,问出那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便利店的人,就是你对吗?”
严宁仰天呼了口气,无奈笑道:“你都知道了不是吗?不然你跑到地下车库只是为了接我?你也一定会问她的,毕竟她见过我。”
“我……”沈长秋哑口无言。
严宁拿起玻璃水杯,继续说:“那个女孩她喜欢你,你们很合适。”
她这句话莫名其妙,毫无由头,也不是什么重话,沈长秋的眼睛却开始发酸。
“可我不喜欢她。”沈长秋上前一步,
“可以先试一试,万一呢。”她随意说。
“没有万一,”沈长秋说,“我喜欢你。”
严宁侧目,两人的目光相接,她眼眸里的光亮在震颤。
这一刻,沈长秋心跳得乱极了,他也没料到自己会脱口而出这句话,可这句短短的,不合时宜的告白,不仅没有收获到该有的回应,更像是点燃了隐秘深处的火炮。
“沈长秋。”
严宁将水杯重重地放在茶几上“哐当”一声,她站起身大喊:“我们不合适!你以为的喜欢只不过是因为我救了你,感激罢了,难道你真的相信一见钟情?”
她表情似乎是在嘲笑他,可眼眸在不经意闪躲,说完,她看向了窗外。
刮风了,远处滇池的水面不再平静。
“我信。”沈长秋笃定说,咬了咬牙,止住内心的颤抖,又问:
“你不喜欢我吗?”
她没有回答。
沈长秋追问:“那你那天为什么不摘头盔?”
严宁摇头哼笑一声,“那是碰巧,我怕你像现在一样,自作多情。”
沈长秋的心抽痛了一下。
他不甘继续问:“那你为什么第二天还要去要照片,为什么托派出所的人关照我!又为什么要收留我?”
沈长秋越来越高的质问戛然而止,房内一片寂静,甚至听不到她的呼吸声。
“沈长秋,我只是,”严宁从窗外的滇池转回头,“看你可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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