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学院
其他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罗曼立刻替白染答应下来, 还张罗着让学生让开一些,免得伤到他们。
对面树丛里的瑞恩见气氛逐渐偏离预想的轨道,正自气闷, “不就是弹个琴,有什么好稀奇的!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大惊小怪!”
他旁边的矮个子道:“可我怎么也觉得听完舒服多了……这曲子好像是挺神的?”
“神个鬼!”瑞恩气得顾不上躲藏, 腾地从树丛里站了起来,谁知冷冽的气息扑面袭来——!
咔嚓, 轰隆——!
瑞恩身后的大树从中被切断, 上半部分连着树冠轰然倒了下去!
飞舞的叶子和尘土扑了瑞恩一身一脸,而瑞恩此刻只觉得腿软。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原本吹得很有造型的金色短发此刻被削去了顶上的一小截,险些就被剃成板寸了!
所有围观的学生原本都在震惊白染这一道音声化成的攻击威力之大, 等注意力从倒落的大树上挪开,这才看见灌木丛里站着的瑞恩。
“这不是……瑞恩学长吗?”
“他怎么躲在树丛里?”
“他脸都红了,会不会……那个格斗馆的事……”
“……我知道……怪不得偷偷躲在这里……”
瑞恩听得不清不楚,但也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他怒道:“你们别被她骗了!”
所有人都被他吼得一静。
“白老师没骗人啊。”片刻后, 有学生道:“我们都是亲眼所见,很厉害!”
不少人跟着点头。
瑞恩气不打一处来, 骂道:“你们傻吗?她厉害那是因为她精神力强, 就凭你们的精神力,怎么可能做到和她一样?再怎么学也是浪费时间!这就是个专骗傻子的骗子课程!”
他语气不好, 但是说的却很有道理, 在场的学生纷纷转头看向白染, 等她给一个答案。
白染知道瑞恩说中了现在亟待解决的最严重的问题。
她制止了要开口解释的罗曼,平静道:“精神力是可以提升的, 只是目前的环境和条件还不成熟,现在可以慢慢打基础,等到条件成熟,你们也可以做到刚刚我所做的。”
罗曼急得直瞪她,白染知道他想说什么,不说出实情,就凭刚刚的展示说不定也能“骗”得一些学生报名,可她既然答应了做导师,就没打算在学生面前说谎。
何况打基础也是很重要的,就算条件成熟,也要从基础做起,否则急功近利,只会自毁前程。
学生都很聪明,很容易就听出她话里的意思。
现在还不成熟,无非就是现在不行,以后什么时候能行也说不准。
“什么嘛……原来真的是在画饼。”
“亏我刚刚还有点心动了。”
“浪费感情……白激动一场。”
“想也知道,精神力要是能提升,这么多年精神系早腾飞了,哪还用等到现在靠复兴远古课程拉人气!”
眼看聚集起来的围观人群就要散了,罗曼干着急却又想不出办法,瑞恩则得意地扬起唇角。
“这就对了,选精神系没前途。”他瞥了白染一眼,“有些人还是认命当光杆司令吧。”
谁知就在这时,忽听有人道:“我报名。”
所有人闻声都是一顿。
都这样了还有人报名???
一名学生逆着散去的人流走向精神系不起眼的小展位。
原本准备离开的人纷纷停下脚步。
白染看向来人,不由微微顿住,银白色长发的男生看起来依旧苍白病弱,但是脚步却很坚定——竟然是那天在格斗馆见过的蓝斯!
瑞恩一见蓝斯,登时火起:“你这病秧子,怎么还阴魂不散了呢?!”
蓝斯根本看都没看瑞恩一眼,他径直走到精神系的展位前,目光在桌上乌黑的古琴上停了片刻,而后抬起银色的眼眸看向白染。
“我想报名,可以吗?”他问。
白染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罗曼已经秒答应:“可以!当然可以!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提交报名表了吗?需要现在填写吗?”
蓝斯见白染没有反对,垂下眼道:“我叫蓝斯,蓝斯·梅洛恩。还没有提交报名表。”
罗曼听到他的姓氏的时候微微顿了一瞬,但他面色不改,依旧热情洋溢道:“没提交没关系,现在填写也来得及,你就在这里填吧!”
蓝斯点头,从光脑上调出了报名表。
“——果然废物没人要,跑到这里来求人收留了!”
又有人穿过人群走上前来。
白染闻言不由微微蹙眉。
那是个自来卷的橘色短发男生,他身后还跟着两三个学生,白染隐约记得那天在格斗馆,把蓝斯硬推上场的就是这几个人。
罗曼也皱眉道:“这位同学,注意你说话的用词!”
那橘色自来卷男生摊了摊手以示无辜,道:“老师,我知道你们招不到学生挺困难的,但是招他可要考虑好。我没有侮辱人的意思,主要是他本来就是双F的废材体质,学什么都没用的。”
他身后的几名学生都笑起来,附和道:“对啊,别的系都不要他,他只好到这来浑水摸鱼,老师可别被他骗了。”
罗曼有些惊讶地看向蓝斯,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双F,是指体质和精神力都是F级,这种情况按理说是不会出现在主星上的。
这些学生说话不好听,但双F的情况的确不容易培养,各个方向都没有太大的发展可能,日后毕业也很难获得工作岗位。
罗曼看向白染,白染却道:“为什么双F就一定是废材?”
这话一出,不但那些学生被问愣了,就连罗曼和蓝斯本人都愣了。
“……双F不是废材是什么?”橘色卷毛下意识问。
白染冷冷望着他道:“衡量一个人就只有体质和精神力这两个标准吗?”
橘色卷毛莫名其妙道:“难道不是吗?”
白染看到其他人脸上也都露出了不解的表情,不由心下微沉。
这种情况让她想到了在修仙界测灵根的时候,很多大门派都会给灵根的优劣排序,收徒也是按照优劣顺序来收。
她从来不认为这是正确的做法。师父收下她和师姐的时候,就从来没有先让她们测灵根再考虑要不要带她们回山门。
随着她修行的时间渐长,她看到了太多天资卓绝的人走入歧途陨落,也看到了太多平平无奇之辈后来居上,成为荫庇一方的大能。
以起点来定义人生,从长远意义上来说,是一种很狭隘的偏见。
“他现在是双F,不代表他以后也一直是双F。”白染道。
橘色卷毛愣了下,而后笑出了声,“不是老师,你是不是不知道?他是梅洛恩家的诅咒之子,天生有基因病,能不能活着都不好说,怎么可能还能提升等级?”
周围的人视线纷纷落在蓝斯身上。
“原来他就是梅洛恩家的那个……”
“怪不得,你看他的眼睛。”
“他这样,没办法上学的吧……”
蓝斯正在点选表格的手指微顿,而后紧紧攥起。
他抿了抿唇,正要说什么,却忽听白染道:“你也知道,他身体不好,或许连活下去都困难,可他现在站在这里,不正说明他求学的意志力远远比普通人要强?”
卷毛被她说得一噎。蓝斯惊讶地抬眼看向她。
白染的话音平淡,听在所有人耳朵里,却莫名地有力。
双F评级是废材的标志,基因病不适合上学,诅咒之名更是雪上加霜。
在蓝斯短短十六年的生命中,从没有获得过任何肯定,更别提用“远远比普通人要强”来形容他。
他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卷毛轻嗤一声:“意志力有什么用?光有意志力能提升等级吗?还不是废材一个!”
“我不过是好心好意来提醒新导师别给自己招收个大麻烦,你们既然不介意,那就当我没说。”
他转过身,临走前又瞥了蓝斯一眼:“以后进了学校来日方长,你可要好、好、努、力。”
最后四个字说得腔调尤为重,俨然没怀什么好意。
卷毛带着几个人大剌剌地穿过人群离开了。
“这又是哪家的公子哥,”罗曼叹了一声:“真的是够嚣张了。”
他抬头看见蓝斯垂着眼顿在原地不动,也不继续填表了,不由担心道:“你没事吧?”
蓝斯静默片刻才抬起眼看向两人,“我的情况你们也知道了,确定还要录取我吗?”
他说话时声音已经勉强恢复了平稳,就仿佛被拒绝也能接受似的,对自己近乎残忍。
白染看他片刻,忽然道:“你把手伸出来。”
蓝斯愣了下,面露不解却还是依言把手伸到了桌面上方。
白染伸手搭住了他手腕的脉门。
这下所有人都露出了费解的表情。
罗曼憋了一会儿,见白染维持着这个动作一直不动,不由纳罕道:“白老师你在做什么?这是什么新法术吗?”
白染暂时没回应他,她在看蓝斯的脉象。
安静片刻后,她从桌子后站起身,道:“你过来一点。”
蓝斯往前贴在了桌子边站着,他的个子比白染略矮一点,白染伸出手轻轻覆在了他的头顶上。
蓝斯吓了一跳,却听白染道:“别动。”
他只好站定不动,银色的睫毛微微垂落,看起来有点拘谨。
这一次停留的时间比号脉要更长一些。良久后,白染收回手,看着蓝斯道:“如果你做我的学生,我会尽力治好你的病,但是过程可能会很艰难,你能接受的话,就报名吧。”
她的话轻飘飘地落下,却如同重磅炸弹一般震惊了所有人。
蓝斯已经完全呆住了。
罗曼也听傻了,“我没听错吧?基因病……能治好?”
白染保守估计了一下,道:“如果以后环境能改善,好的可能性更大,现在只能尽力。”
蓝斯被衣袖掩住的手紧紧攥了起来,忍不住问:“那我以后也能……成为像你一样厉害的乐师吗?”
那双银色的眼瞳里如同死灰复燃般,亮起了一点希望的光芒。
白染没有丝毫犹豫,肯定道:“能。”
帝国学院
还没离开的人听到了白染的话, 登时一片哗然。
“她说连基因病都能治好?”
“这分明就是在画饼!也只有这种没有科系肯要的人会信了。”
“都承认现在没这个条件了,这不就是在哄人吗?”
然而旁人不是蓝斯,也无法理解蓝斯的心情。
他暗淡的眼睛焕发出熠熠的神采, 拼命维持的镇定也终于被难以抑制的情绪所打破。
“我愿意报名。”他哑声道。
白染点头,示意他完成报名表。
旁观全程的罗曼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白染坐下的时候, 就看到他又用那种闪闪发亮的眼神在看她。
白染:“……”
“精神系有徽章吗?”她问。
罗曼这才回过神来,他独守这么多年, 精神系终于再次收到学生了!
“有!有的, 在这里!”他从一旁的盒子里翻了一会儿,翻出了一个小袋子,而后从袋子里倒了一枚徽章出来。
白染低头一看,那是一枚很精致的徽章, 形制古朴,上面是被星星环绕的复杂几何图案。
她觉得这种图案和道家八卦阵颇有相似之处,不由多看了几眼。
蓝斯很快填完了申请表。罗曼确认无误后,将徽章递给他, 微笑道:“欢迎你加入精神系, 蓝斯同学。”
蓝斯接过徽章,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才戴在了胸前。
那边有人拍下了这一幕。
很快这张照片就被贴上了校园网那栋“落魄导师, 无人问津”的楼。
【[照片]。】
【前面的5枚金币和人头都给我拿来吧!】
不一会儿就有人发出了震惊三连。
【不是吧, 真有人报名?!】
【我在现场,我作证。】
【这是谁?好漂亮的男生。】
【银发侧颜杀, 我可以。】
【美人!】
楼主:【你们瞎了吗!好好看清楚, 这是梅洛恩家的那个病秧子!双F还来上学, 竟然还有人肯收。】
【……梅洛恩?是我想的那个吗?】
【是蓝斯!我见过他。】
【他家里人竟然让他来上学?这和我听说的不一样……】
数条回复之后蹦出来一条:
【这不就是没落科系招了个废材来充数吗?】
下面忽然就没人说话了,就仿佛是对这句话沉默的认同。
瑞恩看着最后这句一锤定音般的话, 满意地笑起来。
他正想顺着说两句推波助澜,却只听有人道:“瑞恩,怎么又是你?”
瑞恩抬起眼,就见那天在格斗馆多管闲事的几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到精神系这边来了!
林珍叉着腰道:“在网上带节奏的人就是你吧?说你输不起你还真是输不起,技不如人就暗地里搞事,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要脸的人?”
瑞恩一看到这几张脸就血往头上涌,“你们有完没完?我不过在这看看,那么多人在这呢,你凭什么就污蔑我?!”
林珍冷笑一声,一旁的雷哲举起光脑慢吞吞道:“学了这么久技术活儿,反追踪你实在太容易了,要不要我把证据给你贴上去啊?”
瑞恩怒道:“你——”
他还没骂出口就被一旁的跟班矮个子拉住,矮个子紧张地低声道:“不能露馅啊哥,这帖子内容不合规,管理发现了顶多删除,要是知道了是你,肯定又要吃处分!”
上次格斗馆的事因为被人录下来,瑞恩已经被战斗系公开处罚了,不但如此,还丢脸地写了道歉信,这次要是再重蹈覆辙,他脸皮再厚也不够丢的。
瑞恩咬着牙,忍气吞声道:“好,你们给我等着!”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扒开人群就走,矮个子慌忙从后面跟了上去。
莉莉丝抱着手臂道:“真是不长记性!要我说就应该再暴打他一顿,打到他长记性为止!”
雷哲:“……你这也太暴力了,咱们还是love&peace哈。”
莉莉丝道:“这叫以暴制暴,你懂什么!”
雷哲露出一副“怕了你”的表情,做了个把嘴拉上的动作。
把烦人的瑞恩赶走之后,林珍就赶忙来到展位前。
“我来晚了,白——”她脱口就要叫白染的名字,卡了下壳才改口道:“那个——白老师。”
说完她就抓住了自己的脑袋,“啊,太不习惯了!你怎么就成了导师了呢!”
白染看着她揪自己的头发,无奈道:“叫什么无所谓。”
“那不行!你既然是导师,当然还是要保持身份的。”林珍机灵地转了转眼珠,“这样吧,我私下还叫你名字,在学校就喊你老师,怎么样?”
白染 :“随你。”
林珍笑起来,她转过头就看到站在一旁的蓝斯,见他胸前别着精神系的徽章,登时凑上前去,道:“啊,你已经被录取了吗?”
蓝斯下意识后退一步,“……嗯。”
林珍露出艳羡的表情,“好羡慕。”
蓝斯从小很少被人主动接近,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有点局促地偏开了头。
好在林珍没再继续追问他什么,而是转过身对白染摆出一副哭丧脸,“我今天早上又和我爸吵架了,我看到你是精神系导师,就想改选精神系的,但是我爸死活不同意。”
一旁的哈伦道:“那他是不能同意,他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以后还指望你进执政厅接班呢。”
林珍哀怨道:“可我不想读政治经济啊……太枯燥了。”
莉莉丝道:“你不想有什么用,还不是乖乖去领了徽章。”
白染看到林珍胸前果然别着政治经济系的徽章,刚想安慰她两句,却听林珍道:“我这是被迫的,可我想读精神系是发自内心的!”
她眨了眨眼,一脸期盼地问道:“白老师,咱们系能不能兼修呢?”
白染闻言一愣,她才刚来还不太了解帝国学院的学制,于是只好看向罗曼。
罗曼立马点头:“当然可以!学院从不限制学生修多个学位,只要你们能安排好时间,修满学分就行。”
林珍眉开眼笑:“太好啦!我报名兼修!”
她当即打开光脑调出报名表,“等我现在就提交申请!”
罗曼只觉喜从天降,他瞬间打开了新思路,向着跟在林珍身后的几人道:“这几位同学呢?不考虑一下兼修吗?”
雷哲挠了挠头,看向白染道:“说实话,学妹是导师这件事,其实到现在我都还没适应过来……”
莉莉丝道:“那天在格斗馆我就觉得不对了,那么厉害怎么看也不像新生呀。”她爽快道:“我也想报名兼修,但是我精神力很差,不知道能不能行?”
白染道:“只要肯花时间练习,都可以的。”
莉莉丝笑道:“那太好了!”说着她也打开了报名表。
雷哲见状道:“我本专业是学智能技术的,要是精神力能变强肯定事半功倍,不知道老师愿不愿意要我。”
罗曼笑得见眉不见眼,“当然欢迎你!”
雷哲打开报名表填到一半,看向一旁剩下的两人,“哈伦你不是和林珍一样最急着过来吗?怎么不说话?”
哈伦脸有点红,道:“填你的表,我只是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夏晴越过他,温温柔柔道:“我精神力有D+,报名表刚刚已经提交了。”
罗曼闻言一愣,道:“是吗?你等等啊,我看一下!”
他打开系统,除了蓝斯那份以外,果然又看到了三份提交上来的申请,其中夏晴那一份时间最早。
“收到了!三份。”罗曼道。
雷哲道:“等等,我快填好了。”
哈伦终于酝酿完了,好容易鼓起勇气面对白染道:“那个……对不起,开放日那天是我搞错了,还以为你是来参观的学妹……如果说了什么失礼的话,还请白老师别见怪。”
白染道:“没有失礼,那天多谢你帮忙带路。”
哈伦“哈哈”笑了两声:“是我应该做的。”
雷哲用胳膊肘捅他,“说重点。”
哈伦拍落他的胳膊,“我也想兼修,精神力如果能增强对锻造来说也能提升精确度和效率。”
白染点头:“好。”
等到最后两人提交完申请,罗曼给几人都发了徽章,而后乐呵呵数了数总数,最后的招生日,他们竟然招了六名学生!
这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简直就是超额完成目标。然而更让他惊喜的还在后面。
哈伦和莉莉丝等人不是新生,几人在各自的系人缘都不错,听说几人选择了兼修精神系课程,竟然还有一些学生也来咨询,而后同样选择了兼修。
帝国学院除了主修专业外,兼修的课程在一个月内如果适应不了,是可以选择退课的。
之后来的这些学生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提交了报名表。
罗曼看着报名列表,嘴角差点咧到后耳根上去。
“白老师,你就是上天派来拯救精神系的天使,我敢打赌这个数字要是报上去,就连院长半夜也要笑醒!”
格兰杰半夜有没有笑醒白染不知道,她回去上网看了看,对于精神系开设课程和招生的事,大部分人还是持怀疑态度,有嗤之以鼻不看好的,也有等着看笑话的,真正对这件事有信心的人几乎没有。
兼修的学生中,也只有林珍等人是真心实意,剩下的人大多是试错的心态。
以白染目前对日后训练的规划,她估计没有毅力的人是很难坚持下来的,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眼下确定了要和她学琴的人有蓝斯、林珍和夏晴三个人。
在开学之前的两三天时间里,她从乾坤袋里找出了一些合适的材料,准备给三人斫琴。
而在开学当天,她收到了格兰杰的消息,说让她去一趟资料馆,对她开放的初级权限下来了,用她的ID可以查阅学院资料馆里的所有资料。
帝国学院
帝国学院的资料馆距离精神系的小楼不远, 白染到的时候,格兰杰已经在大厅等她。
“白老师。”格兰杰看到她,愉快地笑起来, “艾伯特的眼光果真不会错,精神系今年的招生情况我已经看过了, 罗曼高兴得实验都要做不下去了。”
白染道:“和其他系相比, 人数还是很少。”
“已经很好了。”格兰杰道:“你要知道,在你来之前, 精神系是一个学生都没有的。”
“我带你到终端那边去。”格兰杰边走边解释道:“普通ID在系统里直接能查询的内容是有限的, 原本应该给你开放学院导师级别的权限,现在已经帮你提升到了和我同级。”
白染对于级别并不了解,只是安静跟在格兰杰身后听他说。
“别看我只是个院长,由于帝国学院悠久的历史和在主星的地位, 我也算是有官职的人。”格兰杰笑道:“这个级别的权限基本已经涵盖了绝大部分资料的读取,其他更高级别的就只能等艾伯特那边再给你争取了。”
白染点头。
很快两人就来到了终端室,这里平时对外不开放,主脑扫描到格兰杰本人才打开了门锁。
格兰杰口中的终端和白染想象中的不同。
终端并不是一抬大型机器, 也不是像光脑一样的可携带设备, 而是指这间房间是终端的可读取范围。
房间只有沙发和茶几,还有大面积留空的投影空间。
格兰杰道:“你平时有需要看的资料, 就可以到这里来, 在这里用你的ID连接主脑,就可以查阅目前最高权限的资料, 权限不够的资料则依然是加密状态。”
白染问:“离开这里就无法查阅资料了吗?”
