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急救(二合一)
黎今颖一个箭步冲过去。
她单膝跪在雅梅面前, 试图呼唤: “雅梅姐,雅梅姐,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肖雅梅已经昏过去。
只有虚弱残喘的呼吸声。
黎今颖见雅梅没反应, 心中不安。
她不是傻瓜,脑袋转个弯就能想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录取通知书最后是雅梅藏了起来?
可是, 意外流产稍有不慎,会有生命危险。
生死事大,医者仁心, 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肖雅梅昏厥而放任不管, 无动于衷。
黎今颖先观察了一遍地上的血迹, 出血量大, 还有部分凝固血块,不太乐观。她又用手探了探雅梅的小腹,很快听到一声微弱的“疼”。
黎今颖赶紧回头叫老父亲:“爸!雅梅肚子里孩子肯定保不住了,她出血量太大,可能有大出血的征兆,需要马上送医!”
黎志兴也被吓了一跳。
他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昏过去的雅梅,又见到在侄女身旁不停忙活的女儿。
最终,他重重叹了一口气, 迅速大声吵着外面呼唤:“警察同志,等等!能不能先送雅梅去卫生院,她意外流产已经昏过去了, 可能有生命危险!”
很快, 肖成磊被从车里赶下来。
两位警察把座位空给了他们一行人, 等到雅梅离开后,再想办法把他带回所里拘留。
当雅梅被黎今颖和黎志兴一同扶到车上时, 肖成磊站在门口,看着昏死过去的妹妹,竟然诡异地笑出了声。
他笑得前俯后仰:“报应啊!报应——”
旁边的警察呵斥他:“闭嘴。”
肖成磊没有再喊,脸上却写满了幸灾乐祸。
开车的是县委书记,他见雅梅上车,正准备放下手刹开往县城,就被打断。
黎今颖想到屋内还有一个,大喊:“等等,还有她女儿!我不放心把小孩子留在这里。”
作为曾经被肖家扔掉的小孩。
黎今颖的话有很大的信服力。
她动作很快,不到二十秒,连人带棉被,把雅梅的女儿递给了黎志兴,自己则是坐在雅梅旁边,握住她的手,时刻监测雅梅的生命体征。
黎志兴很上道,立马把孩子用袋鼠抱的方式抱紧,不停拍打小女孩的背,试图让她平静。
县委书记放下手刹:“那咱们赶紧出发!时间就是生命,大出血耽误不了。”
离合松开,卡车开始疯狂抖动。
雅梅脸上冒着细汗,黎今颖也顾不上她自己的白毛衣沾上血迹了,用力抱着她,担心雅梅因为失血而发冷:“别怕别怕,会没事的。”
雅梅没有回复,意识逐渐模糊。
这时,黎志兴透过窗户看到肖家门口鬼鬼祟祟的陈玉茹,朝她喊:“陈玉茹!你女儿出这么大事,你不上车?她如果醒来会需要你的。”
众人把目光同时看向陈玉茹。
——对啊,如果女儿醒来看不到熟悉的家人,没有人贴身照顾,岂不是让人心寒?
陈玉茹心中暗骂:
——雅梅这个赔钱货!
——你们黎家人爱救人自己救啊!干嘛非要拉上我?这个赔钱货还不知道要多少手术费呢!
不过,她并未形于色,而是早早在心中做好了别的打算:“你们先走吧,就别等我了,我收拾一下雅梅的衣物,晚点直接到卫生院与你们碰头。”
众人点点头,没有多想。
卡车稳稳起步,驶向县城。
幸好,今天卫生院刚好有一位孕妇产子,陈医生全程坐镇,刚刚下完剖腹手术,正在卫生院门口喝水休息,就撞上了他们的卡车。
陈医生见到有血,快步走到门口:“什么情况?怎么这么多血?”
黎志兴把孩子托付给县委书记,先一步下了副驾位,亲自去护士站推担架车出来。
车后,黎今颖把目测到的数据报给陈医生:“意外流产,大概怀孕13-15周,我不确定具体时间,出血有一段时间了,目测在400以上,腹部伴随疼痛,有血块。”
陈医生接收到信息,皱起眉头:“不太乐观,家属呢?家属在吗?”
黎今颖摇头:“她妈妈晚点到……”,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但她丈夫,不会来了。”
陈医生叹气,没有功夫继续闲聊。她把雅梅转交给手术护士,迅速小跑到洗手台前消毒。
直到刷手结束,她才后知后觉。
——不对啊,黎家姑娘不是办公室文书吗?怎么会急救?还能给出专业的交接?
来不及细想。
雅梅很快被推进手术室。
消毒门外,红灯亮起。
黎今颖这才松了口气。
她站在原地呼吸了好几个来回,试图平复心情。毕竟,如果她没有回头,如果她没有多看一眼,那么雅梅……
“黎同志!哎哟,你这个毛衣全是血啊!”
一声惊呼,把黎今颖拽回现实。
是保安大哥。
他刚才急着帮忙把雅梅抬上担架床,压根没注意到平时瞩目万分的黎今颖:“你也真是,我看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之前还听说你和这个雅梅在花园里吵架来着……”
黎今颖这才低头看见自己身上这件最爱的羊毛衫,哪里还有纯净洁白的模样,全是泛黑氧化的血迹,还带着一大股腥味。
她并没有太过在意。
——毛衣脏了还可以买新的。
——人死却不能复生。
黎志兴刚刚给肖蓉打完电话,解释父女俩今晚不能回家吃饭,顺便提了一嘴雅梅的情况。
电话挂断,他一回头就撞上女儿血淋淋的一身造型,皱眉:“你先去换下来吧,我办公室有多余的毛线衣,不然一会儿你妈看到该吓死了……”
黎今颖点头。
她正准备上楼,手术室内忽然冲出一人。
是陈医生的手术护士。
她把双手举在肩下无菌区,上面沾满了血迹,焦急询问门口值班的同事:“血包不够!她有感染口,出血量太大了,血库里还有没有?”
值班护士查阅一通,摇头:“你们刚才拿进去的就是全部了,刚才剖腹产的那位孕妇也用了血包,还没来得及申请补充呢!”
黎志兴听见,抢先一步安排:“她是什么血?现在给她献来得及吗?我是A型,我给她献。”
手术护士:“不行啊黎书记,患者是O型,咱们血库最缺的就是它。”
黎志兴赶紧吩咐:“你先别急,我马上统计现场值班医生的血型,再给隔壁县打个电话…… ”
“抽我的吧,我和她一个血型。”
黎志兴听见女儿的声音,呆滞回头。
手术室外,黎今颖还穿着那件血污白毛衣。
她已经挽起了袖子:“高中的时候,我缠着王医生给我验了血,我确信没有记错,我年轻,身体好,不贫血,血压正常,先抽我的,没问题!”
手术护士见有转机,松了口气。
没有任何拖延,她再次回到门的另一头。
值班护士操心的事情就要多一些了。
她先是看一眼顶头书记的脸色。
——拜托,这是书记的女儿啊!
——书记以后怪到我头上怎么办……
黎今颖见她迟迟没有反应,猜到了她的心思:“姐姐,没事的,黎书记不是那种人,我也不是,救人重要,赶紧拿工具吧,耽误不起。”
值班护士被猜中心思,脸上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回过神来后,她很快拿出专业度,消毒、插针、挂血包,一气呵成。
鲜红色的液体从黎今颖的手肘中央缓缓流出,渐渐汇聚在透明血包中。
老父亲心疼女儿,在一旁抹泪。
他心中既气忿又无奈,情绪上头过后,他看着坐在板凳上异常坚毅的女儿,又有些说不口的骄傲。
黎今颖平静地坐在椅子上。
她鼻尖能闻到自己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一个小时之前,她绝对想不到,此时的自己会主动提出为肖雅梅献血。
卫生院众人看向黎今颖,心中唯有敬佩。
在这个年代,法律还未正式推行无偿献血制度,对于许多连饭都吃不饱的人来说,血液就是养分,是要花钱才能买到的生命子弹。
他们明白只靠黎今颖一人,是远远不够的,于是开始自发地寻找血源:“还有没有人愿意献血?”,“一位孕妇大出血急需血源!”,“同志们,咱们需要众志成城帮助她!”
雅梅是幸运的。
平时卫生院紧缺的血型,竟然就真的被群众们一声声嗓子给凑齐了。
乡下的木工生产队刚好有同志不小心切到了手指,正在隔壁急救室缝针。
他在生产队的几位好友都在现场,甚至还有他们队的队长。
生产队长一听,赶紧主动上前:“在哪儿?我去吧,还有铁敦,你也是这个血型吧?我们俩赶紧过去,救人要紧。”
黎今颖已经输了250CC出去。
她还想继续时,就被护士拔出了针头。
黎今颖正欲询问,就看到两个大汉坐在她旁边,心中瞬间明白——找到接替了。
生产队长没想到第一位志愿者是一位女同志,一边挽袖子一边好奇问:“这是你姐姐吗?”
黎今颖愣在原地,斟酌了半天,最终还是摇头:“不是,你们呢?你们认识雅梅?”
生产队长瞳孔都放大了。
他问:“里面躺着的是雅梅?肖雅梅?”
黎今颖点头:“嗯,肖雅梅。”
旁边另一位大汉回答:“原来是雅梅啊,我们是一个村子里的!”
生产队长简直不敢相信。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无心献血的对象竟然是同村的肖家姑娘。
三人没有深入聊天。
黎今颖拔完针,按完棉花后,肖蓉就已经骑车到达了卫生院。
肖蓉看上去很着急,双鬓都因汗水而湿透。
她把手里的鸡蛋糕先塞了两个给女儿,又各分了一个给旁边的两位大汉。
肖蓉快哭了:“你啊!让我说你什么好……赶紧吃,补充一下营养。”
黎今颖明白这次肯定让母亲担心了。
她没有过多解释,低头吭哧吭哧开啃。
偶尔抬起头观察母亲的表情,还总能捕捉到肖蓉眼角略微湿润的晶莹。
颖妹妹:妈,你听我解释。
肖蓉(甩开):不听!你爸呢?
黎志兴:瑟瑟发抖.JPG
父女俩果不其然挨了一顿训。
肖蓉的心情也很复杂。
她训完女儿和丈夫,看到女儿身上一大片大一片的血红色,自然而然联想到现在躺在手术台上的雅梅。
她在心里祈祷雅梅转危为安。
却又不会再与雅梅产生任何联系——即便肖蓉明白,雅梅身后空无一人,无人可依。
尘归尘,土归土。
有些情分该断就得断得干净。
断不干净,对所有人都是一种折磨。
手术室红灯熄灭,绿灯亮起。
陈医生走出门,长舒一口气:“没有生命危险了,人救回来了,只是以后想要再怀孕就难了……家属呢?家属还没到吗?”
众人看向卫生院门口。
只有呼啸而过的东风回应。
他们知道,陈玉茹不会来了。
等到确认雅梅无生命危险,黎今颖还是去做了笔录——该惩罚的人一个也逃不掉。大约晚上九点,她才终于一身轻松地走出龙岗派出所。
肖蓉见她出来,语气是责骂,表情却已经忍不住落泪:“你爹也真是的,怎么能把你带到肖家去?万一那群人拿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要我怎么办?然后你还去献血?幸好,幸好你没事。”
黎今颖和老父亲对视一眼,赶紧滑跪:“妈,我没事儿,有我爹冲在最前面呢,再说,还有人民警察和领导在,你看!我不是完完整整的,头发都没掉一根,还拿回了我的录取通知书!”
黎今颖一边说,一边当着母亲肖蓉的面蹦蹦跳跳转了一圈,还从随身的小挎包里取出了那张命途多舛的录取通知书。
黎志兴想帮女儿说话,被肖蓉瞪了回去。
老父亲:闭麦了,真闭麦了。
黎今颖:老爹,救救!
老父亲:爹自身难保,你自求多福。
黎今颖:你这个老婆奴!
肖蓉没好气望了一眼女儿:“等回去后,我就拿针线把录取通知书缝到你的内衣上,别让你给嘚瑟丢了!”
黎今颖嘿嘿一声,冲过去抱住肖蓉的手肘晃了晃,骄傲地扬起下巴:“省状元嘛~让我嘚瑟一会儿~感受一下寒窗苦读博头名的快乐!”
肖蓉还在生气。
黎今颖没办法,又掏出另一本红色小册子:“而且,我还拿了一册志愿献血证呢~咱们卫生院下次派发配给时,我可以给咱家领半斤猪肉回来呢!”
肖蓉这次彻底被她逗笑,嘟囔她一句:“家里缺你这半斤肉?”
黎今颖(撒娇):QAQ妈妈,别生气了~
哄了半天,肖蓉总算没有再训她。
母女俩说说笑笑骑车回了家。
黎志兴屁颠颠跟在后面,偶尔想要加速冲到媳妇和女儿旁边,依旧被肖蓉冷眼瞪回去。
老父亲:我有错,我反省,我不吱声。
一直到除夕前夜,老父亲都还在为他的鲁莽而买单。肖蓉掌握财政大权,称黎志兴没有考虑周到保护好女儿,特此惩罚他今年没有新外套穿,只能用一尺布料裁一双红袖套。
老父亲委屈只能往心里咽。
黎志兴(咬牙笑):该!我怎么能让女儿经历那种血腥画面呢,惩罚得好!
小棉袄黎今颖便用工资买了件羊毛马甲衫,偷偷摸摸送到卫生院的书记办公室,当作她的温暖小礼物。
直到春节,黎今颖还是会做噩梦,梦到那天下午的画面——雅梅瘫在地上,腿间全是血。
有时候,她半夜从梦里惊醒,总觉得自己腹疼,身上也有些发凉发冷。
肖蓉知道她没睡好,虽然嘴上生气,身体还是心疼女儿的,连着给她熬了好几天的补血老汤。
红枣、老姜、猪肝、鸡蛋、猪脚、糯米……
饭桌上翻来覆去全是这些食材。
黎今颖甚至猜测,幸好龙岗这地方没有菠菜,不然要是让肖蓉知道菠菜是天然补血剂,恐怕她能在七十年代吃成大力水手。
某天夜里,母女俩坐在客厅餐桌前。
黎今颖抱着一大碗猪肝汤开炫,咕噜咕噜下肚大半碗。月光打在她脸上,双颊有些泛白。
肖蓉见到,心疼不已。
她忽然说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颖颖,我们都是普通人,救不了所有人的,各人有各人的命运。”
黎今颖喝汤的动作一滞。
她知道,肖蓉在说雅梅的事情。
她也明白,环境塑造性格,雅梅并非是完全主动选择了如今的命运。
她乖巧“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肖蓉的劝导。
月光下,黎今颖最终没有告诉肖蓉,为什么她会义无反顾选择为雅梅献血。
——她偶尔会梦到自己运气不好,穿书过来成了雅梅,而不是众星捧月的美人傻大妞。
——在梦境里巨大的窒息感下,她扮演着肖雅梅,心中会希望梦中的“黎今颖”拉她一把。
此后的时间里,黎家三口人都没有再提卫生院发生的事情。
短短一个月,肖家和曾家都迎来巨变。
吴清月头部受重击后送医太迟,当场死亡,她最宠爱的儿子曾鸿望最终还是随了舅舅的脚步,进了大牢,判处十余年有期徒刑。她的上门丈夫曾钧,就像是没事人似的,三个月不到就在龙岗镇上找了个寡妇再婚,不过,听说他如今有些精神失常,时常胡言乱语喊着,“我不是不救你,我是害怕!”,“你不要来找我,我没有见死不救!”。
而肖家,更是令人唏嘘。
陈玉茹那晚最终也没有出现。
不仅如此,她担心儿女的事情影响自己再嫁,雅梅送医的当夜,她就带着全部钞票离开了龙岗,与她前些日子认识的中年男知青私奔。
龙岗再也没有传来她的任何消息。
肖成磊的偷盗事件相当恶劣,最终捅到了省委,法院为了以儆效尤,重判他七年有期徒刑。等他从班房出狱,最值得奋斗的青春再也不复。
至于雅梅。
卫生院的医护说,她醒来后,得知是黎今颖和生产队长献血救了自己,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卫生院最初怀疑是神经受损,为她专门做过检查,最终得出结论:
——没有后遗症。
——她只是主动选择成为了哑巴。
出院后,雅梅对着黎志兴的书记办公室磕了一个重重的头,随后,她就带着女儿去派出所办了离婚手续,最终回了肖家老宅,一个人守着田。
不过,因为陈玉茹卷走了所有家产,她连医药费都是卫生院垫付的,还债这条路任重道远。
往事随风。
无关的人很快消失在黎今颖的耳边,她也开始着手准备开年后的入学事宜。
军医学校入学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
衣服、鞋子、文具、日用品、个护。
每项购置都不能疏忽。
用肖蓉的话来说:“多准备一些,家里的始终好过你在学校小柜台里随随便便买来的。”
直到大年初三那日,黎今颖一家三口去商业街的百货商店查漏补缺,才从售货员那里又听到了一些故人的消息。
她站在售卖文具的柜台前,耳朵不自觉地飘向那群正在聊八卦的售货员。
其中一位售货员称:“我和之前文具柜台肖雅梅不是老乡嘛,我今天才知道,他们生产队长从前追求过她,但她没答应。”
另一位小声惊呼:“啊?那个方脸大哥吗?你怎么知道的,我都快忘了有她这么一号人了。”
“我妈和我说的,队长要和我亲戚家的姑娘谈婚论嫁,能不打听一下吗?不过啊,他婚礼就在今天,咱们乡下村头摆了大灶,我要上班就没去。”
两人站在柜台后感叹不已。
“哎,雅梅也太可怜了,她要是一直呆在文具柜台,现在也该评上职称了吧?哪怕跟了生产队长,也说不定过的不错啊……总比她之前那个杀人犯老公要强啊!”
另一人答:“命运这件事,谁知道呢?”
两位售货员叽叽喳喳聊着。
黎今颖听完,视线忽然与肖蓉对接。
母女俩同时捕捉到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却默契地当作没听见,没有多言。
时光向前走,人亦往前看。
第62章 入学手续(二合一)
春节很快就在鞭炮声和锅灶翻炒声中结束。
78年的这个正月十五, 对于黎家来说,交杂着喜悦和不舍的复杂情绪。
吃完饺子,放完烟花, 黎今颖第二天就得出发去学校报道了。
她最初坚持要自己独自前行。
黎今颖知道,如果肖蓉和黎志兴也陪着一块去,她铁定要泪洒现场, 哭得一把鼻涕。
但是,有人哭得比她还早。
临近分别,肖蓉哭了整整两夜后, 黎今颖还是松口了, 决定给她这对相伴十年的父母一个好好告别的机会——她哭就哭吧, 别让爸妈遗憾了。
正月十六清晨。
家属院从早上七点开始, 就不停有人来黎家门口道喜,有曾经的退休会计大婶,也有隔壁的邻居陈医生。他们不知道是从哪里得知了黎今颖的出发日期,纷纷踩准她出门的时间,送来了礼物。
退休会计大婶送了她一本《马哲语录》:“颖颖变成大姑娘了,我总觉得你还是那个跟在蓉姐背后嗦冻梨的娃娃脸呢!”
陈医生赶着上班,没多说话,放了一罐精巧的百雀羚护手霜在窗台, 还留了一张纸条:“小姑娘加油,等你学成归来。”
更令黎今颖惊喜的是,曾经救了她一命的王医生竟然也来了。
她看着眼前这位双鬓微微斑白的老熟人, 眼泪刷啦啦就往下滴:“王叔叔, 我要去读大学了。”
王医生也是个感性的人。
这些年他看着家属院里的人们来来往往, 有人永远离开了,也有人刚刚才踏上征途。
他给了黎今颖一个礼貌的拥抱, 语气哽噎:“我就说你长大后肯定是国色天香,看来我这身辨骨相的功夫还是没还给我师傅。去学校要认真读书,别被臭小子给骗走了,争取拜个国手大师,好好传承下去!”
黎今颖哭笑不得,忍不住呛了他一句:“王叔,你还说我会是个傻闺女,你看!我考了第一名呢~”
王医生老了,脸上笑出褶皱:“所以你比我强比我厉害啊,以后肯定会是比我这个卫生院圣手还要厉害的好医生!”
肖蓉两口子站在旁边,感慨万千。
谁能想到,当初失而复得从污泥雨夜里捡回一条命的闺女,不仅挺过了重症高烧危险期,还出落得漂亮又聪慧?
一家三口又哭又笑,在邻居们的祝福声中,带着两个大牛皮箱下了楼,上了小货车。
载具由县委书记友情提供。
不是什么豪华德系小车,也不是官员常备的红旗,而是一辆毫不起眼国产轻载货车。
县委书记是从大山沟土地里走出来的,他勤勤恳恳多年,才攒下了一些钱,把家里的生产队驴车换成了小货车。
他称,自己与黎今颖有缘分,加上他家里也是两个闺女,就当是蹭蹭状元姑娘的喜气,让家里亲戚开车送他们一家去火车站。
肖蓉两口子带着行李上了后面的板车拖货区,想把唯一的副驾驶座位留给女儿。
黎今颖却不愿意,她也跟着上了载货平板,硬要和父母挤在一起。
一家人就在车上这股高粱味与鸡饲料味的熏陶下,沿着龙岗小路,摇摇晃晃到了火车站。
从龙岗到上海的这条路并不好走。
这条长达上千里的铁路非常抢手,日日超载,月月爆棚,不仅需要承载黎今颖这样的一次性旅客,还有几十万等着回上海的知青。
幸好,老父亲黎志兴这次有先见之明,早早写信托了老战友帮忙,买到了三张卧铺票。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上站台后,黎今颖在父母的保护下,一路左塞塞、右挤挤,终于从人头攒动的普通硬座车厢挤到了卧铺。
黎今颖坐在最下方的卧铺床上,气喘吁吁。她透过车厢玻璃,看向刚才路过的位置,不敢想象如果她要是在这令人窒息的空间里呆上两天会有多么难受。
折腾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下午,火车穿过无数山洞,离开银装素裹的大东北后终于到达了平原地带,窗外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清秀的青山水乡。
黎今颖睡了一觉醒来,还未来得及观赏一波沪上美景,她就已经听见列车员提着水壶路过的提示音:“上海站到啦!上海站,该下车了啊!”
