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可怜。
沈长秋紧闭眼呼吸发颤。
过往十几年中,他从不认为自己可怜,也努力不让别人认为自己可怜。
但他却没办法做到去消除这种观感,也没能力拥有一个超然物外的思想,随着各种各样的差距尽显,卑微的自尊强迫他多见世面,多记住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但这样的评价依旧不少见,这次却是她如此冰冷蔑视的口吻。
沈长秋内心生出刺痛,他深吸一口气,摇散心中低迷的想法,重新唤回察觉不到的心跳。
继而他开口,声音低哑颤抖,还是强迫自己扯出微笑:“严警官要看我可怜,又何必做到这个份上,未免太好了不是吗?”
沈长秋走近凝视严宁冷漠的双眼,像是想从她眼神中逼出某种情愫,看穿她迷雾般的内心。
一秒,两秒,三秒。
她看向地面。
躲闪,她在逃避。
她在说谎。
她保持垂目,“沈长秋,我想你可能真的是自作多情,也或许我没掌握好做警察的分寸,让你误会了。”
她的声音低弱而疲惫,仿佛时间在她脑海中流逝了一万年。
接着,她颓然坐下,深深陷在了沙发里,平常挺直的后背,像一个年迈的老人弯得死气沉沉。
她略微抬头,“过段时间,你搬走吧。”
沈长秋伫立宽阔空荡的客厅,像一栋地震后,地基不稳、摇摇欲坠的危楼。
他想起地库摩托车里那束她不要的玫瑰花。
好看,却没什么用。
他回过神,语气发颤:“我觉得……我没有误会,也没有自作多情,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说你不喜欢我,说你讨厌我!”
他更加哽咽,“你现在说,我明天就走。”
严宁抬头却不说话,窗外即将傍晚的水面,波澜阴沉。
沈长秋继续说:“你让我住进来,帮我找律师,还让他给我工作,还有那间房,我知道,这套房子和那个别墅,都是你名下的……你真的……就没有一点喜欢我吗?”
沈长秋忍不住说出知晓的实情,他是看起来很傻,但也没有愚蠢到那种地步,那次刮风,物业刚好来慰问,他顺理成章询问。
“严警官,”沈长秋固执逼问,“我知道我自己哪里都不配,可你现在说,我保证我明天就走,再也不会给你添麻烦了。”
沈长秋此刻是个赌徒,他没有筹码,甚至连入场的本钱都没有,像个白痴一样把自己抬上桌孤注一掷。
“你……”严宁仰起头,房内没开灯,震颤的眼眸显出一点水光,“沈长秋……我真的……受够你了……”
在那颗亮光即将下沉的一瞬间,她快去起身冲向玄关,一把拿起摩托车钥匙。
手刚放在门把手上,恍惚的沈长秋从背后抱住了她。
“不!不行……不能走,你不能走……”他头抵在严宁的右肩上一转态度,向她卑微重复乞求,方才一直憋住的泪这会雨一般的下。
all-in的赌徒激怒了对手,在开牌之前,对方掀了桌准备离场,他才明白,这赌场是她的,而他没有任何谈判的资格。
“对不起……对不起,”他闭眼带着哭声道歉,“我、我不问了!我什么也不问了!是我不对,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问了……”
“放开……我有事。”严宁握住腰间沈长秋的手腕想要扯开,短短的几个字,带着抖动后的余波。
“不……你不能出去,外面太危险了。”沈长秋后悔极了,他已经没有胆量再去揣测严宁的真实想法,也完全意识不到她今天转变如此之大的真实原因。
但她现在,不能离开这间房,或许外面正有双眼,在虎视眈眈盯着猫眼。
他们僵持原地,沈长秋将她锁在怀里。
“我……我去做饭好不好,严警官今天有想吃的吗?冰箱里还有很多菜,还有还有牛肉和虾,我还学了新的菜,叶律师、叶律师他说很好吃的……”
沈长秋扯着笑卑微乞求,努力将眼泪回收,努力将关系拉回今天之前。
是不是今天他不见沫沫,不去地库,不逼问她,现在他们就会一如既往坐在餐桌前。
他本是如此的想现在怀里的人。
可他真的搞砸了。
“沈长秋……你能不能别这么卑微了!”严宁大喊,奋力挣脱开他的怀抱,却还是被他抓住了右手腕留在原地。
她回头,却发现沈长秋紧闭眼一动不动,颤抖的唇抿得发白。
严宁愣住,因为此刻的沈长秋,像极了遭受无尽打骂过的小孩,早熟地知道咒骂与殴打将在下一刻来临。
他做好了自尊心被践踏的准备。
但他从不妥协,不服输,不松手。
也从不放弃。
他说:“我走,好吗?你留在家里。”
“你……”严宁眉眼拧得像一块苦涩的烂抹布,可她一开口,沈长秋浑身肌肉紧绷侧过头去。
他害怕接下来她会说什么,但只要她不走,说什么都可以。
严宁抬头看向天花板,吞吐几口气后,轻轻将左手覆在沈长秋抓住她的手上,低声说:“我不走了,你去看书吧。”
她低沉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沈长秋从恐慌和黑暗中睁开眼,蒙昧般眨了两下看向严宁。
她的眼眶,竟然有些发红。
她将沈长秋的手取下,“我累了,我想一个人呆会。”
“……好。”
沈长秋垂下手缓缓倒退,看到严宁放下了车钥匙,随后拧过头,脚步飞快却又虚浮地冲回房间。