格兰杰道:“为防止黑客攻击一般情况下不行, 但是有需要可以向安全中心提交申请, 他们会为你开设特殊窗口。”
白染道:“明白了。”
“我先帮你把基因信息登录。”格兰杰道:“否则你自己进不来。”
白染的基因信息在第一次入境主星的时候就已经接受过基础扫描,在格兰杰的引导下她将信息登录到终端室, 格兰杰用院长身份帮她通过了认证。
“好了,以后你过来有什么需求都可以问EVE,它会为你解答的。”格兰杰道:“今天开学,我还有个演讲,得先走了。”
白染道:“好的,罗曼会带学生出席开学典礼,我暂时留在这里一会儿。”
格兰杰捋了捋翘起的胡须,笑道:“没问题,期待精神系在你们的带领下早日实现复兴。”
目送院长离开后,白染才在沙发上坐下。
“EVE,连接终端调取关于费罗灾变和阿尔纳星系的资料。”她说着,登录了自己的ID。
EVE:“ID权限通过,正在为您读取。”
纯白的房间正中立刻投影出了大量资料目录。
白染随便打开了一条关于灾变的资料,发现其中的记载果然比她之前搜索得到的科普资料要详尽得多。
关于人口的减少、原能的受限、变异体的爆发都有相当详实的专业考察报告。
白染又打开阿尔纳星系的条目,下面有关于阿尔纳星系灭绝前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各个方面的详细记录。
她当即在其中搜索“能量”相关。这还要多亏罗曼,否则她还不知道在这个世界该怎么描述自己要查找的内容。
第一个跳出来的文件名字就吸引了白染的注意——《关于各星区能量下降的考察报告》。
她打开文件,看到其中对于阿尔纳星系各星区都进行了能量测量,而报告显示每一个星区的能量都在逐年下降,费罗星所在的区域下降尤其明显!
最关键的是,这份文件的撰写时间在新星历之前!
也就是说阿尔纳星系的灵气衰减很可能在灾变出现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另外白染还注意到当时的阿尔纳星系官员对于这份报告的批示:
“除原能外,其他能量是否存在及其数值意义值得考察。”
怪不得罗曼手上的那本书的内容得不到其他人的认同,就算在灾变前,那本书恐怕也是不为人所理解的存在。
那时候各星系都在开发原能,没有人关心这种虚无缥缈的除原能以外的其他能量说法。
白染查询了一下,原能是指几种特殊原料的化学反应产物,其能量巨大,足以炸毁一整颗星球,属于一种极其强大的武器能源。
如此看来,罗曼的家族很可能在阿尔纳星系的时候就属于不被人理解的族群,但他们极其重视自己的研究,在逃命到洛桑星系的时候依然没有忘记携带那些书籍和笔记。
也多亏这份重视,相关书籍和理论才能传到罗曼这里,恰好被她看到。
白染又往下看了很多关于能量的文件,但是有些意思不符,有些内容偏离,都不如这份有用。
她又仔细看了能量下降的图表和数据,简单推算了一下。
这是一份新星历之前的报告,灵气衰减依照这个速度到现在不该枯竭成如今的情况,也就是说费罗灾变之后,灵气衰减的速度一定是大幅加快了,这才导致现在灵气枯竭的情况。
这和她推测的有少许出入,但是相差不大,重点还是在那一次大灾变上。
白染又翻回去看关于费罗灾变的资料。
费罗星被封禁的灾难视频,用她现在权限已经可以查看了。
白染让系统播放了视频。
探险星球费罗星过去果然是一颗原始自然环境保留得非常好的星球。
视频应该是某个探险节目的直播,投影画面是跟随着探险队伍前进的。前半部分视频很正常,白染看到了很多过去没有见过的植物和各式各样的星兽。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正常的星兽。
星兽的体型有大有小,和她过去见过的普通动物和一些妖兽很相似,有虫类,有两栖类,有四足哺乳类,有带翅膀的飞禽类。
她甚至看到了正常的格拉虫。
那原本是一种体型很小的甲壳虫,没有攻击性,探险队员还让它爬在手心上给大家展示。
除了外观构造大体相似,这和β23上极具攻击力的庞然大物简直就是天差地别的两个物种。
视频在三分之一处迎来了灾难的爆发。
一只被称作“金顶蛇”的毒蛇忽然发疯似的攻击探险队员,很快一名队员被毒蛇咬中,这时候团队虽然陷入了混乱,但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整个森林都躁动起来,就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可怕的东西正席卷而来。
飞禽纷纷冲出树冠,凶猛的星兽开始肆意捕杀其他活物,其中当然也包括人类。
很快直播视角也开始大幅度抖动,白染看到了令人恶寒的一幕。
一只类似黑熊的星兽产生了严重的变异,它的背部突起,撕开的血肉里长出了类似蝇虫一般的透明翅膀,四肢的皮毛也渐渐爆开,从中生长出了类似虫类的坚硬附肢!
这只黑熊看起来正在向着某种虫类的方向变异!
透明翅膀快速扇动之下,半虫化的黑熊向着探险队的的方向扑过来,尖叫声很快淹没在撞击和撕咬声中。
黑熊将抓住的探险队员整个撕开,一块一块地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其他人四散奔逃,下场却如出一辙,有被巨蟒囫囵吞下的,有被禽类的利爪刺穿后遭到分食的。
探险节目的摄像头显然是多方悬浮分布的,在各个场景切换下,能看到不同探险队的遭遇。
所有的星兽全部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异,体现在身体表面就是不同程度的“虫化”。
到了最后,有些探险队员被感染也开始产生变异,发狂后自相残杀,最后将尸体吞吃入腹……
视频的后三分之二,俨然是一副地狱般的景象,怪不得视频会被封禁。
白染从头到尾看完后,终于理解了最开始的变异是如何发生的。
之前在和研究星连接通讯的时候,看到的变异部分半兽半虫的兽化者,她现在也能明白是怎么来的了。
被变异体所伤会遭到感染,如果变异体本身是半兽半虫的状态,那这部分变异基因就会原封不动地感染给受伤的人。
所以所谓的变异,其实不是小虫子变大虫子,小型兽变巨型兽,而是所有的物种全部都在向虫类的方向变异?
而这种变异方向显然也不是普通虫类,而是某种未知的特殊基因虫类。
那杨博士所说的变异体U型基因,大概就是这种会导致星兽产生“虫化”的基因。
“虫化”到一定程度就会产生精神力攻击,成为更高等级的变异体,甚至还有可能将虫卵寄生到人类身上,直接让人类成为有智能的变异体。
白染往后靠在沙发上,思忖片刻后,觉得虫卵寄生的成功率也许很低,否则去第七星区的雇佣兵大概率都会被寄生,而陆迟和查德他们看到爱莎变异时的反应显然这是从未出现过的状况。
显然星兽的变异正随着时间的推移产生“变异等级”的递增。
这一切不会凭空发生,黑洞带来的波动,灵气衰减,星兽变异,这三者之间一定有某种更深层的联系。
还有人类中出现的异能者……
白染想起之前想要检索异能者相关资料的时候EVE曾反馈权限不足,现在她再次检索,果然已经解锁了大部分资料。
她调取了最早的文件,发现最开始异能者的出现也被认为是波动带来的“变异”。
因此最早的异能者被当做和变异星兽一样的变异人对待,遭到隔离关押。直到埃默森博士通过一定时间的观察和实验提出了不同的可能性。
这才有了后来异能者上战场对抗变异星兽取得小规模胜利的奇迹。
但是对于异能者是“变异”产物的认知在很多人心中仍然没有变,尤其是主星圣城里的贵族。
白染看到了很多言辞激烈的反对异能者进入第一星区的抗议记录。
最终的结果现在一目了然,第一星区内没有任何异能者的存在,像巴里特和贝琪等人那样的异能者都居住在第五、六星区。
而陆迟……
白染并不完全了解他的过去,她不知道他作为皇子究竟是怎么会暴露在防护网外甚至觉醒异能的。
但这一点无疑只会加重克莱恩这样的“纯血”贵族对他的厌恶。
白染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了陆迟为什么住在第五星区这么多年不回来,也理解了刚到主星的时候他所说的那番话。
这的确是一个在末世的重压之下,如荒星上的废铁一般扭曲的时代。
帝国学院
看资料的时候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白染收到罗曼的消息才知道开学典礼已经结束。
罗曼说学生在精神系的小楼这边等她,白染回复他说这就过去。
她回到小楼的时候,院子里只有蓝斯一个人。
林珍等人在典礼结束后就先回第一专业的科系去报道了, 有些人还有课要上,要晚一些才能到精神系来。
只有蓝斯是专修精神系课程, 所以典礼结束后就在这里等她。
白染问:“罗曼呢?”
蓝斯道:“在实验室里。”
白染点头, “你跟我来。”
她带着蓝斯来到小楼一层的一间教室,这间屋子是提前让罗曼帮忙收拾出来的, 桌椅全部都清空了, 只留下几个放在地上的坐垫。
“坐。”她道。
蓝斯在垫子上盘坐下来。
白染道:“你的基因病,那天我看过了,目前最好的办法是激发人体的自愈力,让人体自动修复基因缺陷, 这可能是一个缓慢难熬的过程,你要有心理准备。”
蓝斯听得微怔,片刻后才道:“可是医生都说这是绝症,只能靠药物勉强控制。”
“这么说也没错。”白染道:“是绝症是因为你的自愈力没有被激发。”
蓝斯听的很认真, 问道:“那我该怎么做才能激发自愈力?”
白染道:“我会尝试为你打通气脉, 气脉打通后人体自然会开始自动修复缺陷。”她顿了顿,道:“只是目前环境不好, 过程可能有些痛苦。”
蓝斯道:“我不怕痛, 只要能恢复和正常人一样,我什么都愿意做。”
白染点头, 她从乾坤袋里取出准备好的灵石。这是一枚水属性灵石, 天蓝色纯净剔透, 如同一滴灵泉,没有一点杂质, 是绝对纯粹的极品灵石。
“这枚灵石你收好,从今天起不要离身。”
蓝斯接过灵石,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他迟疑两秒,从领口取出一条项链,“这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我可以把它镶嵌起来吗?”
白染看到那是一条非常朴素的银色项链,上面并没有吊坠。
“你把灵石给我。”
蓝斯将灵石递过来,白染并指一道气劲急射而出,灵石的一端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响,贯穿了一道极小的空洞。
她将打好孔的灵石递还给蓝斯,蓝斯看得愣住,“这也是靠精神力做到的吗?”
白染道:“是灵力。”
蓝斯:“灵力?”
白染道:“我所学来自上古宗门天琴宗,对于琴道自成一脉,你做我的学生,就是继承了天琴宗的传承,以后我教给你的,也是天琴宗的修炼法门。”
蓝斯听得一知半解,他将坠着灵石的项链重新戴好,收进了领口里。
“在学琴之前,先要完成锻体。”白染道:“从现在开始,每天早上我会为你打通气脉,那之后你调息一小时,再去跑5公里,速度不论,一定要跑完。”
听到“跑5公里”蓝斯不由抿了抿唇,最终却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白染走到他身边,垂眸道:“闭眼,大约十分钟左右,再难受都不要动。”
蓝斯乖乖坐定,合上了眼睛。
白染站在他身边,抬手以灵力灌入了他头顶的百会穴。
蓝斯只觉一股清冷的气流骤然从头顶涌入,随之而来的是灭顶的冲击和剧烈到无法言喻的疼痛。
他紧咬牙关,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紧紧攥起,关节用力到发白。
一分钟。
头痛如刀绞。
两分钟。
痛感逐渐贯穿全身,额头冷汗涔涔而落。
五分钟。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八分钟。
蓝斯觉得自己的意识已经模糊了,整个人好像要爆炸一般,他几次想要开口说停下,说他放弃了,可最终还是硬生生忍住,嘴唇都被他咬出了血。
十分钟。
白染收回了手。
蓝斯就好像失去了最后支撑一般,整个人往后倒下。
白染及时扶住他,让他缓缓平躺在垫子上。
她对于灵力的输送是有控制的,所以很清楚以蓝斯的情况能坚持十分钟一声不吭需要多强的意志力。
她没有看错人,就算师父在,也会夸他这个小徒孙的吧。
良久过去,等蓝斯终于缓过来,白染让他坐起来,递给他一枚漆黑的药丸。
蓝斯接过时的表情有些迷茫。
白染又递给他一杯水,“这是元气丹,吃下去。”
蓝斯依言将那枚又难看又苦的药丸吞了下去,不过片刻腹部就升起一股暖流,慢慢抚平了隐隐作痛的神经。
又过了一会儿,他感觉疼痛在渐渐减弱,整个身体明显比平时温暖有力了一些。
他病的时间太久,这种从未出现过的变化他立刻就感觉到了。如果说之前只是凭直觉相信白染所说,那现在他已经彻底相信了白染之前所说的每一句话。
基因病,也许真的能被治好。
这句话,原本只是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蓝斯因为疼痛声音沙哑,“谢谢……老师。”他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只说出了这几个字。
白染道:“不必谢我,治病和修行,一切都还要靠你自己。”
蓝斯点头,道:“我会努力的。”
白染留蓝斯一个人在教室里静坐,自己来到院子里继续斫琴。
差不多一个小时快到的时候,院外传来说话和脚步声。
“我们来啦!”林珍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
白染抬起头,见林珍和夏晴、雷哲三人结伴而来。
“我们几个都是第一节课,刚下课就立刻赶过来了。”林珍道:“蓝斯已经来了吗?”
白染道:“嗯,在里面。”
“这是什么?”雷哲看着白染放在院子里雕琢了一半的琴道。
“是琴吧。”夏晴道。
白染道:“你们暂时还用不上。”
林珍失望道:“用不上吗?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去教室吗?”
白染看了下时间,道:“去叫蓝斯出来,你们一起先跑5公里。”
林珍等人:“???”
最近又胖了一点的雷哲欲哭无泪:“为什么精神系上课还要跑步……”
白染道:“用最快的速度跑,我看一下你们的情况。”
在他们出发前,哈伦等其他兼修的学生也陆续到了,听说要跑5公里,所有人神色各异。
“上模拟机吗?”哈伦问。
各个涉及体能的科系都设置了模拟机,可以模拟各种环境进行各项测试和锻炼。
白染却道:“不用,有操场吗?”
林珍:“……有。”
帝国学院当然是有操场的,只不过平时用的人很少,大部分都会上模拟机做专项训练。
操场只是传统遗留产物,在重大活动的时候会集合学生到操场上举行。
数分钟后,白染带着一干学生站在了操场上。
“去吧,5公里,跑完才能停。”白染淡淡道。
众学生:“……”
平时只能当摆设的操场终于派上了用场,5公里不算短,在一群人跑到2公里的时候,就已经吸引了不少路过学生的目光。
“怎么回事?什么系开学第一天就这么惨?”
“我看他们跑了好几圈了,这是哪个老师,简直就是魔鬼。”
“公开处刑啊这是。”
“我看到机械锻造系的哈伦了,他们系跑什么步啊??”
“那不是雷哲吗?搞技术的也来跑圈?这是什么混搭?”
“不对,你们看那边的导师,这是精神系!”
所有人寻声望去,只见白衣导师站在跑道的起点。先前瑞恩发的帖子已经被删了,但白染之前在格斗馆的视频这两天火出圈了,几乎所有学生都认出了她。
还真是精神系!
所有人:“……”
谁能想到精神系开课第一天全体在操场上跑圈啊?!
学生们充满敬畏地望向白染,这哪里是神仙导师,分明是魔鬼导师好不好!
白染面无表情站在操场边看着学生们的速度和状态,旁边一听说要跑步就放下实验来凑热闹的罗曼正乐滋滋地帮忙计时。
战斗系过来兼修的学生只有两个,是这里面最轻松的,剩下的像体质较好的哈伦和莉莉丝等人也算轻松,而林珍和雷哲等人就很慢了。
当然,他们并不是最慢的。
等到所有人都回来,蓝斯还差了好几圈。
白染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但她没有喊停。
等到蓝斯再跑过一圈的时候,瘫在终点线的林珍道:“他身体不好,5公里可能太吃力了,白老师,不如让他休息吧?”
哈伦也道:“是啊,他跑这么多圈已经很了不起了。”
白染却道:“不行,必须跑完。”
林珍等人:“……”
雷哲坐在地上擦汗,悄悄对身旁几人道:“我怎么觉得学妹成了导师以后好可怕。”
莉莉丝道:“我觉得还是很酷啊。”
雷哲喘着粗气道:“……你在觉得之前先考虑考虑蓝斯的感受。”
蓝斯再跑过一圈的时候已经脱力了,他的速度很难说是在跑步,可他依旧没有放弃。
林珍在旁看着,觉得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格斗馆里不肯认输的少年。周围有挺多路过的学生在围观,而操场上只剩下蓝斯孤零零的背影。
“哈伦,我们去陪他吧。”林珍忍不住道。
哈伦本就不算累,“我刚想说我去带他,你们累了就休息吧。”
“没事,”林珍咬牙站起来,攥拳道:“我能行!”
“……”雷哲无语:“要不要这么热血啊?”
莉莉丝也站起身,“你要是不行的话就别来。”
雷哲:“……”
几人穿过操场朝蓝斯跑去,就连夏晴都默默跟上去了,无法接受“不行”两个字的雷哲道:“你们等会儿!”
他努力站起来,也向操场对面跑去。
看着几个学生去带着蓝斯一起跑剩下的几圈,罗曼感动得一塌糊涂,“真好啊,这就是青春,我在学院已经多少年没看到过这种美好的景象了。”
静默片刻,白染忽然道:“那不然你也去跑几圈?”
罗曼:“……白老师,你不要面无表情说这种话,真的有点可怕啊。”
操场对面,蓝斯已经精疲力竭,但他刚刚才答应过白染要努力,绝不能在第一天就丢人。
汗水已经模糊了他的双眼,他仿佛看到有很多人在操场旁围观,脑海中传来飘忽的嘲笑和鄙夷声。他不知道这些声音是真实的,还是因为他听得太多太过熟悉了,所以累到极点的时候出现了幻听。
他真的已经跑不动了,勉力向前也不知道是在跑还是在走。
从出生开始,他仿佛就在徒劳地奔跑。
一个人,跑过了无数的暗夜,他真的好累……
“蓝斯!”
“我们来陪你了!”
“加油啊!”
“能跑这么多圈,你真的太厉害了!”
蓝斯抬起眼,看到林珍和哈伦几人跑到了他的身边。
哈伦道:“我在你前面一点,你跟着我,这样就不会觉得远了,不知不觉就能跑完,相信我!”
莉莉丝吐槽道:“哈伦,我以为你只有在骗学妹的时候才会吹,没想到遇见学弟也是一样的吹吹怪?”
本来呼哧带喘的雷哲听完“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林珍和夏晴也笑了。
“吹吹怪哈伦,哈哈哈。”
哈伦无语道:“你们真的够了啊。”
蓝斯听着身边的人说笑,忽然有点恍惚,眼前看不到操场外的人了,耳边也再也听不到混乱的嘲笑声。
“加油,蓝斯!”
在这一刻,他只能听到身边热烈的,充满鼓励的加油声。
帝国学院
最终哈伦等人陪着蓝斯跑完5公里的时候, 其他学生早已经下课离开了。
只有白染和罗曼还等在终点线的位置。
蓝斯是被哈伦和雷哲扶着通过终点线的,罗曼非常敬业地按下了光脑的计时器。
雷哲和林珍体质一般,多跑了几圈也已经累得不行了。几个人一过终点线就全部瘫在了地上。
林珍喘着气道:“白老师, 我们这绝对是超额完成任务,蓝斯就更了不起了。”
其余几人纷纷点头, 都觉得白染应该就此说两句, 至少夸奖大家一下。
白染垂眸看着瘫得一个比一个难看的小朋友,淡淡道:“不错, 明天继续。”
林珍等人:“……”
所有人心里都同时冒出两个字:魔鬼!
雷哲气都喘不上来了:“……我后悔了,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白染道:“退课可以找罗曼老师登记。”
雷哲当场噎住,“……不是,我只是抱怨一下而已……”
莉莉丝道:“你抱怨什么,你看看蓝斯都还一句话没说呢。”
雷哲自愧不如, 瘫在地上拍向身旁人的肩膀,“兄弟,我是真佩服你啊。”
蓝斯和几人躺在一起,身体的疲惫浸透了四肢百骸, 心里的沉重感却奇异地得到了纾解。
他抬起手臂, 用手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
接下来的几天,除了蓝斯每天一早要单独接受白染的疏通气脉, 其他人也和他一样, 多了一个静坐一小时的科目。
白染教给他们一种特殊的呼吸法,让他们在静坐的时候练习, 等到熟练自如了, 就在跑5公里的时候逐渐替换成这种呼吸法。
雷哲是嘴上抱怨, 而有些人则是真的渐渐无法忍受。
几天过去,不少选择兼修的人都被这枯燥的重复练习给劝退了, 罗曼每天都要接到退出选课的申请。
这在白染的预料之内,在罗曼找她说明情况的时候,她只是云淡风轻地回了一句:“没事,顺其自然。”
罗曼只有自己一个人心疼报名列表里本就不算多的学生数量再次减少。
在劝退学生上,白染的“魔鬼”之名也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自从第一天她看过每个人跑5公里的情况之后,第二天再跑的时候,每个学生就收到了属于自己的大礼包。
大礼包包括:药丸*1,负重锁*N。
负重锁这个东西白染也是从罗曼那里知道的,这种锁可以佩戴在手腕、脚踝、背部、腰部等任何指定的部位,重量也是可以自由选择的。
这完美满足了白染的需要,她根据每个学生的不同情况定制了整套锁,而后分发给他们。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帝国学院操场开始上演百年来的奇观——身戴各种奇形怪状负重锁的学生准时准点齐齐跑圈。
这下蓝斯再也不会显得落后了,他是唯一一个身上没有负重锁的人,而像哈伦,身上至少戴了五把负重锁,体力清空速度直线上升。
配合那枚无论看起来还是闻起来都很要命的药丸,只要是没放弃退出的人,在半个月后都或多或少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
“我是不是被虐习惯了,怎么感觉好像还有点爽?”雷哲躺在终点线,经历了十几天噩梦般的折磨,他这会儿跑完竟然感觉神清气爽。
莉莉丝坐在地上,“我感觉也不累,好像还更精神了。”
“不用好像了。”哈伦戴着三十千克的负重,神采奕奕道:“最近我锻造零件的精度已经领先其他人一大截了,老师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现在一天看的书是过去的两倍,”夏晴道:“几乎全部都能记住。”
“……”林珍道:“你那会不会本来就是过目不忘来着?”