汽笛声紧接着响起。
火车烟囱口的煤油气渐渐淡了下来。
众人听见汽笛,火车都还未进站停稳,不少人就已经将脑袋伸出了窗户张望,黎今颖只是瞧了一眼,都还未来得及跟着学,就被肖蓉制止。
肖蓉剥了半个橘子给她:“别把头伸出去,危险得很!反正是终点站,别跟他们挤,咱们看好行李,吃完橘子再慢慢地下。”
黎今颖笑:“是是是,安全第一。”
进站后,前面硬座车厢内密密匝匝的人群开始疯狂流动,不少人直接把行李先从窗户里丢出去,站台上亦有许多等着上车返回东北大地的乘客把背包从窗户扔上来,试图让行李走个捷径。
现场一片混乱。
几位列车员嘶声吼着:“这是终点站!不赶时间,咱们不急着出发,请大家井然有序慢慢下车!后边的旅客同志请不要拥挤。”
没什么人听。
乌泱泱的人群推拉了许久,等到前两波人群冲锋结束后,群众们的热情才终于消散。
黎今颖从上方行李架取下牛皮箱时,都还在忍不住感慨——幸好没有一个人来,不然她连火车可能都挤不上去。
走出月台,黎今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七十年代末,商业铁路还未拥有未来的奇迹高铁,上海的浦东大开发也还未开始,此时此刻的上海火车站依旧以天目路的老北站为中心枢纽。
她的周围夹杂着各地方言,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流正在不断涌入这座未来的金融都市。
回到车站外。
黎志兴正在前面催促:“颖颖走了!咱们去公交车站先问问怎么买票,现在正值春运,咱得搞快点,麻利点~”
黎今颖深吸一口气,喊道:“来了!”
*
军医大以前不叫这个名字。
它是由四十年代从前军区的野战医院改建而来,最初连任职教授都是从现役部队和敌占区抽调而来,是正儿八经的战时医学培养基地。解放后,才正式开始对外招生。
黎今颖一家三口费劲力气,转了好几次公交,终于到达了位于黄浦江下游的军医大门口。
这里与黎今颖上一世的综合性医科大学不同,门口站着一个全副武装的执勤员,一米八接近一米九的个子,挺得笔直,一动不动,仔细一看,甚至连五官都相当标志。
黎今颖感慨,果然站岗还是得找帅哥啊。
——多威风!多养眼啊!
怪不得后世总说,帅哥都上交给国家了。
黎今颖不敢盯着人家军装帅哥看太久,收敛起目光,老老实实找到保安大爷登记。
大爷讲话带着一股沪音:“侬做撒?”
黎今颖亲切笑着答:“大爷您好,我是来新生报道的,这是我爸妈,来送我念书的。”
大爷若有所思,拿出一卷登记册,递给她一支笔:“昂额,侬先写姓名、省份这些。”
黎今颖接过笔:“好嘞~”
大爷瞧她模样似画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还和她寒暄两句:“东北来的?”
黎今颖看了一眼登记册,她还没写到省份啊,怎么看出来的?她惊愕抬头:“您怎么知道?”
大爷嘿嘿笑:“听得出来。”
黎今颖低头写字的手微微愣住。
——坏了,穿越过来近十年,现在她说话也开始带口音了。
登记结束后,大爷指了指前方不远处最高的那栋楼,让她先去找招生办老师办手续。
一家三口又领着皮箱蹬蹬蹬赶过去。
大爷所说的这栋楼是军医大的办公教学一体化楼,共三层高,修得极宽。最下方一层正是办公室,往楼上走才是阶梯教室与会议室。
刚踏进楼层,黎今颖远远的就看到了所谓的招生办——门口挤着一堆同款编织袋的地方就是了。
黎今颖迈着小步走近,她这才看清楚这列队伍全是等待入学的新人。
他们嘴里说着完全不同的方言,天南地北,有和她同样的北方乡音,也有她只能听懂一小半的粤语、川话、苏吴方言。
等到她扫完一整列,她才发现一个更加恐怖的事实——怎么全是男生?女孩呢?
同样,队列里的这一群男生也发现了黎今颖。他们原本都在有说有笑,互相攀谈你来自哪里,我来自哪里。
结果当眼前出现一个眉目如画的大美人时,众人话也不聊了,一时间统一把目光朝向黎今颖所在方位。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们开始小声交流:
——这也是新生吗?太漂亮了吧!
——我从前只在画里看到过……
——我靠,我好想再看一眼,但盯着人家姑娘瞧太久是不是不太礼貌啊?
——肯定不礼貌!你急啥,以后大家都是战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众人在接收到美女身后那位大叔的死亡视线后,他们也不敢再肆无忌惮盯着姑娘瞧了。
黎志兴(不屑):一群小兔崽子,没有一个能入得了眼!都配不上我们家闺女。
当然,队列里不全是友好的异地朋友。
也有少数自诩高傲的小伙子,见到黎今颖这幅面孔后,鄙夷道:“肯定不是我们专业的,军医专业收分特高!诶,是不是隔壁卫校走错了?”
他们两三个人挤在一起,相互对视一眼后佝偻着背哈哈大笑,越笑越觉得骄傲。
直到队列末尾,有个同样来自大东北土地的小伙子听出了黎家人的口音,率先搭话:“这位女同志,你也是来入学报道的吗?”
黎今颖寻到声音,朝他点头:“嗯!是在这里办手续对吧?”
东北小伙一听,热情答:“对对对,就在这里,你排我后面吧,我后面没人。对了,这是你爸妈吗?真好啊,我爸妈说立完春田里就该忙了,没工夫送我……你是哪里人啊?”
他乡遇故知,瞬间两人就拉近了距离。
排在前面的男同胞们纷纷露出后悔和羡慕的眼神,对啊!他们怎么就错过了搭话的机会呢?
黎今颖顺势排到他身后,亲切答:“我是龙岗人,和你应该不是一个地方。”
东北小伙听完愣住,思索了半天,大张着嘴惊呼:“你你你!你是晚报上面的那位女同志,咱们省的高考状态对不对?你是不是姓黎?”
他声音很大,前后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刚才还在高傲的那两三位小伙,全部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小声交流:
——省状元?是我理解的那个省状元吗?
——那怎么不去北大啊?
——我*!我现在有点佩服她了,这觉悟不是一般的高吧?反正如果是我,我肯定要去北京。
群众们又一次自发的视线瞄准,把话题中心的黎今颖弄得怪不好意思,她只能假装看不见。
没想到东北小伙还在输出:“你们上海本地同志们可能不知道,我们省高考竞争很激烈的,特别是女生,录取人数非常少,很俏的!我想想,好像咱们省就只录了黎同志一个人吧?她还是省状元,肯定是放弃了很多重点大学机会来从军的。”
众人听见他的分析,瞧向黎今颖的目光,渐渐从对美的向往转变为了钦佩。
黎今颖全程只能挂着假笑。
她原本不希望自己入学第一天就成为话题人物,没想到还是失算了。
队伍移动得很快,不到半小时,黎今颖就见到了招生办的老师,是个面相亲切的长发中年女人。
女老师见到她,先是一挑眉。她没想到现在这么漂亮的姑娘也愿意来吃苦,有些惊讶,语气也变得更加和善:“录取通知书带了吗?”
黎今颖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排在她身后的几位男生,露出不好言语的表情:“带了……”
女老师心领神会,站起来,带着黎今颖来到提前准备好的屏风后面,顺手还去关了门。
门外不知所以的男生:嗯?为什么要关门?
女老师一脸“别多问”的表情:“后面的同学们稍等一下啊,我先帮这位女同志处理一下手续。”
语毕,她回过头,看向黎今颖。
女老师:“你也缝内衣里面了?”
黎今颖被猜中,一边脱外套,一边惊呼:“您怎么知道?我怕弄丢了,妈妈专门缝的。”
女老师笑了笑,她今年已经处理了好几例相同的情况,热情地上手帮忙:“很正常,你前面还有几位女同志都是这样弄的,保险啊!现在补办录取通知书很麻烦的,你们这一届还有个女孩差点没读成,通知书被村里人给偷了,幸好找回来了。”
黎今颖的双手愣住,脸上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真巧,这个倒霉蛋就是我。
两人忙活半天,怎么也拆不下来,差点开门把正在外面等待的肖蓉给叫进来。
女军官没办法,只能拿来剪刀:“我稍微剪一点点行不行?你妈妈给你缝得太死了,得用刀子挑一下才能取下来盖章。”
黎今颖允准:“好,能取下来就行。”
废了半天劲儿,录取通知书才总算盖上章。
两人弄得满头大汗,等到黎今颖穿好衣服后,女老师才走到门口把招生办的木门再次打开。
她拿起一堆大大小小的纸片,递给黎今颖,上面有宿舍编号,有学生信息,还有一些用于之后领物资的带章卡片。
女老师嘱咐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军校的正式学员了,咱们78级的学员们编为一个大队,就叫78大队,是正团级单位。”
她拿起桌上提前准备好的信笺纸,按照流程,带黎今颖匆匆先过一遍:“教学教室在楼上,开课前会通知你们。宿舍要出这栋楼,你一会儿右转,看到一栋红砖建筑物就是了,女寝和男寝楼道中间是互通的,平时还是多多注意一些。宿舍号就在你的钥匙上面,看得到吧?”
黎今颖跟着思路瞧了一眼手里的物件,果然在只银色圆孔钥匙上看见了自己的宿舍编号“222”,心中默默吐槽一句:还挺吉利。
女老师又指了指她怀里的某绿色证件:“照片之后学校会统一安排拍摄,你先不用着急贴上去。从入校的今天开始,你就是现役军人的一份子了。”
她语气很神圣,黎今颖自觉跟着挺直腰。
女老师说完几句诸如要为群众做榜样,要为人民效忠等注意事项后,她瞧气氛有些严肃,又小声安慰了一句:“凭这个证件,每个月大队会给你发10元的学员津贴,算是伙食费,肯定够你吃了。”
黎今颖笑出卧蚕:“还有伙食津贴啊?”
女老师朝她一笑:“可不能饿着咱们未来的医学战士,对不对?”
讲得差不多,女老师才进入今天最重要的通知环节:“咱们正式开课还有段时间,因为一些原因部分老师还在赶来的路上”,她这时忽然转折,“所以,这段时间你们要先准备军训,为期一个月左右。不过,别担心得太早,这里是军校,你们之后的体能训练也是日常课程,提早先适应起来吧。”
她说完一长串。
黎今颖努力在脑子里消化。
等到她走出房间。
女老师才朝门外喊:“下一位!”
黎今颖把刚才的嘱托转述一遍后,就带着老父亲老母亲往右侧的砖红色小楼走去。
三月的上海依旧带着些微凉,出门后,一阵凉风吹过,离别的讯号渐渐接近。
黎今颖还在强撑,尽力不让气氛太过沉重:“女生宿舍好像是四人一间,男生那边就有点拥挤了,他们人更多,有些房间甚至要八个人挤在一块,我还是挺幸运的。”
肖蓉挽着她的手,不时抹泪。
黎今颖瞧见母亲这样,心里同样不舍,也只能安慰:“妈妈,没事啦,我们也是有暑假的,虽然以后不能回家过年,但只要有空,我就回龙岗!”
他们学员没有寒假,未来五年的春节,黎今颖都只能在78大队度过。
肖蓉摇摇头,笑她:“傻瓜!到了这里就安心进修和训练,就别操心家里的事儿了,你以为军校是供销社啊?想走就走?”
黎今颖回一句:“那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母女俩手挽手,笑作一团。
走到红砖宿舍楼下时,肖蓉忽然松开了挽住女儿的手,把手里的牛皮箱转交给她。
黎今颖回过头,看见肖蓉和黎志兴的眼神,心中明白——现在就是分别的时候了。
肖蓉努力不让声音哽噎:“颖颖,爸妈就准备回去了,学校和卫生院不能请假太久,对其他同志不公平。你的人生现在才开始起步,做父母的,只能送你一段路,我和你爸一直都是知道的。”
啪嗒啪嗒。
黎今颖忍不住,掉下几串眼泪。
肖蓉朝着黎今颖望一眼,示意他把提前准备好的信封拿出来,她接过,一把塞到黎今颖怀里。
黎今颖:?
肖蓉慈祥道:“一个人在上海要照顾好自己,这是我和你爸爸准备的盘缠,有五十块钱,还有一些全国通用的布票粮票,你自己收好,万一有用处也能顶一顶。”
黎今颖眼泪止不住,呜呜地站在宿舍门口哭。
她想到自己刚刚穿越过来时,总把眼前的两人当作NPC,当作傻大妞的亲人以及她的陌生人。
可是,十年相伴,人心都是肉长的,被宠在掌心的感觉更是如此。
她现在早就把肖蓉和黎志兴当作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伙伴来看待。
肖蓉擦干眼泪,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与丈夫相视一笑,说道:“好了,咱们家颖颖是最乖的宝贝对不对!拿出你当时坚持报考的斗志来,好好努力,爸妈等你学成归来。”
黎志兴也插进一句话:“好好学习,不准乱处对象啊!”,老父亲左顾右盼确认无人后,才压低声音,“刚才那群小子,都不行!”
刚才还沉浸在情绪里的黎今颖,顺便被老父亲的这句话逗笑,喊道:“怎么可能?不会的!”
黎志兴这才安心:“那就行,我和你妈妈护在手里这么多年的闺女,可得把对象的目光看高一些!”
肖蓉打断他:“行了,张口闭口都是对象,怎么?现在就想把颖颖嫁出去啊?别听你爸的,好好学习,你可是咱们共和国未来的女军官啊!”
见到老婆放话,爱妻人设的黎志兴只能跟着答:“对对对,好好学习,别想那些!”
黎今颖笑出两个小酒窝,冲上去抱住这对穿越系统赠与她的好父母:“好,不想这些,爱你们~”
只是,此时此刻的三人都没有想到。
黎今颖确实履了约,没有和军校里的这群小子处上对象。但是,老父亲也没说不能和军医大以外的帅哥自由恋爱啊!
第63章 室友(二合一)
与父母告别后, 黎今颖独自提着两个牛皮行李箱进了宿舍楼。
进入大门,宿舍大姨给她登记信息。
“诶,你是222宿舍的最后一个同学了, 你其他室友昨天就到了,你看,前面三行就是她们的签名”, 宿舍大姨指着登记册,盖了个章后把证件还给她,“听你口音, 不像是本地人, 从很远的地方过来吗?”
黎今颖签完名字, 拎着箱子走人:“对!我是从很远的世界过来的!”
宿舍阿姨被她逗笑, 接过登记册,看见她行云流水的签名笔锋,惊讶挑眉:“现在的姑娘们都不得了啊!”
宿舍楼不大。
黎今颖朝着左右望了望,估算一层楼大概也只有最多30个隔间。她瞧了眼离大门最近的101号宿舍,与隔壁102号也只有两米宽的间距,大概内部就更显逼仄了。
“姑娘,你上楼后右转就是了!”
大姨瞧她杵在原地许久,以为她是路痴, 特地朝她大声喊了一嗓子提醒。
黎今颖转头:“好嘞!”
楼道就在进门的正前方。
楼梯两侧的栏杆最近似乎刚刚刷过漆,整个楼道残留着一股浓郁的油漆味。
黎今颖提着两个箱子,爬完楼梯后直接朝着右边走去, 果然很快就寻到了她的宿舍。
——222号。
她推开木门, 与此同时, 屋内的两个女孩听见动静转过头来,把目光投向门外的她。
靠近门这一侧的马尾女孩率先搭话:“你好?你是咱们宿舍的最后一个姑娘吗?欢迎欢迎!”
她说着就要来帮黎今颖提箱子。
马尾女:“你这箱子看着挺沉, 我帮你放一个吧,我看你脸上都累出汗来了!”
很热情,很张扬。
黎今颖很想告诉她:姐妹,我这是泪水……
箱子拎进门,暂时立在门口。
另一个没说话的辫子女默默帮忙关了门。
黎今颖还没来得及打量室内装潢,马尾女就像是介绍概览的NPC似的,主动分享:“我是北京人,你是那个东北姑娘吧?”,马尾女指了指坐在站在门旁的辫子女,“她是云南人,咱们宿舍还有一个姑娘是西北来的,不在这里,去供销商店买日用了。”
三言两语,言简意赅。
黎今颖大致了解宿舍的人员分布状况。
还得知了学校周围有进货的商店。
黎今颖上辈子入学附属医院大学时,也是背井离乡上千里去了一个并不熟悉的城市。
那时,她一个人拎了个26寸的大拉杆箱,宿舍没有电梯,她那时又社恐,不好意思寻求帮助,只能独自扛着比她还重的行李上了顶楼宿舍。
这一世,幸好供销社还没有拉杆箱。
不然,以她对肖蓉的了解,估计母亲不把26、28寸皮箱子填满是不会让她离开龙岗的。
她带来的两个皮箱子里装的都是个人衣物,以及部分护肤品和文具,其余的也只能到了当地供销社再去采买。
黎今颖盘了盘时间。
她本来入学就比别人晚到一两天,明天学校还指不定有什么安排,最好今天就把大采购给搞定。
扎马尾的北京妞很热情,她指着靠近窗边的那张床铺,问:“黎同志,我们仨先到宿舍,就看情况分了下床,这是给你留的位置,你看看合适不?合适的话,我帮你把箱子立到这边。”
黎今颖赶紧回答:“太合适不过了!你不用帮我,我自己来就行。”
北京妞很坦白:“我家里有两个妹妹,年长的那个和你看着差不多大,也是今年高考,这些年我也习惯照顾她了,瞧见你,就有点热络了。”
黎今颖:“她也和咱们一个学校吗?”
北京妞答:“没,她报考的北京本地大学,我爸妈舍不得让两个女儿都出省,她就替我留下了,把出来闯的名额让给了我……诶,你是考省状元的那位对吧?大美女啊!”
那位云南姑娘也适时插-进话:“哇,刚才你进门我就猜是不是你,你真厉害!哎——我们村那儿连教材都没有,我们一群人借一个城里知青大哥的书看,书皮都被翻烂好几页,最后我运气好,总算是擦着线考上了。”
黎今颖已经太久没有在女生宿舍生活过,三个女孩之间短短几句家常话,她忽然就平静下来了。
——虽然离家会有不舍,但大学生活果然是青年时代最令人沉醉的时光。
——香香软软的女孩真的太美好了OVO!
黎今颖对陌生环境的疏离感渐渐淡下去。
她接过云南姑娘的话:“别这么说,你是凭真才实学!光是运气好,可考不上大学。”
云南姑娘脸上笑出两团红晕。
她答:“我以后多向你们学习!”
众人又是一阵嘻嘻哈哈的推辞。
气氛柔和下来后。
北京妞顺嘴问了句:“诶,我就是好奇,你为什么没有去我们北京的大学啊?是你自己想来从军?还是家里人逼你来的?”
她从黎今颖进门时,就在打量这个明眸皓齿的新室友。军校的训练不是开玩笑的,军医学校也并不会因为是培养后备人才而放低标准。
北京妞对黎今颖有股天然的好感,不免有些担心这样一个漂亮姑娘之后吃不了苦。
黎今颖已经习惯了,每个人在听闻她的报道事迹后总会来这么一句。
她这次却没有像回答记者那样板正,而是带着七八成的真心答复:“北京太干了,还有沙尘暴,实在是受不了。”
这是她上一世对首都留下的全部印象:故宫很美、国博首博展出丰富、什刹海逛一逛遛个冰划个船也很舒适,高校和医院的机会也很多……
但是,唯独干燥,是她实在忍受不了的。
哪怕这辈子,她成了地道东北妞,也始终对十二月干到鼻腔流血的北京有些谈“干”色变。
北京妞听完,在原地愣了许久。
隔了两秒钟后,笑得差点在床上打滚。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形容北京,你一说还真是有点道理哈哈哈!”
云南姑娘没去过首都,对黎今颖口中的形容非常好奇,鼓起勇气追问:“北京还有沙尘暴啊?”
黎今颖想到北京黄沙漫天的春天,心有余悸:“跟世界末日一样,出门看都看不清,睡一晚上起来鼻子里全是沙。”
云南姑娘紧蹙眉头。
她是白族人,生活在青山绿水的云贵高原,住在洱海附近的一个村寨里,那里一年四季都是艳阳高照的温暖气候。
北京在她心里,是一个神圣到不可侵犯的城市,听闻这则消息后,她不免有些想象破灭。
这时,北京妞忽然反应过来。
她狐疑地瞧了一眼黎今颖,发出灵魂拷问:“黎同志,你什么时候来过北京啊?”
黎今颖笑容凝固在脸上。
她心中吐槽:上辈子!
当然,她不可能这么回答,只能编了一个半真半假的回复:“小时候去过,十多年了。”
北京妞还想再问什么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奔跑声。
“啪——”
宿舍门从外面被推开,一个小麦色皮肤的短发女孩,她一进门瞧见黎今颖,反应很快:“诶,你是我们宿舍剩下的那个姑娘吧?”
黎今颖点头,北京妞在旁边小声说:“她睡你对面那张床,是从西北来的。”
小麦色皮肤的西北妹嘿嘿一笑,把手中采买的生活用品放下,从中央的小桌上抬了一根凳子,放在三人面前,一屁股坐下。
西北妹:“我刚在操场上听到一个大消息!”
另外三人:?
西北妹神神秘秘:“不是马上要军训吗?我以为是从学校的老师来做教官,结果你们猜,我们78大队是谁来训?”
黎今颖是在场唯一有过军训经历的前·女大学生,立马像小学生似的举起手:“武警?总不能是公安的同志吧?”
西北妹啧啧摇头:“想象力还是不太够。”
北京妞在军队大院长大。
她反应非常快:“不会是现役来吧?”
西北妹马上一个拍手:“诶!对了!”
黎今颖和云南姑娘四目相对。
两人都看到了彼此眼里不解的目光。
西北妹开始解释:“我是从我老乡那里听到的,说是一群预备队的海军同志们要过来带队军训,强度可能会很大。”
黎今颖大脑转过弯,想明白了原因:“因为我们第一批恢复高考后的学员吧?”
另外两人也跟着点头。
“肯定是了,要给出示范啊。”
“的确。但是强度大……”
众人同时陷入思考,纷纷担忧如果自己成为吊车尾的那人,又该如何是好。
见气氛愈发低沉,西北妹又带来了一个消息:“你们别着急嘛,我还有一个重磅炸弹!”
北京妞被她逗笑:“你是包打听啊?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西北妹握拳敲了敲自己的肩膀:“那必须的!咱们军医大毕业之后不是会有分配吗?”
众人点头,示意她继续。
西北妹:“也正因为咱们是第一届高考恢复后的学员,许多人都盯着咱呢!我听说啊,这次军训的时候,东海的舰艇队也会派人来……”
众人倒吸一口气。
黎今颖斟酌了许久语言,问出了大家想问的问题:“咱们不是才大一吗?现在就要考虑之后分配的问题了?”
她心中开始感慨:谁说21世纪的大学时才开始内卷?这不也是从大一开始battle起来了?
西北妹的确是个包打听。
当众学员还在研究床位、军人证、新式制服时,她已经靠着自来熟的本事,找到老师了解清楚后续几年的安排了。
她也没藏着掖着,把自己知道的全部,尽数分享给了现场的另外三位室友:“咱们学制是5年,但实际上在学校的教学只有2年半的时间,剩下一年半要去附属医院,另外还要留一年实习,又不是真的让咱们在这里呆五年,有些东西当然就得趁早打算了呀!”