“咔哒”一声,他的身影背靠着门缓缓落在地上,面前是她为他打造的房间,他傻傻看着,直到滚烫的液体从下颌滴在手臂,他伸出手掌接了两滴。
像是雨。
“沈长秋,”他对自己说,“你哭起来,太丑了。”
天彻底阴了下来,房内一片昏暗,他将膝盖收起抱在胸前,湿漉的脸埋在双膝里,仿佛他也是那束黑暗中被丢弃的玫瑰花。
世界好像,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你搞砸了,沈长秋。
……
门外没有动静,严宁坐在未开灯的客厅,潮湿的空气从未关的阳台冲入,外面下雨了。
这时,她的手机振动。
“嗯。”她等待片刻,接听电话。
“师妹,人找到了,”程江安慰道,“那个人是来找亲戚走错小区,不小心在地库迷路,想跟着你们出来,查过了,南方人,才来昆明,没任何犯罪记录,好了严宁,你也别太紧张了,等明天开会,咱们看看许队怎么办,刚好中秋你也好好休息。”
“中秋?”严宁问。
“是啊,过完中秋就国庆了。”
“……好,知道了。”
严宁敷衍几句,挂了电话,起身关上阳台的移门,喧嚣的风隔绝在外,这里重归安静。
转过头,她打量自己的家。这一个月,她没有请过任何保洁,却依旧干净得一尘不染。
偶尔回来几天,沈长秋都在餐桌上复习,再有一次,她凌晨两点才进门,灯一开,沈长秋从沙发上醒来,顶着睡乱的头发跟她打招呼,还问她饿不饿。
他说,他不小心在外面睡着了。
严宁回过神,已经站在了一扇门前。
食指关节悬在白色的门上,迟迟没有叩响,顿了会,她放下手,额头轻轻抵在门板上。
而沈长秋就站在门内。
之前,靠着门的他听到了严宁轻缓的脚步声停在门口,他愚蠢的做出了期待。
此刻,两个人就隔着一扇门,近在咫尺。
“对不起……”严宁极小声,并不指望谁能听见,随后,她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
关上了那扇门。
沈长秋放在门把的右手滑了下去。
一早,沈长秋如常去了民宿,查看今天的订房情况,处理完两间房和休息区的卫生,再度坐回吧台上。
今天他特地找了考研老师的视频,似乎将眼睛和耳朵填满,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门口风铃一响,他抬头一看,没想到沫沫这么早就来了。
“沈长秋!中秋快乐呀!”沫沫兴奋地冲了过来,她问:“昨天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沈长秋低声回问,将视频暂停。
“哇!你昨天跟被雷劈了一样冲出去,肯定是见你的警察姐姐啊,咦,你黑眼圈这么重,昨天……是不是干柴烈火啊!我看她可是超级喜欢你的。”沫沫靠近,小声调戏他。
“没有。”沈长秋勉强笑道,“我跟她……就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沫沫纳闷,掰起指头,“你看我信不信,又是收留你,又是给你介绍工作,这了那了,我也想要这样的警察姐姐啊。”
沈长秋呼了口气,看向正在幻想的沫沫说:“我可能过几天,不在这上班了。”
“啊!?为什么啊?是要专心复习吗,我最近这段时间都跟着叶老师,你就在这复习嘛,我不会打扰你的。”
“过几天,我可能……”沈长秋低头犹豫,又抬起,“也不在她家住了。”
“为什么?”沫沫一脸讶异。
“嗯,感觉不太方便。”沈长秋再次笑起。
沫沫还想问什么,这时叶青文提着东西进来了,他今天倒是收拾了一下,有点人样。
他打招呼:“哟,都在呢,来沫沫,我这有几个政策资料你看看,等会要不要跟我见见当事人?”
“好呀好呀!可以录音吗?”沫沫兴奋拍手,又有些忧虑看向沈长秋。
“我没事的,只不过有其他安排而已,有时间来看你。”沈长秋率先安慰她,指了指叶青文,“快去吧,还等着你呢。”
“哦……那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啊。”
沈长秋朝沫沫点头,她去了叶青文的办公室。
沈长秋重重地呼了口气,抓起笔,重新点开讲解视频的播放键。
没一会,叶青文突然跑出来,将手上提着的袋子放在沈长秋面前,“这个,差点忘了,给你吧。”
是买水果那种的红色塑料袋,里面装着手心大小的……像是蘑菇?
“这是什么?”沈长秋捏了捏,确实是蘑菇。
“见手青,村里人给的,刚挖出来的,可值钱了,就这些大几百呢!”
“那那我不要了。”沈长秋连忙推开。
叶青文斜睨一眼,“嘿!好东西你还不要,再说了,那小富婆爱吃这玩意,今天不是中秋么,下午我早点回来,你们玩去吧。”
叶青文头也不回,可他刚离开,又从办公室门口扔出来一个东西,“月饼!说什么小龙虾馅的,你尝尝啊。”
沈长秋看了看那袋野生蘑菇,又看了看奇怪的龙虾月饼,犹豫片刻,点开严宁的小猫头像。
输入框的绿色小竖线不停的闪动,沈长秋看了十分钟,终于打出了字。
autumn:「今天回来吃饭吗?」
沈长秋按下发送,并不期待她能多快看到这条消息,可目光刚移开,手机震了一下。
宁:「回的」
她几乎是秒回。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