夏晴摇头道:“不是,过去一天看五本,现在一天就能看十本,完全不一样。”
其他人:“……”
“话说回来,咱们吃的那个药丸,到底是什么?”雷哲道:“我好奇很久了。”
林珍道:“这个我知道,那天我看到了!”
所有人都看向她。莉莉丝问:“你看到什么了?”
“看到白老师在炼药!”林珍神秘道:“那天我到早了,就看到她在院子里,用一个漆黑漆黑的杯子一样的东西,悬浮在空中——”
所有人听得聚精会神。
“——然后就这么一伸手,”林珍伸手作出一个姿势,“那个杯子就亮起来,过了没有多一会儿,再这么一推!”
她一推手掌,“那个杯子里弹出一枚药丸来,还是闪闪发光的呢!”
众人:“……”
雷哲:“……闪闪发光?那怎么到咱们手里就这么丑了?”
林珍“唔”了一声,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其他人纷纷露出“故事讲得不错,下次不用讲了”的表情。
林珍急道:“你们怎么不信,我说的是真的啊!”
“不累?”
一道清冷的嗓音冷不防落下来。
几人都是一激灵,转过头就见白染不知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站在了他们旁边。
林珍一见白染,满脑子只想让她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下意识道:“不累,我刚跟他们说——”
没等她说完,却听白染毫不留情道:“既然不累,明天开始改成10公里。”
所有人:“!!!”
没两天,白染的“魔鬼导师”之名就这么传开了,负重跑步小队也成了操场上的一道风景线。
白染和罗曼商量后,在静坐的教室里布置了聚灵阵,用两人的灵石给整间屋子做了灵气场。
当罗曼知道白染也有能量宝石的时候,真的是又惊又喜,他问白染她的宝石是从哪里来的,白染只能说也是祖上传下来的。
罗曼不但没失望,还觉得和白染更加相见恨晚了。
白染教给蓝斯等人最基础的心法,也即是他们口中的奇怪的呼吸法和注意力集中法。
在不知不觉中,他们每日静坐都受到灵气场影响,渐渐地10公里负重也轻松起来。
这时候林珍和哈伦等人都明显地感觉到了精神力的提升,虽然有限,但是从未体验过的精神力扩展的感觉让他们都无比兴奋。
在所有激动的人中,只有白染最平静,她知道现在再怎么训练,都是有上限的。灵石数量有限,支持学生初期修炼没有问题,但是终究无法长久。
关键还是要找出灵气枯竭的原因。
她每天花更多时间泡在资料馆里,除了上课的时候会回到精神系小楼以外,其他时间都在终端室翻资料。
这个世界的各个面相朝她展开,除了灾变和阿尔纳星系,她还查阅了帝国学院过去的精神系相关资料。
从资料内容来看,帝国学院建校最早期,人们的精神力水平普遍比现在要强很多,而且那时候帝国学院还不是像现在这样的贵族学院。
关于贵族阶层的演变,说来就更加复杂了,白染随便看了看近期的资料,就了解到洛桑星系内部的诸多矛盾。
第五、六星区的联合反叛军曾经公开向帝国护卫队宣战,要求两星区享有和第一星区同等的权利和资源。
这件事当时闹得很大,死亡人数达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字。
在外忧严重的情况下还爆发内患,洛桑星系可谓是千疮百孔。白染再次深切地感受到了艾伯特的不容易。
她从资料中大概明白了洛桑帝国的情况,帝国皇帝安德鲁斯六世,也就是克莱恩和陆迟的父亲安德鲁斯·兰斯洛特如今缠绵病榻,无法理政。
整个帝国的重担落在艾伯特和兰登等执政官员的身上,艾伯特如今年龄渐长,他对于皇储克莱恩执政的未来抱持忧虑的态度。
白染看得出艾伯特对于陆迟的维护和看重,但是陆迟显然无意参与政权之争。
对于洛桑帝国的现状,白染只是大致了解了一下,没再深入。
她调取了帝国学院过去精神系还存在的时间段的资料,想查看那时候有没有关于灵气或是能量衰减的报告。
如果有,将这个数据和阿尔纳星系的作比对,说不定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但是这一次她的运气不太好,连续两三天都没能找出有用的数据来。
这一天下课后,白染照旧前往资料馆,结果坐下还没一会儿,就收到了林珍的通讯。
她按下接听,却没听到林珍如往常一般充满的活力的声音。
林珍似乎喘息着说不出话,“白染……我……”
白染听出她语气不对,甚至忘记了在学院要叫老师,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边传出杂音,而后蓝斯沙哑的声音隔着一定的距离响起:“和她没关系,是我打伤了人。”
白染蹙眉道:“你们在哪?”
蓝斯道:“在操场。”
*
白染赶到操场的时候,就看到学院医疗中心的人也刚刚赶过来。
出事的地点不在操场上,而在操场旁边的建筑拐角处。
大批学校警卫将围观的学生隔开疏散,白染多次声明自己的是学生的导师才得以进去。
蓝斯被警卫一左一右反扣双手,而那天在招生日最后一天见过的橘发卷毛倒在血泊里,看情况似乎是受了枪伤。
卷毛痛得嗷叫痛骂,要是他还能站起来,一定已经朝蓝斯扑了上去。
地上掉落着带血的匕首。
蓝斯的衣服凌乱,脸上,手臂上,都留下了伤口,却没有人上前为他止血,所有医护人员都围在“受害”的卷毛身边。
林珍站在蓝斯身边,不停地对警卫解释着什么,“……你们放开他,不是他开的枪!”
蓝斯却抿着唇一句话都不说。
白染快步走过去,林珍见了她就像见了救命稻草,立刻过来拉住她要说什么,却被蓝斯打断:“老师,带她走,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
帝国学院
林珍急着要解释, 白染道:“你先帮他把伤口止血,其他的一会儿再说。”
她说完走上前去,对压制着蓝斯的警卫道:“先放开他, 我是他的老师,保证他不会伤人。”
警卫抬手给她看一把小型手/枪, 严肃道:“校内禁止携带武器, 他开枪伤人,已经严重违反了校规。”
林珍被白染点醒, 立刻找了医护人员过来, 拿了药给蓝斯的伤口止血。
白染看了眼那柄秀珍手/枪,问蓝斯:“这是你的枪?”
蓝斯因为受伤唇色发白,“是。”
林珍给他的伤口上药,焦急道:“不是!枪是我的!”
蓝斯面容紧绷, 偏开视线不看林珍,“你不用替我遮掩,你根本没必要带枪来学校,但我有理由。”
他的目光落在对面的卷毛身上, 哑声道:“不信你们问他, 谁开枪打的他,他肯定知道。”
卷毛从始至终口中都在咒骂蓝斯“贱货”、“不配来上学”。跟在他身边的几个男生之一道:“就是蓝斯开的枪!我们都看见了!”
林珍急得跺脚:“你们胡说!”
“够了!情况过后我们都会一一了解清楚, 现在先把人送医务室, 其他人都回去上课,不要在这里聚集!”
学校的保卫处主任匆匆赶到, 见状立刻大声道。
很快操场附近全部被清场, 卷毛和蓝斯也被送去了医务室。
白染也往医务室走, 林珍在她旁边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原本今天下课她还要回政治经济系接着下一节,可是临走前忘了拿外衣, 就折返回来,结果就看到卷毛带着人蹲在操场边上,似乎在骚扰蓝斯。
白染从林珍口中才得知卷毛叫尤尼尔·费迪南德。
“我和他不熟,但是听说过他这人不好惹,好像还有点暴力倾向。”林珍道。
她担心蓝斯所以往操场那边赶回去,结果赶到的时候蓝斯已经被尤尼尔他们带着拐进了刚刚的小路。
“我原本想着最多就是男生之间打架,蓝斯身体不好怕他被欺负,”林珍余惊未消,“可当时我拐过去简直要吓死了,他们竟然拿匕首对着蓝斯的脸!”
“我呵斥他们,结果这些人不但不怕被人看见,还变本加厉!”林珍又急又气,眼泪都快出来了,“我一气之下就……把枪拿出来吓唬他们,哪知道一时手抖……”
“可我真的只是想吓吓他们而已,医生说子弹只是擦过他的手臂,看着吓人其实伤得不重……”
情况和白染料想的差不多,她问:“你为什么带枪上学?”
帝国学院禁止学生携带任何武器,包括枪和刀械,真要说起来,尤尼尔和林珍都严重违反了校规。
“是我爸给我的。”林珍道:“我小时候差点被人绑架,从那之后他就教会了我用枪,让我上学也带着。”
白染有些意外,不由感叹当高官的女儿也是不容易。
“所以你的情况学校清楚?”她问。
林珍道:“嗯,可能我的情况比较特殊……我平时会把枪寄存在校门口的,今天忘记了。”
她顿了顿,“也幸好忘记了,不然我打不过他们,怎么救蓝斯?当时的情况真的太危险了!”
“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对蓝斯动刀?”白染问。
林珍不忿道:“还能有什么原因,不就是歧视,他们欺负人恐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眼看到了医务室,白染对林珍道:“我知道了,你先去上课。”
林珍哪里还有心思上课,无论白染怎么说她都死活不肯走,白染没办法,只得由她去。
事情闹得太大,惊动了教务中心的主任和院长。格兰杰看到白染,对她点了点头,而后快步走进了医务室。
“情况怎么样?”格兰杰问:“学生人没事吧?”
医生道:“没事,都是皮外伤,止血就行。”
格兰杰松了口气,他看了眼一脸愤怒的尤尼尔和脸色苍白的蓝斯,沉声道:“究竟怎么回事?你们现在就说清楚,要么就等你们家长来,当着他们的面一起说清楚!”
不知道是不是白染的错觉,她感觉尤尼尔听到格兰杰的话似乎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蓝斯则垂下眼一言不发。
“说话!”格兰杰不怒自威。
尤尼尔这才道:“他先开枪的,要不是我躲得快差点就没命了!”
“你胡说——”站在门口的林珍气愤道。
“是我开的枪。”蓝斯再次承认。
林珍急着要上前却被白染拉住。
“院长,有没有调监控?”她问。
格兰杰道:“让监控室调了,那个位置刚好被整排树挡住,看不清楚。”
白染看了尤尼尔一眼,看样子还是有预谋的。
“我是目击者,我目睹了全过程!”林珍道。她当着院长等人的面把情况再次详细叙述了一遍。
格兰杰听完后问尤尼尔和蓝斯:“是她说的这样吗?”
两人异口同声:“不是!”“不是。”
林珍急道:“怎么不是!我说的都是真的!”
白染示意她稍安勿躁,她问尤尼尔:“你为什么对蓝斯动刀?”
尤尼尔冷笑:“他对我动枪,还不许我反抗吗?”
白染垂眼看尤尼尔:“是他先对你动手的?”
明明她的目光浅淡,尤尼尔却觉得心里一寒,浑身也不由发冷,滋源由君羊叭把伞令七弃五散六滋,源多多欢迎加入他嘴硬道:“不然呢?”
白染转回视线,蓝斯依旧沉默着没有辩解的意思。
这时候他手腕上的光脑忽然亮起,蓝斯低头看了眼,接了通讯。外人听不见通讯内容,只见蓝斯的脸色微微僵硬了一瞬,而后起身道:“我出去一下。”
林珍担心他的伤口,但看他脸色也没敢阻拦。
蓝斯从医务室离开,没过一会儿医务室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进来的是一位穿着深色大衣的四五十岁的男人。
男人留着橘色半长发,但并不自来卷,自带阴郁气质的相貌,一看就是尤尼尔的父亲。
他进门后看了半靠在病床上的尤尼尔一眼,尤尼尔眼神闪烁,叫了一声:“爸。”
男人没应,他举止绅士,对格兰杰等人问了好,看起来并没有因为儿子受伤而担忧着急。
格兰杰道:“费迪南德先生,我很抱歉你的孩子在学校出了这种事,我们现在正在了解情况,也请你劝劝孩子,说出实情。”
费迪南德看向儿子,还没说话,尤尼尔立刻道:“我说了!是蓝斯先对我开枪我才反抗的!”
费迪南德再次看向格兰杰:“还有什么问题吗?”
格兰杰道:“可他所说和目击的学生所说不同。”
费迪南德没回应他的话,只道:“在学院带枪伤人,这样的学生应该立刻全校通报,退学处理!我的儿子是受害者,就算要告到审判所也是理所应当!”
格兰杰做院长多年,显然知道这种情况暂时说什么都没用,他道:“等蓝斯的家长到了我们再谈。”
话音方落,蓝斯刚好从外面回来,“不用等了,我家里不会有人来。”
格兰杰皱眉道:“为什么?”
蓝斯垂着眼不说话。
格兰杰示意秘书去联系梅洛恩家问问是怎么回事,不一会儿秘书回来在格兰杰耳边说了几句话,格兰杰看向蓝斯,不知为何也沉默了。
屋里没有人听见他们说什么,只除了白染。
她微微蹙起眉,知道蓝斯家庭状况不好,但没想到不好到了这种程度。她清晰地听见秘书说蓝斯的叔父从来没同意过让蓝斯来上学,蓝斯擅作主张现在出了事他很气愤,只觉得蓝斯是整个梅洛恩家族的耻辱。
他要结束对蓝斯的监护关系,意思就是要将蓝斯彻底逐出家门。
白染从蓝斯脸上看不出伤心难过或是失望,他只是苍白地沉默。
格兰杰这么多年也没遇见过这种情况,他道:“都先回去养伤吧,过后我们会调查清楚情况再做处理。”
他似乎说完才意识到蓝斯恐怕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于是补充道:“蓝斯,你先回宿舍。”
费迪南德却咄咄逼人道:“我要求现在、立刻就开除凶手的学籍!否则进了审判所,帝国学院的名誉受损,也不是院长希望看到的吧?”
格兰杰皱起眉,似乎觉得十分棘手。
林珍在白染身边小声道:“费迪南德是世袭伯爵,祖上三代都是陛下身边的执笔官,官职不高,但是常年在陛下身边,没人敢得罪。”
“原本蓝斯的父亲梅洛恩公爵在的时候,他绝对不敢这么嚣张,现在公爵走了,梅洛恩家族地位一落千丈……”林珍没有再说下去。
白染终于明白为什么蓝斯被称为诅咒之子,这不单纯是克死父母的问题,还关系到家族利益。
可她对贵族之间的纠纷没有丝毫兴趣,见格兰杰为难,便开口道:“你们是不是认定先动手的一方就该背负罪名,反抗的一方就是正当防卫?”
费迪南德看向她,阴郁的眼睛透出审视之色。
格兰杰的秘书给他介绍道:“这位是精神系导师白染,也是蓝斯的老师。”
费迪南德回答了白染的问题:“这是显而易见的。”
白染点头,再次看向尤尼尔:“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蓝斯先对你动手的吗?”
尤尼尔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令人打寒战的视线,他莫名就卡了壳,直到父亲的目光同时落下来,他才咬牙道:“是!”
白染道:“好。”
她忽然当着众人的面抬起手,众人只觉有一股莫名的寒意掠过半空,而后屋里有什么东西忽然亮了起来!
所有人都看向蓝斯。
蓝斯自己也惊讶地低下头,他领口里的灵石正在发出耀目的蓝光!
帝国学院
在白染掌心灵力驱动下, 蓝斯戴着的灵石光芒越发明亮,直到铺满整间屋子。
水蓝色的光芒柔和,如同潮汐漫卷而来。
与此同时屋内的所有人都感受到眉心一阵刺痛。
“精神网?!”格兰杰和教务长同时发出惊叹。
眼前被水蓝色铺满, 水色空间内很快化出波动的影像,波动越来越小, 影像就越来越稳定, 直到水色勾勒出两道熟悉的人影——
尤尼尔带着人蹲在操场边,“喂, 和你说话呢!”
蓝斯没理他, 继续往操场边走去。
尤尼尔冷笑道:“行啊,现在有人收留你了,这就目中无人了是吧?我看和你一块在这挨虐跑圈的两个女生长得挺漂亮,不然让她们替替你?”
蓝斯登时停下脚步, 回头看向他,“你究竟想干什么?”
尤尼尔懒懒站起身,“你说我想干什么?”
蓝斯蹙起眉,“尤尼尔, 你该去看心理医生。”
尤尼尔脸上渐渐蔓延上阴霾, 他身边两个男生立刻上前推搡蓝斯。
蓝斯被他们推进了事发地的那个楼侧拐角。
那两个男生比蓝斯强壮得多,一左一右将蓝斯的手臂抓住按在墙上。
尤尼尔拿出匕首, 冰冷的锋刃贴在蓝斯的脸上, 嗤笑道:“你说谁该看心理医生?你这个诅咒之子,难道你不想死吗?精神有问题的是你吧?!”
蓝斯银色的眼瞳望着他, 其中竟然流露出一丝同情。
尤尼尔的笑容逐渐扭曲, 他一拳砸在蓝斯的腹部, 蓝斯痛苦地弯下腰,却又被两个男生拽起来按在墙上。
“你那是什么眼神!”尤尼尔一拳拳砸在他身上, 最后将刀抵在他的脸上,深深划了下去,“你再看,信不信我把你这张脸切烂!”
蓝斯苍白的侧脸在刀尖下溢出鲜血,银发和衣服都被拽得凌乱,但他抬起的银色眼瞳里却依然只有怜悯。
“你他妈——!”尤尼尔暴怒之下举起了手里的匕首。
“——住手!!”最后响起的是一道焦急的女声。
水色中的影像和音声仿佛跳过了一切感官,从眉心直入脑海,真实度和震撼力却远远超越了目之所见,耳之所听。
影像到这里戛然而止,潮汐般的蓝色在白染的控制下渐渐褪去。
屋子里恢复了正常,所有人却都回不过神来,尤尼尔和蓝斯也完全说不出话来。
格兰杰第一个从震撼中醒过来,“精神网……精神共感!我的天……白染,你简直就是……”
教务主任也震惊地看向白染,在这一刻,没有人认为格兰杰身为院长语无伦次有什么不对。
林珍惊得捂住了嘴,她关切地看着蓝斯,蓝斯却偏开了视线,对于一切被暴露在人前非常不习惯。
这间屋子里,除了白染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经历精神共感,但是这种事不需要人教,只要经历的人都会明白它的特殊与神奇。
精神共感完全不同于观看普通的投影影像,普通的影像有可能作假,然而精神共感却不可能有假。
费迪南德面色阴沉地盯着白染,那双融在阴影中的眼睛就好像某种蛇类,“你是怎么做到的?”
白染全然没有被他的目光影响,手指微抬,蓝斯项链上的蓝色灵石就微微漂浮而起。
“高阶的宝石,是有生命的。”她淡淡道,“刚刚的精神网不属于我,而属于它。”
所有人再次惊住了。
宝石是有生命的?宝石也可以展开精神网?简直闻所未闻!
就算这是真的,没有白染的操控,宝石的精神网显然不可能与他们所有人共感。
这已经远远超越了他们能理解的层次。
白染收回手,蓝色灵石落回了蓝斯胸前。
“石头是不会说谎的。”白染看向费迪南德,“尤尼尔对蓝斯辱骂动手在先,无论之后蓝斯做了什么,都是正当防卫,还有异议吗?”
这句话在展开精神网前她已经问过费迪南德,他的回答仿佛还在耳边,如今硬要改口简直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费迪南德脸色阴晴不定,他看向尤尼尔,尤尼尔却根本不敢看自己的父亲,现在整个屋子里他的脸色可以说是最差的。
“没有。”费迪南德最后道。
他看向格兰杰,“这件事我会赔偿医药费,希望就此了结。”
林珍在白染身边小声道:“什么嘛,刚刚口口声声要开除蓝斯,现在自己不占理就想一笔勾销……”
这件事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不公平,但这世上有时候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如果事情闹大,尤尼尔被退学不要紧,得罪了费迪南德,蓝斯日后恐怕也不会好过,真正开枪的林珍很可能也会受到牵连。
对于现在的蓝斯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格兰杰道:“这要问蓝斯的意见。”
蓝斯十几岁的年纪却似乎早已看清这些,他点头道:“我接受。”
格兰杰道:“既然这样,这件事就算私了,但是还是要写检讨,你们三个——”
白染却冷声道:“我不接受。”
四个字掷地有声,空气为之一窒。
所有人都看向她,每个人神色各异,蓝斯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白染不为所动:“我是蓝斯的老师,也算是他半个监护人。尤尼尔的行为已经构成对蓝斯的人身威胁。”
费迪南德阴沉道;“那你想怎么样?”