北京妞见西北妹如此实诚,自己也不再拘束,主动坦言:“倒是有几分道理,我也不瞒着大家了,我是在军区大院长大的”,她见众人眼睛瞪大,马上又解释,“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红色子弟!我爸妈只是普通的军官干部。”
黎今颖她们没有过多盘问,理解她此时愿意分享消息已经是对大家的信任,没有必要刨根问底。
北京妞继续说:“咱们之后的分配,要么是去附属医院,要么就是去兵团服役。但是以我对部队的了解,军医并不是需求量极高的岗位,并不能满足几百人的分配要求。”
她指了指小窗外略显朦胧的男生宿舍楼。
北京妞:“我相信,那栋楼里,大多数学员肯定会更加愿意考虑部队的岗位,所以呢,如果你们也是同样的想法,就一定要跑得比他们还快。”
理所当然的事实就这么摆在面前。
房间内,安静到落根针都能听清。
黎今颖抬起脸,注视着说出这句话的北京妞。
这对于曾经生活在21世纪的她来说,是一段理所应当的发言,可她想到眼下还是改革开放前夕,眼前的北京妞就能有这样的想法,实属难得。
222宿舍内。
四位女孩的目光默契交汇,看懂了彼此眼里的含义:
——是啊,如果我们想要同样的机会,就得比异性更加出色,才能脱颖而出。
*
与此同时。
西北的芦苇地旁。
自从去年收到帮派倒台消息后,眼镜男他们这个农场就源源不断有人离开。
有人运气好,刚收到消息就平了反,成功被调回了原属城市,还分配了极好的工作。
有人没有那么好运,过完年才渐渐接收到批复回家的信件。他们这群人连包裹都没怎么收拾,核对完身份就跳上了最近的火车,对呆了近十年的戈壁滩没有丝毫留念。
还有一部分人,运气就要差许多了。
他们见到身边的工友们一个接一个离开,早就耐不住性子,提前就把行李给准备好了,时刻准备接到消息后离开。
可是,现实却并非如此。
属地不同,这些人等了一个元旦,又等了一个春节,眼下清明都要来了,才终于接到了消息。
眼镜男就是这群倒霉蛋中的一个。
此时,他穿着干净整洁的淡灰色工装服,脸上挂着喜悦的神情,不再是从前趴在芦苇地上哭时的那副落魄模样。
他拎着一只小木箱,是他提前三个月准备好的随身行李,里面装着的不是衣物,也不是金银细软,而是他这些年接受改造时写的日记和一些小说文章。
他站在大队外,重重地给了寸头男一个拥抱。
“哥,我就先走了”,他用劲儿拍了拍寸头男的后背,能感受到一排壮实的肌肉,“这些年,谢谢你和浚北一起照顾我,不然我早就冷死在牛棚里了!真的,谢谢。”
语录里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处。
春天一到,原本在冬日里还显得死气沉沉的芦苇滩,经风一吹,一簇簇芦花随着春风飘散。
远处芦草摇曳,大雁掠过。
寸头男轻笑一声,用双臂的力气紧了紧这个来之不易的拥抱:“少说这些,回去以后好好写作,争取早日登报发小说。”
眼镜男一边抹泪,一边说出残忍至极的话:“肯定会好好写的……但是,哥,以后我回去了,谁给你买报纸啊?”
寸头男一把撒开手:“你小子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眼镜男连忙解释:“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嘴笨嘛,等我回去帮你打听,你一定很快就能回思南的!”
寸头男叹了口气。
早前聂浚北离开时,就说过同样的话,可实际上呢?半年过去,他再也没有收到过聂浚北的消息,哪怕他们曾经在这片农场同甘共苦,称兄道弟。
不过,他也不怨聂浚北。
帮的了是情分,帮不了也是本分。
眼镜男擦干泪,依依不舍:“哥,你照顾好自己,别生病,我回上海就给你写信。对了,我还要去找浚北,聂叔回了军区,肯定有办法的!”
寸头男制止他:“别!我的事我心里有数,就别去替我麻烦聂叔了,现在正是敏感时期,他和浚北以前就帮我们够多了,顺其自然吧……”
眼镜男不同意:“可是,浚北走的时候说了有机会一定会帮忙的,他不是怕麻烦的人!他是我见过最讲情义的男人了。”
寸头男听见他的解释,嘴角禁不住上扬,露出一个苦笑:“是啊,他一定会帮忙……但我是一个怕麻烦的人啊。”
远处,同样等待火车的上海知青挥了挥手,朝他们的方向喊了句:“时间到了,该走了!一会儿赶不上火车,你还要睡牛棚啊?”
眼镜男回头答:“马上!马上就来!”
另一位上海知青不再等他。
火车不等人。
他可是要急着回去守着父母尽孝的。
眼镜男还想再说什么。
寸头男故作轻松,拍了拍他的肩膀:“快走吧,你不是想你的未婚妻了吗?别让人家姑娘久等了,快去!”
眼镜男眼中再次蓄满泪水。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孤行挣扎,终于听了一次话。他用袖子抹掉眼泪,用手扶了下眼镜。
“哥,保重,上海见。”
“保重,一路顺风。”
停靠在芦苇滩旁的大雁忽然结队朝着远处飞去,黑白相间的翅膀在天空中不断拍打,惊起一层又一层飞絮。
眼镜男走到岔路口时,最终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可惜寸头男已经消失不见。
“速度快点,我们得赶紧了!”
前方的知青在催促。
眼镜男正过头,小跑跟上:“来了!”
等终于挤上开往南方的火车时,眼镜男才后知后句——他没有回答那句“上海见”。
火车咕噜咕噜往前行驶。
身后,芦苇滩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
另一头。
沿海某军区办公室。
聂涛原本就是被胡婉笙牵连,才被下放到了西北劳动。如今政策变动,他的老首长和战友们第一时间就把他调了回来,官复原职,继续担任政治部副主任。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那位漂亮的胡大小姐已经去世了。
而曾经意气风发的聂大校,也因为常年劳作加重了腿疾,有时会严重到无法独立行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儿子聂浚北经过这些年的磨难,不仅没有被命运击溃,甚至比年轻时的聂涛还要优秀。
这时,一人敲响了聂涛的办公室大门。
聂涛抬起头一看,是他的儿子聂浚北,以及兵团的司令员。
司令员一进门,就笑得合不拢嘴:“老聂啊,你这儿子,不得了!”
他顺势看向跟在司令员身后的儿子。
聂浚北一身藏青色军装,下颌线紧紧绷着,眉目硬挺,静静立于阴影处。
司令员坐在聂涛正前方,打趣似的问:“你当年打仗时,是几岁当上的连长干部?”
聂涛回忆半晌,预感到了什么,嘴角藏不住笑意:“我啊,我在华北时当上的连长,那年我26岁,已经是我们营的老人了。”
司令员已经不想卖关子,指了指身后依旧挺立如松的聂浚北:“那你还是弱了些,不如浚北。”
聂涛笑了,眼角皱起深深的沟壑。
自从去年秋末他们回到沿海军区,他这个儿子就像是积压了多年天赋似的,每次出任务都勇猛精进,半年就拿回了两个三等功,升级的速度比他当年还要猛,一时间风头无甚者。
司令员回头看向聂浚北。
他一向欣赏敢打敢拼敢闯的年轻人,更何况眼前这小子还长得极其养眼,跟个画报似的。
他朝聂浚北搭话:“浚北,这次从舰艇回来,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你准备怎么安排?”
聂浚北平静回答:“全听长官指示。”
司令员被他这幅一板一眼的回答说得藏不住喜悦,越看越欣赏,甚至回头朝聂涛说:“我能不能拿我家那逆子和你换啊?”
聂涛的表情瞬间凝固:“你想的美!”
老战友们嘴了几个来回,又是
一阵笑。
聂浚北依旧站在原地。
春日的暖阳透过门檐打在他的身上,折射出一条修长的光影。
司令员瞧他一直不吱声,忽然想到聂浚北之前忙活的那件事,安慰他:“别担心你朋友了,他身份特殊,家里又有移民背景,要些时间的。”
聂浚北眉毛一跳,除此之外,脸上依旧挂着平静的表情:“没担心他。”
司令员看出他的谨慎,没有拆穿。
——哪怕他和聂涛有多年交情,聂浚北至今对待他依旧是简单干净的上下级作风。
——挺好的,谨慎的性格不会吃亏。
——就是以后处对象咋办啊……
想到今天另一位老朋友拜托自己的事情,司令员准备把这个活计派发给眼前的聂浚北。
司令员:“对了,咱们军医大那边入了一批新学员,巫教授那边想派人去看看有没有好苗子,他如今脱不开身,你就去替他看看吧,顺便考察一下有没有未来能去舰艇任职的战士,老军医也该退休了,早点准备着,总比青黄不接要好。”
聂浚北点头,用一个极其标准的军中敬礼回应:“明白。”
司令员瞧他一副话少的干脆利落劲儿,心中那股担忧更甚。他小声地向老战友聂涛提醒:“这任务不难,你猜为啥我们一致决定让浚北去?”
聂涛猜到了大概,笑了笑,没回答。
司令员自问自答,像是在说给身后的聂浚北听:“是想让他去看看他的同龄人都是什么样的,现在他整天绷着股劲儿,绷太紧不行的,优秀的战士又不是机器,得把这股劲儿给内化了才行啊……”
可惜,此时他们三人都未想到,聂浚北此行结束,这股劲儿从此就朝着另一个极端奔涌而去。
第64章 军训(二合一)
黎今颖上一世的军训是在八月。
当时正值三伏天, 热浪如同巨大的火炉,汗水如同瀑布般涌出,浸润在她那不合身的训练服上, 又黏又重,一整天军姿加正步练下来,整个人都疲惫不堪。
那半个月, 她看着那些因为骨折或是基础病而申请免修军训的同学,总是会流下羡慕的泪水。
倘若此时身处七十年代末期的黎今颖穿越回去,告诉21世纪十八岁的自己:“美女, 你以后会穿越到平行世界, 还会成为光荣的军人, 每天经历一次更加严格的日常训练。”
那估计十八岁的她回来一句:你有病吧?
今天是她军训的第二周。
经过第一周的毒打后, 黎今颖发现,她之前对于军校的想象力还是颇为保守了一些。
原本,她以为军医再怎么也算是医护工作者,就算是有每日训练,最多不过是敬礼、踢正步、站军姿以及千米长跑。
她的那一套思路是21世纪的军医大。
压根不适用于20世纪。
在为期一个月的军训里,不仅有这些常规训练,还有轻武白日梦整理本文,欢迎加入衣而无仪丝一斯以而器手枪射击,□□打靶、夜间紧急拉练、野外行军等等考核。
得知训练章程后, 所有人都猜测,一定会有人顶不住高强度训练而提出退学。
有些好事分子,甚至在宿舍开始讨论, 谁会是第一个打包行李回家的人。其中, 不少男学员压码的对象都是黎今颖。
理由也很简单:
——花瓶是不可能撑住体能训练的。
于是, 从第一天开始,每次黎今颖穿着军装路过队伍时, 总有那么一两个好事者会趁着教官不在时小声嘀咕一句:
——漂亮妹妹赶紧回家吧!
——可别累哭了哟?
——撑不下去就别硬撑啊~
紧接着,队伍中往往会发出一阵嬉笑声。
黎今颖不在意。
她对这些不痛不痒的流言持无所谓态度。
倒是她的三个室友,比她本人还要气愤,甚至还拉拢了隔壁两个宿舍的女学员,称要给那些唱衰的男同志们一点颜色瞧瞧。
于是,众人便在女生宿舍开展了一场突击训练。这一届女学员并不多,全国录取的所有人加在一起,也只抵得上男学员的十分之一。
她们十多个人每天军训结束后,总会在宿舍内部交流心得,擅长正步的就出来指导发力点,擅长体能训练的就分享换气法。
二人成排走不好?
——那就一直在走廊练到晚上十二点。
站岗姿势始终不稳?
——那就在宿舍楼道抵着墙练到睡着为止。
实战训练的结果非常可观。
第一天军训时,黎今颖累得只剩半条命,回到宿舍倒头就睡,洁癖如她,连澡都没精力搓一个。
第三天,黎今颖依旧累得要死要活,但得益于北京妞分享的换气大法,精力已经可以勉强跟上,不会再动不动岔气,甚至军训结束后还能靠着意志做一个防止肌肉变形的拉伸训练。
第四天、第五天,大家渐渐适应了这种高强度训练的模式,甚至开始逐步体会到乐趣。
等到第一周军训结束时。
以黎今颖为首的女学员们给了那两三位好事分子一个大大的耳光。
——她们不仅全员撑下来了。
——还做得比他们其中部分人更优秀。
短短一周,他们这届女学员的军训事迹就传遍了整个军医大,甚至连正在附属医院实习的前辈们也得知了后生之可畏。
至此,再也没有人会在队伍中发出戏谑的嘘声,那些好事分子也随即安分下来。
这日,午饭前。
黎今颖所在方阵的教官按照流程,将所有学员集合列队。学校并没有将男女分开训练,而是直接将整个78大队随机分为了三个方阵。
教官吹响哨子:“立正、稍息。”
整个方阵动作整齐划一,干净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教官看着这批自己带出来的学员,感到欣慰不已。军训对于这批学员来说,一方面是让他们快速适应部队化的管理模式,另一方面也是在助力他们从社会青年学生往军人身份而转变。
教官笑着说:“你们进步很快啊,特别是第一排的女学员们,巾帼不让须眉啊!”
黎今颖和身旁的室友跟着笑了笑,只是动了动嘴角的幅度,身体还能不动如山。
她现在逐渐有了军人的精气神,说话与做表情都能达到头与身体不动的挺拔效果。
这对于一个前世险些患上肩周炎的现代人来说,是无法想象的巨大收获。
不仅如此。
托傻大妞的福气,黎今颖原本就拥有一张祸水般的倾国脸庞。如今,她在部队呆了十天,整个人的气质也开始发生变化。
从前她的脸带着一股天然娇柔感。
现在,娇柔仅仅存在于她的私人时间,在正经场合时,黎今颖眉眼之间是一丝难得的英气。
教官也对黎今颖印象深刻。
——前后反差太大了。
明明前一秒休息时,她还是笑出两个深深酒窝的甜心小软妹,下一秒口令一到,她就能迅速切换为严肃的板正神情,仿佛下一秒就能完美执行军令,上去拼生死刺刀。
教官的目光掠过黎今颖,最后扫了一遍眼前的这批学员,由衷地希望他们每个人都能成为未来的栋梁之才。
有个别学员注意到他今天情绪不对,斗胆主动cue了一句:“报告!”,教官示意他继续,他便继续问,“教官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教官轻笑一声:“这不是你考虑的事情。”
众人还是一副不解的神情。
教官见瞒不过去了,只能先清了清嗓子,说了实话:“我们这批班长有任务在身,需要马上归队,所以,你们要学会和新的教官相处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声。
教官控制住在场的秩序,示意不远处的同伴往这边走:“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一会儿午饭后的训练就由新的教官来带队了,你们先认识认识。”
众人把目光清一色朝向另一人。
紧接着,人群中的那股淡淡的悲伤情绪,就被一股兴奋劲儿给盖了过去。
北京妞侧过头,小声地向身边的黎今颖感慨:“帅哥啊!帅哥诶。”
原本的教官见到大家如此现实,插着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才抬起脸介绍道:“你们有福气啊!这位是周副连,从前在东北服役,去年转到了我们部队,拿过连续两年的骨干,非常优秀。”
北京妞转过头,给黎今颖眨眨眼:“东北来的,你老乡啊!多好啊!”
黎今颖听懂了她的暗示,微微瞪了她一眼:“你安分点,一会儿被罚加练我可不陪你!”
北京妞把头转正,不再说话,脸上的表情倒是出卖了她正在脑海里拉郎配的举动。
黎今颖笑了笑,不理她。
就在她把头转到新教官脸上时,黎今颖才发现,新来的教官似乎也在盯着她看?
两人四目相对了好几秒。
黎今颖皱着眉,不解。
她明明不认识什么周副连长,为什么对方像是早早认识她似的,还越盯越起劲了?
周副连长最终还是把目光收了回去。
他接过前教官的话茬,来了一段言简意赅的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姓周,叫周晋川。之后的三周将由我来带领你们方阵训练,废话不多说,至于其他的,咱们就在相处中慢慢磨合吧。”
周晋川很快取出腰间的哨子,吹响:“人是铁,饭是钢,八个人一排向右转,依次准备吃饭。”
方阵中爆发出一阵欢笑声。
他们练了一整个上午,要不是刻在DNA里的纪律性作祟,怕是早就冲进食堂挥洒原始本能了。
黎今颖跟在队伍中,依次取走餐盘,装了两个玉米馒头和一碗面,和室友一同围在桌前坐下。
直到她坐下来,她都还觉得:周晋川这个名字,似乎自己在哪里听见过?
直到两个比拳头还大的玉米馒头进了肚皮,黎今颖还是没想起来这段记忆。
可能是记错了吧,她想。
很快,午休时间结束。
军训继续。
在既漫长又疲惫的的训练生活中,黎今颖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直到当天军训结束。
黎今颖正准备和舍友一同去学校内的供销社买点新袜子时,她的高清视力捕捉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
——胖虎。
黎今颖又看了一眼。
虽然石龙飞身穿一身军装,除了那张脸露在外面以外,其余的与身旁的周副连长简直没差别。
确认无误,就是胖虎!
黎今颖马上告诉室友:“你们先买,别等我,我好像看到了我一个老乡!去去就回。”
北京妞回过头,瞧了一眼远处。
两个新来的教官似乎正在操场上等人,其中一位正是那位周副连长。
——还说不是老乡!
——肯定是白天人多,颖妹妹不好意思!
北京妞一脸“我懂”,“姐也是过来人”的表情,朝着黎今颖笑:“去吧去吧,早点回宿舍啊,别过了宵禁时间!”
黎今颖听无奈:“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北京妞没再耽误她,拉着另外两位室友进了小商铺,脸上依旧挂着明了的表情。
黎今颖小跑过去,还未走进,就试探性低声喊了句:“石龙飞?”
周晋川正在和石龙飞讨论明天的军训安排,顺便等待他们另一位前来支援的骨干一同回宿舍。
他见到自己方阵里的这个漂亮姑娘,先是一惊,还未开口打招呼,就听见她准确无误叫出了他身旁这位后辈班长的名字。
石龙飞简直不敢相信。
他嘴长成一个“O”形,准确与黎今颖对上了暗号:“颖妹妹?真的是你!”
黎今颖点头如捣鼓:“对啊!我不是和你写信说了,我要来海军大吗?你没收到?”
石龙飞摇头:“没有啊,我刚从海上回来,就被派来支援军训了,等等,你怎么会考军校啊?”
黎今颖在面对好友时,脸上的鲜活劲儿瞬间将她身着军装的严肃感压下去。
她假装生气地鼓起脸颊:“怎么,就准你来,不准我来哦!妇女能顶半边天好不好!”
石龙飞赶紧解释:“哎,不准曲解我的意思啊,我压根不是这么想的!”
好友见面,三言两语就把彼此这些年的经历说得清清楚楚。
黎今颖说:“我高考不是考了省状元嘛,本来也准备学医,部队里的技术肯定更先进嘛,我就来了,你呢?还顺利吗?”
石龙飞指着袖章上的标志:“我过年之前评了骨干班长,要不怎么能来带学员军训呢?”
两人之间的氛围很亲密。
直到周晋川主动咳了两声,他们才终于注意到,现场还有另一个人。
周晋川:“咳咳——两位同志,能不能考虑一下,这里还有我这个龙岗人?”
黎今颖:?
她脸上写满了问号。
她转过头,盯着周晋川看了半晌。
一米八个头,身材硬朗,五官标致,皮肤在昏暗的路灯下也依旧偏麦色,的确是还算标志的小帅哥,甚至能评得上龙岗TOP4。
第一名,她觉得是活下来并且成功长大版本的聂浚北——虽然没见过,但胡婉笙的逆天AI颜值DNA不会骗人。
第二名,她认为是原书男主聂涛叔叔,宝刀不老,将风依旧。
第三名嘛,自然就是她那位爱妻如命的女儿奴老父亲黎志兴咯!
所以,留给周晋川的空间不多,但也很不容易了——毕竟前面两人是主角,黎志兴又算颜值评委的关系户。
但奇怪就奇怪在,如果周晋川是龙岗小伙,这幅长相她肯定早就听说过了呀。
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石龙飞也很惊讶,领先一步问出了黎今颖心中的疑惑:“什么?周副连长,你也是龙岗人?我怎么没在龙岗见过你呢!”
他从前没见过周晋川,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在任务中认识,哪里有机会叙旧。
周晋川听见石龙飞的问题,却看向了黎今颖,对着她解释道:“我母亲在卫生院工作,姓陈。”
黎今颖惊呼:“陈医生?妇产科的陈医生?”
周晋川点头,失笑:“对,我跟着我爸在省城读书,直到上周从海上回来,才休假回了一次龙岗,只不过遇上了临时任务,提前归队了。”
这下换黎今颖捂住嘴了。
她还是不敢相信,又确认了一遍:“是东北的龙岗对吧?就是下了火车站还要坐拖拉机的那个龙岗,对吧?”
周晋川瞧她这样,心中的好感更甚。
他朝着黎今颖笑了笑:“对,就是黎书记管理卫生院的那个龙岗!”
黎今颖差点跳起来:“你见到我爸妈了吗?”
周晋川答:“见过两三面,我回龙岗的时候,他们刚好到家,不过没太好意思和两位搭话。”
黎今颖想到送自己来军校的父母,嘴唇自然而然瘪成一条向下括的弧线。
远处微弱的路灯灯光打在她身上,只能看见她半张脸,唯有她那双清晨露珠般的双眸,在夜空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影。
周晋川的眼睛再也挪不开。
他想到自己回龙岗时,母亲提到黎今颖时那副满意到不能再满意的神情。当时,他还觉得母亲是太过夸张,是想让他谈对象才特意编造出一个堪称完美的女同志。
如今,周晋川亲眼见到传闻中的小黎同志,心脏竟有些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
他是普通家庭,没有读过军校。这些年为了更进一步,他只能不停地忙训练忙任务,这才让一贯民主的陈医生开始担心他的终身大事。
周晋川看着眼前的黎今颖,想到今天在训练时见识到的她,又结合这些年道听途说的消息。
他心中竟萌生出一个想法:如果黎同志愿意,他肯定马上就去打结婚报告!
黎今颖注意到周副连长似乎在发呆。
她举起手晃了晃:“周副连长,你还好吗?”
周晋川回过神来。
他轻咳一声,找了个借口:“赶了一天路,精神有点跟不上,见笑了。”
黎今颖见他看上去算是坦荡之人,心中那股腾起的女性直觉渐渐被她主动压了下去。
——我魅力应该没这么大吧?
——这又不是万人迷小说。
石龙飞也瞧了一眼时间,皱起眉头催促黎今颖:“颖妹妹,你快回去了,明天还要六点钟晨起训练,别耽误了,到时候我可不会来帮你受罚!”