白染冷冷望着他,“这次就算蓝斯原谅了他,再给他一次机会。但是尤尼尔如果再犯,出了这个校门,我会代蓝斯打回去。”
林珍和蓝斯都听得呆住了。
从他们出生起,大概还没见过有谁敢对有爵位的贵族这样说话。
格兰杰道:“白老师——”
“不用担心。”白染道:“作为导师,我绝不会在校园内动手。”
格兰杰:“……”这是重点吗?
费迪南德维持的绅士形象在这一颗濒临崩塌,他的呼吸粗重起来,双手攥成了拳,阴鸷的目光落在白染身上。
白染却仿佛丝毫没感觉到他目光中的压迫之意,也没有任何后悔退让之色。
费迪南德好半天才压住情绪,深深望了白染一眼,对尤尼尔喝道:“还不滚起来!丢人现眼的东西!”
尤尼尔身上还有伤,费迪南德作为父亲却仿佛丝毫不关心,对于他动作太慢显露出不耐烦。
待费迪南德父子二人终于离开后,格兰杰才叹了口气,道:“白老师,你刚刚是不是有点冲动了?”
白染神色却平静如常,“我自有分寸。”
格兰杰无法,又交代了医务人员几句,这才带着秘书离开。
屋里只剩下师生三人。
林珍愧疚地看向蓝斯,“对不起蓝斯,都怪我失手伤人,不然你也不用——”
“和你没关系。”蓝斯打断了她,他说话的声音总是低而清浅,就好像一道蓝色的清泉,“是我该说谢谢。”
他抬起眼,银色的眼眸望向白染,嘴唇动了动,正要说什么,却只听门外“砰”地一声——
“蓝斯,林珍,你们没事吧?”
雷哲一手撑在门扇上,呼哧带喘道。
他身后是莉莉丝、哈伦和夏晴。几人听说这边出事后,纷纷翘课往这边赶,现在见到人了才安下心,几人都围到了蓝斯身边。
“怎么伤成这样?是尤尼尔那个混蛋干的?”莉莉丝怒道。
“肯定是他。上次我就在操场边上看见他了,早知道他是在盯蓝斯的梢,当时就应该教训他一顿!”哈伦也皱起眉。
经过这段日子相处,蓝斯已经渐渐习惯了和大家一起上课,但是显然还没习惯在受伤的时候得到这种同仇敌忾的关照。
他垂下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夏晴递来一个小盒子,“这是我家医生给我的特制伤药,很好用,不会留疤的。”
莉莉丝也拿出一盒子吃的,“受伤了除了喝营养液,还可以吃点零嘴,俗话说甜一甜好得快。”
雷哲:“有这种俗话吗?”
他说完就收获了莉莉丝一拳,只好乖乖闭嘴。
蓝斯收下了大家的好意,道了谢。
哈伦问:“说真的,到底怎么回事?”
林珍把前因后果大致讲了一下,道:“多亏了有老师在,不然……”
“等等,老师人呢?”所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白染已经离开了。
蓝斯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抬手攥住了领口里冰凉的宝石。
*
圣城伊莱。伯爵府。
费迪南德伯爵到家后遣散了一众侍者,尤尼尔捂着受伤的胳膊,站在大厅里,一句话都不敢说。
——啪!
费迪南德一巴掌抽在尤尼尔脸上,抽得他跌倒在地,撞到伤口却也不敢喊疼。
“你这个废物!”费迪南德在外时的绅士此时已经全然不见踪影,他阴郁的面孔变得狰狞,“我说没说过,你要是打人,就要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跪着求你原谅!”
尤尼尔咬牙道:“这是意外……我不知道有人带了枪……”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憎恨,“下次……下次我一定——”
“没有下次了!给我滚回屋里去!”费迪南德吼道。
尤尼尔不敢顶撞,立刻忍痛爬起来,从楼梯回二楼房间去了。
“见鬼!”费迪南德将外衣扔在沙发上,光脑却在这个时候响了。
“接!”
EVE很快将通讯接入,那边的人却并不说话。
“见鬼!谁啊,说话!”费迪南德骂道,回过头才看见投影中的人。
他这才收敛起情绪,道:“克莱恩,你怎么这时候找我?”
克莱恩上次脊椎受的伤还没好,整个人半靠在坐榻上,手里拿着一杯酒,笑道:“哟,谁把伯爵大人气成这样?”
费迪南德不愿在小辈面前示弱,沉声道:“没什么,我儿子在学校惹得好事,还遇见一个难缠的老师。”
克莱恩挑了挑眉,“什么老师敢挑衅伯爵大人?”他转了转手中的酒杯,忽然动作一顿,“该不会是那个精神系的新导师吧?”
费迪南德皱眉:“你怎么知道?”
克莱恩冷哼一声,“果然是她。”他不知想到什么,忽而很有兴致地道:“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她是谁?”
费迪南德道:“什么意思?”
克莱恩道:“还记得那个在罗尔夫人宴会上闹事的银面女人吗?”
费迪南德顿了一瞬,“那个女人就是她?白染?”
“如假包换。”克莱恩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如果我记得没错,伯爵你的族弟金那晚也在宴会上,不幸罹难,是不是?”
费迪南德表情阴晴不定。金是和他关系最好族弟,从小就和他在一起,长大关系依然非常亲近,那天的事,他至今还觉得难以接受。
“不要用这种语气谈论金!”费迪南德道:“他还年轻,不该就这么离开的。”
“我很抱歉。”克莱恩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提醒伯爵,那天的事或许另有蹊跷。”
费迪南德霍然抬头逼视他,贵族之间该传的传言一点都不会少,他当然知道克莱恩想说什么。
“你当时就在现场,”费迪南德眯起眼道:“你实话告诉我,事情和那个女人到底有没有关系?”
克莱恩将酒一饮而尽,充满恨意道:“有,当然有。不止我一个人,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个女人邪门得很,科林的事绝对和她脱不开关系!要不是艾伯特维护她,这会儿她一个外来者怎么可能还能去帝国学院当什么导师!”
费迪南德目露阴沉:“外来者?她不是主星人?”
“当然不是。”克莱恩道:“我查过她的档案,她刚来主星的时候根本连ID都没有!”
费迪南德冷冷道:“艾伯特是老糊涂了吗!”
“他本来就是个无可救药的老糊涂。”
克莱恩观察着费迪南德的表情,话锋一转:“这口气想必伯爵大人咽不下吧?”
费迪南德眼神暗沉,道:“咽不下又怎样?”
克莱恩笑起来:“要对付那个女人的话,我这里有个好办法,可以给你提供参考意见。”
冰宫
蓝斯所受只是皮外伤, 万幸内脏没有受损,休养几天就已经好转。
数日后,白染照例为他打通气脉, 蓝斯调息过后忽然叫住她,“老师, 明天……我想请个假。”
白染回过身看他, “去做什么?”
蓝斯垂下眼,“兼职。”
那天在医务室, 白染已经听到了关于他的家庭情况, 但是蓝斯并没有提这件事,白染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最终,她只是问:“你经济上有困难?”
蓝斯静默片刻,简单说了实话:“我和家里已经断绝关系了。”
短短一句话, 却是他出生以来这么多年被冠以“诅咒”之名的最终结果,过程中具体发生了怎样的争吵和暴力白染无从得知,她也没有多问。
“不行。”她道。
大约是没想到会被拒绝,蓝斯抬起眼。
“这段时间对于你的气脉和基因病治疗很关键, 你就待在学校专注修习。”白染淡淡道:“你的学费和住宿费, 我会帮你付清。”
蓝斯脸上显出惊愕,他怔愣片刻, 手指微微蜷起, “这不行,我——”
“不是同情你, 也不白帮你。”白染静静注视着他, “等你学成出师, 再还给我,我相信你能做到。”
蓝斯张了张口, “相信你”三个字让他已然涌上喉头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低下头,似乎是挣扎了许久,良久之后方低声道:“好。”
外面走廊里传来林珍等人的声音,白染道:“静坐吧。”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教室,没有注意到身后蓝斯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背影上。
*
白染独自去了一趟学院的财务室,和负责人说明来意后,负责人虽然惊讶却也没有多嘴,很快就为她办理完了手续。
从财务室出来,她的光脑传来消息提示。
这段时间她的光脑上又多了很多联络人,除了学生们,还有格兰杰院长和教务主任等学院的工作人员。
她以为是学生找她,打开一看,发来消息的却是陆迟。
说起来,陆迟是她光脑上的第一个联络人,但这却是她第一次接到陆迟的消息。
陆迟:【今晚回去。】
这已经比他之前说的时间推迟了不少日子。
白染:【好。】
陆迟没有再多说别的,大约只是因为同住,所以提前通知她晚上会回来。
白染照常监督学生完成修习,又被罗曼拉着看他的实验成果,为他解答问题花了不少时间,等到中午过了才有时间继续去资料馆看资料。
关于灾变和阿尔纳星系的资料她已经都翻看的差不多,有关灵气和能量的资料太少,目前有用的部分已经寥寥无几,却还是一直没能找到洛桑星系内部的能量数据报告。
在等艾伯特申请更高权限的同时,她又花时间了解了这个世界最先进的科学技术,以及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在感叹千奇百怪的日常用具之多的同时,她也终于不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对周围的事物一无所知了。
临近下班时间,资料馆内部忽然传来通讯提示,是学院门卫打来的。
“白染老师?”接通后那边道:“通知您一声,费迪南德先生在学院大门这边等您。”
白染一怔,费迪南德?
她第一反应就是对方还是为了尤尼尔和蓝斯的事来的。
费迪南德是什么人,那天在医务室初见她就大致看出来了,这个人表面绅士要面子,事实上性格阴郁,怕是极端记仇。
他来找自己,白染觉得其实是好事,只要不再去打扰学生们正常上学就好。
她收了东西,直接前往学院大门。
“白老师——”
走在半路,身后有人喊她。
白染顿住脚步,见是莉莉丝和林珍结伴而来。
“我们正好下课,老师也要回去了吧?”莉莉丝道。
“嗯。”白染点头。
三人一起往大门口走,林珍又拉着白染问什么时候才能学琴,白染说琴已经准备好,等打好基础,就可以从指法学起了。
林珍正兴奋,却在大门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不由顿住脚步,皱眉道:“费迪南德……他怎么又来学校了?”
白染抬起眼,看见费迪南德正等在门外,她淡淡道:“他是来找我的,你们先回去吧。”
林珍一听立刻有些不放心,“他不会是为了之前的事来找麻烦的吧?”
莉莉丝却很乐观,“亏他还敢来!老师这么厉害,凭他又能怎样?”
林珍道:“也对……但我还是觉得……”
“没事。”白染道:“回去吧。”
她说完,朝着费迪南德那边走了过去。
莉莉丝正要拉着林珍去坐车,林珍却迟疑了一瞬,道:“我还是不太放心,看看情况再走吧。”
“你就是想太多。”莉莉丝无奈,但还是选择留下陪林珍,目送白染走到大门外东侧。
费迪南德穿着和那天见面不同款式的精致大衣,头发也打理得一丝不苟。
看见白染出来,他甚至露出了一丝礼貌的微笑,“白老师,您好。”
白染微微点头,等他说明来意。
“今天冒昧前来,是想为了那天的事表达歉意。”费迪南德道:“那时候我不明状况,听信了尤尼尔的谎言,说了一些冲动的话,现在想想实在是太失礼了。”
白染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脸部肌肉僵硬,看起来完全不自然,甚至给人以不像正常人类的感觉。
“你不必向我道歉。”白染道:“该道歉的人是尤尼尔,他应该向蓝斯道歉。”
费迪南德保持着礼貌的语气:“这个自然,我已经骂过尤尼尔了,也跟他说过要好好和同学道歉。”
白染面容冷淡,费迪南德却不以为意,“这次来,除了致歉,还有一件事,我想也许能帮上你的忙。”
白染不觉得费迪南德会主动帮她什么忙,“什么事?”
费迪南德道:“今天刚在执政厅参加了会议,恰好听说艾伯特在想办法给你提升权限,之后又听说你对阿尔纳星系的事很感兴趣?”
提升权限这件事只有艾伯特和格兰杰知道,艾伯特应该不会主动告诉别人,但是权限提升要得到执行,肯定不止经过艾伯特一人的手,消息也许就传开了,这也不足为奇。
白染道:“嗯。”
“原来真是这样。”费迪南德道:“那有个人也许你会想见一见。”
白染看他。
费迪南德道:“你也知道,现在阿尔纳星系成了禁区。我说的这个人,最后一支勘探队进入阿尔纳星系的时候,她曾经做过地面对接工作。”
白染微微一顿,她没想到费迪南德真的能说出一件她真正感兴趣的事来。
“她知道勘探队失联的原因?”
费迪南德摇头,“没有人知道原因,她也不例外。但是她有个双胞胎哥哥在勘探队里,在勘探队失联之后,她就突然疯了,就好像被魔鬼附身了一样。”
白染眉心微蹙。
费迪南德作出坦诚的样子,道:“我也不瞒你,把这件事告诉你,是因为那天见识到了你的能力,也想请你帮忙看看,她是不是还有恢复神智的可能。”
白染默然片刻才问:“这个人现在在哪?”
费迪南德露出一丝微笑:“就在我家里。”
“——我说的这个人,是我的祖母。”
*
费迪南德的伯爵府毫无意外地坐落在圣城伊莱核心区。
这座府邸比罗尔夫人的府邸看起来还要更大,奢华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路上,白染从费迪南德口中得知,他的父母前两年相继过世,祖母却依旧活得好好的,如今已经活到了一百零八岁高龄。
老人名叫姬玛,新星历199年底的勘探任务中,她和孪生哥哥分开,她负责地面对接,哥哥乔治则负责勘探队的安保工作,随行登上了星舰。
直到星舰彻底失联,姬玛开始出现精神失常的表现,把她的同事们都吓坏了。
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哥哥出事,她接受不了悲痛所致,但是渐渐地发现她开始说一些胡话,让人听得惊悚不已。
就这样,姬玛从普通医院转到了精神病院,所有的精神医生依旧束手无策。
研究星的研究员也曾专门到主星来为她做检查,但是结果显示她既没有变异也没有觉醒异能。
多方得出的结论,姬玛确实是受刺激过度导致的精神失常。
那之后,老人的精神状态始终没有改善,费迪南德的父亲请了无数医生也都说是当年受冲击太大,产生了无法治愈的精神障碍。
后来老人年纪大了,家里人也觉得能安度晚年就是了,哪知道老人疯病越来越严重,“安度”是不可能做到了。
进入伯爵府,白染发现这栋府邸奢华归奢华,内部却充斥着阴郁沉闷的气息,就好像某种有如实质的东西从费迪南德那双阴郁的眼睛里流泻出来,灌满了整座房子。
费迪南德试图邀请白染先坐下喝一杯,休息一下,白染拒绝了。费迪南德也没有强求,直接就带白染上了楼。
白染这才知道,老人被费迪南德“关”在顶层的阁楼里。
由于房子很大,老式的阁楼也并不狭小,只不过这个区域平时除了来打扫卫生的侍者以外,没有人会上来。
“她犯病的时候闹腾得很厉害,长年累月谁也受不了,又不能放任她在开放的环境,不然让她跑出去肯定要出事。”
费迪南德道:“最后只好出此下策,这间屋子是我父亲特地命人打造的,我后来又让人改造过两次,安全性很高,就是看着有些封闭。”
何止是有些封闭,整个阁楼的房间都被厚重的钢板包裹起来,里面还加了隔音层,就连门都是研究所里的那种厚重的隔离门。
门锁是物理锁加上基因扫描,记录的基因当然不是祖母本人的,而是费迪南德伯爵的。
这无论怎么看,都和监狱没什么两样。
系统扫描了费迪南德的基因信息,门锁“咔哒”一声打开了。
门里却毫无声息,并没有发出任何类似“疯癫”或是“闹腾”的声音来。
费迪南德道:“她不太喜欢看到我,白老师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白染从一开始就不信任费迪南德,但是关于他祖母的事听起来不像是杜撰,她这才决定来这一趟。
“放心。”费迪南德微笑道:“她疯是疯,但一般不会随便攻击人。”
白染的目光从费迪南德身上移开,不置可否。
她并不担心费迪南德会借此困住她或是使出什么其他手段,尤其是现在她只身一人,就更加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径自推门走进了这座专为老人打造的“牢笼”。
门在她身后合上,发出厚重的声响,将外界的一切彻底隔绝。
冰宫
屋里一片漆黑, 空气里充斥着常年封闭后的难闻气味。
这间屋子里竟然连窗户都是封住的,甚至连灯都没有开。
白染没有急着动作,她站在原地, 很快就听见黑暗中传来某种脆弱又诡异的喘息声。
她打开了光脑的应急灯,一束白色的光线瞬间准确地照亮了声音发出的方位。
“啊——!”
嘶哑的叫喊遽然响起, 听起来不像人类, 倒像是乌鸦一类的禽鸟。
有限的光源照亮了一张布满皱纹沟壑的面孔,凌乱头发的缝隙里一双眼睛瞪得很大, 就像不知道躲避一样, 直直瞪着光照来的方向。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怖,可她并没有在看白染,她的瞳孔没有焦点,就好像在看着什么极其遥远的地方或是什么正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声音……听……我听见了!你……你们也听见了!所有人……都会死!”
老人哆嗦着, 极其惊恐地不停往后退,可她已经在床脚了,早已经退无可退。
负责打扫的侍者显然并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这间屋子混乱肮脏, 老人身上的衣服也破旧不堪, 灰白的头发甚至不知多少年没有梳理过,混乱地披散着, 长度早已经能遮盖住老人大半个身体。
黑暗混乱的环境, 精神失常的老者,就连空气里都透着紧张和腐朽。
白染举着手中的光源, 观察她片刻后问:“你听见什么了?”
老人就仿佛没有听到她的的问题, 双目空洞地瞪着她的身后。
“啊啊啊——别——别过来!”
老人再次发出怪叫, 双手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而后开始用自己的头去装床柱子, 发出“咚咚”的声响。
看着老人的额角沁出的鲜血,白染眉心微拧。
她抬手,隔空按在了老人头顶上方数寸。
老人顿时再也无法撞下去,白染从百会穴大略探知了老人的状态,这才收回手。
她召唤出七杀,在老人对面坐下。
老人依旧紧张地看着房间黑暗的角落,直到琴音响起后,混乱急促的喘息声才渐渐趋于平稳。
半刻钟过去,老人没再大喊大叫。白染没有停止弹琴,她用传音的方式在老人耳边问:“你听见的是什么声音?”
通过传音,她的声音配合着琴音的旋律,蕴含着安抚的力量,直接响在老人耳畔。
老人空洞的目光终于转了过来,落在白染的脸上。
“是魔鬼……”
琴音重复着相似的旋律。
白染问:“魔鬼是谁?”
老人再次流露出惊惧之色。
白染立刻换了一个问题:“你的哥哥呢?”
老人仿佛被问住了,“哥哥……你……认识哥哥?”
白染道:“他叫乔治,他登上了星舰。”
老人趴在地上,似乎想往白染身边靠近,“哥哥……”
白染问:“他在哪?”
老人干枯的手指如同骷髅一般嶙峋,抓挠在地面上发出声响,她痛苦道:“他……他走了……”
白染微微一顿,走了?
她注意到这个说法的微妙之处,问道:“他还活着?”
这一次老人好久没有回答,正在白染打算换个问题的时候,她眼神空洞地自言自语道:“活……死……呵呵……有什么区别?”
*
同一时间,楼下传来“哗啦”一声响,侍者手中的杯子掉落在了地上。
正在看监控的费迪南德被他吓了一跳,当即怒道:“蠢货!连杯水都端不住吗!”
侍者立刻跪在地上收拾,紧张道:“抱歉阁下,实在是……监控内容太吓人了……”
费迪南德难得没有再继续骂人,因为侍者说的是实情。
他正在看阁楼那间房里的监控,白染除了一开始问了一句话之后,就一直在弹那个奇怪的乐器,没再开过口。
然而他那疯癫的祖母竟然有了和平时不同的反应!
费迪南德问侍者:“你为什么觉得吓人?”
侍者收拾了杯子的碎片,哆嗦道:“您带回来的这位小姐一直没开口,可我怎么觉着……”他战栗道:“姬玛太太好像在和她对话似的?”
费迪南德脸色阴沉,他之所以这么问就是想看看其他人是不是和他有同样的感觉,现在被证实了,他感觉更加糟糕。
克莱恩果然没说错,这女人真他妈邪门!
“不等了,按计划动手!”费迪南德命令道。
侍者立刻应“是”,来到一处操控台前,按下了某个特殊的开关。
*
顶层阁楼里,白染沉吟片刻,正要再问,却忽然觉察到一丝不对劲。
房间的左侧墙壁里似乎隐隐传来机械声响。
那用来封闭房间的钢板显然不单单只是厚重而已。
白染知道费迪南德邀请他来绝不会只是为了让她看看他的祖母,但如果是想借此把她也一并关起来,那未免太过愚蠢。
他肯定还有下一步打算。
白染暂时收起了琴,静观其变。
在她看来,姬玛其实不能说是精神失常,说精神受创可能更准确,只是精神受创的时间太长,就算是她也很难救得回来。
她刚刚弹奏的是《问魂咒》,由她弹来连魂魄都可问,更别提活人。她还有些问题要问姬玛,暂时不打算主动离开这里。
她决定先看费迪南德想要做什么,再选择应对之法。
数秒后,费迪南德的后手果然来了。
墙壁打开了一个细小的孔洞,里面发出轻微的“呲呲”声,片刻后屋里便飘散开某种药剂的味道。
原本试图爬到她身边抓住她的姬玛很快就趴在地上不动了。
白染感觉到体内发生的变化。
迷药?
她意识到这迷药应该并不是专门为她准备的,而是因为费迪南德嫌姬玛犯病的时候太吵,这才安装了专门的管道,可以随时向这个房间输送迷药,让老人昏睡过去。
看来她还是高估费迪南德了,身为伯爵,这种手段也能使得出来。
药剂送入的“呲呲”声维持了半分钟,而后屋里恢复了安静。
此时屋内的迷药达到了一定浓度,再等上一段时间,就算是一头牛也绝对挺不住,必然会失去意识。
可惜,白染并不是普通人。
第一,她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间屋子。第二……
她可以闭息的时间是常人的无数倍,这个功夫叫做胎息,最开始呼吸可以放缓,到最后可以做到停止呼吸。
白染切换呼吸法后,轻易便用灵力将吸入的迷药逼出了体外。
她垂眸看着昏倒在地的老人,又想起尤尼尔胁迫蓝斯的一幕,当时她既然对费迪南德做出了警告,当然就会对此负责到底。
白染只花了几秒钟就做出了决定。
*
楼下,费迪南德看着监控里侧倒在祖母身边的女人,唇角不由翘起。
“克莱恩还是太惊弓之鸟了,”费迪南德品尝着胜利的果实,“还以为有多难对付,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他从监控前站起身,“去吧,按原计划把人送去。记着,要完好无缺的送到地方,缺了一根头发你们就别给我回来了!”
两名侍者垂首应“是”。
费迪南德负手笑起来,阴恻恻道:“今晚过后,就算是艾伯特,也无力回天了。”
“EVE,打给克莱恩,我要和他分享这个好消息。”
*
主星的夜幕降临,深紫色的天空无限接近纯黑色,闪烁的星子点缀其间,宛如黑夜女神瑰丽梦幻的裙摆。
陆迟从停机坪坐上了悬浮车,他这几天没太睡够,此刻正合着眼靠在椅背上休息。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车里传来查德的声音。
陆迟一上车就接到了查德从基地打来的通讯,然后被迫听他唠叨了好几分钟有的没的。
静了几秒,陆迟道:“在听。”
查德大约是听出了他的困倦,“你真的没在那边遇到什么事吧?怎么在主星也能听起来这么累?”
那边巴里特远远的声音传来,“你懂什么,一个男人,累也是有很多种原因的。”
查德哽住了,“你说的好像我不是男人一样!”
陆迟轻嗤一声,懒散地睁开眼道:“没正经事我挂了。”
“正经事就是他们想你了,但是不好意思说。”那边传来贝琪的声音。
查德和巴里特当场就不干了。
“贝琪,你干嘛说得这么肉麻?”“我要吐了。”
贝琪无语:“脸皮这么薄一开始就别打过去啊,不就是想问队长在那边的事办完了没有,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吗?”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查德放弃似的问道:“所以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贝琪轻笑一声,查德本着反正已经被嘲笑了就豁出去了的态度,又补充了一句:“不会就留在那边,不回来了吧?”
陆迟看着窗外的夜色,安静片刻才道:“会回去。”
查德似乎松了口气,“那还要多久?”
陆迟道:“和她道个别,就这一两天吧。”
查德一头雾水:“和谁道别?”
贝琪道:“白染吧。”
陆迟没说话。
查德道:“所以白染她还好吗?你回来是一个人?她以后就留在主星了吗?”
巴里特道:“她本来就是主星人吧?回去了当然不会再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受罪。”
陆迟并没有和几人多说白染的事,当初刚到主星没多久查德就打来通讯问白染的情况,得知白染没有被统战部带走关押审查,这才放下心来,之后也就没有再多问。
“她在帝国学院当导师。”陆迟淡淡道。
那边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查德“哇”了一声。
“果然是我们高攀不起的职业。”查德向往道:“我小时候就可想去第一星区那边上学了,就算不是帝国学院也行。”
巴里特也道:“听起来是很适合她,比在这边打打杀杀强。”
只有贝琪和两人看法完全不同,她似乎从陆迟的话语中听出了什么,道:“队长,你要是想留在那边我也支持你,不用管这两个人的意见……当然,要是能偶尔回来看看,我们都会很高兴的。”
查德没明白贝琪为什么忽然这么说,“队长什么时候说想留在那边了?”
贝琪没理会他。
陆迟俯瞰着夜色中的城市,伊莱明显与众不同的建筑物如同一只古老的怪兽蛰伏在星球的黑夜中。
“和他们的意见无关,我永远都不属于这里。”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顿了顿,道:“有事过几天回去再说,挂了。”
挂断通讯后,悬浮车很快就降落了。
陆迟看着眼前这栋属于自己的房子,整栋房子暗着,没有灯光。
自从白染住进这里以后,他才对于这栋冰冷的房子有了点不同的印象。
“信息已确认。陆迟,欢迎回家。”
电子音扫描信息后重复着相同的欢迎词。
陆迟走进屋里,客厅的灯自动亮起来。
他抬目扫视一圈,房间里还维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并没有留下什么居住过的痕迹,只有沙发一角堆放着一些拆开的包裹。
陆迟走过去,随手捞起一件,就见上面写着:“能量脆脆角”。
零食?
他又捞起几件看了看,“植物营养液”、“灵气娃娃”、“能量棒”……
简直五花八门,什么都有,陆迟不由失笑。
他看了眼二楼,没见到人,应该是已经睡下了。他正想回房间,光脑却忽然传来通讯提示。
EVE自动道:“来自未知联络人的通讯,是否接通?”
陆迟不太喜欢加联络人,后来做了雇佣兵,更是连芯片都不带,找他的人显示未知联络人再正常不过,他没太在意,边往房间走边道:“接。”
那边没有开投影,只有一道紧张的声音传出来:“那个……打、打扰了……陆……陆迟吗?我……我是林珍……”
陆迟正往房间走的脚步一顿。
冰宫
陆迟没想到大晚上打来通讯的会是林珍。
当初白染用他的ID, 林珍添加联络人的请求还是他转给白染的,转过去之后他就没再管,自然也没有将林珍添加到自己的联络人列表里。
“是我。”
那边林珍听到他的声音, 似乎缓了口气,“太好了, 我找了好半天才从记录里翻出你的号码……那个……这么晚……打扰你了……我这是实在没办法了……”
陆迟:“有事?”
“之前白染用的是你的ID, 我觉得你们关系肯定不错……”林珍道:“你知不知道白染的住所在哪里?”
林珍怕他误会,紧接着解释道:“是这样的, 我今天晚上给她打了好几通通讯, 都说不在响应范围,我觉得这有点反常,所以想确认她的安全。”
陆迟微微蹙眉,直接往二楼白染的房间走过去, 抬手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
他道:“白染?”
依旧没有回音。
他直接打开了门,屋里的灯亮起来,果然空无一人。
陆迟问EVE:“她今天没回来?”
EVE:“白小姐今早七点半出门,没有回来过。”
陆迟做这些的时候没有挂断通讯, 那边的林珍已经完全听懵了。
这个时间, 这个情况……无论怎么想也只有一种可能……
“你……你们……!”林珍感觉自己震惊得语无伦次了,好险理智回归, 没让她把后面一句“原来是这种关系吗”给惊叹出来。
林珍的脑海里不停回放起宴会上发生的事, 登时觉得自己之前真是瞎了眼,不然这么明显怎么会看不出来!
陆迟没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他拿上衣服出门, 问:“你今天见过她?”
“……见过。”林珍好容易才从震惊中回过神, 顿时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白染不在家, 这简直就是最坏的情况。
“她今天离开学院后在校门口见过费迪南德,之后就坐他的车走了。”林珍紧张道:“我亲眼看见的。”
陆迟取了自己的车,开车直奔伊莱,途中林珍一五一十把这几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陆迟听完后神色暗沉。
挂断通讯后,他将车速提到了极致。
*
伊莱A区的某座府邸中。
林珍挂了通话,在房间内坐立不安,陆迟让她在家待着,可她想起那天宴会上发生的事就心有余悸。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怕陆迟,也很怕他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第二天就上头条炸裂整个主星。
在屋里绕了十几圈之后,她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推门出了房间。
议会秘书长兰登的府邸并不像罗尔夫人和费迪南德的府邸那样极尽奢华,相反,这栋房子虽然气派,内部装潢却很简洁质朴,甚至有些温馨。
墙上五颜六色的挂毯,走廊里奇形怪状的手工艺品和样式可爱的花瓶,无论哪一样看起来都和刻板严谨的兰登格格不入。
林珍路过走廊的时候,看向挂在墙壁上的相片。
相片中是个漂亮又有气质的酒红色长发的女人,女人身着军装制服,手里捧着一束花,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看起来很开心。
“妈妈,请你保佑白染一切平安,保佑今晚不要出大事。”
林珍低声念了一句,这才快步走向父亲的书房。
过去兰登时常很晚不回家,自从一次她半夜发烧直到第二天凌晨才被发现,那之后兰登一定会在半夜零点前回家,工作也会带回来做。
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书房的灯还亮着,兰登还没睡。
林珍站在书房门口,深吸一口气,敲响了房门。
*
白染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整个人被泡在了某种胶状的液体里。
她在伯爵府的阁楼上选择了假装被迷药迷倒,想看看费迪南德究竟打算干什么,结果后续发展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费迪南德让人把她送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路途中负责运送的人相当小心,似乎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不敢弄乱。
最后他们把她放进一个冰冷的地方,灌入了某种液体。
她很有耐心地等着,直到确认所有人都离开,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了,才睁开了眼睛。
周身被液体包裹之后,她就意识到这是某种特殊的液体,活人在这种液体里并不会立刻窒息,只会觉得憋闷。
费迪南德如果只是想要她的命,倒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白染眼前是透明的胶状气泡,整个人被液压封死,有种被活埋的压迫感。
她运起灵力。
“砰”的一声,还没干的胶状液体连带着外面类似玻璃的透明遮罩轰然炸开!
哗啦。
玻璃一样的晶体碎了一地,大量液体流淌在大理石地面上。
白染用灵力烘干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
她抬头看向周围,饶是她经历比常人丰富许多,也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这是一间晶莹剔透的宫殿一样的房间。
房里的所有东西全部是由透明的晶体材质雕刻而成。
精雕细刻的透明柱子和栩栩如生的透明神像,和她过去世界里的形态不同,但可以看出来是古典美学的产物。
繁复的神像雕刻从柱子延伸到天花板,以至于置身这里,就会有正在被很多双眼睛盯着的错觉。
这些已经足以让人震惊,但真正令白染惊愕的是房间中央摆放着的东西。
那是整整两排两米多高的“冰块”。
“冰块”并非真正用冰做成,而是以某种机器底座托起的透明长方体。晶体制成的外罩里灌满了透明的胶装液体,而液体中赫然包裹着活生生的人!
这样一眼看过去,就好像一个个人被冻在冰块里一样。
这些人有男有女,女孩居多,年纪看起来都很年轻。
就在刚刚,白染还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她是被“迷晕”后带来这里的,这些人恐怕也是一样,只是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闭着眼,没有醒来的迹象。
以她刚刚在液体中的经验,这些人暂时不会有窒息的危险。
白染没有急着动作,她站在原地,打量起这间奇异的房间。
墙壁和天花板都是光滑的镜面晶体,廊柱和家具、雕像全部晶莹剔透,室内温度很低,给人以身处冰库的错觉。
另外,白染还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这间房间没有窗户!
不是像伯爵府的阁楼一样将窗户封死,而是在建造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留窗户!
这显然不符合任何地上建筑的特点,难道这华丽的房间竟然是位于地底的?
按照刚刚“运送”她走过的距离来说,这里处于费迪南德伯爵府地下的可能性极低,她的方向感不差,运送途中并没有绕圈子,而是在朝着某一个方向前进。
可她对圣城了解有限,尽管知道方向,却无法判断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白染看到在“冰块”的后方有一扇白色的门,这里的房间恐怕不止这一个。
她迟疑一瞬,未免“冰块”里的人身体素质参差不齐,在她回来之前就窒息而死,还是选择先动手救人。
“哗啦”声响中,十余个“冰块”全部暴散成碎渣,流出来的液体在一瞬间几乎漫成了河。
十几个少年男女的身体从装置中脱离,湿乎乎地躺在了地面上。
近距离看清这些人的样貌,白染这才发现一丝不对劲,他们看来都是极年轻的少年男女,每一个都面容姣好,但是身体却普遍瘦弱,脸色也不太健康。
他们穿着和罗尔夫人一样的复古服饰,但是从身体状况来看却全然不是出身主星的贵族。
这种营养不良的状态,让白染无端想起了第一次见爱莎的时候。
原本她来这一趟,不过是为了解决和费迪南德之间的事,她要教训费迪南德或是将他打一顿都不是难事,可这么做于事无补。
费迪南德在她身上找不回来的面子,怕是要转移到学生身上去。只有将计就计,才能有机会掌握切实的证据,让费迪南德彻底失去卷土重来的可能。
可现在看来,事情的复杂已经远超出了她预想的范围。
幸而林珍和蓝斯没有被卷进来。
白染俯下身,打算看看这些受害者的身体情况,就在她伸手握住第一个女孩的手腕的时候,对方的手指颤动了一下。
少女悠悠醒转,睁开眼睛的时候满脸尽是迷茫。
等看清白染,她登时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样往后缩去。
“这……这是哪儿?……你是谁?”少女不安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白染放开了手,她垂眸看着女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迷晕的?”
少女怔愣道:“迷……迷晕?我……”
她看着自己身上鹅黄色的礼服裙,良久才渐渐变化了神色。
“应该是到了主星以后才……”少女低低道。
尽管神色黯然,但是少女却没有再流露出惊慌,就好像是认命了一般。
白染问:“你家在哪?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来?”
“我家在……第五星区45号基地。”少女垂着眼,喃喃道:“我是被卖来这里的。”
白染微微蹙眉:“卖?”
少女情绪有些低落,“基地的情况不好,爸爸妈妈不忍心让我跟着他们受苦,所以把我卖来主星了。”
白染没太听懂这其中的逻辑,“卖到主星来就能过得更好?”
少女道:“嗯……基地好些人都是这样把孩子卖过来的,据说长相好看的话有机会能给贵族人家当侍者,这样一辈子就都不愁吃穿了,也不用面对外面的危险。”
白染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都和你一样?”白染示意那些还未醒来的人。
少女勉强起身,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人,分辨了一会儿后点头道:“好像都是和我一批被运过来的,不过我们不是一个基地的,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那个……”少女迟疑了一瞬,抬起眼看向白染,“我叫萝拉,姐姐你也——”
“等等。”白染忽然打断她。
萝拉安静下来,就听见那扇唯一的白色门扉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不由露出惊慌之色。
白染道:“别出声。”
萝拉只来得及点了一下头,就只听“咔哒”的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冰宫
“哪有什么声音?”
“我真的听见了, 总之确认一下准没错——”
门外传来两个人对话的声音。
白色的门扉被推开,两名侍者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他们被眼前的情况惊住,然而没来得及动作甚至没有机会发出叫喊, 两名高大的男人就这么痛苦地倒了下去。
萝拉躲在白染身后,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白染点在其中一人的昏睡穴上, 那人立刻无声无息地昏睡过去。她转过目光看向第二个人。
那名侍者惊恐地望着她, 但是身体被某种莫名的力量压制,根本动惮不得, 就连说话都吃力。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白染冷冷道。
那名侍者根本没有回绝的余力。
白染问:“这是什么地方?”
侍者艰难道:“冰……冰宫。”
冰宫?果然是一座宫殿吗?白染倒也不算太意外。
“冰宫的主人是谁?”白染问了第二个问题。
侍者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 费解又惊恐地望着她道:“当、当然是……陛、陛下。”
白染微微一顿。
陛下?帝国皇帝安德鲁斯六世?所以这是一座真正的皇家宫殿?
“为什么要把人迷晕后送到这里来?”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一听这个问题,侍者登时扭过头去不看她,脸色畏惧却死死咬牙不肯出声了。
白染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迟了,只见这名侍者突然浑身抽搐, 数秒过去就躺在原地不动了。
她看了眼侍者垂落在另一侧的手,手指上的指环还在释放着电流。
那应该是一枚用作武器的指环,现在却被眼前的侍者用在了自己身上。他不惜电晕自己,任由白染宰割, 也不肯说出事情的真相, 那只能说明泄密的后果很可能比死还痛苦。
白染静默片刻,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这里既然是皇家宫殿, 那为什么没有智能系统随时监控, 侍者还要通过声音来判断是否有动静?
侍者在生命受威胁的情况下,没有像当初罗尔夫人一样启动智能防御系统来攻击她, 也能很好地证明这一点。
普通人的宅邸都有防御系统保护, 皇家宫殿反而如此原始, 这怎么想都不太合理。
白染看了眼半开的白色门扉,对萝拉道:“你在这等着, 我出去看看。”
萝拉早就被刚刚的一幕惊呆了,此刻她看着满地昏迷不醒的人和刚刚晕死过去的两名侍者,恐惧之心油然而生,本能地想要寻求安全感。
她看得出白染很厉害,立刻道:“不!别留我一个人在这,我害怕……让我跟你一起吧。”
白染想说未知的地方才更危险,可看萝拉的样子,一时半会是说服不了她的,与其让她留在这害怕得自己追过来,不如一开始就带上她。
萝拉见白染没有反对,马上就凑到了她身边,跟在她身后穿过了那道半开的门。
门后是一条走廊,走廊的墙壁也和刚才的房间一样是光滑的镜面晶体。墙壁上挂着灯台,不是外面随处可见的那种嵌入式的高科技灯,而是真正的壁挂蜡烛台。
白染看了一眼那黑色的铁质蜡烛台和正在燃烧的白色蜡烛,觉得这已经可以称为是历史遗留产物了。
所以这个地方不但没有系统加持,就连照明方式都如此原始……
“太吓人了。”萝拉快吓哭了,忍不住拉住了白染的衣袖。
白染没太明白:“哪里吓人?”
萝拉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周围,“这里的墙面,会把人照得扭曲变形……而且这里太暗了,总感觉有什么东西……”
白染:“……”
她不是太会安慰人,只好任由萝拉拉着自己的衣袖。
这条走廊的确幽深,两人拐了好几个弯,才终于在尽头看见了一道门。
这也是一道白色的门,门上雕刻着复古的花纹。
白染在门外站了片刻,抬手直接一推,门应声而开。
门里的空间是刚才那一间房的两倍大,神像的数量也是之前那间房间的两倍,廊柱和圆形的布局结构让这里看起来真的如同一座奢华的宫殿。
这里也没有窗户,光源完全来自于数个复古的多臂透明烛台。摇晃的烛火中晶莹的神像折射出诡异的光芒。
宫殿的正中是一座圆台,侧边雕刻着某种古文字一般的花纹,也不知是做什么用。
最重要的是这里也有“冰块”!
九个冰块般的晶体装置以正中央的圆台为中心环绕成一个正圆,就好像某种古老的阵法。
装置中是九个和萝拉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男女,七女两男,每个人都长得很漂亮,就好像九个瓷娃娃。
不同的是,这九个人是醒着的,醒着,但是无法动弹,也无法开口说话。
九个苍白的活人漂浮在冰块中,眼睛齐齐看向刚刚进来的两人。
萝拉吓得险些惊叫出声,死死抓着白染的袖子才勉强控制住自己。
白染倒是有些明白萝拉恐惧的原因了,这里虽然到处布满了神像,却并没有“神气”存在其间,相反这个空间的气场糟糕程度不亚于费迪南德的府邸。
修士随着修炼等级的提升,对于周围气场的感应程度也会增强。
比如说,修仙者的洞府是灵气充沛的宝地,其他地方的气场也各有不同,有的地方邪气重,有的地方阴气重,都有特定的原因。
而这个冰宫,显然就属于邪气很重的那一类,白染甚至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爱莉?!”萝拉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放开了白染的袖子,朝着其中一只正对这边的晶体装置踉踉跄跄跑了过去。
“爱莉!”萝拉几次险些绊倒,最后扑在在晶体装置上,隔着透明的晶体看着里面的人。
那是个很可爱的少女,十三四岁左右年纪,身上穿着明艳的粉色裙子,脸色却白得可怕,她的情绪看起来也很激动,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白染来到萝拉身后,萝拉眼里的泪水已经滚了下来,“姐姐,求你救救她,她是我的朋友……”
“——什么人在那边?”
远处传来人声,萝拉吓得立刻噤声。
“我去看看!”
“顺便去叫那两个人回来,去确认个情况也这么慢!仪式就要开始了!让他们别偷懒,赶紧滚回来!”
“是!”
宫殿的对面传来对话声,很快一道身影就从一抬装置后转了出来。
白染示意萝拉躲到装置后面,自己却站在原地没动,对面一看到她立刻大声喝道:“什么人?!!举起手来!”
来人和方才的侍者所穿服装不同,且身上带枪,一看就是负责守卫工作的安保人员。
对方训练有素,一打照面就立刻拔枪对准了白染。
谁知他威胁的话音方落,却见眼前白影一晃,原本瞄准的目标不见了!