他笑着耸耸肩膀,作出一脸讨打相。
黎今颖心里明白,这是胖虎在帮她找借口离开,否则一人一句叙旧话聊下去,明天她怕是就只能缺席训练了。
她承了石龙飞的情,跟着作出佯怒状:“我又没说让你帮我受罚,那我先回去休息了,两位教官明天见!”
石龙飞瞧她喊一句:“老乡是不会给你放水的!给咱们龙岗争口气啊!”
周晋川不傻,听出了两人的言外之意。
他温柔笑了笑,轻声说了句:“黎同志,好好休息,明天见。”
周晋川不急。
他虽然没有主动追过女孩,但是明白流氓和处对象是两个意思,他不能硬着头皮上。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本来就是黎今颖的邻居。更何况,周晋川相信,他条件也不差,黎同志即便是暂时不想谈恋爱,他早早先站一个坑位,总是明智的。
——毕竟,天上总不可能突然掉下一个家世好、能力好、相貌好的竞争对手吧?
那么只要他先抓住这层“邻居”身份,未来某一天,等到黎今颖想通了回头一看,第一眼见到的必然是他周晋川,而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黎今颖和两人告别,消失在夜色中。
周晋川这才侧过头,开始打量他身边的这位新入伍还不足两年的新班长。
——看上去和黎同志很熟悉。
——难道也是潜藏的竞争对手?
他用古怪的目光打量了石龙飞许久,终于忍不住在夜色中默默开口:“石班长啊……”
石龙飞还在目送黎今颖远去的背影,听见呼唤声,猛地回头:“周副连长,咋了?”
周晋川纠结片刻,终于还是问出了问题:“你和黎同志是……兄妹亲戚?”
他斟酌了许久,选择出一个不会过度冒犯,也不会过度指向性的代词。
石龙飞秒答:“怎么可能?我家那个妹妹你没见过,小时候跟个洋娃娃似的,现在张口跟个炮弹机一样,噼里啪啦嘴皮子比谁都厉害……”
周晋川脸上很平静。
心底却在怒吼:谁要听你妹妹啊!我在问你和黎同志的关系啊!
石龙飞越说越起劲儿,说起妹妹葛海珊,他能举出一千零一个“兄友妹恭”的好例子。
等到两人并排向着宿舍走去,他才终于意识到偏了题,把话题拉回正轨:“哦,不过我和颖妹妹是很早就认识了。”
周晋川听了一路葛海珊的事迹,人都快困过劲了,听见这句话,立马就来了精神。
他小心翼翼追问:“什么意思?”
石龙飞知道周晋川在部队评价极好,心中倒也没有想太多,直接就讲了实话:“我们是一个公社学校的,我妹妹跟她是同学……”
周晋川满脸黑脸。
他心中已经开始掀桌:不要再提你妹妹了!石同志你这个妹控!
石龙飞话题一转,又转了回来:“不过,我和颖妹妹之间还有一层别人都没有的关系。”
周晋川警铃大作。
他脚步都顿住,追问道:“什么关系?”
——不会是什么青梅竹马吧?
石龙飞想到当年像救世主一般冲过来的黎今颖母女,还是会感到激动:“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周晋川:?
他脸上礼貌的表情开始向着扭曲而去。
——铺垫了这么久,结果是救命恩人?
不过,他心中总算是落下一块石头。
毕竟,周晋川认为自己的优势很明了,主打的就是一个关系很容易亲近,两家人也知根知底。
排除掉石龙飞这么一个竞争对手后,周晋川顿时觉得胸有成竹,仿佛提交结婚申请近在咫尺。
这时,他忽然顺嘴问了一句:“诶,你不是黎同志的青梅竹马吗?我还以为……”
周晋川只是误打误撞。
却没想到,引出了真正需要值得关注的地雷。
石龙飞想了想,双手一锤,答:“哦,你这么一说的话确实是有的!颖妹妹之前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就住在陈医生现在住的那间屋。”
周晋川脸上刚刚扬起的笑容,瞬间瘪了下去。
——啊?还有对手没出场?
第65章 重逢(二合一)
女人的第六感是一个很恐怖的技能。
相比起男人的钝感, 女人对于情感的天生敏锐注定了她们的感情嗅觉更加灵敏。
黎今颖的直觉看得出来:新来的这位周副连长喜欢她。
他和龙岗那些追求她的男同志不一样,并非大张旗鼓打明牌,在整个军训期间, 周晋川把这份爱慕之情藏得很隐蔽,话都没和她说上几句。
但是他藏得还不够小心。
休息期间若有若无的视线瞄准、四目相对时不自然的语气、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刻意避让……
黎今颖上辈子没谈过恋爱。
她见证了身边不少同学和同事们的恋爱长跑与婚姻关系,没吃过猪肉也算见过一群猪跑。
爱慕是有迹可循的。
即便周晋川刻意藏起箭头, 她也心知肚明。
就是感觉有点怪怪的。
毕竟周晋川也没和她深入交流过几句话。
——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她追求什么?又摒弃什么?
周晋川一概不知,也不准备了解。
那很明显,这位新来的年轻军官, 爱慕的必然傻大妞这张开挂般的美人脸庞, 而不是这幅躯体内她的灵魂。
所以, 黎今颖不准备戳穿他。
她总不能像个傻子一样冲过去问:“周副连长, 请问你暗恋的是我这个人?还是我这张皮?”
这也太神经病了。
对异性有好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后世网友们把这种关系定义为crush。
黎今颖从前的室友就是这类新型情感关系的追随者,永远在心动的路上,但从来不会真正陷入一段恋爱。
用这位室友的话来说,喜欢和心动只是现代高压生活的一种甜味调节剂。
她可能今天心动图书馆窗边的冷峻眼镜帅哥,也有可能心动一个在路边偶遇的韩系氛围口罩男,甚至可能会心动一个虚拟的纸片形象。
——心动是她的一个人的事情。
——她不会冲出去打扰对方,主动戳穿这层自我沉浸的粉红泡泡。
——因为泡泡会“Bomb”的一声突然碎掉。
毕竟,再隔一段时间, 她就会发现图书馆的冷峻帅哥竟然会没素质占座位,路边偶遇的韩系氛围男摘掉口罩后就变得幻灭,甚至连虚拟纸片形象也会有看腻爬墙的那一天。
因此, 黎今颖决定冷处理。
——只要周晋川不来告白, 她不回应不接触不交流, 就是两人最体面的拒绝。
等到过几天,周晋川发现她并非他心目中那个完美无缺的仙女形象, 自然而然就会退却。
想法很现实。
可惜,这是一个纯真的年代。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喜欢上一个人,就是抱着要和对方厮守余生的念头,才开始处对象。
周晋川是个聪明人。
他知道如果自己在军训期间,就开始大力追求黎今颖的话,会为他们两人都带来不可避免的麻烦,最终提前扼杀相守终身的可能。
终于,他很快就等到了机会。
军训结束的前一周,78大队的教导员向学校申请,为了庆祝新生入学并顺利完成为期一月的军事训练,特意将教学楼的小礼堂空出来,为这一批恢复高考后招生的首届学员办一场联欢舞会。
活动很快得到批复和资金支持。
消息却一直没有传到学员们的耳朵里,只有78大队的教导员以及几位领导清楚。
直到军训即将结束的倒数第二天。
78大队的教导员特意找到正准备回宿舍休息的几位教官:“感谢几位同志的紧急支援,原来的那只预备队临时有任务需要出海,若非你们部分人临时从休假期赶来,咱们学校的军训就得开天窗了,我代表学校,非常感谢你们!”
周晋川与石龙飞他们是优秀的战士,向来军令为先,并不认为自己值得这样的赞许,纷纷推辞。
教导员拿起手中的纸页,分发给他们:“后天晚上军训正式结束后,咱们学校会在礼堂办一场联欢舞会,算是为这些孩子们庆祝庆祝,一个月的训练能坚持下来,都是好样的!”
几位教官接过纸页,有些不解。
他们低头看清上面用钢笔手写的文字,才看明白这是一封简朴却诚意十足的邀请函。
教导员推了推眼镜,诚恳道:“你们几位同志应该在军训结束的第二天就得归队了吧?既然如此,不如一同来参加?虽然在军训期间你们是教官,但是未来,大家都是一个师团里的战友,也借此机会和这批新学员们多多交流,指导一下后辈们,咱们一起共进步啊!”
周晋川很兴奋。
——联欢舞会?
——不就是部队里经常举办的联谊会吗?
他从前在部队里,从来不参加这类活动。
虽然长官总是说,文工团有些女同志很欣赏他,但周晋川很高傲,他不想以这种类似相亲舞会的模式来结识人生的另一半。
此时,他真香了。
他原本还在纠结,军训马上就要结束,要怎样才能让黎今颖明白他的心意。
没想到,上天眷顾他,竟然拱手送上这样一个美妙绝伦的好机会。
周晋川清清嗓子,正准备回答一句:好,没问题,一定会准时到场。
他甚至都在思考到底要穿哪套军装了,是藏青色的秋冬款?还是更显海军风范的白色夏装?或者穿平时训练时的迷彩裤?
没想到,他身旁的石龙飞是个实心眼子。
石龙飞听说过这类活动,但他没有谈对象的想法,张口就是一句回绝:“谢谢教导员的好意,我这次是作为军训教官而来,不太好意思去参加这种鹊桥性质的舞会,那太让女学员们尴尬了!我这段时间可没少训大家……”
周晋川猛地转过头:?
他脸上挂着不失礼貌的从容微笑,其实嘴里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老弟,你不去!我想去啊!
——而且,什么叫让女学员太尴尬?
周晋川脑袋里转过了弯,瞬间明白了石龙飞的意思,话里话外不就是在点他吗?
教导员没想到石龙飞会想这么复杂,越看他越欢喜,笑着说:“石同志,你想太多了!舞会是一回事,联谊会又是另一回事,再说了……新学员们也不都是抱着鹊桥会的心态来的,你就当它是一场增进彼此关系的校园活动好啦!”
石龙飞就是在点周晋川。
男人最懂男人,他早就看出来周晋川对颖妹妹有想法,当然要借此扼杀周晋川的攻势机会。
不过,现在教导员都这么说了,他再拒绝也显得有些太拿腔调,只好答应下来:“那太好了,教导员您说的是,是我太死板了。不过说起来,就算我是抱着鹊桥会的心态去,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我啊,你说是吧,周副连长?”
周晋川被莫名Cue中。
所有人将目光投射到他的身上。
周晋川尴尬笑了笑,嘴角上扬时的僵硬出卖了他局促的内心:“那怎么会,石班长一表人才,现在是自由恋爱的时代,不要妄自菲薄啊!”
石龙飞哈哈大笑一声,大力拍了拍周晋川的肩膀:“哪儿比得上周副连长啊,以前在部队里就听说,周副连长很招人喜欢啊!”
办公室内的气氛很诡异,活跃欢快的气息中潜藏着一股莫名的剑拔弩张。
房间中央,剩余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开始聊联谊会要不要大家一同统一着装,拿出团部的精神气。
另一边,周晋川和石龙飞眼神已经打了好几回无声战役,互相传递着信息。
石龙飞(瞄):你小子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憋什么心眼子,这门亲事,我胖虎第一个不同意!
周晋川(笑):你什么身份不同意?我和黎同志就是天生一对,缘分挡都挡不住~
石龙飞(白眼):呵呵,别怪哥们儿没劝过你,碰了鼻子灰可别哭哦!
周晋川(不屑):等我和黎同志打完结婚报告,你可别怪我没请你吃喜酒啊~
石龙飞(无语):做什么大头梦?
周晋川(摊手):走着瞧。
两人已经打完八百个来回后,教导员忽然想起一件事,开口通知道:“对了,明天我就不过来监督军训了,要辛苦几位同志把控一下训练进程。”
众人询问:“啊?怎么回事?”
教导员这才想起今天收到的紧急电报,也不避讳,直接答:“沿海军区派了一位年轻军官过来,我明天得去火车站接一下。另外,这位年轻军官可能会来观摩学员军训,他这次的目的便是物色看看,有没有能选进舰艇部队的好苗子。”
石龙飞理解了,率先问:“这位军官大概是什么时间到啊?我们方便调整一下训练内容。”
教导员答:“电报上说是上午时火车到达上海北站,我算算时间,应该是抽查看下午的训练。”
石龙飞点点头,与身边的周晋川等人开始商讨明天的训练调整计划。
教导员也很上路,提出建议:“你们可以挑一些军训期间表现优异的学员组成一个临时方阵,咱们优中择优,给沿海军区一个漂亮的答卷。”
众人点头,纷纷赞同举措。
*
第二日中午。
军训期间,学员们吃饭前都必须站队集合,唱一首军歌抖擞精神后,才能进入食堂开始干饭。
不过今天却有些不同。
黎今颖跟随指令集合后,周晋川却没有宣布要唱红歌,而是清了清嗓子,像是要宣布什么。
学员们心中古怪,开始胡乱猜测:
——不会又要换教官吧?
——军训都要结束了,肯定不是换教官,会不会是周副连长要来一场感人肺腑的士气演讲吧?
——可别了!我饿死了,早上就吃了俩玉米馒头,现在饿得快眼冒金星了……
周晋川扫了一眼方阵队伍。
当他的眼神掠过黎今颖时,依旧难以避免地多停留了一瞬,然后才心虚般快速抽回。
周晋川宣布道:“这段期间,大家都表现得非常优秀,先为你们自己鼓个掌吧!”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是很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能先照做。
掌声停下。
周晋川继续道:“今天我有两件大事要宣布,第一,许多学员们可能已经听说了,沿海军区派来了一位军官同志,下午会来观摩咱们的训练,我会选择一部分表现特别优异的学员,与另外两个方阵临时组合,让军区感受到大家的训练精神!”
黎今颖和身旁的北京妞相视一眼。
——果然,传了许久的消息最终还是落地了。
方阵内的众人都很激动。
这可是能为集体争光的活动啊!
不仅如此,倘若被前来观摩的军官同志赏识,那未来毕业后想要加入部队,岂不是也会变得更加容易?
周晋川猜到了这群学员的心思。
他将人群安抚下来后,紧接着宣布了第二个更加振奋的消息:“另外,明天就是训练的最后一天,学校为咱们78大队的同志们准备了一场庆祝联谊舞会……”
这一次,他话都还没说完,众人就已经开始欢呼雀跃,甚至有部分男学员已经跳了起来。
周晋川很无奈,他等众人兴奋劲儿过了几秒,才出声叫停:“好了,我知道你们很兴奋,但还是得拿出作风来”,紧接着,他拿出一张提前准备好的名单,开始念道:“现在我宣布下午会加入临时方阵的优秀学员名单,念到的话,请出列。”
他一个接一个名字念出声。
与此同时,方阵中不停有学员出列。
很快,周晋川身前就站了一排男学员。
周晋川念完最后一位男学员的名字后,将手中的纸页折了折,翻到另一侧的名字:“现在念女学员的名字,如果没有被念到,请大家也不要认为自己是表现不佳,你们都很优秀。”
黎今颖发自内心笑了笑。
虽然她总觉得周晋川这人有些臭屁,但不得不承认,他的专业能力与为人处事已经是这个年代超乎常人的水准。
但是不来电就是不来电。
她明白自己没有办法回应这份感情。
周晋川第一个念到的是北京妞的名字:“……她的正步很值得所有人学习,侧面的角度非常利落有力,希望你下午能展示出这样的实力。”
北京妞很开心,眉毛都笑弯了。
黎今颖她们也小声自发祝贺她:“恭喜,快去吧!棒棒的!”
紧接着,周晋川又念到了西北妹的名字。
西北妹做了一个标准的敬礼动作后,拥抱了她身旁的云南姑娘,快速说了句:“等你们!”
黎今颖笑着祝贺她。
但她从第一个名字开始,便在默默计数,如今她看着眼前的十四位学员,明白只剩下一个名额。
果然,周晋川抬起头,再无避讳地转向她,清晰喊出了她的名字:“以及最后一位,黎今颖同志。”
黎今颖看向留在方阵中的最后一位室友,轻轻拥抱了一下,还未开口,便被打断。
云南姑娘明白她体能稍弱,能跟上军训节奏已经实属不易,并不奢求能进入优秀学员的方阵。
云南姑娘温柔道:“赶紧过去吧,别耽误了!要给我们宿舍争光哦!”
黎今颖愣了半秒,重重点了下头:“嗯!”
至此,临时方阵的队伍确认完毕。
午饭时间很短。
作为临时方阵的一员,黎今颖他们的用餐时间缩短了一半,基本上嗦完一顿面疙瘩,就得开始训练排阵,为稍后的方阵展示提前做准备。
学校对他们的要求很高。
黎今颖明显感觉到,现在的训练强度与标准,又提升了一个阶层。幸好,在准备高考的期间,老父亲黎志兴就对她开展了魔鬼体能训练,这让黎今颖很快便能适应强度的转变。
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北京妞吃饭习惯了细嚼慢咽,今天缩短了用餐时间后,她进食远不如从前丰富,很快就开始感到眩晕。
她很要强。
她默默环顾四周,见到所有学员都还在坚持,预定决定咬着牙,希望自己能靠着意志撑过去。
黎今颖第一个注意到她的不对劲。
她小声问了一句:“你还好吗?要不要先休息,别硬撑,会晕倒的。”
北京妞额头已经开始冒汗,却依旧摇头:“我没事,心里有数。”
四月末的阳光已经开始有些炽热。
午后的光线炙烤半小时后,北京妞终于开始撑不下去,连她最擅长的正步训练都有些站不稳。
黎今颖心里一直担忧着她,见到她这样,也不准备再让她胡来了,低血糖毫无疑问会伤害身体根基,健康才是革命的本钱。
她举手,大声喊道:“报告!”
负责训练方阵的长官看向她,问:“怎么了?”
下一秒,黎今颖字都还没吐出嘴,她身边的姑娘就直直地倒了下去。
众人被吓坏了,赶紧往后退让空间。
黎今颖和西北妹眼疾手快,一左一右,一个拽一个扶,才没让北京妞倒地。
霎时间,黎今颖没想太多,快速反应过来:“教官,我一个人送她去医务室就行,你们继续训练吧,别耽误了进程!”
长官点头,又派出一位替补教官跟着黎今颖一同去,同时安排好后续事宜。
他先问:“黎同志,你……”
黎今颖已经把北京妞的手臂扶到肩膀上:“抱歉,教官,我要在医务室守着她,不能参加之后的训练了,望批准!”
长官叹了口气,他最想要推选出去展示风采的就是这位漂亮的女学员。
他表示理解,心中有些遗憾:“没问题,等到这位学员稳定下后,你再归回原队吧!”,他朝着不远处的周晋川喊道:“再两位优秀学员补充!”
黎今颖没有过多留念表现机会。
她搀扶着北京妞,往医务室走去。
二十分钟后,一瓶葡萄糖下去,北京妞惨白的嘴唇才终于显出一层应有的淡红色。
她回过神,看了一眼医务室白墙上的挂钟,又看了一眼守在自己病床前的黎今颖,内疚道:“你怎么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都怪我……”
黎今颖握住她的手,摇摇头:“没事,别怪自己,优秀的人不会缺表现机会的,安心休息吧!”
北京妞听见她的安慰,心里更加过意不去,推着就要把她往外赶:“你快归队!赶在那位长官之前回去,给教官好好求求情,还能有机会的!”
黎今颖一屁股坐在她的病床旁边:“哎呀,好不容易有个让我喘口气休息的机会,你还赶我!哎呀,他们已经选了新的学员顶替我们俩了,我回去不是自讨苦吃?”
北京妞眼泪都要涌出来了。
她从小就强硬不服输,作为家中长姐,早就习惯替两个妹妹抗下风雨。
以前在家时,奶奶常常说,马看牙板,人看言行。她和黎今颖相处时间才一个月,心中已经完全信任这位看上去娇滴滴、实际上比她还要能抗风雨的年轻姑娘。
北京妞心中感慨,嘴上却依旧傲娇:“你啊,如果是你晕倒,我可不一定会放弃表现的机会,肯定让帅哥教官把你送到医务室来……”
黎今颖知道她在开玩笑,回嘴一句:“那你可得给我找个特别帅的才行。”
两人笑语不断。
此时,门口又被送来一位崴脚的天津学员。
他似乎是软组织挫伤,需要敷药,便被安排在了北京妞旁边的床位。
他见到两位女学员,也不顾上他那张看上去就是老派大叔的国字脸,神秘兮兮地说:“你们看到那位来观摩军训的军区长官了吗?好年轻!”
黎今颖摇头:“没,我们比你早来一会儿。”
北京妞很好奇,伸出脖子问:“帅吗?”
黎今颖回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姐,你的重点一直都拿捏的很稳。
天津学员疯狂点头:“帅!哇,我二十多年来就没见过长这样的人,我还以为大家都跟我一样长得像白面馒头呢!”
北京妞狐疑道:“这么夸张?有这么帅?”
天津学员相当激动:“你们没见到,实在是太遗憾了,那脸型那身段,和我们穿差不多的衣服,精气神就是不一样!我看啊,我们方阵里好多女学员眼睛都瞪大了!”
北京妞笑他:“我看你的眼睛也瞪大了。”
黎今颖笑得眼睛都弯了。
——帅哥还是比不上现场的相声啊!
*
操场上。
聂浚北一身藏青色军服,透露出一股与年纪不相符的凛然气质。
他到达学校后,一秒钟都没休息,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赶往操场观摩军训。
在他身旁,一左一右站着教导员和军训总教官,他们两人从见到聂浚北的一刻,眼里的惊艳就再也没消散过。
此时,预选出的临时方阵已经走了几个来回,完美展示了军训期间的成果。
教导员解释:“聂同志,我们今年的军训标准比往年都要高不少,他们的表现都非常亮眼,身体素质和精神气很不错。”
聂浚北点头,扫了一遍方阵,开始思考其中究竟有没有能加入舰艇队的预备种子。
见他迟迟不说话,教导员和军训总教官对视一眼,以为是聂浚北眼光高,瞧不上这批学员。
总教官率先开了口:“今年有几个女学员很不错,比如说她”,他指了指队列中的西北妹,“其实我们原来没有想过女学员的平均水平会比男学员更加优秀。”
聂浚北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淡淡答:“嗯,巾帼不让须眉,但是……”
两位领导的嗓子眼捏起来,以为这位年轻军官要提出什么批评意见。
聂浚北点了点人数,疑惑道:“既然水平不比男学员差,那为什么只有三个女学员呢?”
教导员松了口气,答:“聂同志你可能不知道,咱们这一届女学员招生本来就少,再优中择优,就显得更少了。”
聂浚北没回答。
他蹙着眉,似乎并不认可这份答案。
总教官脑子很灵,想到半小时前的画面,迅速找补:“聂同志,其实我们这一届表现最好的两位女学员因为意外没能加入方阵,其中一位晕倒了,另一位扶着她去了医务室。”
聂浚北眉头更皱了几分,语气有些凉意,意有所指般询问:“怎么回事?保证学员的健康要比展示成绩更加重要,身体才是战士们革命的基础。”
总教官没想到眼前的男人看上去年纪小,实际上却有着不输他们的压迫感,竟让他有些发怵。
聂浚北没有过度为难前辈,收敛起他的冷冽语气,再次询问:“她们人现在在医务室吗?严不严重?”