下一秒,一片白色的衣袖仿佛凭空出现他面前,在他扣下扳机的千分之秒前一把握住了他的小臂。
咔。
“啊——!”
守卫痛得捂住被徒手卸下的手臂弯下了腰,枪“啪嗒”一声掉在了大理石地面上,滑出了一段距离。
白染走过去捡起了那支枪,与此同时方才命令守卫的人听到声响,立刻赶了过来。
那也是一个穿作战服的守卫,但显然级别要比惨叫的这位高一点。络腮胡的男人一见这情况便咒骂一声,当即举枪便射!
砰!
男人对自己的枪法很有自信,谁知这一枪竟然打空了!
下一秒,他只觉额头上一凉,而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冰冷的枪口正抵在他的额头上!
男人露出活见鬼的表情,他的位置距离白染明明至少有十米远!足足十米!一个人要有多快的速度才能在半秒之内移动十米?!!
这根本就不是人!
白染不知道短短一瞬间对方三观已经崩塌,她结合陆迟上次教给她的还有这几天自己查资料学的枪械知识,第一次拿枪成功抵住了别人的脑袋。
看对方的畏惧程度,白染觉得这个武器果然又先进又好用,即便不发射也能把人吓成这样。
殊不知在络腮胡眼里,最吓人的压根儿不是枪……
“你你你你你你是怎怎怎么跑出来的??阿阿阿萨克他们呢?”
白染的手指放在扳机上,觉得这个效果也太好了,都吓结巴了。
阿萨克他们,说得应该就是刚才那两名侍者。
“你想去见他们吗?”她问。
话音落下,只见络腮胡的脸色由白转黄,由黄转青,由青转黑……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死亡威胁!
白染:“?”
“你你你想干什么?别别别别杀我……我也许能帮你……”络腮胡的求生欲终于战胜了职责和薪水。
白染对于第一次使用枪的结果非常满意,她示意身后的晶体装置,“这是在干什么?”
络腮胡哆嗦起来,最后还是在现在死和以后死之间选择了苟延残喘,“是是是是仪式……仪式……”
“什么仪式?”
“净化……祭祀……祭祀……神明……”络腮胡哆嗦道。
白染皱起眉,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什么意思,说清楚。”
络腮胡却没能再说下去。
砰!
一枚飞来的子弹直接贯穿了他的脑袋,白染提前飞退数米,躲过了打向她的第二枪。
络腮胡倒在了地面上,他的头部已经爆开了一大半,血糊糊地铺了一地。
白染站在远处,看着宫殿的另一端打开一扇大门,十来名荷枪实弹的安保人员走在前面。
等安保人员清场后,几个男人才从大门外走了进来。
他们的衣着雍容华贵,与宴会上的罗尔夫人不遑多让,为首一人大概已经有六七十岁年纪,本该布满沟壑的脸似乎是用了什么高科技手段,强行维持住了年轻,然而一眼看过去,就仿佛僵尸一样不自然。
白染不由想起了费迪南德的那张脸。
这些贵族老男人和费迪南德身上的气质有些相似,都是那种粘稠阴冷的,令人厌恶的糟糕气场。
安保人员的枪纷纷瞄准了白染。
为首的老贵族却挥了挥手,牵起那僵硬的面部露出一个瘆人的微笑,道:“别开枪,珍贵的祭品,别弄坏了。”
冰宫
他的声音也像是某种湿冷粘腻的蛇类, 听起来就让人不舒服。
安保人员沉默地服从命令,没有人开枪。
老贵族走到宫殿的正中央,对白染道:“小姑娘,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白染当然不可能回答他的问题,这个恶心的老头还没有资格叫她小姑娘。
从刚才的话语中, 她大概猜出了这些人所谓的仪式是什么。
她蹙眉道:“你们在这里活祭?”
老贵族闻言桀桀怪笑起来, 他的嗓音嘶哑低沉,就好像一把坏了的锯子在锯木头。
“这是伟大的祭神仪式, 能为伟大的厄洛神献身, 是你的荣耀。”
白染记得刚才的侍者说冰宫的主人是安德鲁斯六世,可眼前的老贵族显然不是皇帝陛下本人,至少他和陆迟没有丝毫相像之处。
“你们在这里做的事,陛下知道吗?”她冷冷道。
老贵族闻言笑容渐敛, 他沉声道:“看在你没有受过教化,我就原谅你的无知。祭神仪式正是为了陛下的康健,也是为了帝国的强盛!”
“如果没有世代献祭仪式换来神明的庇佑,帝国又怎么能在灾难中幸存, 成为这个宇宙中唯一的也是最强大的帝国?”
白染听出来了, 他这是把整个洛桑帝国能够在灾变中幸存全部都归功于自身。
所谓献祭根本就是邪道,就算有能接受的对象也绝不是真正的神明, 这一点身为修仙者的白染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真不知道这个老头是怎么大言不惭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远在研究星的杨博士和曾为研制防护网鞠躬尽瘁的埃默森博士如果听了这番话, 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感想。
“我劝你乖乖完成净化,”另一位跟在老贵族身边的穿黑色长袍的老人道:“埃利奥特阁下胸怀宽大, 赦你不死, 你别不知感恩。”
名叫埃利奥特的老贵族笑道:“我一向喜欢有个性的小姑娘, 今天就由我为她完成净化吧。”
长袍老人一手抚在胸前,恭敬道:“能得到您的垂青, 是她的荣幸。”
白染从这些人身上感受到腐朽的气息,就好像一堆在阴湿寒冷的地方放烂了的木头一样,明明已经腐烂长虫,却还在家家酒一样扮演自命清高的角色。
埃利奥特双手放在镶金手杖上,用手杖的前端点了点“冰块”的方向,“看见那些净化的器皿了吗?那只是净化的一部分,初步的除尘。”
他望着宫殿中央最大的透明神像,道:“要进献给神的当然是最洁净的祭品。但是你们出身低等星区的基地,身上都有肮脏的罪业。”
“只有像我们这样的,身上流着尊贵血脉的神子,”埃利奥特一手拿起手杖,张开双臂,“才能净化你们身上的罪业,让你们重新成为完整的人。”
“你们应该跪下来感激我们。”他双目射出近乎癫狂的光芒。
在他身后默默站立的其余八名贵族同时流露出相似的表情,就好像是高高在上的神之造物在俯瞰可怜的贱民。
白染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只觉得恶心。
“好了,伊戈尔,开始净化吧。”埃利奥特对长袍男人道:“否则就要错过吉时了。”
伊戈尔道:“好的阁下。”
他走到一排控制台后,操作后只听那九台晶体装置发出“噗呲”的声响,先是内部的液体从底部的管道回收,而后晶体外罩向上抬起。
被困于装置内的少男少女终于双脚落地,他们的身体还很僵硬,所有人都跪倒在地,大口呼吸着空气。
原本躲在装置后的萝拉无处可躲暴露在外,她虽然恐惧,却还是上前扶住了爱莉,爱莉喘息着抓住她,想说什么一时间却发不出声音。
“原来还有一只漏网的小猫。”埃利奥特道:“伊戈尔,让人去储藏室看看。”
伊戈尔立刻应声,正要派守卫去查看情况,却见白染和萝拉来时的门被人推开了。
刚刚被白染卸了手臂的守卫忍痛从走廊进来,道:“阁下,阿萨克他们被弄晕了,装置也全部被破坏了!”
他用唯一完好的一只手指向白染,恨恨道:“就是她干的!”
能看得出来他大概是怕被处罚,想要戴罪立功的愿望很迫切。
白染这才知道那个房间被称作储藏室,活人被当做“货物”一般储存在那里。
埃利奥特眯起眼看向白染,伊戈尔道:“她很危险,阁下,还请重新考虑——”
他说到一半却被埃利奥特抬手制止,“危险才最值得被教化,也最具有净化的价值,不是吗?”
伊戈尔一顿,抬手行礼道:“阁下说的是。”
埃利奥特一挥手,伊戈尔按下控制台的操纵杆,只听“吱嘎”声响起,圆形宫殿的各个方位同时打开了好几扇门。
那些都是和墙壁融合得很好的暗门,不知道机关的话很难发现。
白染看到离得最近的一道门就在埃利奥特身后。
门后是一间封闭的卧房,里面只有大床,帷幔低垂,旁边的桌子上放着皮鞭之类的各种各样的特殊工具,是做什么用的已经呼之欲出。
其他几扇门后也是同样的光景。
白染的瞳孔骤然紧缩。
净化……竟然把这种禽兽行为叫做净化!!
简直就是畜生!!
她的手指蜷起,指甲扎进手心却依然压不住内心倏然腾起的怒火。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腾起一些旧时的画面,衣衫褴褛的孩童,无助的哭喊和绝望的悲鸣……
以及当时年幼的,无能为力的自己……
贵族们上前拉扯跪倒在地的少女们。
白染周身灵力不受控制地盘旋而起,她一巴掌扇抽过去,三名走在最前的贵族只觉空中一股恐怖的巨力袭来——
啪!
轰隆——!
年老的贵族们被隔空一掌抽在脸上,整个人凌空倒飞十余米直接撞在了宫殿的墙壁上!
雕满神像的墙壁被轰然撞碎,神像碎裂,晶体散了一地。
暗红色的血液顺着被撞破的脑袋流了下来,将透明的晶体染红。
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所有人全部惊呆了。
偌大的宫殿里一片死寂。
白染修道千余年,世俗的喜怒哀乐比常人要寡淡许多,她已经有许久没有如此愤怒过了。
师父曾说她修琴修成了无情道,要是看见她这时的模样,怕是也会意外吧。
刚刚险些被抓住的萝拉和爱莉相互支撑着坐在地上,怔怔望着眼前如同梦境般的一切。
十几名安保人员立刻上前围住白染,抬起枪的一瞬间却只觉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峰一样骤然砸下!
他们眼中的枪管变得模糊,白染的身影也变得虚幻难辨。
一名贵族反应过来,哆嗦着指着白染骂道:“你……你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竟敢动手打人?!这可是威尔逊公爵!霍华德伯爵!奥塔伯爵!你一百条命都——!”
啪!
他话没说完整个人就横飞出去,和他口中的几位尊贵的秃顶老头一起砸进了墙里,几颗镶金的牙齿从口中和着血崩落,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十几名安保人员也在她的精神力压迫下失去了神智,纷纷晕倒在地。
白染一步步朝着为首的埃利奥特走过去。
她的脚步声其实很轻,此刻却一下下重重落在每个人心上。
埃利奥特看着她漆黑的眼眸,就如同看到了死神,他脸色渐渐铁青,僵硬的面部看起来更像僵尸了,他的嘴唇翕动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哒,哒,哒。
“——啊!”
“站住!”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女孩子的尖叫和男人的低喝。
白染脚下一顿,缓缓转过身。
一直待在控制台后面的伊戈尔把离他最近的爱莉抓在了身前,一柄尖锐的匕首正抵在爱莉的脖子上。
为了保护萝拉等人,白染在盛怒之下还是控制了灵力的施放范围,以免伤到他们。
伊戈尔却因为躲在控制台后成功钻了空子。
“你再动一下,我就割断她的脖子!”伊戈尔脸色阴沉,手上一用力,爱莉的脖颈上立刻流下了鲜血。
爱莉疼得尖叫起来,她在巨大恐惧中瑟瑟发抖,泪水滚滚而落。
白染站在原地没动,她身后的埃利奥特登时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
“做得好,伊戈尔。”
埃利奥特厉声对白染道:“如果不想让祭品们提前血溅三尺,就照我说的做!”
他对身边吓得跌坐在地的人道:“去!把爱琵加①打开,让她进去!”
那名贵族捡起掉落在地的帽子,哆嗦着戴上,这才往宫殿一边的雕像走过去。
那是一排九个高约2米的侍女雕像,外表看上去完全一样,且材质并非透明,而是漆成纯白色的某种金属。
那名贵族走到左手第一个神像前,伸手将神像整个打开了。
原来这个神像是中空的,侧面做成了可以打开的门,神像内部布满了尖锐的金属钉,空间刚好够一个人站进去。
只要从外面关上门,里面的人就会遭受全身被钉子钉入的酷刑,最后失血过多而死。
“进去!”埃利奥特喝道:“否则伊戈尔手里的人就没命了!”
白染冷冷瞥了他一眼,埃利奥特不知为何心里一抖,明明自己占了上峰,也还是忍不住心生畏惧。
就在这一瞬,以白染为中心,整个宫殿的空间似乎微妙地波动了一下。
但是没有人发现这一点。
埃利奥特和伊戈尔看着白染一步步走进了爱琵加里面,他们僵硬的脸上终于露出胜利般的笑容。
“关上!快关上!”他们叫起来。
砰!
爱琵加的门合上了。
*
伊莱,伯爵府。
费迪南德衣襟半敞,靠在沙发上对着克莱恩的投影举杯。
“恭喜伯爵大人了。”克莱恩举着高脚杯,笑道:“这真是一个可喜可贺的好消息。”
费迪南德饮了一口杯中的鸡尾酒,“没想到老家伙还能起到这种作用,也算没白白忍受她这些年。”
克莱恩似乎很愉快,“以我对埃利奥特的了解,那个女人很可能符合他的口味,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费迪南德没有表现得像克莱恩这么明显,但是眼中也流露出快意,“这件事,也算是给艾伯特一个打击。克莱恩,我一直是支持你的,你可要争气。”
克莱恩笑道:“我一定不会让伯爵大人失望的,父亲那边就拜托你了,合作愉快。”
费迪南德点头:“合作愉快。”
侍者正在为费迪南德倒酒,一楼门外忽然传来嘈杂声。
费迪南德皱起眉:“吵什么?”
侍者立刻放下酒瓶,道:“我去看看。”
费迪南德看侍者往一楼去了,对克莱恩道:“我这边有点事,等明天好消息到了再联系。”
克莱恩欣然道:“好的,明天见。”
通讯被切断,费迪南德还没从沙发上起来,就听到楼下传来“砰”的一声。
他皱起眉,起身来到二楼的栏杆边,正要开口,却只见数名警卫包括刚才的侍者统统从门廊外摔了进来,就好像是收到了强力的攻击。
“怎么回事?!”费迪南德喝问。
脚步声从一楼门口传来,一道高挑的身影出现在大厅里。
费迪南德看清来人的面孔,登时眉头紧锁。
陆迟走进大厅,抬头就看见费迪南德靠在二楼的栏杆边,一脸阴沉地看过来。
“你来干什么?”费迪南德沉声道:“既然有自知之明,离开了主星,就不该轻易再回来。何况擅闯伊莱私人府邸,知道是什么罪名吗!”
“她人在哪。”陆迟道。
费迪南德挑起眉,若有所思道:“听说那天在罗尔夫人家,最后是你和她一起离开的,原来是真的?”
陆迟冷冷看着他,“别让我问第二遍。”
费迪南德眯起眼:“你那是什么态度?我只是请白老师来家里替祖母看看精神问题,她早就回去了。”
在他说出罗尔夫人的时候,陆迟就知道事情和他绝对脱不开关系。
陆迟没再多费口舌,他抬手虚虚一抓。
整个二楼的地面都开始震动起来,费迪南德脚下站立不稳,大声咒骂却于事无补,很快震动猛然爆发,他整个人失去了支点——
轰隆——!
府邸二楼从栏杆开始整片倾塌,大理石砖轰然落下,砸在一层大厅的地面上。警卫和侍者躲避都来不及,更别提施救。
费迪南德整个人从二楼跌落,砸在尖锐的砖石断口上,口中登时呛出鲜血。
陆迟走到他跟前,一脚踩在破碎的断裂石板上,石板的另一端立刻抬起,费迪南德登时觉得背部撕裂般的剧痛。
他忍不住大叫出声。
“我的耐心有限。”陆迟微微弯下腰,盯着他冷声道:“要么说,要么我现在就送你上路。”
费迪南德绅士风度的假面彻底被撕碎,他面部狰狞扭曲,目眦欲裂,死死瞪着陆迟,咒骂一连串脏话和“疯子”之后,忽然又笑得咳出几口血来。
“呵……真是可惜……你……晚了……她在……”
他努力抬起身体,用带着恨意和血腥的声音在陆迟耳边吐出两个诅咒般的字:“冰、宫!”
冰宫
冰宫。
埃利奥特亲眼看着白染走进了爱琵加布满钉子的内部, 又亲眼看着门合上,他满意地笑起来,浑浊的眼珠里透出得意。
“伊戈尔, 送到我屋里去。”他扬着下巴吩咐。
伊戈尔道:“阁下,这个女人太过危险, 还是再等等——”
“我知道, 放进我屋里去等!”埃利奥特似乎一刻都等不及了。
伊戈尔无法,只得听从命令, 随行的守卫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将沉重的装了一个人的爱琵加送进了埃利奥特身后的房间。
“你们也去吧,别误了献祭的时间。”埃利奥特摆了摆手。
倒在墙边满头是血的几名贵族也纷纷艰难地站起身,各自抓了年轻的少女们进入了宫殿两旁的房间。
埃利奥特将门关上,回过身看着不断溢出鲜血的爱琵加, 愤怒混合着贪婪的欲望,使得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
在他触碰到爱琵加的纯白色金属外壳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在流血。
埃利奥特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然而尖锐的疼痛很快从指尖传来, 他的手指上多了两个横穿而过的空洞!
十指连心,他嘶声惨叫起来。
眼看血越流越多, 埃利奥特的愤怒很快被惊恐取代, 他看着整个房间的内部忽然长出了无数尖锐的金属钉。
墙壁、帷幔、床铺、桌椅、甚至那些用来调教取乐的工具全部都活了似的,长出了锐利的钉子, 闪着寒芒, 向他挤压而来!
他站在房间里, 四面八方都被包裹,无处可逃!
尖锐的刺直直刺进了他的胳膊、大腿、腹部、脑袋、心脏!
鲜血顷刻间喷涌而出, 眼前被红色覆盖……
“啊啊啊啊——!”
……
隔壁的房间里,已经被撞得头破血流的威尔逊公爵将萝拉扔在床上。
他愤怒地撕扯她的鹅黄色裙子,听着她尖叫。他赤/裸着身体扑了上去!
然而下一刻,他就感觉到身下柔软的女孩变得冷硬,她的脸变成纯白色的金属,身体上长出了冰冷的尖刺!
她纯白色的面孔上,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直直望着他,雕刻般的唇角微微上勾,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她缓缓地伸出手,抱住了他!
威尔逊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然而变成雕像的女孩力气出奇的大,他根本无法挣脱!
锐利的钉子从女孩的身体上长出来,狠狠刺进入了他的身体,他的心脏!
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
宫殿里。
萝拉撕下了自己的裙子,给爱莉临时包扎好了脖子上的伤口。
两人和其他获救的人站在一起,惊恐地听着爱琵加里传来的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刚刚伊戈尔抓住爱莉,用爱莉做人质威胁白染,埃利奥特又逼迫白染进入爱琵加受刑。
当时萝拉已经吓得脸色惨白,几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可后续发生的事只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
萝拉看着正在弹奏某种古怪乐器的白染。
那时候她就看到白染站在原地,根本动都没动,只是身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这个乌黑的乐器。
琴音响起的时候,包括埃利奥特和伊戈尔在内的所有贵族,全部都失了魂似的,露出贪婪恶心的表情朝着那一排爱琵加扑了过去!
被埃利奥特派去打开爱琵加的贵族首当其冲,直接就扑进了白色侍女像里面,就仿佛不知道里面布满了钉子!
其他贵族有的甚至边走边脱衣服,最后赤/裸着扑进了“爱琵加的怀抱”!
他们一进去,几尊爱琵加的门就从外面轰然合上,而后就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宫殿里的琴声渐渐止歇。
白染看向心惊胆战的萝拉等人,忽然意识到这幅场面对于他们来说可能冲击力过大,于是道:“你们先去储藏室等我。”
萝拉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点头道:“好……我……我记得路,我带他们去。”
其他人在震愕中也都看出白染很厉害,下意识就听从她的吩咐。所有人跟着萝拉,从那扇门往储藏室走。
宫殿里只剩下白染一个人。
晶莹剔透的宫殿里,神像神态悲悯。
雪白的侍女像里缓缓流出鲜血。
血液的细流漫过白色的大理石地面,逐渐汇聚成大片绯红。
惨叫声从刺穿耳膜到渐渐衰弱,最终整个宫殿恢复了安静。
白染站在原地看着那排染上血色的白色侍女像,心中默念《清净经》平复心中的情绪。
就在她念完一整遍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白染以为是萝拉又折返回来,她不希望他们看到这番景象,道:“不是让你们在那边等?”
身后的人没说话,脚步声却没停。
白染回过头,看清来人后不由微怔一瞬。
陆迟穿着纯黑色的作战服,呼吸略有些急促,望着她的眼神却是专注的。
在他身后是一扇打开的门,门后可以看到盘旋的楼梯。
白染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同时也放下了心——让萝拉等人看到这幅血腥的场面,她会觉得是自己的过失。
陆迟径直走到她跟前,白染闻到了他身上夜风的气息,顷刻间血腥气似乎都被驱散了。
她还没开口,就见他忽然抬起手。
下一瞬,温暖的指腹抹过了她的侧脸。
白染微微抬眼,看到他的指腹沾染了一点鲜血。
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血珠落在自己的脸上。
那不是她的血。
陆迟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没受伤?”
白染摇头。
陆迟似乎放松了下来。
看到陆迟,终于让白染彻底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这里是皇家宫殿,现在的情况,陆迟决不能留在这里。
她微蹙起眉,对他道:“你快走,这里——”
陆迟却忽然越过她,径直向那一排流血的白色侍女像走去。他打开门,千疮百孔的尸体登时从中落下,倒在血泊里。
他垂眸扫了一眼,而后直接像提货物似的提起尸体,扔到了房间正中央的那个雕刻着复杂花纹的圆台之上。
之后又如法炮制,将其他人的尸体也一一提出来,堆放到了圆台之上。
白染问:“你在做什么?”
陆迟没回答,将最后一具尸体扔上去后,他发动了异能,圆台上的尸体很快就在强大的压力下发出“咔咔”声。
所有的尸体筋骨寸断,成为了一堆破碎的尸块。
原本不知道这个圆台的作用是什么,得知埃利奥特等人所作所为之后,不难猜测这正是祭祀用的祭台。
白染忽然意识到什么,道:“陆迟。”
她话没说完,就听到从陆迟来的方向,那个楼梯上方传来来脚步声,而且这一次不止一个人。
“没事。”陆迟的语气就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小事,“不用担心。”
白染根本来不及和他多说,楼梯上的人已经冲了进来。
除了大量负责圣城治安的警卫之外,还有一个人,是白染万万没想到的。
那人穿着居家服,披着长款外衣,整个人不但气喘吁吁而且气急败坏,就连一向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都乱了。
竟然是兰登。
兰登刚进门,扫了一眼眼前的场面,登时脸色铁青,他当即挥手让冲在前面的警卫立刻都出去。
警卫长看到这情况,哪里敢留秘书长一个人在这。
兰登怒吼道:“都给我滚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警卫长当场被吼愣了,只好麻溜带着人退到门外,但是根本不敢离开,只在门外候着,生怕出什么事。
兰登“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他怒气冲冲地走过来,近距离看到圆台之上的尸体堆,差一点就吐出来。
常年与文件为伍的秘书长忍着呕吐的欲望,扫了一眼白染之后,用手指着陆迟的鼻子道:“这究竟怎么回事?!你给我立刻说清楚!”
陆迟道:“没什么可说的,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他语带嘲讽:“我十六岁能干的事,现在就能干第二次。”
兰登简直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他鼻子的手都哆嗦起来。
白染微微蹙眉,想要开口,陆迟却看她一眼,道:“她是受害者,替我送她回去,我跟你们走。”
兰登终于放下手,好半天才忍住怒火,“陆迟,我从来都不认为艾伯特护着你是明智的选择,你看看你自己做的事,有哪一件是身为皇子应该做的?!!”
他叉着腰,尽量远离尸体和满地的血来回踱着步。
“费迪南德家的二楼是你震塌的是不是?!要不是我到的及时,他现在就不是在急救室里躺着,而是直接就进火葬场了!!”
兰登显然已经被眼下的事给急出火了,他抓着乱糟糟的头发,骂道:“现在也不差他一个了是不是?!埃利奥特、威尔逊、伊戈尔……还有谁?!!”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啊!!知不知道这几个爵位加起来就算是你也赔不起!!!”
陆迟目光森寒:“有爵位就能把帝国学院的导师抓来当祭品?”
白染没想到陆迟早已知道内情,他十六岁的时候……看来不只是打断了克莱恩一条腿这么简单。
兰登看到宫殿内的情况,也知道情况严重,他似乎头痛得厉害,“就算事情真如你所说,这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陆迟道:“帝国养着他们也是浪费,我这也是在帮你们省钱。”
兰登差点被他气得吐血。
“何况这个地下宫殿当初是建造来做什么的,难道你忘了?”陆迟道。
兰登怒道:“不用你来教育我!这是新星历初期伊莎莉娜王后建造用来祈福的宫殿!我当然比你清楚!”
陆迟也不在意兰登的怒火,依旧不急不缓道:“所以,他们盗用祈福之名在这里做这种勾当,就算爵位加身也是判死刑的罪名。”
“我当年杀了一个还不能以儆效尤,竟然还能死灰复燃。”陆迟语带讥讽:“难道不是受了安德鲁斯的包庇?”
“陆迟!”兰登吼道:“注意你的言辞!他是陛下,更是你的父亲!”
陆迟冷冷道:“我没有这样的父亲。”
兰登怒极反静,他吐出一口气,“你以为爵位是什么?徒有其表吗?!没有这些家族,可以说就没有帝国的今天!就算是陛下也有掣肘的时候!”
陆迟道:“在死去的人面前,你可以把这话再说一遍。”
兰登:“……”
白染打断他们道:“秘书长阁下,那些被当做活祭品的孩子还在储藏室里,先送他们出去,最好是送医院检查一下身体。”
兰登勉强压住了火,“那间屋子有暗门,从现在开始这间冰宫谁也不能进来!你们两个给我出来!”
说完,兰登转身就走,出门口他吩咐警卫长带人绕路从暗门去接储藏室里的人,也吩咐了要带人去医院做检查,然后才让人把地下宫殿的通道封死,勒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白染从螺旋的楼梯上来,这才知道冰宫的确是一处位于地下的宫殿,它的上方是真正的历史遗留皇家宫殿——伊赛宫。
从伊赛宫通往冰宫的道路很多,但是冰宫最大的宫殿位于伊赛宫花园的正下方。
随着兰登上来之后,是距离花园很近的一处回廊。
此时正值深夜,回廊的灯亮着,照亮圆拱形的幽深空间。
白染没打算让陆迟替她背锅,上来后,她正打算和兰登把事情说清楚,却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回廊的另一端走了过来。
来人披着白色长袍,白色的胡子随着走动微微飘起。
艾伯特!
冰宫
看到这位老人, 白染总是会觉得安心。
他年纪已经很大了,周身却有种安稳的力量,作为修仙者的白染能很直接地感受到。
艾伯特显然也是听说了这里发生的事才赶来, 否则应该没有人会深夜的时候跑到伊赛宫里来。
兰登一见艾伯特,立刻急着要说什么, 艾伯特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辛苦你了兰登,稍安勿躁。”
兰登意识到自己的形象可能欠佳, 他烦躁地用手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安得下心!”
艾伯特道:“情况怎么样?”
“糟透了!”兰登顿了一瞬,看着脚下道:“你还是别下去了,对身体绝对没有好处, 我到现在还在反胃!”
艾伯特倒是也没急着下冰宫里去,他道:“我刚去见过陛下。”
兰登一怔,猛然抬头道:“陛下已经知道了?”
艾伯特没有回答,只是看向白染道:“你平安无事就好, 陛下想见你一面。”
这下不光白染, 兰登和陆迟都很意外。
陆迟寒声道:“他想干什么?”
艾伯特叹息一声,道:“陆迟, 就算你对他有成见, 他也始终是你的父亲。而且他现在身体状况非常不好,我个人也想请白染替他看看。”
老人看向白染, “你精神力强, 也许能有些办法, 就算是我对你的请求吧。至于这里的事,你不用管, 我和兰登会负责处理。”
白染沉吟片刻,道:“我可以答应您,但是冰宫里的事,和陆迟没有关系,希望你们不要牵扯到他身上。”
兰登道:“你大可不必替他遮掩,他是个什么人,我们都清楚,再遮掩也没有用。”
白染:“……”
陆迟最后把尸体碾碎,是为了替她遮掩,可由于他的“不良记录”深入人心,就连兰登都想也不想就认定了他是主犯,不会去想他替别人遮掩的可能。
陆迟大概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才安慰她“没事”。
艾伯特道:“你想说的我明白,这件事还是交给我们来处理。你也不必担心陆迟,埃利奥特等人的所作所为我会调查清楚,在一切有定论之前,陆迟不会有事。”
白染对于艾伯特有着一定的信任,闻言点头道:“好。”
艾伯特抬了下手,一名宫廷侍者来到近前,艾伯特吩咐道:“带白小姐去见陛下。”
侍者应了,对白染笔了个请的手势。
白染转身的时候看到陆迟跟了上来。
“陆迟,你留下。”艾伯特道:“我还有事交给你处理。”
陆迟看了眼艾伯特,只见艾伯特对他点了点头,似乎另有深意,他微顿片刻,对白染道:“自己小心,有事联系我。”
白染点头:“嗯。”
目送着白染跟着侍者身后走向回廊深处,艾伯特叹了口气,对陆迟道:“你跟我下去,我有话对你说。”
*
白染跟着侍者走在静谧的宫廷中,周围全是暗紫色的影子。
过去她也曾随师姐去过原来世界的皇宫,那是很壮观的宫殿,可是眼前这一座却完全不一样。
这里显得色彩斑斓,造型以圆拱形为主,同样的奢华,却彰显出全然不同的特点。
白染走在绘制着精美壁画的回廊上,颇有种置身梦境的感觉。
帝国皇帝安德鲁斯六世的居所就在伊赛宫里。
一路上极其安静,白染不知道这里除了安德鲁斯六世是否还住了其他人。
侍者将她引到皇帝陛下的卧房外,停住脚步道:“白小姐,陛下在里面等您。”
房内很快有侍者来开门,白染进到屋里,那名侍者就退出了房间,恭敬地把门从外面合上。
这是一间非常宽阔的卧室,大小足足有普通人家的一间大厅那么大,屋内装饰华贵,幔帐低垂,远远能看到高脚床上靠着一个人。
按照陆迟的年纪来说,他的父亲年纪应该在五十中旬左右,至少要比艾伯特小得多,可床上的男人看起来远不如艾伯特精神好。
他身形消瘦,面容枯槁,奢华的睡袍贴在干柴一般的身体上,令人不忍卒视。
“抱歉。”安德鲁斯看见白染进来,开口道:“我身体不好,只能在卧房见你。”
白染走近床边,看到男人的脸颊深陷,蓝色瞳孔透着阴翳的暗色,不见健康的神采。
“您好。”白染淡淡道:“我是白染,艾伯特说希望让我试试为您医治。”
安德鲁斯闻言笑起来,他中气不足,笑得很虚弱,“他就是操心得太多。明明有那么多事等着他操劳,还把精力花在我这个将死之人身上。”
白染不知该怎么安慰对方。
和普通医生不同,她能直接看到人体的气场,看到安德鲁斯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他病入膏肓,怕是寿数将尽。
安德鲁斯周身的气场非常暗淡,这种情况一般已经非药石可医。
这不像蓝斯的基因病,基因病虽然被医生诊断为绝症,可在白染眼里,蓝斯周身气场虽弱却并没有死气,因此可以救治。
安德鲁斯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要糟糕得多,也怪不得艾伯特如此担忧。
“我请你来,并不是让你来做医生。”安德鲁斯虚弱道:“我只是想听听陆迟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白染微微一顿,她没有想到安德鲁斯见她的目的竟然这么简单。
安德鲁斯抬起眼看着她,白染从中看出了一位父亲的期盼,她道:“抱歉,我可能不是一个好人选。我认识陆迟不久,对于他的生活也并不算了解。”
安德鲁斯道:“艾伯特说你是和陆迟一起从第七星区回来的。”
白染只得承认。
安德鲁斯道:“不要紧,就说说你知道的。让你见笑了,我这个做父亲的,几乎对他这些年的生活一无所知。”
白染内心叹息一声,只好把在荒星发生的事大致给安德鲁斯讲了讲。
她平时话不多,叙述起来也是极其平淡,安德鲁斯却听得很认真。
等她说完,安德鲁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是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他的母亲,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又静默片刻,安德鲁斯问:“陆迟有没有和你说过他恨我?”
白染摇头。
“我对不起他们母子,年轻气盛的时候刚愎自用,不肯承认是自己的错误。”安德鲁斯苦笑道:“如今人生走到了尽头,才悔不当初,想道歉,却已经没有人愿意接受。”
白染道:“他的母亲……”
安德鲁斯流露出愧疚,“已经过世了。她这一生,都没有享受过一刻她应当享有的皇室权力和生活,是我愧对她。”
白染并不清楚安德鲁斯和陆迟的过往,她不认为自己有权利发表任何看法,于是保持了沉默。
“克莱恩恨陆迟,也是我的错误造成的。”安德鲁斯叹息道:“陆迟处理问题的方式你可能也看到了,那是从小养成的。他在第五星区长大,如果不是那种性格他恐怕早就死了,绝活不到十六岁,等不到我接他回来。”
白染只听陆迟说过他在主星闹出事之后被艾伯特安排去了第五星区,却不知道原来他从小就是在第五星区长大的。
安静片刻,安德鲁斯似乎有些疲惫,“抱歉,让你听我唠叨了这么多。作为一个不合格的父亲,我只是希望日后你能多帮助他。”
“我知道你的精神力有S级,这在整个帝国都绝无仅有。”安德鲁斯道:“艾伯特说你和陆迟关系很好,希望我这样请求不会让你为难。”
白染看着安德鲁斯,这位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君王,彻底摒弃了上位者的威严,只是作为一个父亲在请求她帮助自己的儿子。
也许他年轻时的确是个坏父亲、坏丈夫,可在这一刻,他的确是真心忏悔了。
“我答应您。”白染道。
只要她在这个世界一天,她都可以遵守承诺,只是以陆迟的性格,怕是不会主动寻求帮助。
他习惯了做保护者,在第七星区面对小队成员如此,对她似乎也是如此。
得到她的承诺,安德鲁斯似乎放下了心,他疲倦地靠在靠垫里,点头道:“这样我也就安心了。我累了,就到这里吧,我让侍者送你出去。”
安德鲁斯完全没有提起今晚发生的事,也不知是艾伯特刻意隐瞒了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白染默了默,临走前还是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只药瓶,放在床头柜上,“如果您相信我,这个药每天服用一颗,可以缓解您的病情。”
安德鲁斯没有去看那瓶药,只是微微点头道:“感谢你的好意。”
白染离开了房间,跟在侍者身后往来路返回。
“白小姐,执政官阁下刚刚传来消息,要我送您去宫殿门口。”侍者道。
白染点头:“麻烦你了。”
出去的路上,又路过了刚才的花园,白染惊讶地发现花园已经整片坍塌,那座晶莹剔透、巧夺天工的地下宫殿被大块的落石和砂土掩埋,彻底成为了一片废墟。
宫殿的面积不小,坍塌的地方一眼望去几乎成为了一大片天坑。
“发生什么事了?”白染问引路的侍者。
侍者低着头道:“抱歉,我只负责引路,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
白染只得压下心中的疑问和担忧,随着侍者来到宫殿门外。
她来的时候是被费迪南德的人从密道送进去,根本没有走地上,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伊赛宫的正门。
这的确是一座气势恢宏的皇家宫殿,在夜色中显得幽暗庞大,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白染看到宫殿外停着一辆车,陆迟正斜倚在车身上。
侍者微微欠身后离开了。
陆迟看到她出来,站直了身体,道:“走吧,先送你回去。”
冰宫
车载智能自动升空进入空中车道, 车灯照亮了前方的一小片区域,在暗夜中如同微弱的萤火。
白染坐在车里,问:“艾伯特他们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陆迟略带嘲讽道:“只能当事故处理, 不然无论怎么处理事情都会张扬出去。”
进了审判所事情就会公之于众,埃利奥特等人的家族如果想要对外保持名声, 这件事自然是低调处理好, 可这笔账却绝不可能一笔勾销。
“所以刚刚……是你把宫殿震塌的?”
“嗯。”
“……”
白染没想到艾伯特说交给他处理,事情竟然也会往这种方向发展。
冰宫毕竟是皇家地宫, 艾伯特这么做, 想必是得到了安德鲁斯的首肯,这就说明安德鲁斯已经知道了今晚发生的事。
她不知道安德鲁斯和艾伯特有什么安排,但是对于埃利奥特等人的家族来说,这笔账的承担者已经成了陆迟。
白染默了默, 道:“你不该替我背负仇恨。”
陆迟无所谓道:“我的恶名不差这一两件,恨我的人也不差这一两个家族。”
白染想起刚刚安德鲁斯说过的话,觉得在某种程度上这位不称职的父亲还是了解陆迟的。
“你父亲刚刚问起了你的事,他对你很愧疚。”
陆迟对此没有回应, 只是问:“他有没有为难你?”
白染摇头, 道:“他的身体的确不太好,可能……时日无多了。”她觉得有必要告诉陆迟实话。
陆迟依旧表现得很冷淡, 显然艾伯特已经和他提过安德鲁斯的身体状况。
白染自知没有什么立场劝他, 车里安静片刻,她问:“那些孩子送去医院了吗?”
陆迟道:“嗯。”
白染想起萝拉说的话, 他们都以为长相越漂亮就越有可能在主星过上好日子, 事实上却正好相反, 越是漂亮就越有可能被推入地狱。
不知怎么,她的脑海里浮现起克莱恩身边那些毁容的保镖。
见她不说话, 陆迟问:“在想什么?”
白染道:“克莱恩身边的保镖,他说当年是你毁去了他们的容貌。”
陆迟短暂地沉默了片刻,道:“是因为我,但动手的是他们自己。”
白染有点意外,转过头看向他。
陆迟道:“那时候克莱恩派他们到我身边来,后来我才知道,如果他们完不成任务,就会被送去做祭品。”
白染问:“任务是接近你,伺机对你动手?”
陆迟:“嗯。”
白染明白了,“他们杀不了你,又不想做祭品,就自己毁了自己的容貌?”
“我听说祭品的事之后,从地下跟踪过去,那时候这个见不得光的秘会首领还不是埃利奥特。他们见事情败露想杀我灭口,我失手杀了其中一人,剩下的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出来了。”
陆迟顿了顿,道:“只可惜,等我回来,克莱恩派来的几个人已经毁了容。他们连逃都不敢,最后还是回到了克莱恩身边。”
得知这些事情的真相,白染只觉得无言以对,所谓的帝国律法,在这些贵族眼中当真就像废纸一样。
她看过那些触目惊心的脸,不知道要有多大的恐惧才能让人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他们回去当然不敢说自己动的手,克莱恩自然就把这一切记在了陆迟头上。
这么算起来,陆迟身上子虚乌有的罪名怕是远不止这一两件。
夜风从车窗吹进来,两人之间安静了一会儿。
白染想起刚刚兰登提起陆迟砸了费迪南德家的二楼,现在费迪南德住院,怕是恨极了陆迟,倒是不必担心他为了尤尼尔的事找学生麻烦了。
只是落在陆迟身上的恨意未免太多……
而且这一晚发生的事太过出乎意料,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对她而言最重要的还是得想办法回去再见姬玛一面……
正想着,白染注意到陆迟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抬起眼,“怎么了?”
陆迟移开视线,道:“没什么,就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你也会生气。”
白染顿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微微有些懊恼,那时候她明明已经念了一整遍《清净经》。
她觉得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就总是莫名在失态的时候被陆迟看见。
陆迟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自然。
“会生气是正常的。”他道。
白染完全没觉得安慰,自己分明就是破了戒。
夜风吹来清爽的气息,终于将刚刚的血腥和阴霾吹散了。
“我只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白染没有和人倾诉的习惯,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会说出口。
“那时候我还小,父母死后和很多孩子一起成了流民,最后在途中眼看着大我一点孩子或是被凌辱或是死去,却毫无办法。”
这一直是她心里的结,在关键时刻扰乱了她的清净心。
陆迟闻言明显顿住了,被扣上罪名也若无其事,这一刻神色却终于有了变化。
看到陆迟的目光,白染忽然就说不下去,他的眸色被夜色染得很深,带着更深的某种情绪,以至于她无法和他长久对视。
白染看向前方的夜空,“幸好当时师姐路过救了我,师父又愿意收留我。我得救了,但是当时发生的事我永远记得。”
师父曾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她不知道这样的心结算不算是劫的一部分。
陆迟沉默良久,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从作战服的外衣兜里拿出了一个盒子,递了过来。
白染微怔:“这是什么?”
陆迟:“给你的。”
白染:“?”
她接过盒子。
这是一个冰凉的小铁盒,白染打开了铁盒的盖子,才发现这盒子虽小,内部却是有制冷功能的。
随着冒出的寒气,她看到了盒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着十枚红彤彤的果子。
那是十颗新鲜的树莓。
白染知道洛桑帝国境内已经没有果树了,用营养剂催生的树等不到结果就会枯死。
营养液和其他零食都是模仿的水果口味,事实上没有任何水果成分。
这一瞬间,白染的心情就好像当年被师姐带到师父面前,师父为了逗她,给了她几颗糖的时候一样。
“这是从哪弄来的?”她问。
“研究星的样本上摘的。”陆迟道。
“……”
“杨博士没有骂你吗?”
“没。”陆迟淡淡道:“他听说是给你摘的,还帮我把监控关了。”
白染:“……”
她没有想到,杨得文博士明明看着一本正经……
剩下的一段路,白染都在安静地吃着树莓。
入口的酸甜很快就冲淡了内心的情绪。
等到下车之前,她问陆迟:“研究星是怎么培育出果实的?”