总教官答:“不严重,就是低血糖。”
聂浚北点了点头。
父亲和司令员教过他,军令并非是引导战士们的唯一途径,适当的关怀亦能让士气更上一层楼。
他内心甚至已经开始思考:
——军中无小事。
——要不要以观摩的名义去探望?
在他陷入思考的时候。
教导员因为刚才不在现场,低声问了一句总教官:“是哪两位女学员?哪个方阵的?”
总教官压低声音答复:“周副连长方阵,学员名字是黎今颖和……”
——黎今颖?
聂浚北脸上第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转过头,不敢置信问道:“两位同志,抱歉,打断一下,你们刚才说的学员是名字是?”
总教官没多想,又重复了一遍,还不忘补充:“她是这一批学员中最优秀的一档,看上去像是没什么力气的小女孩,实际上很有韧性!和我们那位周副连长是老乡,东北龙岗来的……”
“我去看看她吧,低血糖不是小事。”
聂浚北声音依旧沉静,脚步却已经先行。
他心跳如战鼓。
身体也不自觉地紧绷。
——是她吗?
第66章 青梅竹马(二合一)
军医大的医务室配套设施还未达到能称为校医院的水平, 位置设在教学楼旁的旧礼堂。
从正门走廊进来后就是接待台,一条长桌。再往里走,有两个诊疗室, 一个供轻症患者使用,摆着常用的听诊器、血压计以及学员与职工的就医登记册;另一个则是急诊台,放着一排创伤用的棉线、止血绷带以及消毒用品。
诊疗室对面, 是医务室的药房,两个架子上放满了附属医院直接采购的瓶瓶罐罐,以及一个进口的注射器消毒锅。
转弯处, 有楼梯通往楼上。二层的空间不大, 只能算一个小阁楼, 因医务室需要二十四小时开放, 便被学校改造为了值班休息室。
一层的最深处,便是病房。
病房内空间不大,一排五个床位,目前只有两位患者。值班护士的说法是,医务室只能处理简单的病情,若是较为严重,则需要送往附属医院。
此时,天津学员已经带去了急诊室处理软组织, 病房内除了黎今颖她们,就只有一个患上肠胃炎的大二学长正在睡觉。
肠胃炎学长的床位靠内侧,旁边挂了一瓶生理盐水, 护士替他拉上了隔离帘, 图个清净。
靠窗这侧, 北京妞的葡萄糖还没输完。
躺下睡不着也是无聊,她便和黎今译聊起女儿家的闲话家常。
北京妞姓王, 名如霞,她看见黎今颖总是忍不住提起家中的妹妹:“我妹妹叫如娇,和你一样有两个漂亮的酒窝,但是皮肤没有你白,我总是笑她像是从沙里淘出来的。”
黎今颖两世都是独生女,体会不了她的心情,只能扮演听众:“另一个妹妹呢?”
王如霞说起另一个妹妹,脸上的笑意更甚:“小妹叫如莲,是我奶奶取的字,和她一样都有一个莲字,现在念中学了,成绩特别好,可能会是我们家第一个上北大的呢!”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着家常,话题莫名就拐向了浪漫主义话题。
王如霞看向窗外,依稀能听见军训的口哨声,她转过头,想到明晚的联谊会,问:“颖妹妹,联谊会……你要去吗?”
黎今颖后知后觉:“啊?能不去啊?”
王如霞瞧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兴奋劲:“你还真准备不去啊?那周副连长不得扑个空?”
黎今颖无奈地叹了口气。
既然她作为当事人都能看出周晋川对她的心意,那么旁观者看出来也并不奇怪。
她坦然道:“我暂时没有处对象的想法,他是个挺好的人,只是和我不太合适。”
滴,好人卡一张~
王如霞却有不同的看法:“你现在年纪小,当然不着急。只不过啊,女人的年纪是一件很现实的事情,等到你想要处对象的时候,很可能好男人都已经打完结婚申请回家热炕头了,你要提前想清楚啊,不要放过潜力股!”
她是222寝室里年纪最大的那一位,比黎今颖年长整整五岁。说起处对象的问题,她总是要比宿舍另外两位同样20岁上下的女孩要考虑的多一些。
王如霞继续说:“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你别把话说得太死,用条条框框把自己给束缚住了,你得去相处来看,去了解一下这个人,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黎今颖知道她是一片好心。
不过,她还是坚持自己原本的想法:“谢谢如霞姐你的建议,但我不想给他留下错觉。”
王如霞抿了抿她的话,似乎明白了黎今颖和她想法的差异:“错觉?你是怕他误会你们有戏?”
病房外,鞋跟声渐渐由隐约转为清晰。
黎今颖下意识往声源望去。
王如霞急着听她接下来的说法,把她的脑袋拽回来:“哎呀,肯定是来换药的值班护士。”
黎今颖转回头,两只耳朵却不由自主跟随着走廊外的脚步声。
踏踏、踏踏、踏踏。
她越听越觉得奇怪。
——不像是值班护士的脚步呢?
——倒像是好几个人的声音。
王如霞急了,撒娇似的拉了拉黎今颖的手:“哎呀,颖妹妹你快说啊,我好奇心都快从这里窜到月球上去了!”
黎今颖不再多想,只当是礼堂有回声。
她回忆半晌两人刚才聊到的话题,捡起话茬,接着说:“你想啊,如果我明知道他的心意,还要去不停试探,那不就容易让人误会我也喜欢他?”
耳边的脚步声顿住。
空气仿佛凝固,伴随一阵推门声,逼仄的空间内只能听见她的最后几个字。
*
一分钟前,病房外。
聂浚北在两位领导的指引下,沿着医务室的走廊一直往前。
礼堂内很安静,脚步声在走廊内显得格外明显。聂浚北注意到后,不知为何,默默放慢了脚步,像是害怕打扰到她,又像是害怕一会儿见到的人与他预想的女孩并不相同。
过去十年,他时常会想起黎今颖在他耳边说的那句“活下去”。
起初,聂浚北还并不能理解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味。直到他真正踏上火车,来到一眼望不到底的西北戈壁;直到他眼睁睁看着熟悉的人病倒,却因机缘巧合无法及时就医;直到他听见寸头男父亲离世时,好友独自伫立于坟头的哭嚎。
世人皆不易,活下去就有希望。
但是,上天似乎很想收走他的性命,聂浚北偶尔都会恍惚认为,是不是世界上真的存在“命格”的说法?
就像有人注定是万千宠爱的坦荡人生,也有人注定是家破人亡的惨淡收场。
这些年,他有太多次生死攸关的经历:
——刚到西北时的诡异到怎么也停不下来的高烧、开垦新田地时莫名滚下峭壁的骨折,甚至他从西北回沿海时,还意外遇上了火车脱轨。
每当他与死亡擦肩而过。
聂浚北总会想到,漫天冰雪下,小女孩扑到他怀里的拥抱,以及那句“好好活下去”。
念得多了,记忆反而在大脑中越来越清晰,聂浚北的梦境里,总是会出现他想象中的黎今颖。
——她现在应该也二十岁左右了。
——高考恢复了,她那么聪明,一定会报名,不知道她念的哪所大学。
——她小时候就像洋娃娃似的,现在长大了,应该不缺追求者吧?
——她还喜欢安静的美男子吗?可是自己和她喜欢的形象好像天差地别。
日思夜想。
聂浚北不止一次祈祷,希望还能见到她。
——她是他当之无愧的希望女神。
如今,答案就在五米远的门内。
教导员与聂浚北并行,他指着前面的木门,说:“病房就在前面了,哎,怪我这个当教导员的,早就该来看看学员们的情况。”
聂浚北回过神,摇头:“怪我才是,教导员专程来火车站接我,耽误了原本属于学员们的时间。”
教导员接了几句推辞的话。
他和身后的军训总教官对视一眼,两个老狐狸看懂了彼此眼里的意味。
他们心里愈发欣赏这位年轻的连长,听说他还不到二十岁,就已经在半年内拿下两次三等功。如此专业度,再加上滴水不漏的谦逊态度,未来在军中必然前途无量。
五米、四米、三米。
距离越来越近,心跳越来越快。
此时,聂浚北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他很少害怕。
却在这时有了畏惧感。
——万一打开门,不是她怎么办?
他脑海中仅仅是划过一丝这样的想法,都让他感受到脊背一凉。
一旦不好的预感开了个头,大脑内瞬间就能分裂出无数类似的猜测:
——如果只是同名的人呢?
——她那么瘦那么小一只,怎么会来从军?
——会不会是我听错了,其实根本就不是她的名字,只是日思夜想,耳朵听岔了?
猜测与怀疑之后,紧接而来的是自卑。
聂浚北不是自卑的人。
他当然知道,如今时代变迁,他是部队冉冉升起的新星,前路灿烂——因为他敢拼敢搏。
这是一个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的时代。
可是,当主动权递交给黎今颖。
他不确定了。
比起听岔了人,聂浚北更害怕门后的人就是他日思夜想也想要见到的青梅竹马。
——可是万一她认不出自己呢?
——甚至,她可能根本就不记得他了。
“聂同志,我们到了。”
教导员的声音把他从猜测中拉回现实。
木门就在眼前。
他已经能听见另一侧传来的浅浅谈话声。
听声线是两个女孩。
隔着一扇门,聂浚北听不清晰,只能听见零散的几个词语:什么妹妹?谁好奇?谁又要去月球?
聂浚北深吸一口气。
他伸手放在木门把手上。
那双白皙匀称的手因为近半年高强度的训练有些破皮,指节上甚至能看见几个还未愈合的伤口。
“咔——”
木门后的弹簧有些老旧,发出突兀的开合声。
聂浚北左脚跨进门。
紧接着,他看向病房内。
——正前方拉上了门帘,没有声音。
他又将头转到声源处的靠窗侧。
——身着藏青色训练服的女孩背对着他,黑发拢在帽檐后方,肩膀蹦成一条笔直的线,而另一个女学员正躺在病床上。
聂浚北慌乱停下脚步。
四肢僵硬,呼吸停滞。
他不用再去看坐在床上的女学员到底长什么样,窗侧光影下的那个背影,几乎与他想象中的模样无误。
女孩正在说什么。
然而,木门开合的声音刺耳又突兀,压过了她清澈轻柔的声音。
身后两位领导随手关上了门。
木门合拢。
聂浚北刚好听清了最后几个字。
“……我也喜欢他”
*
黎今颖话音落下 。
她顺着门口的声音回头,眼神立马被那位身着军装的男人所吸引。
巧合的是,当她回头时,黎今颖发现男人竟然也在盯着她看。
他长得很好看。
黎今颖脑海中的第一反应就是——帅。
和周晋川那种少见但并非难见的小帅哥不同,眼前的这位年轻男人好看到……有些不真实。
——不像路人甲。
她盯着那双像是要穿过她灵魂的双瞳,脑海中瞬间想到一个疯狂的念头。
——这不会是聂浚北吧?
黎今颖想到此处,心中愈发肯定她的猜测。
十年来,她从未有一日忘记,如今身处的世界是她夜班时偶然瞥过一眼的BE小说。
小说中,聂浚北在成年前就早夭去世。
作者甚至连死亡描述都省略了过去。
黎今颖看着眼前的军装男人,心跳越来越快,女人的直觉呼之欲出:
——聂浚北倘若能长大,想必就长这样吧。
两人对视了几秒后。
黎今颖选择率先打破宁静。
但是,聂浚北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聂浚北:“你好。”
黎今颖:“你是?”
聂浚北从听见进门时那句意味不明的“我也喜欢他”开始,就憋着一股气。
如今,听见眼前女人带着不确定性质的疑问句,他心中莫名燃起一股闷火。
紧接着,他就听见女人继续问。
黎今颖:“同志,我这么问可能很奇怪,但你好像我的一个朋友……”
聂浚北心口一紧。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黎今颖。
“你是不是,叫聂浚北?”
窗外的军哨声响起,尖锐又闷长。
学员门穿着藏青色训练服,从一圈规整的方阵四散开来,似乎是进入了休整时间。
聂浚北几乎是压着情绪,才能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回复:“对,是我。”
黎今颖眼睛都瞪大了。
她蹭的一下站起来,不顾旁边王如霞疑惑的目光,激动到有些语无伦次。
黎今颖:“真的是你?我是黎今颖啊!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以前是病友和邻居来着……”
聂浚北原本还有些感动的情绪,在听见她那句“病友”后,笑出了声。
——多年不见,她还是这么有趣。
王如霞拉了拉黎今颖的手臂。
她从聂浚北进门开始,就恨不得站起来和姐妹一同尖叫——卧槽,这才叫帅哥啊!
可惜,她手上还插着输液针,乱动的后果很有可能是血液返流。
王如霞很激动。
拜托!有什么比姐妹认识天降帅哥更加值得激动的事情啊?——没有!
王如霞压低声音问:“你青梅竹马?”
她以为自己压低了声音。
实际上,靠前侧站的聂浚北清晰听见了她的问题。
黎今颖愣了半秒,毫不犹豫点了头:“对啊,他以前住在我隔壁,我还经常去他家练字。”
聂浚北原本还有些烦闷的心绪,在听见黎今颖亲口承认他的身份后,顿时烟消云散。
聂浚北:她都记得!
身后,两位领导面面相觑。
他们没有想过打开门后,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仔细一想,这小子从刚才在操场上听见黎同志的名字后,似乎就有些过于激动了。
两人作为过来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又同时摇了摇头,感慨万千。
——年轻真好啊。
聂浚北没有忘记正事。
既然他找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希望女神,他就不会再错过。
他上前来到王如霞的病床前,关切地问:“这位同志,我是沿海军区派来观摩军训的八一营队三连连长聂浚北,刚才在来的路上,听教官和教导员说,你们是今年表现最优异的两位女学员。”
黎今颖看向站在后面的教导员,惊讶挑眉。
她没想到,平时虽然没有日度、周度通报,但方阵中所有人的表现都在学校领导的眼中。
病床上。
王如霞简直快晕过去了。
她原本以为错过了今天的表现机会会是她大学生涯最难熬过去的遗憾,却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不仅见到了养颜帅哥,还能听见校领导们对自己的肯定。
她反应过来后,开始疯狂摇头:“谬赞了谬赞了,我其实是借了黎同志的光,她才是我们这一届最刻苦最优秀的姑娘,甚至为了照顾我,毫不犹豫放弃了表现的机会。”
两位领导也跟着赞叹。
教导员:“黎同志好样的,战场上不会放弃任何一位战友,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女战士。”
总教官也感叹:“愿意舍弃机会去救人,你这么小的年纪就能有这样的集体觉悟,将来不得了啊!”
黎今颖连忙推辞。
几个来回后,空气又陷入了宁静。
两位领导也看出来了——这两位年轻同志是久别重逢,估计有话想说。
他们不是老古板,对视一眼后,决定给两位年轻人留出时间:“我们去门口商讨一下军训评奖的名额,你们先交流。”
两位中年男人一溜烟离开。
王如霞也看出来,眼前的这对璧人才叫相配!她不禁在心中为自己十分钟前的言论而后悔:
——周晋川算什么帅哥?最多只能算标志。
——仔细想想,周晋川配不上她们颖妹妹啊!
——果然还得是眼前这位气宇不凡的年轻军官更加相配!还是青梅竹马~
王如霞识时务,马上坐起身子,想要将黎今颖推出去:“颖妹妹,你们俩去病房外聊吧,我突然有些头晕,想一个人静静。”
黎今颖看向她假到不能再假的动作,心中失笑,承下她的好意,小声答:“谢了。”
王如霞朝她眨眨眼睛:快去!
黎今颖转过头,指了指门口。
聂浚北心领神会。
两人很快离开病房,木门一开一合,再次传出刺耳的弹簧声。
走廊内,黎今颖这才认真打量起眼前熟悉的陌生人,她用手比了比,又垫着脚量了量。
黎今颖笑着说:“长高了,已经比我高这么多了”,她用手比划出二十厘米,“你这是吃什么了?窜这么快?”
聂浚北瞧她活泼的劲,脸部绷着着的线条也终于随着表情柔和下来:“不是应该的吗?”
黎今颖回怼:“哪儿是应该的?我是姐姐好不好,你比我小好几个月呢……”
聂浚北想到小时候黎今颖那副玻璃娃娃模样,又看着眼前只能够到他喉结处的女人。
他差点就憋不住那句:你一直都是小妹妹。
话快要说出口的一瞬间,聂浚北想到分别前的那个夜晚,黎今颖认真描述的理想型——“安静的美男子”。
聂浚北最终还是没有说出那句话,而是选择性地忽略了她的那句人称代词,准备实话实说。
聂浚北:“你也越来越漂亮了。”
黎今颖原本想要调-戏弟弟的心态顿时卡在脑海里,被他这句直勾勾的直球给打懵了。
她咽了咽口水,忽然觉得脸颊有些微微灼烧感。她正准备转移话题时,抬头正对上聂浚北那双略带蛊惑意味的双瞳,一时语塞。
此时此刻,黎今颖内心正在疯狂吐槽:
——这小孩长大怎么不那么哑巴了?
——还会打直球夸姐姐了?
——有点儿……怪怪的。
黎今颖睫毛忽闪,眼神顺着往下。
——这眼睛、这鼻子、这嘴……
——停停停!
——她刚才脑子里闪过了什么不和谐的东西?她不会是变态吧?
她强迫自己收回即将不和谐的目光,心虚地将眼神挪向旁处:“那我该说谢谢?”
聂浚北很快接梗,轻笑一声:“不用谢。”
医务处的走廊并不算宽敞。
黎今颖和聂浚北分站在墙的两侧,她却能闻到一股让人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角味。
沉默并未持续太久。
聂浚北从见到她开始,就想要把刚才那句“我也喜欢他”给问清楚。
他毫不犹豫,直接就问:“刚才我不小心听到你说,你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黎今颖人是懵的。
她甚至没有去思考,聂浚北为什么第一个问题就会问的如此直白。
黎今颖陷入深深的思考。
——她说过这句话吗?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有喜欢的人?
她正准备坚决否认时,走廊外忽然跑进来两个男人,似乎是军训的教官。
两人跑到她身边,黎今颖才渐渐看清楚。
——是胖虎和周晋川。
石龙飞先一步问出问题:“颖妹妹,你没事吧?”,他刚才听总教官说有女学员晕倒了,第一时间赶过来。
黎今颖解释清楚后,忽然觉得走廊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了。
——是她的错觉吗?
——总觉得好像有种说不上来的对峙感。
直到周晋川开口。
黎今颖才发现,她刚才想的太简单,现在的气氛才是真正的剑拔弩张。
周晋川看见她身旁的聂浚北,心中警铃大作,也顾不上现在时间合不合适了。
他赶紧问道:“黎同志,明天晚上的联谊舞会,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聂浚北:?
第67章 婉拒(二合一)
周晋川的邀请, 恍若一颗惊雷,突然爆炸后留给现场一片久久散不开的硝烟味。
聂浚北皱了一瞬眉头,别过头看向周晋川。只是匆匆扫一眼, 聂浚北又将视线转回黎今颖,很快察觉到她脸上的尴尬和疑惑。
——看来是单相思。
得出结论后,聂浚北嘴角微勾。
他收回目光, 平静地站在黎今颖身旁,等待她给出否定的答案。
黎今颖明白周晋川的心意。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周晋川非要在这么诡异的场合, 突然给她抛出令人尴尬的邀约。
——当着好友和小说主角的面拒绝, 为什么会有一种她也在抠三室一厅的感觉?
——尴尬的不应该是被拒绝的人吗?
她没有转头去看身旁男人的表情, 却第一时间开始联想到刚才聂浚北问她的问题。
——这小子不会误会我和周晋川了吧?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自从聂浚北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似乎就格外注意他的想法。
吐槽归吐槽,黎今颖不会逃避问题。
她正视周晋川,给出了坚定的答案:“抱歉,周副连长,我和室友、同学们一起参加挺好的,舞会对我们来说有些太过了,作风层面不合适。”
很委婉。
在场除了周晋川, 都听懂了。
石龙飞跟过来时,就听说聂浚北来了军医大,原本他还不相信, 以为是同名, 直到他看见了站在黎今颖身边的真人。
——真是一对璧人啊。
虽然男人的直觉告诉他, 聂浚北身上似乎透露出一股隐隐约约的占有气息,但石龙飞对他还算满意——反正第一眼看上去是登对的, 至于其它,还留待考证。
此时,石龙飞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他眼神毫无顾忌地瞄向周晋川,眉毛上扬,嘴唇藏不住笑意,仿佛在无声嘲笑:早和你说了,颖妹妹不喜欢你,别搞这一套,现在被拒绝了总该死心了吧?
周晋川在营队里是出了名的耐性子。
对于他来说,没有困难的任务,只有坚持不懈的恒心。如果没有达到想要的结果,那么水滴石穿,总会找到正确的答案。
此时,周晋川把他这份优秀战士的基本功,套用在了追女孩的方法中。
他误以为被拒绝是因为自己太过突兀,又当着其它无关人等的面,才让黎今颖不好意思了。
周晋川腆着脸,说道:“黎同志,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黎今颖满头问号。
——哥们儿,你这还不够直球吗?
她心中不解,却也只能顺着话问:“啊?那周副连长是什么意思?”
周晋川看了看她身边的聂浚北,又转过头瞄了一眼与他并排而站的石龙飞。
他挑挑眉,又轻轻眨了眨眼睛,试图用眼神戏说服两位“无关人士”暂时离开走廊。
聂浚北看出了他的想法。
却依旧无动于衷。
另一边,石龙飞也明白周晋川的意思。
他看向聂浚北,发现老乡和他是同一个态度,心中对这位年轻弟弟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周晋川无奈,只能明牌:“聂同志、石同志,我和黎同志有些话想单独说,你们可以给我俩暂时留出空间来吗?”
这次,他直截了当说出了需求。
周晋川敏锐察觉到,眼前这位沿海军区派来的军官同志不太喜欢他,但他又和黎同志关系匪浅,还有一层青梅竹马的滤镜。
——看来极有可能是竞争对手。
——那就更得抢在你前面下手了。
周晋川更加坚定今晚就要表白的想法。
他不可能让半路杀出的回马枪,干扰了他原本天衣无缝的浪漫计划。
周晋川挑衅似的看向聂浚北,眼神仿佛在说:听懂了吗?和你没关系。
礼堂外正值军训休息期间。
学生们吵吵闹闹的声音透过大门,传到了走廊内,让本就硝烟十足的气氛变得更加令人烦闷。
聂浚北压根不搭理周晋川。
他看向黎今颖,忽然弯了弯腰,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问了句:“要给他空间吗?你说了算。”
黎今颖并未发觉他们此时的举动在外人看来有多么暧昧,她耳边全是操场上吵闹的嬉戏声,若不是站得近,她可能都听不清众人的声音。
她听见聂浚北的问题后,陷入思考。
——有必要听周晋川还要说什么吗?
——刚才她回答的还不够明显吗?
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最后,黎今颖只能自我解释:周晋川可能没有恋爱经验,没听出来她在婉拒。
她还是得单独告诉周晋川:咱俩没戏。
只有这样,他才能听明白,她不是害羞、不是不好意思、不是找借口——她就是单纯的不喜欢。
众人都在等待黎今颖的回答。
聂浚北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她身上,期待着那个他想要听见的答案。
黎今颖抬起脸,看向聂浚北。
她给出了回复:“给我们俩几分钟时间吧,我很快就能处理好”,她错开脸,没有看见聂浚北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表情,指了指病房,同时告诉石龙飞,“你们到里面等我?”
周晋川脸上的喜悦快要藏不住。
他投向聂浚北的挑衅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就差吹响胜利的口哨了。
周晋川顺着话接:“两位同志,辛苦你们了,麻烦给我和黎同志留出空间。”
明明他的语气是一贯的礼貌,但配上他那副讨打的表情,总是有些耀武扬威的意思。
聂浚北很听话。
他低着嗓音“嗯”了一声,又附在黎今颖耳边说了句:“有需要就叫我。”
说完后,聂浚北打开了病房的木门。
关门前,他不忘斜着睨了一眼正在得瑟的周晋川,眼底透着寒光。
只有短短倏然一瞬。
周晋川接收到了他的眼神。
他心底陡然一咯噔,四肢忽然传来一股莫名的畏惧感。等他再次看向聂浚北时,却又仿佛无事发生,只余下他那张冷淡似无物的脸庞。
——是他看错了吗?
——总感觉聂连长的目光要杀人……
周晋川来不及再细想。
走廊里已经只有他和黎今颖两人。
黎今颖没有给他酝酿情绪的时间,张口直言:“周副连长,刚才可能有旁人在,我没有和你说的太清楚……”
周晋川刚刚才从聂浚北的威慑眼神中缓过劲儿来,大气都还没喘上两口,就顿时从天堂下滑到了地狱。
他感觉非常不好。
去年,他在部队里曾经拒绝过一位文工团女演员的告白,当时他的拒绝说辞就和现在黎今颖的发言一模一样,连那股“很遗憾但是我们就是不来电”的礼貌语气都大致相同。
周晋川连忙叫停,试图做最后的挣扎:“黎同志,你先听我说好不好?”
黎今颖今天已经被他打断了好几次。
她不喜欢说话说到一半被人强行阻断思路,原本对周晋川还保留的战友滤镜,也渐渐变得破灭。
——这人太轴了。
——怎么软硬不吃?
无奈,她最后给了周晋川一个体面的机会:“好,你先说,但之后可不可以也听我说完?”
周晋川点头,露出一个淳朴的歉意微笑:“抱歉,我性格有点太直肠子,不是故意要打断你。”
黎今颖“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周晋川深吸一口气,他有些过度紧张,耳根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镀上了一层绯红:“黎同志,你肯定已经听过很多优秀男同志的表白,但我还是想说,我并非是开玩笑,我很严肃,也很认真,是真心报以结婚的前提,想要和你处对象。”
黎今颖嘴唇刚一张开,周晋川又继续。
他的确很真诚,不停地从外套中取出物件,一件一件递给她:“这是我的配给册,目前我一个月的工资是55元,每个月我会给家里寄去10元,剩下的,之后我都可以转交给你保管。”
紧接着,他又拿出一本:“这是我的军官证,你如果担心见面难问题,我会尽量请探亲假,等你之后毕业,我也会向首长申请掉到离你最近的部队服役,甚至,我也可以考虑退役……”
听到这里,黎今颖再也等不了
——原本她以为周晋川最多就是个实心眼的轴肠子,没想到还是个恋爱脑啊?
她赶紧叫停:“周副连长,你快把证件收回去”,她瞧都不敢乱瞧,全部递回给周晋川,“谢谢你的真心,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回应。”
周晋川心都凉了。
他自诩这一套真诚的告白,在他所在的部队里,再无人可以比拟——却还是没有用。
他看向站在自己身前一米处的黎今颖,那张恍若皎月的脸在阴沉的走廊依旧令人心怡不已。
——太漂亮了。
——怎么也不甘心啊。
周晋川还想挣扎:“你现在不想处对象也没关系,我可以等你!你想要先专注于学业也没有问题,我会一直喜欢你……”
黎今颖眼睛都瞪大了。
他这一通发言在现代可能没什么了不得,但放在眼下的淳朴时代,就显得太过赤-裸了。
她摇摇头:“周副连长,你是个很优秀的战士,很有耐性。但是呢,处对象这种事情,不是靠时间磨就能磨出来的,我现在对你没有这种想法,未来也必然不会有,所以,我们没有必要再继续交流了。”
她这句刚刚落下。
病房的门忽然“滋啦”一声打开。
聂浚北和石龙飞一前一后走出来,衔接时间丝滑到仿佛他们一直在门背后偷听。
黎今颖:?
石龙飞不停用瞳孔瞟向身后聂浚北的方位,仿佛在说:是他开的门,不是我!
黎今颖又看向他身后。
聂浚北脸上挂着无愧的表情,紧抿双唇,眉眼严肃,一脸平静,仿佛对什么都不关心。
聂浚北抬眸:……嗯?
黎今颖(心虚):没怎么。
不管怎么看,聂浚北也完全不像是会在门背后偷听八卦的男人。
于是,黎今颖再次看向胖虎:你唬我?
石龙飞(无语):他……我……没事了。
周晋川颓败地站在原地。
无论是在读书时,还是之后从军,他此生从未体验过被拒绝的滋味。
他的耳旁还在不停回闪:
——现在没有可能,未来也不会有。
深呼吸几个来回,理智终于回到大脑。
他心有不甘,却又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只能苦涩地轻声解释一句:“抱歉,是我唐突了。”
石龙飞虽然不支持这门亲事,但他对周晋川这个人并没有什么意见。
他见到一同出任务的同事陷入自我怀疑,朝黎今颖指了指门外,准备做一回好人:“周副连长,休息时间差不多要结束了,咱们得回方阵了。”
周晋川狼狈地用手抹了一把脸,自觉尴尬,没有脸再看向黎今颖所在的方位。
石龙飞轻声道:“我们先走了,明晚见!”
黎今颖点点头。
周晋川和石龙飞缓缓向门外走去,渐渐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走廊内又只剩下两人。
黎今颖回头看向聂浚北,打量许久,最终也没有发现聂浚北脸上有什么端倪。
——确实不像是偷听的人,哑巴一个。
——也对啊,聂浚北从小连话都不怎么说,看上去就是个社恐男大,不至于做这么骚的事情。
——MD,胖虎又骗我!
黎今颖在心中默默怪罪了一通石龙飞后,才将话题带回两人之间。
她抬头问:“聂浚……聂同志”,这么多年称呼男二号名字叫习惯了,称呼一时间半会儿有些改不回来,“你之后什么安排?”
聂浚北答:“我会在上海呆一个月,不仅是来观摩新生军训,也会看看快要毕业的学员中有没有能调往沿海舰艇的种子……”
他话说到这里时,忽然顿住。
黎今颖听见他卡壳,下意识抬起脸,却刚好对上聂浚北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眼睛。
外貌有时候的确是大杀器。
见到聂浚北那张完美的建模脸,黎今颖心脏紧紧收缩一下,莫名咽了下口水。
此时,耳边传来聂浚北蛊惑般的声音:“……对了,没有旁人时,不用称呼的那么见外。”
黎今颖大脑短路一秒,思路顺着平时的习惯,轻柔喊了他一声:“好……那我还是叫你浚北?”
聂浚北对名字的称呼无所谓,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绕了这么大一圈,他的真实目的很简单,淡淡开口,将他刚才短暂离开时酝酿的想法说出口。
“那我像石同志那么叫你?”
黎今颖(回忆):胖虎叫我啥来着?
“……颖妹妹?”
黎今颖(品味):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 =
聂浚北见她没有反对,心里默默又重复了好几遍这个亲呢的称谓,才终于放下了对石龙飞的芥蒂:他也不算是完全没用。
随后,两位领导回到医务室,聂浚北和她告别后,跟着两人继续去观摩军训方阵。
离开前,聂浚北趁着两人还单独站在走廊内侧,又朝她喊了声:“颖妹妹,明晚见。”
黎今颖跟着答:“好~明天见。”
等到她回到王如霞的病床前,黎今颖才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太对。
——等等,我是姐姐啊?!
——而且为什么是明晚见?
*
第二日。
周晋川虽然还未从单方面失恋的漩涡中缓过劲,但他的专业度没得挑,最后一天军训的教导发挥依旧出色。
只是,从前他的眼神会默默找各种由头正大光明盯着黎今颖,而如今,他却开始刻意回避。
黎今颖发觉了,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相反,她还挺愿意配合周晋川的自愈过程。
只要她能回避,就绝对不会和周晋川多说一句话,也不会产生任何私下接触。
该淡忘的就让它淡忘,不要缠缠绵绵到天涯。
与周晋川内心的绵绵阴雨不同,众多学员的内心是兴奋的——今晚有联谊舞会!
从下午最后两小时的训练开始,方阵中就萦绕着一股独属于年轻人们的激动劲儿。
等到傍晚六点,方阵最后一次集合。
周晋川吹响哨子,喊道:“立正,所有人注意,我宣布78大队新生军训演练——正式结束!”
话音刚落,黎今颖前后的学员们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还不时有人握手与相拥。
——咱们大家都很棒!
——是的,终于结束了!啊啊啊,我的腿上现在全是肌肉,太苦了啊。
感叹完军训后,学员们再也不避讳对即将到来的舞会的期待,三三两两激烈讨论:
——快去吃饭,一会儿七点钟就是联谊舞会了,还得换衣服呢!
——还要换衣服吗?懒得换了,就这么去吧。
——那你就别想和女学员跳舞了,你身上臭得我都不想和你说话……我得赶紧回宿舍冲个凉。
周晋川已经离开了方阵。
一同消失的,还有他放在方阵前的行李。
他留给众人一个暗淡却依旧挺拔的背影,独自往军训总教官的方向走去,似乎是准备汇报完进度后,就起身离开。
王如霞看见后,推了推黎今颖的手臂,小声问:“不后悔啊?我昨天听到他都愿意为你退伍,还要把工资都给你呢。”
黎今颖朝周晋川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摇了摇头:“不后悔,不耽误人家。”
“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甘之如饴?”
黎今颖坚持道:“不喜欢就是耽误。”
王如霞没有再说什么,感叹道:“你倒是活得通透,要是我,肯定早就被诱惑牵着鼻子跑了。”
黎今颖笑她:“那可不一定!”
学员食堂今晚也格外丰盛。
不仅有平日里就供应的面食,还大手笔准备了炒鸡蛋,特意犒劳新学员们。
黎今颖闻到那股猪油炒出的鸡蛋香,毫不犹豫跑到窗口排队,用津贴买了一大盘,端到室友们所在的餐桌一起分享。
然后,她就发现,另外三人也是这么想的。
——小小的餐桌上,挤满了四盘鸡蛋。
旁边餐桌的学员见到他们桌上四位大汉一同分享的那盘鸡蛋,顿时就觉得不香了,转过头盯着黎今颖他们这桌,眼睛发光,口水都快滴到她们这桌上来了。
王如霞作为年龄最大的大姐,不想让妹妹们推三阻四,张罗道:“快吃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众人便开始嗷嗷干饭。
没过几分钟,桌上的四盘炒蛋就全部消灭干净,速度快到恍若蝗虫过劲。
黎今颖一边擦嘴,一边替众人解释:“体能训练确实是累人……”
三位女孩附议:“嗯……”
酒足饭饱,食堂里的学员散得比谁都快。
大家都是冲着一个目的去的——今晚的联谊舞会还是得收拾收拾。
教导员已经提前吩咐过,平日里,学校的正式场合都需要大家着正式军装,不过,今晚的联谊会算是新生交流会,加上刚刚经历了高强度军训,大家穿衣打扮可以休闲一些。
黎今颖她们宿舍所有人都以为,教导员说的休闲,特指的是可以穿训练服或者是迷彩裤。
——休闲运动风嘛,很适合夜间活动。
结果,等她们穿着藏青色T恤和迷彩裤到达小礼堂后,才发现休闲是指“漂亮”和“帅气”一些的私服。
放眼望去,虽然依旧有部分新生学员因为没有携带太多私服或是时间不充裕,穿的还是军训的这一套新生军装和训练服。
但更多的是打扮过后的模样——的确良白衬衣、直筒裤、单色连衣裙以及小皮鞋。
黎今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训练鞋,又瞧见隔壁宿舍的四位白裙美女,回头看向室友。
黎今颖(大小眼):咱们这是?
云南姑娘、西北妹:失算了。
王如霞(强颜欢笑):至少咱们四人很有军人风度。
彼此安慰一通后,选错着装的悲伤,很快就被联谊舞会开始的热闹和兴奋所取代。
活动的最初总是有不少讲话。
学员们站在周围静静地听,领导在中央发言完后,便开始颁奖。
校领导宣布完男学员的名单后,翻了一页讲稿:“下面是军训优秀女学员”,他按照寝室列表宣读,很快就到222寝室,“……以及黎今颖。”
西北妹很兴奋,拉着黎今颖一同往前领奖。
王如霞因为伤病晕倒
,没有评上优秀。她也并没有因此妒忌,反而和另一位被留下的云南姑娘一同鼓掌,祝福两位室友的好成绩。
王如霞:“妹妹们好样的!”
云南姑娘也很乐观,甚至骄傲地小声说:“咱们宿舍有两个人呢!别的宿舍最多才一个~”
王如霞拉过她的肩膀,笑着说:“那咱俩得加加油了!争取下次集体荣誉乘以四!”
黎今颖从教导员手中接过奖状。
礼堂中央的视野要比刚才的位置清晰不少。
黎今颖朝周围扫了一眼,看见了不远处为自己鼓掌的两位室友。
她又往左右看了一眼,心中疑惑:
——聂浚北呢?
——不是说今晚见吗?
第68章 舞会(二合一)
一直到颁奖活动结束, 聂浚北也没有出现。
期间,黎今颖看了好几次门外。
每有一位年轻男人走进门,黎今颖总是会回头多瞧上一眼, 但最后得到的结果往往都不是她想要见到的人。
王如霞注意到后,小声问:“你在等谁?等你那个青梅竹马小帅哥?”
黎今颖被戳破心思,嘴硬道:“对, 他说要来找我,我看他一直没来……”
王如霞笑得嘴都合不拢:“你啊,怪不得毫不留恋周副连长, 原来是早就心有所属啊?”
黎今颖急得家乡话都快蹦出来了:“老姐,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王如霞捂着嘴去旁边笑了。
黎今颖一个人站在原地, 不断给自己洗脑:
——她其实是好奇剧情走向, 对原书的重要人物比较上心罢了。
——绝对不是因为聂浚北长成了她喜欢的那款模样才多多留意。
黎今颖在脑海里嚼了半天,发现逻辑还是怎么也说不通,就决定一叶障目,安慰自己:欣赏美丽是人之常情。
想通后,黎今颖肯定似的点了点下巴。
——她就看看,又不上手。
黎今颖:外貌鉴赏家罢了(摊手)
颁奖结束,校领导又站到中央清嗓子发言,提醒新学员们要注意精神风貌, 努力精进技术,争取早日报效祖国的医疗事业。
严肃的提醒结束后,谈话就朝着生活作风而去。校领导看向男学员最多的某个方向, 语重心长道:“咱们这一届部分学员年纪比较大, 你们以前在老家有对象的, 不能因为自己如今考上大学,就将别人转头抛弃, 作风要板正才是优秀的战士。”
黎今颖原本思绪都快要飘走,听到这句嘱咐后,她诧异地抬起脸,没想到校领导还看得挺全面,连个人生活都会提点。
不仅仅是黎今颖,所有学员都开始激烈讨论。
有人比较敏感,立即与渣男撇清关系:“我不是啊,我前几天还拜托宿舍大爷帮我给对象寄信来着,不要把我和这种人混为一团!”
也有人在和室友开玩笑,侃道:“诶,XX!你从来没提起过你老家,是不是其实早就老婆孩子热炕头了,没好意思说啊?”
黎今颖身边的室友们也在激烈讨论。
王如霞最恨渣男,义愤填膺道:“别让我遇见这种人,不然我非要收拾到他哭着喊爹娘!”
云南姑娘没懂,追问:“这种人他为什么考上大学就不承认自己有对象啊?”
西北妹就给她解释:“要么是想攀龙附凤,要么是自诩清高,觉得从前的对象档次低了,配不上如今是大学生的自己……不管是哪种,都让人恶心!”
校领导说完后,又继续道:“另外,没有对象的,你们也要洁身自好,不能乱谈胡谈,要认真对待男女问题,不能行流氓之举,要端正自己的作风,大家都记住了吗?”
众人齐声喊:“记住了!”
发言结束,舞会正式开始。
教导员特意从文工团太太那里借来了一台苏联进口音响,放在了小礼堂的中央,轮流播放着传统民乐曲目和许多耳熟能详的红-歌。
此时,音响正在播放《草原英雄小姐妹》,协奏琵琶声激昂又欢快,很快将礼堂气氛点燃。
西北妹在老家时就很爱蹦蹦跳跳,抓着云南姑娘的手就往中央蹦。
两人即兴的发挥跳得很不错,她们其中一位是西北草原小舞后,另一位少数民族姑娘则自带地域风情,很快迎来喝彩声。
王如霞站在黎今颖旁边,正准备问她要不要一起,就被那位眼熟的天津男学员打断。
天津男学员穿着一件从老家带来的白衬衣,说话时有些腼腆,不停用手梳理衬衣边。
他走到王如霞身边,紧张地问:“王同志,咱们要不要一起……跳跳?”
王如霞没想过自己今晚会被邀请,有些局促,她指了指自己的衣服:“我穿得太训练了……”,她又想到男学员前两天的伤情,“而且你的脚,能跳吗?别受伤了呀。”
天津男学员见她没拒绝,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语气笃定道:“无妨,没骨折,可以跳。”
王如霞被他逗乐,笑道:“那行,那就跳跳!”
她回头看了一眼黎今颖,有些担心自己去跳舞后,宿舍唯一剩下的妹妹无聊。
黎今颖发现了她的纠结,迅速把她赶走:“快去跳,别管我!我自己玩~”
王如霞嘱咐道:“你这红颜祸水可别随便答应跳舞啊,一会儿爱上了又得添不少麻烦,等姐去嗨两圈回来和你一起蹦!”
黎今颖笑着把她推到中央:“行!我不会跳舞,你就放心吧~我今晚就是高岭之花!”
王如霞随即加入了礼堂中央的舞群。
琵琶声还在继续变调。
除了几位不会跳舞的女学员还站在原地,剩下姑娘们都已经找到了舞伴。
期间,一直没有人来问过黎今颖。
但她能感受到她身上不停有人投来目光。
男学员们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她太漂亮了,担心自己被无情拒绝。
于是,直到第一首歌曲结束,也没有人上前来邀请黎今颖共舞。
黎今颖倒是乐得清闲。
她向来不会跳舞。上辈子读书时,学校总会安排交谊舞、华尔兹、广播体操之类的,她永远是队列里最不合群的那个女孩,同手同脚是常态。
黎今颖很乐观。
她安慰自己:人总不能什么都擅长吧?总要有一些点不亮的技能,才能凸显点亮技能的不易嘛!
音乐声继续。
黎今颖打了一个哈欠。
下一秒,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热闹的惊呼声。她注意到边缘等待跳舞的学员们同时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耳旁,周围的男学员们正在大声讨论:
——诶?我的教官也来了!
——哇,那个长官好帅!你们看到了吗?
——别看了,女学员都被邀请完了,僧多粥少,咱们哥俩只能彼此将就了。
——谁要和你将就,我要去邀请舞伴了!
人群吵吵闹闹。
黎今颖原本想要看清究竟聂浚北来没来,视线却被一群大高个男学员们遮挡住,只能看见一颗又一颗黑漆漆的后脑勺。
没办法,她虽然在女学员中算高个子,但把她扔到异性堆里,怎么看都要矮别人一截。
黎今颖只能踮起脚张望。
她面前站着好几排男学员,纵使她踮起脚来,勉强能和他们算是一个海拔线,还看清状况还是很费劲儿。
“黎同志!”
一道男声把她从远处的人群拉回。
黎今颖放下踮起的脚尖,再次回到平地。她朝声音的来源看去,是一位看上去眼生的男学员,戴着眼镜,穿着纯白色的确良上衣和烟灰色长筒裤。
男学员见到她后,不由自主红了脸,他深呼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黎同志,你有舞伴吗?可以邀请你和我一起……跳舞吗?”
他紧张到有些口吃,甚至说到后面时,连头都低垂着,不敢直接看向黎今颖的脸庞。
黎今颖今天本来就不准备跳舞。
她向男学员委婉道:“抱歉,我不会跳舞。”
男学员惊讶抬起头,他以为像黎今颖这样美貌的女同志都是天生的文艺女青年。
他原本就不是能说会道的男人,听见黎今颖这句婉拒回复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反倒是他身后的室友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把戴眼镜的口吃男学员拉开,小声说:“我就说她不会和你跳的,你让我来。”
这个身穿整套正式军装的男学员走到黎今颖面前,伸出手,主动邀请:“黎同志,你不会跳舞没关系,我之前学过一段时间交际舞,我可以教你,很简单的。”
黎今颖看向他。
小伙子挂着一副积极表情,黑色的瞳孔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似乎很是期待。
她有些犹豫。
——不是她自恋,她是真的很信任傻大妞赐予她的这身皮囊。
万一又闹出第二个周晋川的事件,她可不确定自己还有同样的耐性去挨着挨着解决。
军装小伙发现了她的犹豫,心中狂喜。
——没有拒绝,就是有戏!
他刚才听领导发言时,就听见一群男学员在讨论,究竟这一届最漂亮的黎同志会和哪个小子跳舞。他想到自己很有可能成为那个让人羡慕的幸运儿,不由得正了正身子,仿佛是特意做姿态给那些围观的男学员们看。
军装小伙清了清嗓子,再次伸出手。
他真挚地表示:“黎同志,你不必考虑太多,只是跳一支舞而已,咱们都是未来的战友,就当是庆祝你我都获得了军训的先进奖状呗!”
黎今颖垂头,看见他伸出的手。
——难道真的是她太给自己脸上贴金,把这个时代纯真的跳舞活动复杂化了?
——要不,就答应他?
“我……!”
她正准备把手搭到男学员掌心,喉咙里刚刚蹦出一个音节,就被一股外力拽走。
军装小伙加入了最后两天的优秀展示方阵,他见到拦在黎今颖身前的男人,一脸不敢置信,手都忘了收回去。
黎今颖这才抬头看清来人。
除了聂浚北,还能是谁?
此时,聂浚北穿着她同款的训练服和蓝色迷彩裤,上半身在礼堂的灯光和T恤的包裹下完全勾勒,一看就能看出肌理分明的紧实线条。
聂浚北冷眼看向他,语气并不如前两日观摩时友好:“去邀请别人吧,她不行。”
黎今颖反应过来,皱着眉头看向他:?
——她什么时候拒绝了?
——这小子未免太过武断。
不过,等不及她开口表示不满,军装小伙已经被聂浚北的冷冽气场吓得跑远了。
多眨几回眼睛,连人影都不见了。
黎今颖:……
黎今颖没好气地抱怨:“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教我的舞伴,你还给我吓走了?”
她想下意识用手锤一下聂浚北的肩膀,使劲儿时才发现手腕还被他束缚在手心。
黎今颖气鼓鼓看向罪魁祸首:“松手!”
聂浚北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的要求。
但他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反常态,甚至还把黎今颖的手往他身前多带了半寸。
聂浚北见到她满脸写满拒绝,心中那股醋意陡然腾起,他低声问:“他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黎今颖见他像小孩似的耍脾气,无奈道:“你先松手行不行,别人看着呢!”
她对目光向来敏感,敏锐察觉到自从聂浚北出现在礼堂后,朝向她身上的打量变得更多了些。
聂浚北扫了一眼她身后的人群,眼神带着寒光,像是下一秒就能将他们撕烂。目光对接的一刹那,身后几位男学员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他再次看向黎今颖,闷声问:“看着又怎么了?”,他眼神忽然变得有些落寞,苦笑一瞬后,语气委屈地问:“你也不想和我一起吗?”
聂浚北说得很慢,像是很害怕得到被拒绝、被嫌弃的答案。
黎今颖怔怔看向他。
聂浚北僵在那里,而原本握住她手腕的力气也松懈了不少,却又保留着一层似握非握的接触,极度小心翼翼。
她一瞬间就心软了。
“不是!”,黎今颖解释,“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是站在这里无聊,刚好有人过来问,就……那你想不想跳舞嘛?”
聂浚北回答得很快,几乎是脱口而出:“想。”
黎今颖:……
——你小子刚才就是装的吧?
黎今颖无奈,于是搭上他的手,斜着指了指中央的位置:“那走吧,我们再在这里纠缠下去,观众都可以收门票了。”
虽然身后的几位学员已经被聂浚北用眼神吓走,但他们两人只要凑在一起就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哪怕他们什么话都不说,也会不断有人侧目。
礼堂中央,十几对男男女女正在跟随音箱中的节奏点共舞,有人跳得很出色,几乎和文工团的同志们处于同一水平线;也有人只是凑热闹,脚步毫无美感,但节奏勉强可以跟上。
黎今颖看向舞池中的动作,很快就从优秀舞者身上抄到作业。
她现学现做,一手搭着聂浚北的肩膀,另一只手与他交叉相握。
“然后呢?”,黎今颖问,“有入门步伐吗?我不会啊,你教教我。”
腰间忽然传来一阵力道。
黎今颖猛地抬起脸,聂浚北正垂眸望着她,瞳仁在礼堂微黄的灯光下闪烁着星辉。
黎今颖微微一怔。
她几乎能从对方眼里瞧见她自己的脸庞。
太近了。
“你跟着我。”
聂浚北一手引着黎今颖的腰。
他不知道是从哪里学到的交际舞步,交织复杂的古典民乐旋律落到他耳边,竟也能步步踏出节奏。
黎今颖有些局促。
她跟着聂浚北往前踏:“这样吗?”
预想中的平地并未到来,她直直踩到了聂浚北的脚尖,慌乱之中,她两只腿有些不听使唤,又不小心用另一只脚踩了一遍。
黎今颖解释:“我都和你说了,我不会跳舞”,她低头瞧了一眼,原本擦得干干净净的白鞋被她踩出两个脏兮兮的脚印,“疼不疼啊?”
聂浚北:“不疼,就是废鞋,回去刷刷就行。”
紧接着,她又踩了一脚。
聂浚北垂眸,观察了几秒她的脚步:“你要和我保持一个节奏,是不是太快了?我慢一点。”
黎今颖内心吐槽:弟弟,不是快慢的问题,是我没有这个DNA的问题……
此时此刻,台下的学员们也并不好受。
他们看着这对样貌般配的男女一同去了舞池,原本期待着一场淋漓养眼的标准交谊舞。
却没想到,现场堪称一片狼藉。
原本还在惋惜没能邀请黎同志跳舞的男学员也释怀了,一同吐槽:
——我穿的白鞋,还好黎同志没答应……
——她这个踩法,聂连长的脚不疼吗?
——我踩你一下你试试?
——不了不了,想想都疼啊!
交谈中,黎今颖又连着踩了两脚。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讨论的队伍愈发壮大,连教导员和石龙飞都被拉入。
教导员越看越皱眉头,顿时感受到他老婆在文工团的实力:“黎同志看上去很会跳舞啊,她平时训练也很矫健,怎么跳舞会看上去这么……呆滞啊?”
石龙飞:“人不能既要又要吧,我总算是感到安慰一些了,看来完美无缺的人也有弱点。”
旁边,另一位教官接话:“人家的弱点只是不会跳舞,你的弱点是心眼太黑!周晋川和你一起出去的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直接就回部队报道了?”
石龙飞轻笑一声,看着眼前正和黎今颖跳舞的男人,为周晋川庆幸:“他幸好是回去报道了,不然还有得他受呢~”
舞池中央,聂浚北还没放弃。
他放慢了脚步,耐心指导:“你现在出左脚,然后出右脚,在感受到半拍的节奏后,再快速重复一遍左右脚,如此循环,就是最简单的交谊舞。”
“什么半拍?”
黎今颖已经快要崩溃,她从穿越过来后,还没有在哪项活动中感受到如此挫败。
现在,她耳朵听懂了,大脑也听懂了,但是脚就是不听使唤:“这样吗?”
毫无疑问,她和聂浚北的节奏完全错开。
再次重重给了聂浚北一脚。
聂浚北:……
黎今颖:QWQ
“嘶——”
旁边围观的众人身体下意识后仰。
“哇,这一脚看着好重!”
“肯定疼死了!”
黎今颖耳朵也听到了群众的讨论,脸上有些挂不住,眉毛不由自主皱了起来。
她低头看向聂浚北的鞋,表面已经见不到多少干净的布料了。
她自觉惭愧:“我赔你一双鞋吧,你这都快穿不了了,要不咱们还是别跳了……”
她正准备撒手放弃时,就感受到手掌一紧。
聂浚北握她手的力道不仅更重了几分,甚至还用另一只放在腰间的手,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没事,随便踩。”
额头处传来男人漫不经心的声音,似乎对她笨拙的步伐并不是很在意。
音乐还在继续。
黎今颖见到他这样都不愿意撒手,也不准备就此放弃——老师都没放弃,她怎么能叫停?
“左脚、右脚、加快、左右。”
她跟着聂浚北的指引,低声重复着舞步,企图用最笨拙的方式暗示双脚该如何行动。
皇天不负苦心人。
这首民乐曲的末尾,黎今颖终于能勉强跟上放缓后的节奏了,踩脚的频率渐渐降低。
就在她终于感受到这项活动的快乐时,音箱最后跳出几个音符——然后戛然而止。
舞池中央,众人停了下来。
男学员绅士地给女学员鞠躬,女学员也用同样的礼貌回以对方。
也有部分人是和同性室友一同前来,音乐结束后,彼此还沉浸在这首民乐的舞步中,偶尔传来阵阵嬉笑声。
黎今颖怅然若失:“啊……结束了。”
“还没玩够?”,聂浚北垂眸问道,“还想跳下一首?我们继续?”
黎今颖点头:“当然要继续,好不容易感受到快乐,怎么能这么快就结束,再来!”
教导员原本两分钟前就应该去换音乐。
但他和身旁的教官们沉浸在吃瓜中,全程盯着黎今颖笨拙的脚步,竟忘记了这件事。
“马上,马上,同志们等一下。”
作为吃瓜群众的一员,教导员此时忽然起了顽劣心态,特意选了一首节奏明快的进行曲,准备在心里酝酿一个大计划。
“换好了,大家继续~”
他小跑着回到刚才的观众位,在看见黎今颖他们准备继续后,脸上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
身旁的教官注意到后,向石龙飞感慨:“聂同志这下有苦吃了,咱教导员也太坏了!”
石龙飞全程望着聂浚北,他听见这阵激昂又快节奏的音乐前奏后,却持不同意见:“不好说,说不定他今晚玩得很尽兴呢?”
舞池中央。
黎今颖听见陡然加快的音乐节奏后,当场人就傻了——不是,这怎么跳啊?
她一脸求助地看向聂浚北:“怎么办?”
聂浚北还握着她的手,垂眸轻笑一声,低声问:“还想跳刚才那个吗?”
黎今颖想象片刻。
在如此快节奏的音乐节拍中,她的双腿怕是要比站在高温烤盘上还要忙碌混乱。
黎今颖摇头:“那我肯定跟不上了,要不咱俩随便蹦蹦?又没人规定跳舞不能僵硬的转圈。”
提议结束,她马上觉得这样不太合适,赶紧出口收回:“算了,你是带着任务来的长官,和我一起瞎跳多没面子,还是别丢人,下去休息吧。 ”
聂浚北耐心听完。
这要是平时在军中,谁要是提议让他一起跳舞,他必然十次有十一次都是拒绝,更别提开玩笑似的僵硬舞蹈。
可是,这一次,他依旧坚定选择了同意:“没事,你想怎么来都行,你开心我就开心。”
“真的?”,黎今颖不确定。
聂浚北点头,认真道:“真的。”
黎今颖狐疑:“不会让你很没有面子吗?”
聂浚北:“面子不是靠这些取来的。”
黎今颖:“别反悔啊!”
进行曲的节拍开始加速。
黎今颖手是手,脚是脚,凑在一起反而有些同手同脚,聂浚北也没有取笑她,反而像是人形站桩般配合她的幼稚动作。
黎今颖无所谓了。
帅哥作陪,公费蹦迪,哪怕是前世的潮人夜店,她都不敢想象会有这样肆意的机会。
至于别人怎么看?
她反正玩开心了,其他的谁在意啊?
于是乎,教导员就在前排吃瓜席,围观了一场后现代主义的小学生式僵硬乱舞。
第69章 算计
最终, 联谊舞会在夜晚八点半就画上了句号。
对于黎今颖这样经历过前世夜猫子生活的人来说,今晚的活动仿佛刚刚唤醒她身体沉睡的都市女郎基因,就戛然而止。
音乐停下。
教导员准备带着音箱先行一步。
他还得把这个宝贝连夜给文工团换回去, 否则明天老婆训练时没了音箱,他怕是几天都吃不上好饭。
他拎起音箱,转头向教官们嘱咐:“我就不送你们回临时宿舍了, 明早你们归队时,我再来送你们,都早点休息, 我先走了。”
几位教官心知肚明他如此着急的原因, 喊道:“快去吧快去吧, 一会儿嫂子生气了有你好果子吃, 别管我们了。”
教导员嘿嘿一笑,抱着音箱往门外走。
正巧,在小礼堂门口碰见了聂浚北和黎今颖他们俩,他想到半小时前欣赏的那出乱舞,忍不住憋笑:“就不送你来,我得先去还这个。”
聂浚北点头,也并不希望教导员过多打扰他的两人独处时光。
教导员往前走了半步后,想到黎今颖蹩脚的舞姿, 最终还是忍不住后退,转过头嘱咐:“黎同志,下次我找你师娘来教你, 聂连长不是个好老师, 教的太复杂了, 没有那么难的!”
他一边说,一边嘴角疯狂上扬, 看得出来今晚的学员联谊舞会让他找了不少乐子。
黎今颖笑着答:“行啊!那导员你还是快去还音箱吧,要是师娘生气了,怕是谁也请不动。”
教导员闻言,又把音箱抱得更紧了,附和道:“是是是,先走了,早点回去休息啊,明天还有课程呢!”,话刚落,他蹬蹬蹬就开跑。
黎今颖只能对着他的背影喊道:“好叻!”
今晚月明星稀。
操场上布满了学员们的影子。
三三两两的学员们七嘴八舌回味着刚才的联谊舞会,正慢悠悠晃回宿舍楼。
黎今颖和聂浚北在月光下并排走。
身后不远处跟着几位吃瓜群众。
为首的男学员是刚才邀请黎今颖不成功的口吃眼镜男,他问身旁的人:“他们俩是之前就认识吗?看上去也太像是在谈对象了吧。”
他的另一位室友也注意到了远处两人的熟络,品味半晌后,嘲讽道:“咱们就别管那么多了,反正不管黎同志和谁处对象,也不会是和你。”
口吃眼镜男气得脸颊涨红:“那也不会是你!”
“是不是我有什么要紧”,男学员想到之后的紧张课程,“学业这么紧张,我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可不是来谈对象的,你还是先想想明天的体检怎么通过吧!”,他吹着口哨走远,“体检通不过,可是要被劝退的~”
黎今颖听不见身后的讨论声。
操场广阔,不似礼堂和医务室拥挤。有时候一阵风吹来,她可能连身旁人的话都听不清。
此时,她正和聂浚北叙旧,试图利用这几分钟回宿舍的路程,把两人错过多年的时间线补齐。
“所以,聂叔叔现在也在沿海?”
聂浚北点头:“嗯,职位复原,这些年的工资也按照副主任的级别补发了。”
黎今颖接着问:“那其他的呢?婉笙阿姨之前留下的产业?”
聂浚北摇摇头,表情并不惋惜:“十多年过去,大部分都已经拆掉或是破落了,除了外公留下的洋行有一些小补偿,也通通寄给了住在苏州养老的姑祖母。”
“其他人呢?婉笙阿姨还有别的亲戚吗?”
聂浚北答:“没有了,几个舅舅战时就牺牲了,我妈还有个表哥在香港,前年寄了信说是患了癌,这封信我们回沿海时才终于收到,再拍电报过去时,人已经下葬回归大海了。”
黎今颖默然。
命运变迁的速度太迅速。
她每问一句都是无限感慨的答案,实在无法再往这个话题继续。
“那你呢?”,黎今颖确认美强惨大叔聂涛还健在后,把话题转回面前的男人,“你之后准备做什么?留在舰艇队吗?”
黎今颖看向聂浚北。
月光倾泻在聂浚北半身,照亮他半张侧脸。
聂浚北察觉到她的目光,亦转过头来,盯着她如羽扇般的睫毛,轻声答:“嗯,就留在这里,司令员对我有恩,我必须要报还。”
黎今颖大概听明白了。
聂涛父子之所以能这么快从西北回到沿海,恐怕离不开这位司令员的帮衬。
“你呢?”,聂浚北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黎今颖愣住半秒,缓缓开口:“我?我当然是继续读书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医学。”
“那为什么要来做军医?不去协和、不去省医、不去湘雅?”
黎今颖正欲给出她的官方标准答案时,忽然犹豫了。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直面心中潜藏的怀疑:这些年她总觉得,聂涛父子依旧在世,而如果她去参军,应该还会与这本书的主角们相遇。
可是,她不能把这个答案告诉聂浚北。
但她也不想再重复毫无意义上价值的官方说法。
于是,黎今颖折中,脱口而出:“学医和从军又不冲突,况且我如果不来这里,又怎么会再次遇得见你?”
说出口后,黎今颖在脑海里咀嚼一边,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答案换个角度听,有些太过暧昧。
她连忙改口:“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
聂浚北已经停下了脚步。
他背对着月光,站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唯有一双眼睛闪烁着熠熠光辉。
他沉着嗓子问:“那是什么意思?”
黎今颖也跟着停下脚步。
她扬起下巴才能看清聂浚北脸上隐约的希冀,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忽然心虚地别开头:“没什么意思,我得赶紧回宿舍了!明天还有体检呢。”
聂浚北紧抿双唇。
他明明看见了黎今颖眼底闪过的情绪,却不明白为什么她不愿意回应自己。
沉默几秒后,聂浚北还是妥协了。
他苦笑般弯弯唇,继续往前走:“走吧,那我送你回去。”
两人继续往红砖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比起刚才舞会结束时的欢喜,两人虽然依旧有一句没一句聊着,气氛却变得有些凝固。
聂浚北注意到这股微妙的气氛,率先打破沉默:“体检会有测验,你早上一定要吃早饭,但别吃太多,容易影响速度。”
黎今颖点头:“知道啦”,她也意识到她刚才的转折杀死了气氛,又提起精神问,“你月底就要回去吗?”
聂浚北听见她的问题,稍稍感到安慰:“目前暂定是这样,如果有提前召回的电报,就会提前归队,不一定能呆这么久。”
黎今颖长长地“哦”了一声。
语气是毫不掩饰的遗憾。
烦闷的燥热感爬上聂浚北的皮肤,他很想接着往下问出那句:“你想让我多待一段时间吗?”,却又难以控制地联想到刚才停滞的短暂沉默。
聂浚北回忆起黎今颖曾经的发言,不停懊恼他刚才的行为太过心急,猜测自己可能吓到她了。
他只能在心里不停暗示自己。
——要慢慢来,循序渐进。
——她喜欢安静的人。
——我不能急。
从操场走到宿舍楼的路程并不算远。
哪怕从中途开始,聂浚北就缩短了每一步的距离,拖了十分钟后,他们还是到达了目的地。
“那么,我回去咯?”
黎今颖站在宿舍楼门口,举起手朝聂浚北挥了挥,无疑象征了今晚的告别。
聂浚北抿唇后又微张开嘴,眉头轻拧后又迅速舒展,很明显陷入了某种纠结。
但他始终一言不发。
黎今颖对他这幅模样非常熟悉。
——小时候不就是这样吗?
她想起聂浚北小时候人狠话不多的面孔,记忆中,她还给小男孩取了个“小哑巴”的称号。
她自诩要比聂浚北多活二十年,理应要拿出长姐的风范来。黎今颖在脑海中抿了抿,猜到可能她刚才突如其来的冷漠态度,让弟弟有些无所适从。
于是,她往前走了几步,再次来到聂浚北面前,安慰似的说:“别想太多,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明天体检完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小孩嘛,哄一哄就好了。
——她也不介意做经常请吃饭的漂亮姐姐。
黎今颖抱着这样的想法,紧接着问:“你想吃面食?还是清淡一些的汤食?”
聂浚北刚才还有些惨白的脸,立即鲜活起来,他克制内心的激动,答:“都行,你想吃什么,我来请。”
黎今颖脑海中打上问号。
——怎么又变成他请吃饭了?
——主角都这么喜欢抢戏的吗?
当黎今颖还在脑子里反应“这又是什么套路”时,聂浚北已经付诸了行动。
他把一本小册子从兜里取出来,递给了黎今颖,解释道:“这是我的配给册。”
黎今颖:?
——搞什么花样?
——等等,这幅场景怎么如此眼熟。
很快,聂浚北就用行动告诉她,确实不仅仅是“眼熟”而已,而是一模一样的复刻。
他指着配给册上还未取下的粮票:“我级别比你高,应该让我请你吃饭。”
黎今颖倒是看懂了这一步。
但她没看懂接下来的举措。、
聂浚北翻到下一页,指着他的级别解释:“因为刚回军区不久,我现在虽然是连长级别,连军龄不长,一个月工资只有50元,我不用养家,所以之后都寄给你。”
黎今颖:??????
聂浚北讲到此处,又露出有些抱歉的意味:“不过册子上那些奢侈品票是按特殊供应来的,只能在军区用,之后我去找战友换你喜欢的通用票,再重新寄给你。”
黎今颖(依旧):??????
聂浚北小心翼翼斟酌语言。
他生怕说得太直接吓到她,又怕显得太过冷漠让她误会,最后,他隔了几秒沉默后,才继续道。
“说好了请你吃饭,这是本金。”
黎今颖彻底晕了,她瞪大眼睛:“这是哪门子本金?吃满汉全席都用不着你把全部身家给我!”,她凑近聂浚北,不想让他的财富外露,压低声音骂道:“你是散财童子吗?再说了,我又不缺票和钱,吃个食堂而已,哪里用得着这么多!”
她刚才草草扫了一眼册子内的票据。
什么自行车、香烟、缝纫机、手表,全是值钱的大件,聂浚北一张都没用动过。
这册子哪里是请吃饭的本金。
简直可以当成城里人结婚的嫁妆了!
黎今颖气鼓鼓看向聂浚北。
她以为他是没有生活经验,不知道钱财可贵,随随便便就拱手让人。
黎今颖还在输出:“你别这么傻,万一让别人听见了,真的有可能会把你的票册子偷走,不要太天真,世界上永远有坏人的……”
说着,她就要把册子还给聂浚北。
聂浚北铁了心要给她。
他见黎今颖要塞到他怀里,一把握住她的白皙手掌,制止了她的行为。
黎今颖:又整什么死出?还强买强卖啊?
她抬头,皱着眉看向聂浚北,却在目光触及他那张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锋利冷淡的脸时,禁不住收敛了怒气。
聂浚北想到昨天的画面,冲动最终还是战胜了脑海里的理智小人。
他握住黎今颖的手,忽然说道:
“他可以给你的,我也可以。”
黎今颖先是一愣。
随后瞳孔骤然放大。
她算是听明白了,聂浚北昨天肯定是趴门后听墙角了,连周晋川给她工资和票册的消息都知道。
——臭小子,装得挺无辜啊!
黎今颖又气又笑。
聂浚北见她猜到,也不掩饰了。
他继续解释道:“周副连军龄比我长,所以他工资更高……但是我一定会比他晋升更快,你要相信我。”
黎今颖深吸一口气,她正视面前已经拿出全部身家的男人,轻柔问道:“聂浚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聂浚北望着她,眼镜闪烁着淡淡亮光。
他轻轻点头,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我知道。”
黎今颖静静看着他。
她从前只觉得聂浚北是个长相合心意的漂亮纸片人,能一起聊聊天,跳跳舞,就像她夜班时打发时间的那些手游一样,偶尔会心动,偶尔会代入,但理智会告诉自己,这不是现实。
可现在,现实告诉她,纸片人有了野心。
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慌了阵脚。
“我不能收”,最终,黎今颖还是拒绝了这出荒唐的自我推荐,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你还小,不懂这有多重要。”
拜托,这基本上等于求婚了好不好?
黎今颖越想越觉得离谱。
聂浚北却很严肃。
他脱口而出:“我知道有多重要,所以才会给你,而不是给别人。”
黎今颖无奈。
她只当聂浚北是成年后见到她那张令人心动的脸旁,一时间初恋感上了头。
所以,她以过来人的姿态劝解,试图告诉聂浚北,不是每一次crush都值得你百分百投入。
黎今颖温柔解释:“我们只是很多年没有见过,重逢后你我都很开心,所以你一时间误以为这是恋爱,是悸动也很正常。可是,等过一段日子,你就会渐渐恢复理智……浚北,你还年轻,你还会遇见很多让你心动的人,但她们不一定都是正确的人,比如,你现在都还不了解我,你怎么确定我就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模子?”
聂浚北耐心听。
等到她话音落下,他紧张到屏息,带着不确定的口吻问道:“所以,你刚才说,你对我也有动心?”
黎今颖愣住。
她在大脑里缓冲了片刻后,愣完神,恨不得冲上前掐住聂浚北的脖子摇晃。
——你小子重点怎么奇奇怪怪的?
——怎么油盐不进啊?
黎今颖试图解释:“动心并不意味着就要谈对象啊!动心是动心,对象是对象。”
她说出口后,注意到聂浚北紧蹙的眉头。
别说是聂浚北了,淳朴年代谁听了这句话都会觉得太过超前,大呼流氓。
聂浚北显然不接受她的解释:“我不理解,你既然也动心,为什么不能和我处对象。”
黎今颖听见他的话,双眼一黑,开始破罐子破摔:“因为我们都不了解对方!”
聂浚北很快接话:“那如果彼此了解后,我们就可以处对象了吗?”
黎今颖一时语塞。
——逻辑上来说,确实是这样。
——但是她一开始不就准备请弟弟吃个饭吗?
——怎么聊了几分钟,就变成谈对象了?
见黎今颖不接话,聂浚北目的得逞。
他面庞依旧映着清冷的月光,嘴角却淡然一扬,像是早早算计到了黎今颖拒绝他的话术。
他不再伫立原地,反而往前进了一步,来到黎今颖跟前,凑近她,低声说:“那我们就趁这段时间,好好了解彼此?”
黎今颖正准备理论,就被他紧接而来的轻柔拥抱打断了思路。
聂浚北轻轻环住她的后背,一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像是在安抚她刚才气鼓鼓的怒气。
鼻尖再次问道那股淡淡的皂角香。
聂浚北附在她耳朵边:“早点休息,颖妹妹,明天见。”
低沉的声音像贴着风声般灌入。
黎今颖可耻地脸红了。
她只恨自己不仅不是个颜控,还是个没有骨气的声控,折服在蛊惑似的勾引下。
等她回过劲,理智窜回大脑后。
聂浚北早已潇洒离去,留下一个计划得逞的腹黑背影。
黎今颖握着手上的配给册,陷入呆滞。
——她这是被年下算计后顺便强制包-养了吗?
第70章 食堂(二合一)
当晚, 黎今颖回到寝室后,三位室友很快围上来,目的不为别的, 正是聂浚北。
王如霞把黎今颖按到椅子上,西北妹把自己的热水壶打开,给她倒上一杯温热白开水, 剩下的云南姑娘则是坐到她对面,试图用卖萌术诱惑她开口。
王如霞先问:“我刚回来的时候,看到你们还在宿舍门口甜甜蜜蜜呢?进展到哪一步了?”
黎今颖人还是呆滞的。
——到哪一步了?到给嫁妆的地步了!
见她还在状况外, 西北妹推了推面前的水杯:“颖颖, 先喝点水冷静冷静!”
黎今颖木讷拿起水杯, 抿了半口。
坐在她对面的云南姑娘用手撑着下巴, 激动地问:“你们谈上对象了吗?!”
黎今颖被她吓得呛住:“咳咳——”,王如霞递给她一张手帕,她接过擦了擦浸湿的T恤,摇头道,“没!没谈上,我俩这都多少年没见过了?不得先了解了解为人啊?”
西北妹和王如霞相视一笑,发出一声长长的“哦~~~”感慨。
黎今颖无奈笑道:“真的没谈!”
王如霞挑挑眉:“哎,但是你也没拒绝啊?我看你之前拒绝别人可快了, 刀起刀落之干脆。”
云南姑娘错过了这一部分,小声问:“拒绝谁?谁啊?刚才请黎同志跳舞的那个吗?”
王如霞笑她:“你还是一边玩儿去吧!”
窄窄的宿舍里,四人闹作一团。
黎今颖被说得又羞恼, 起身鼓起嘴怨道:“你们不能光逮着我一只羊薅的呀!”
她瞄了一眼人群, 最终选中了替罪羊, 指向王如霞:“快,如霞姐也有情况, 抓紧盘问!”,扔下话茬后,黎今颖拿着水盆和毛巾就跑出宿舍,冲向去澡堂。
三十六计之遁走!
宿舍内,西北妹故技重施。
她把王如霞按到刚才黎今颖坐的位置上,像是酷刑官吏似的,用手掌拍了拍中央的小木桌:“如霞同志,你是自己交代,还是本官用刑啊?”
云南姑娘也很上道,立马用手指做出一个剪刀状,不停开合,配合西北妹的语气。
王如霞哭笑不得:“大胆!现在是新时代,你们不能用刑招供,在我的辩护代理人黎同志回来之前,我不会开口说一个字!”
西北妹直接朝着她的痒痒肉挠去:“现在黎同志不在,那可由不得你!”
王如霞没了办法,一边用手抹泪,一边咧嘴笑着回答:“哎呀,我们只是跳了个舞而已,加上老家离得近嘛,京津不分家!哈哈哈哈别闹了~”
寝室内传来一阵欢快的嬉闹声。
另一边,澡堂内。
黎今颖脖子上挂着一条粉色宽毛巾,正排队等着锅炉烧热水。
军医大没有独立卫浴,只能去宿舍楼外的澡堂。澡堂是独栋建筑,一楼是男用,二楼略窄一些,是女用。有时候到了洗澡高峰期,黎今颖站在水龙头下时,还能听见楼下男学员们带着回音的聊天声。
此时已经过了每晚七点的高峰期,前几届的学员们早已洗漱完毕等待明早的训练。
军医大女学员本就不多,黎今颖上楼时,楼下男澡堂还排着四五十人的长队,她们女学员的这一层就只有十多人在等待。
黎今颖一边排队,一边用右手不断抚摸装在兜里的配给票册子——聂浚北刚才给的嫁妆。
澡堂内的水蒸气氤氲,渐渐从淋浴区飘到了二楼门口的等待位,黎今颖很珍惜,她不敢把这本珍贵的票册拿出兜。
水雾在澡堂内腾起漂浮,部分贴合到她的脸上,浓密的睫毛渐渐变得潮湿。
她轻轻眨眼,湿润的睫毛扫过眼睑,三分凉意的触感中又带着些许热气。
队列缓慢移动。
终于轮到了黎今颖进入淋浴区。
澡堂门口的管理大姨伸出手:“同志,证件。”
黎今颖下意识拿出手指捏着的那本票册,递过去后才发现颜色不对,慌忙换了另一个兜。
澡堂大姨看清了刚才册子上的字,接过她的学员军官证后笑道:“结婚后管家不容易吧?”
黎今颖猛地看向她。
她很想解释:大姨,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是,斟酌片刻后,黎今颖发现她要是从头讲一遍,怕是今天就不用洗澡了。
于是乎,她只能尴尬回笑:“确实不容易。”
结婚后来读大学的人不在少数。
想到彼此同为已婚人士,澡堂大姨越看她越亲切,白日 梦整理此文,加入亦二勿一斯亦四衣儿还不忘指导这位年轻的女学员:“学校都有津贴,用不上太多钱,你把家里的票册子锁好,平时就别拿出来了,挂失很麻烦的!”
黎今颖接回自己的学员证:“谢谢大姨,有点冷,我先进去了!”
澡堂大姨笑得慈祥:“快去快去!”
她看着黎今颖的背影,心中不免为她那位丈夫感到欢喜:多漂亮的姑娘啊,她男人太幸运咯!
*
第二日,清晨七点。
黎今颖打了个哈欠起来,刚想喝一口水,就被提前洗漱好的王如霞给打断。
王如霞把她的水杯拿走:“颖妹妹,体检啊!你是不是在聂连长的温柔乡泡傻了。”
黎今颖原本还有些迷糊,听见她这句玩笑话立马就醒了:“哦对,体检!幸好你提醒我了。”
糊涂的不止她一个人。
西北妹从外面走进宿舍,手里还提着一个大热水壶,放下后立马感叹:“我都接完热水准备来一口了,隔壁宿舍才提醒我今天要体检……白起这么早了,我还说今天打热水的好少,怎么一点儿都不挤。”
云南姑娘还坐在床上穿衣服,一边打哈欠一边问:“啊——是不是也不能上厕所啊?”
黎今颖朝她重重点头:“是的,全面体检。”
云南姑娘小脸皱成一团:“难受啊,我昨晚喝了好多水……”
王如霞安慰她:“那你一会儿动作快点!”
云南姑娘委屈巴巴:QAQ
四人早饭都没吃,就去操场集合。
78大队的军风很不错,七点一刻,无一人缺席,全员到场自动列队。
教导员昨晚似乎没睡好,背过身揉了揉眼睛后,指导众人挨着上车:“女士优先,女学员们上这辆车,后面的男学员跟上。”
一百多号学员最终装了四辆中巴车才终于装满,甚至还有部分男学员只能和教导员一起挤绿皮小卡车。
医务室没有办法承担全面体检。
附近的卫生所也没有能力承接。
众人最后便被拉往军医大的附属医院。
“到了,到了!依次下车。”
四辆中巴车稳稳停靠在路边。
黎今颖跟着队列,走进附属医院大门。
相比于龙岗卫生院和省城医院,军医大附属医院的环境与设备都要更高一筹。
门诊部共有四层楼,一层为急诊区域,另设有两栋住院部,每栋楼各三层,底层中间有一方户外花园连接,设有两排长椅,依稀能隔着拱门看见部分住院患者正在休憩。
“请同学们先来领取体检表格”,教导员站在中央,旁边有一位办公室老师陪同,一人指引,一人分发,“所有项目都需要完成,体检结果会影响之后的学员资格,请大家认真对待。”
黎今颖拿到表格指引后,扫了一眼。
这是一张人工制作的体检表,纸页还残留着造纸厂新鲜出炉的浆味,上面用钢笔写满了检查项目和科室,除了没有楼层指引外,已经相当详细,看得出来耗费了不少心血。
看清项目后,黎今颖更加诧异。
她原以为只是部分查体以及X光的检查,类似于现代的入职体检,却没想到这张表格上完全是比拟军队标准。
除了基本的身高、血压等基础指标外,胸片、心电、耳鼻喉呼吸道、肝功亦是常规项目,除此之外还有色弱色盲、骨测以及包含疤痕与创口在内的脱衣外科检查。
作为体验过现代医疗健康体系的现代人,黎今颖对这些项目并不陌生,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身后,一群学员正在感慨:“哇,有些项目我听都没听过,我们老家县城里连心电图设备都没有,还得去隔壁市里,大城市就是好啊!”
“是啊,还有耳鼻喉医生,哪儿见过?俺家卫生院连凑个产科医生都费劲儿!”
讨论声并未持续太久。
一百多号学员很快按照教导员的指令,分批次前往诊室检查。
眼下正值七十年代末,医院体系还未将体检划分出来,根本没有体检中心的说法。黎今颖他们就像普通的患者一般,排队进入门诊就诊室。
若是没有教导员的快速分流,只怕一百多号人能像没头苍蝇似的,把附属医院挤得一片混乱。
身体指标、生化检查、创口检查。
黎今颖穿着部队发放的训练服,跑遍了整整三栋楼,才终于把纸页上的所有项目完成。
她对这幅身体的机能数字很放心。
从穿越过来到现在,她就没有哪一天放肆折腾过傻大妞的皮囊,该健身健身,该休息休息,没有智能手机刷短视频,身体到了点自然而然就困了,压根不存在熬夜的可能性。
“教导员,表格是交到您这里吗?”
黎今颖做完所有检查后,来到最终集合的门诊部中央,把纸页交给教导员。
教导员加上他身旁前来支援的老师,两人手里已经收了不少。
他接过后,还能有时间和黎今颖唠两句家常:“上次说的,让师娘来教你跳舞,你想什么时候上课?我特别给你争取到的好机会。”
黎今颖一脸惶恐:“教导员你别取笑我了,现在连我宿舍的管理阿姨都知道我不会跳舞了!”
“所以才要学嘛”,他对黎今颖印象深刻,很愿意和年轻一辈多多交流,“以后就不会踩到你对象了,人家白鞋都要变黑棕皮了!”
黎今颖从前没发现他这么八卦。
她赶紧否认:“他不是我对象!”
“是吗?”,教导员不信,一脸疑惑,甚至还和旁边的老师一同交流:“上次来咱们教学楼那年轻军官你还记得吗?”
旁边的女老师想起回忆,点头:“记得,很帅气啊,沿海军区来的那个嘛!”
教导员作为过来人,感慨道:“那小子眼睛都快长她身上去了!”
旁边的女老师搭话:“年轻啊真好,哪儿像以前我们读书的时候,写封信都要偷偷摸摸的。”
教导员深有感触:“可不是嘛!我追我老婆的时候,三天两头往文工团跑,就为了能远远地瞧她一眼,我领导还以为我想调过去演样板剧呢~”
两人拿着体检表乐呵呵笑。
黎今颖无语:当她不存在是吧?
唠完几句后,女老师注意到还傻乎乎站在原地等待命令的黎今颖,点了点她:“黎同志,你先回车上吧!我估计还有十多个同学就能结束了,咱们一会儿回去还能赶上午饭时间呢。”
教导员也注意到她还在这里等,说道:“快上车吧,晚上还有体测,保存实力啊。”
黎今颖答谢后离开。
教导员还在身后朝她喊:“我看好你啊!”
黎今颖回头,露出一个苦笑。
教导员见到她这幅模样,还在和身旁的女老师介绍:“这是个好苗子,聪明又刻苦,78这一届啊,她肯定会是最让咱们亮眼的那个。”
女老师抢过教导员手里的体检信息表,记下她的名字:“黎今颖……我记住了。”
“你肯定喜欢!”,教导员感慨,“但我估计她应该最后不会选择你的研究方向。”
女老师不甘心,问:“为什么?我们肝胆胰不能拥有女战士?”
教导员想到身旁女教师的经历,摇了摇头:“太苦了,要像你一样吃这么多苦?”
女教师笑了笑,没有继续接话。
*
回校的车上,大家明显要亢奋许多。
一是部分人终于卸了货,二是大部分人通过了最后一关体检复核后,终于能放心大胆确认自己的未来军人身份。
黎今颖所在的这辆中巴是气氛最低沉的——他们有一位男学员大概率没有通过体格检查。
此时此刻,黎今颖身旁坐着的,是全宿舍的消息通西北妹。
西北妹名叫蒋珂,留着一头干练的齐耳短发。
她和黎今颖同岁,今年 19,从前在西北时家里父母和两个哥哥都在铝厂工作,家庭条件不错,加上她是最小的那个孩子又很受宠,逐渐就养成了顽皮的性子,小时候没少挨打。
蒋珂凑近黎今颖,小声分享:“他们说的是那个戴眼镜的男生。”
黎今颖别过半个脑袋,通过余光向车后方望了一眼,发觉是那天邀请她跳舞的那个口吃男。
此时,口吃男正坐在靠窗边的位置,取下了眼睛,拿着一块蓝色方手帕不停抹泪。
黎今颖小声追问:“什么情况?”
蒋珂往黎今颖的位置挤了挤,附在她耳边小声说:“说是脱衣检查的时候,发现身上有肿块,怀疑是病变,肯定是留不下来了。”
黎今颖没有再回头看,心中为那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学员叹息:“考上这里,都不容易。”
蒋珂抿嘴苦笑,附和道:“是啊,都不容易……不过也好,至少提前发现提前治疗嘛,有什么比健康更重要?”
黎今颖从前只见过她嘻嘻哈哈的模样,未曾发现蒋珂竟然也有如此通透的一面。
她有些诧异:“你才19岁,就开始说这么老气横秋的话了?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感性。”
蒋珂伸了个懒腰:“感性多了我不成了黛玉妹妹?那很容易泪尽夭亡的!再说了,你不也19?”
黎今颖捧场笑,内心:咱俩的19可不一样啊……
一小时后,中巴车返回校园。
黎今颖看了眼手表,到达比预计时间还要晚一些,现在已经接近十二点一刻,平时这时候她都已经快要吃完午饭了。
蒋珂拍了拍黎今颖:“你要去食堂吗?能不能帮我带俩包子,我困死了,想回去再睡一觉,不然晚上体测肯定跟不上。”
黎今颖允诺:“行,我帮你带。”
蒋珂从兜里掏出两张一毛,塞到黎今颖手里:“谢啦!我先下车了。”
蒋珂又给前座的王如霞和云南姑娘打了个招呼,自顾自下了车,小跑着就往宿舍楼冲,一看就是累坏了。
前座,王如霞转头朝黎今颖喊:“你想吃啥?要不要去排那家面疙瘩的队,也不知道这个时间还有没有。”
黎今颖思考了一秒。
她想到昨天答应聂浚北要请他吃饭,也不知道此时饭点过了一半,聂浚北是否还在等待她?
最终,她还是摇头拒绝:“算了,你们去吧,我要去里面的窗口帮蒋珂带包子。”
“行,那我俩跑过去了,怕面疙瘩铺子被洗劫一空,走啦!”
黎今颖朝她挥手:“一会儿见。”
下车后,黎今颖按照自己的速度往食堂走。
期间,有不少人饿坏了肚子,像王如霞那样小跑着往食堂冲过去;也有一小戳人像蒋珂那样,直接打道回府,回宿舍修养准备晚上的体测。
走了五分钟后,她渐渐看清了食堂的轮廓。
军医大的食堂不大,只有一层楼,但内里的窗口还算口味丰富。虽然不像现代的美食广场那样面面俱到,但已经能在这个时代遥遥领先。
食堂的轮廓越来越近。
很快,黎今颖就注意到在食堂门口竖着一个笔直的人形桩子。
她下意识以为,是不是哪位学长没能完成训练又被罚站岗了?
直到走进后,她才发现柱子是老熟人。
聂浚北瞧见她,原本在人群围观中显得冷淡异常的脸庞,瞬间浮起一层笑意。
“颖妹妹!”,聂浚北喊了一声。
黎今颖惊了,她快步走过去,拉走杵在食堂门口充当5A风景的男人。
黎今颖问:“你怎么在这儿?这个点了,还没吃饭吗?不饿?”
聂浚北低头瞄了一眼两人正紧紧握住的双手,心情更好了,还能空出力气开玩笑:“饿,但是我的身家都给你了啊。”
黎今颖不吃这套,作势就要把他的票册还给他:“那你拿回去……”
聂浚北一秒钟收敛情绪,迅速变严肃脸:“不行,给出的东西就不能收回来。”
黎今颖有些疑惑,问:“你今天话挺多啊?”
聂浚北学着黎今颖的口吻:“不是你说的吗,要多多了解,要了解当然就要多说话。”
黎今颖被自己的话给气笑。
两人并排走进食堂。
黎今颖用手肘轻轻撞了撞身旁的男人:“那先兑现承诺,你要吃什么?随便点,反正都是走你的票册,你付钱。”
“那吃个贵的”,聂浚北今天心情格外好,似乎格外话多,“这个吃不吃?”
“嗯?”
黎今颖看了一眼,好家伙,聂浚北选择的是生意最红火的卤味窗口,简直是大排长龙。
她立马打了退堂鼓:“这得排太久了吧,懒得站,我好累的。”
“我去排,你坐在这里等我”,聂浚北很快给出答复,转身就准备加入队列,“还想吃别的吗?”
黎今颖摇头,指向另一侧的面食窗口:“没了,你先排吧,我还要过去给我的室友带两个包子。”
分工明晰后,黎今颖转头就往那边走。
聂浚北则独自站在卤味窗口的队列中。
他一眼看上去,就和前后的男学员们格格不入,终于,他前面的社牛男学员忍不住好奇心,想找他聊几句。
男学员戳了戳聂浚北,问:“同志,你也是咱们学校的吗?”
聂浚北换上一张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冷淡表情,摇了摇头:“不是。”
男学员也能理解,他们学校一直都开放了访客通道,眼前的年轻人看上去也不是等闲之辈。
他又想到刚才目测到的情形,好奇问:“刚才那个女同志是你对象啊?你来陪她的?”
聂浚北原本还异常冷漠的脸,转瞬间露出一丝温柔,他没有拒绝也没有承认,只是答:“我陪她吃饭。”
男学员感慨道:“异地恋不容易啊,我女朋友在财经大学读书,我只要有假第一时间就过去看她,女孩子就是得多陪!”
他很认真地听,甚至还若有所思点点头。
聂浚北(虚心记笔记):哄女孩要多陪……
男学员滔滔不绝:“所以我的津贴都攒着给她买东西,一个月才能来排一次这个窗口,听兄弟一句劝!”,他语重心长拍拍聂浚北的肩膀,“穷什么不能穷对象,咱们男人苦一点不就为了给家里创造更好的条件嘛,这才有奋斗目标嘛!”
聂浚北(好像悟了):疼对象的男人不会混的太差……
五分钟后。
食堂大妈询问排在前面的男学员:“同志,你要哪款?打多少饭?”
男学员暂时关闭了传授聂浚北的小课堂,把票从兜里扯出,低下头,递给窗口内的大妈。
他很熟练:“半两卤猪肉,二两饭打满,另外能不能帮我加两勺免费的卤汁啊?谢……”
大妈似乎认识他了,叫停道:“先别记着谢,现在不能半两半两打了,最低一两,还要不要?”
男学员有些纠结,他思考了很久,最终试探性地问:“……能只给我米饭和卤汁吗?”
大妈脸熟他,知道他经济困难,最终叹了口气:“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啊!”
“谢谢!太感谢您了!”,男学员拿上餐盘,回头朝聂浚北憨厚一笑,“先走了!”
聂浚北观摩了全程,陷入深深思考。
食堂大妈继续喊:“下一位!”,她看聂浚北脸生,多交代了一句,“五花肉、鸡肉还有剩,梅花肉和牛肉已经没有了,另外还有几两卤的下水,同志你要哪款?”
聂浚北想到刚才观摩的画面,下定主意。
两分钟后。
黎今颖买完包子回来,下意识看向队列,却没有见到那个鹤立鸡群的哑巴弟弟。
她环顾一圈才发现,聂浚北竟然已经挺直身板坐在餐桌旁等着她,桌上还摆着两个餐盘。
黎今颖提着包子过去。
走近后,她瞧了一眼桌上:摆在空位上的是一碗满满当当排骨和牛肉的卤味饭,而聂浚北面前是一份几乎没有荤腥味的白米饭。
“你减肥啊 ?”,黎今颖脱口而出,“怎么只吃碳水?还给我打这么多菜,我吃不完的。”
聂浚北坦然:“你刚抽完血,补一补。”
黎今颖坐下,盯着面前的饕餮盛宴:“那这也太奢侈了!”
说完后,她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她先摸了摸兜里还未打开过的票夹册,又抬头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卤味窗口标价。
终于,她问出疑惑。
“……等等,你是怎么付的钱?刷的脸?”
聂浚北抬脸,眼神有些躲闪:“小金库。”
黎今颖:?
好哇,你小子!
现在就敢藏私房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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