陆迟道:“用了研发的新型营养剂,还不能量产。”
白染点头。原来和罗曼的研究并不是同样的方向。
这天回到家后已经是凌晨三点,白染接到了林珍的通讯。
她这才知道林珍在学校的时候看见了自己跟着费迪南德的车走,之后打了无数通讯她都没接到,于是担心得整晚没睡。
冰宫里没有被智能系统覆盖,整个宫殿也是和外界隔绝的,也怪不得通讯无法响应。
白染安慰她不要多想,先去睡觉,明天照常上课。
林珍不信,说兰登到现在还没回来,肯定是出事了。白染只好让她自己去问她父亲,这才劝得她睡下。
这一晚白染没有睡,直接打坐到天亮。
然而第二天听到的第一条令人震惊的新闻,却并不是关于昨晚伊赛宫里发生的事。
清晨,白染听见陆迟起来好像在和谁说话,她推门出去的时候刚好看见陆迟挂断通讯,走到楼梯口。
见她起来,陆迟脚下一顿,“这么早?”
白染的视线在他微微翘起的一缕短发上停留一瞬,问:“你要出去?”
陆迟道:“刚收到的消息,今天凌晨费迪南德从医院消失了,被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异变,他的祖母姬玛被他咬死在了家里的阁楼上。”
决定
再次来到伯爵府, 白染看到了拉起的警戒线。
卡尔也因为这件事赶回了主星,两人到的时候,卡尔正在府邸一层大厅等他们。
“费迪南德的主治医生说, 他被送往医院的时候连站都站不起来。”卡尔问陆迟:“是你把他打伤的?”
“没动手。”陆迟道:“他自己从二楼摔下来的。”
卡尔:“……”
“昨晚你见到他的时候,他有没有变异的迹象?”卡尔问。
“没看出变异。”陆迟道。
白染听着两人说话, 目光扫视着坍塌了一小半的二层, 等两人说完才问卡尔:“姬玛的尸身还在吗?”
卡尔示意门外的救护车,“在。”
三人出门来到救护车旁, 车后面放着盖着白布的担架。
陆迟撩开白布, 白染看到脖子几乎被咬烂的老人。她知道姬玛活得很痛苦,能离开对于她来说也许是解脱,只是这种方式实在过于残忍。
白染仔细看了看尸体,除了伤口过于狰狞, 其他并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我昨天来这里见过姬玛。”白染道。
卡尔显然已经听说了昨天的事,他道:“先跟我上楼。”
他带两人回到府邸,来到阁楼的房间,地面还留有大片干涸的血迹。
陆迟看着脚下, 问:“死的人只有姬玛一个?”
卡尔道:“这正是最奇怪的地方, 费迪南德从医院到回家,除了姬玛没有攻击任何人。”
如果费迪南德是在医院就异变, 那他应该在医院就开始无差别攻击, 就像之前的科林一样。可他偏要回到家里,独独杀死他的祖母, 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卡尔脸色凝重, 问白染道:“你昨天见姬玛是不是在这个阁楼?”
白染:“嗯。”
卡尔:“那时候有异常吗?”
不用卡尔说, 白染一早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就隐隐觉得不对,事情不该这么巧。
她才刚从姬玛那问出一点线索, 本想着今天就回来找她,结果偏偏这时候姬玛死了。
“我从她口中问出了一些关于当年勘探队失踪的线索。”白染如实道:“如果说费迪南德变异杀人是有目的的,那有可能背后的存在是不希望我继续接触姬玛。”
卡尔皱眉道:“勘探队?”
陆迟看她道:“当年进入阿尔纳星系的勘探队?”
白染:“嗯。”
卡尔不理解:“姬玛精神失常,你能从她口中问出当年的事?”
白染顿了一瞬,简单解释道:“精神力如果足够强,是可以引导她回答一些问题。”
陆迟的关注点和卡尔不同,他问:“关于勘探队的什么线索?”
白染道:“还不太确定,但是她的哥哥乔治,也许并没有死。”
卡尔愣了愣:“乔治?当年勘探队的成员?”
白染:“嗯。”
卡尔道:“这不太可能。星舰失踪距离现在已经七十多年,按照正常人的寿命来说,就算当时没死,现在还活着的可能性也几乎没有。”
白染觉得姬玛话里的意思也许并非常人所想的那样,但这不好解释,她道:“这只是我的猜测,如果我今天能再见她一面也许能有结论。”
只可惜现在没有机会了。
“费迪南德呢?”陆迟问。
“一样是自爆,尸体已经回收隔离了。”卡尔道:“他的变异情况从外表上来看和科林、哈罗德基本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费迪南德没有在医院杀人,反而特地回家来杀了姬玛。”
科林和哈罗德这种变异类型和兽化不同,因为没有明显兽化特征,因此不太好判断具体产生变异的时间节点。
陆迟问:“如果回来才变异呢?”
卡尔道:“医生说他的身体状况根本连床都下不了,又怎么可能自己悄无声息地离开?”
“监控看了?”陆迟问。
卡尔道:“看了,他凌晨五点离开医院,没有任何异常的迹象,也根本看不出受了伤。”
也就是说,最有可能是费迪南德在医院就已经开始异变,异变修复了他的伤势,但是还没有让他显示出非人类的特征。
“医院已经封锁了。”卡尔道:“目前来看,排除智能助手,除了主治医生没有人接触过他,目前还没找到他变异的原因。”
白染听着,不由想起之前哈罗德自爆身亡后,被认定是科林变异事件的罪魁祸首,她当时就觉得不对劲,现在费迪南德变异证明了她的直觉没错。
问题的根源根本不在哈罗德。
引发问题的始作俑者始终就隐藏在主星上!
白染正想开口,却听卡尔道:“费迪南德家里的所有侍者和警卫都已经被扣押,正在接受调查,只有一个人比较麻烦。”
他看向二楼,道:“他目睹了惨案现场,但是不肯接受心理疏导。”
白染有些诧异:“当时还有人在阁楼上?”
“没有。”卡尔道:“凌晨五点,侍者都还没有起床,但是费迪南德的儿子刚好起夜。”
白染微顿,道:“尤尼尔?”
卡尔道:“对,尤尼尔·费迪南德,你见过他?”
白染沉默了,她实在没想到,短短几天的功夫,事情竟然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他人在哪?”她问。
卡尔道:“还在屋里,不肯出来。”
这里是费迪南德家的宅邸,尤尼尔在自己房间里不出来,就连卡尔也没办法,总不能强行绑了人送去看医生。
白染道:“我去看看。”
因为蓝斯的事,白染对尤尼尔并没有好印象,可作为学院导师,也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放任学生不管。
卡尔带着她来到尤尼尔的房间门口,白染敲了敲门。
里面毫无回音。
门口负责守着尤尼尔的护卫队军士道:“门是反锁的,除了一开始大叫大嚷了一通,之后就一直不肯应。”
白染沉默片刻,抬起手隔着门微微放出灵力。
“咔嚓”,门从里面打开了。
军士瞪大了眼睛:“???”
开锁他懂,隔空开锁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下意识去看自家长官,结果卡尔和陆迟一个视若无睹,一个见怪不怪。
军士:“……”
自家长官都没发话,他只得收起震惊和疑问。
白染抬手打开了房门。
屋里一片漆黑,天已经亮了可窗帘遮得严严实实,连一丝光都不透。
敞开的房门带来了一片有棱角的光色。
白染看到尤尼尔的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昨天见到姬玛的时候。
尤尼尔缩成一团靠在床脚下,橘色自来卷的短发被他抓得乱成了鸡窝。他的眼周带着浓重的黑眼圈,整个人就好像失了魂一样,目光呆滞。
白染走进房间,尤尼尔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的嘴唇在微不可查地翕动,白染听到他口中正焦躁地念着几个断断续续的词——
“都是梦……是假的……在做梦……都是梦……快醒来……醒来啊……”
他默念的声音很小,几句话不断重复,就好像是在给自己催眠。其他人也许听不到,白染却听得很清楚。
这是受强烈刺激后常见的自我保护反应,这样下去容易长期活在幻觉里,或是无法自我接受最终精神崩溃。
白染道:“尤尼尔。”
尤尼尔还是全无回应,只是封闭在自己给自己制造的壳中,不断催眠自己。
白染抬手用灵力护住了他周身的气场,然后用传音清晰地一字字对他道:“这不是梦,你很清醒。”
她灌注灵力的声音对于精神力弱的人有相当强的压迫力。
尤尼尔忽然失控般大声喊叫起来。
他曾在学校趾高气昂地欺负人,此时此刻却显出恐惧无助,慌乱得就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随着白染靠近,尤尼尔抱住了自己的头。
白染稳住他周身的气场,淡淡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只有接受现实。”
尤尼尔渐渐不叫了,他无神的瞳孔逐渐聚焦,安静了好一会儿之后只听他发出第一声哽咽。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都是我的错……”他哭了出来,最开始是啜泣,最后变成嚎啕大哭。
他边哭便反复重复自己错了,也不知是在忏悔过去的事,还是觉得因为这样说父亲就能回来,就能重新给他机会肯定他。
白染垂眼看着跪伏在地的尤尼尔。
哭出来是好事,只要精神不崩溃,剩下的问题可以交给医生慢慢解决了。
她对门外的卡尔道:“让医生来看看吧。”
卡尔让人去通知外面的医生进来。
白染离开了房间。
这间府邸在一夜之间改变了样貌,不但半层楼被陆迟震塌,也失去了它的主人。
之前那种令人不快的阴郁气息正在不断消散。
陆迟靠在走廊里等她,见她出来,微微抬起眼问:“你在调查勘探队的事?”
白染也没瞒他,“嗯,最近正在等资料的权限。”
从姬玛的死来看,勘探队的事也许很关键。
她问:“如果费迪南德的变异真的是为了杀死姬玛封口,那这个背后存在究竟是什么,你们有想过吗?”
陆迟道:“至少是个能在主星隐藏自己的变异体。”
卡尔道:“如果真是这样,它的智能恐怕已经达到了我们难以想象的程度。”
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白染原本的目的只是想找到有灵气的地方修行,现在却仿佛一步步被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中。
想要解决灵气枯竭的问题,就首先要调查清楚阿尔纳星系的真相。
现在调查还没有进展,阿尔纳星系又是禁区,如果在找到问题解决办法之前,这个世界先被获得智能的变异体攻陷了,那一切就都晚了。
眼前的事就仿佛是一个不断循环的怪圈,一环套一环,一个不解,其他的一个也解不开,最终只会走向毁灭。
静默中,陆迟忽然道:“我觉得它就算有智能,也是受限的。”
卡尔问:“什么意思?”
“如果只是为了杀姬玛,那为什么挑选费迪南德,而不选近在咫尺的尤尼尔或是任何一名侍者?”陆迟问。
的确,费迪南德远在医院,选今晚刚好在家的尤尼尔或者为姬玛打扫房间的侍者显然要更方便。
卡尔也明白他的意思,道:“应该是为了隐藏自己。”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陆迟抱着手臂道:“它还需要隐藏自己,就说明它也有忌惮的东西,否则主星早该沦陷了,不是么。”
卡尔:“……”
这种话也只有陆迟才能张口就来,卡尔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
陆迟的光脑震动起来,他垂眸扫了一眼,道:“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卡尔沉默片刻,道:“昨晚的事我听说了,你最近小心一点。”
陆迟露出一点嘲意:“该小心的人不是我。”
卡尔无言地看着他走下楼去。
白染应卡尔的要求,添加了他为联络人,方便随时取证,这才跟在陆迟身后下楼。
来到宅邸外的时候,她的光脑也收到了消息。
是艾伯特的秘书官。
秘书官雷纳德:【白小姐,您需要的权限已开放,请确认无误后回信告知。】
决定
陆迟把车停在了帝国学院外的停车坪。
下车之前, 白染问:“艾伯特叫你去执政厅,究竟什么事?”
刚刚从伯爵府出来,陆迟说要去执政厅, 顺路送她,可却没说是为了什么事。
“有人闹事。”陆迟道:“不好让老头一个人顶着。”
白染:“……”
整个洛桑帝国, 怕是也只有陆迟敢管艾伯特叫老头。
昨晚的事还是不可能这么轻易翻篇, 所谓闹事怕是相当难处理。
“你不用管,去学校吧。”在白染开口之前陆迟便道。
白染想了想, 也没再说什么, 只是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枚符篆,递给陆迟。
这是一枚她亲手绘制的护身符,其中灌注了她一道极强的灵力,可以在携带者遇到生命危险时抵消一定伤害, 同时对方遇险她也会第一时间知道。
从她第一次见陆迟,他就险些丧命,经过昨晚的事,只会愈演愈烈。
这枚符篆, 是她昨晚特地做的。
陆迟接过符篆, 垂眸看了片刻才抬起眼,“这是什么?”
白染道:“护身符。”
陆迟顿了一瞬, 沉默了几秒后问:“你担心我?”
白染还没下车, 忽然就觉得车里气氛不太对,原本她只是觉得那些贵族家族对他的恨意有一部分是因为她, 再者她也答应了安德鲁斯会帮他。
抛开这些, 说句担心, 也是没错的。
可现在被他这么一问,好像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她对这样的情况感到陌生, 一时间有些语塞。
陆迟却偏偏不开口,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就当是你送我树莓的谢礼。”她好容易想出了一个合理的回答。
陆迟也没再为难她,他把护身符收进了口袋里,道:“我会一直带在身上的。”
这语气完全不像是陆迟平时和人说话时的样子,白染觉得气氛越来越不对,她点了点头,说了声多加小心就匆匆下了车。
陆迟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学院的大门里,才缓缓启动了车子。
白染像往常一样往精神系偏僻的小楼走去,结果还没到门口就听见了院子里有人在说话,还不止一个人。
“怎么还不来?”
是林珍的声音。
“你别走了,一早上来回走了几十圈了,你不晕我都要晕了。”莉莉丝扶额。
“不行,我真的坐不住,我一晚上没睡着,都快担心死了!”林珍道。
哈伦也有些紧张:“情况真有这么严重?”
林珍道:“我爸彻夜未归!自从我小时候发了那场烧,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了,你说严不严重?”
“你别吓人啊……”雷哲道:“我都有点害怕了。”
院门被推开了。
所有人都一下子站了起来,往院门口看过来。
白染看着几双明晃晃的担忧眼神,登时觉得今天大概是不宜出行,刚从一个奇怪的气氛出来,就又撞进了另一个。
“白老师!”“你可终于来了!”
“你再不来,林珍就要把鞋底子磨破了。”
白染沉默地看着几人围上来,蓝斯依然话少地落在最后,但他眼中的担忧却和差点磨破鞋的林珍如出一辙。
“昨天晚上真的没出事?”林珍紧张地打量她。
“没事。”白染无奈道:“跟你说了不要瞎想。”
林珍查看一圈之后确认她确实无恙,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我要吓死了。”林珍道:“我爸彻夜没回,我打通讯也只说让我赶紧睡觉,一点口风都不肯透漏。今天一早外面气氛明显不对,伊莱搞得这么紧张,上次还是罗尔夫人的那件事。”
纸里包不住火,这次伊莱的事怕是压不住。
白染没有多说,只道:“先去静坐。”
几人纷纷往静坐的教室走,蓝斯落在后面,道:“老师,林珍说昨天费迪南德来找你,他有没有为难你?”
白染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费迪南德是因为尤尼尔的事才来学校,蓝斯大概是因此觉得内疚。
“他来找我,不是因为你。”白染道:“不要胡思乱想,教你静心,都忘了?”
蓝斯问不下去,只好道:“记得。”
白染照常单独为蓝斯疏通气脉,等蓝斯调息好,就加入了静坐的行列。
一般学生静坐的时候,白染也会在教室里,这样她能时刻感知学生的情况,也能方便后续和罗曼一起调整灵石和阵法。
最近学生静坐的入静深度有明显的提升,可今天是个例外。
一刻钟后,白染无奈开口:“一个个,为什么心浮气躁?”
林珍第一个睁眼,哭丧着脸道:“可能是受了我的影响,我实在是静不下心来……”
修道讲究道法自然,尤其是在入静一道上,决不能强行压制心里的问题。
白染知道他们修行时间尚短,还不能做到静观己心,所谓欲速则不达,她道:“那先停一停,我给你们讲琴。”
这下不止林珍,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终于可以学琴了吗?”林珍激动道。
白染点头:“林珍,蓝斯,夏晴留下听讲,其他人愿意的话可以旁听。”
雷哲道:“当然要听!我没选是因为我从小乐感就差,没这个天分,不是我不想啊。”
哈伦有点脸红,但还是道:“我和雷哲一样。”
莉莉丝:“……我可能还不如你俩。”
“乐感不好有什么要紧。”林珍道:“可以学啊。”
莉莉丝道:“你不懂五音不全的人的痛苦,还是先旁听吧……”
白染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已经斫好的三张琴,分别放在让罗曼帮忙做的三张案几上。
“哇!”“好精致!”几人纷纷围上来看。
那三张琴分别用了三种不同的灵木,琴弦使用了冰蚕丝,琴身的样式也各不相同。
蓝斯三人各自选择了自己喜欢的琴,这和白染斫琴时的考量完全一致,三人都选择了她为他们量身定制的琴。
白染道:“今天讲解琴的结构和基础指法,等你们和琴熟悉了,可以给它取个名字。”
几人这才知道琴也可以有名字,林珍好奇道:“老师的琴叫什么名字?”
白染已经将琴放在案几上,抬手抚过琴弦,道:“七杀。”
夏晴疑惑道:“什么是七杀?”她读过很多书,却从没有听过这个词。
白染脑海中浮现起令人怀念的过往,“这原本是一张凶琴,‘七杀’这个名字是为镇它。”
传说这张琴是上古神器,却也是一把绝世凶琴,白染因缘际会得到它,它认她为主。
严格意义上来说,七杀这个名字并不是她赋予它的,而是它告诉她自己该叫这个名字。
七杀本意并不吉利,而且异常凶恶、残暴且孤寡。
但是用来镇它,却是再合适不过。
曾经有人想要盗琴,结果被反噬,暴毙而亡。很多人敬畏白染,也因为她是七杀的主人。
夏晴似懂非懂,白染道:“关于琴的故事以后再讲,现在先讲琴的结构。”
从岳山徽位到龙池凤沼,白染把古琴结构讲明后,再教基础指法。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下课的时候林珍还在问白染指法的问题,却听雷哲忽然道:“我的天……真出大事了!”
教室里一静,所有人都看向他,雷哲都结巴了,“你你你们看新闻……算了,我直接投影。”
他用光脑选择了共享投影,很快一幅景象就落在教室中。
白染认出来这是第一执政厅前的广场。
场面一片混乱。
有很多人在广场上大声抗议着什么,到处都是投影的各色标语。
直播新闻的播报员站在镜头前,快速道:“……威廉·费迪南德的死亡究竟和科林·罗尔有没有联系,S级违禁药物为何屡禁不止?这里是主星第一执政厅,大家可以看到抗议的人群已经挤满了广场,要求执政厅给出合理的解释……”
白染听得微微蹙眉,费迪南德的死迟早要爆出来,可她没想到以兰登他们处理问题的方式,竟然没把费迪南德异变的事隐瞒住。
外界把这次的事和当初科林的事一挂钩,自然会以为违禁药物再次出现,科林导致的惨剧才刚过去没多久,现在又出同样的问题,引发抗议是再正常不过的。
白染却觉得事情不对,这件事之所以被曝光,怕是有心人背后操纵的结果,目的应该是为了给艾伯特等人施压。
她很清楚,昨晚死的不止费迪南德一个人,埃利奥特等人的地位不在费迪南德之下,但是不能曝光,所以这些人只能利用费迪南德的死做文章……
“……目前执政厅内部正在进行最高级的全体会议,拒绝外部媒体任何采访,我们只能和大家一起在执政厅外的广场上等候消息。”播报员在实时进行现场播报。
白染知道陆迟应该在里面,但不知道情况如何。
和她的沉默不同,林珍等人早就被震得炸了锅。
“费迪南德……死了?!”林珍惊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道:“怪不得今早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到处都紧张兮兮的……”
蓝斯的震愕丝毫不比林珍少,他盯着投影,一语不发。
“我怎么觉得最近特别不安定?”莉莉丝也惊住了,“刚刚说也是违禁药物,费迪南德也因为药物作用‘怪物化’了吗?”
哈伦好半天才道:“本来我是很讨厌尤尼尔的,可他这个报应……也是真的惨……”
白染听着他们讨论,忽然想到一个过去一直被她忽略的问题。
“你们见过变异体吗?”她问。
林珍愣了一下:“什么变异体?变异星兽吗?教科书上有的。”
哈伦道:“有,还有图谱呢,我这有。”他打开光脑,调出了一本变异星兽的图谱。
白染看到上面分门别类地显示着各种星兽,和它们变异后的等级和情况。
这看上去像是某种百科全书,学术性非常强。
“听说战斗系也在训练的模拟系统里添加了变异星兽,还挺受大家欢迎的。”雷哲道。
白染:“……”
她想起雇佣兵在第七星区的情况,相比之下第一星区被保护得太好,学生更加不可能知道在第七星区直面变异体的感受。
那不是快乐的打怪兽训练,更加不可能“受欢迎”。
有这种信息差不是学生们的错,可以第一星区的这种情况,一旦防护网哪天出了问题,洛桑帝国的沦陷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毕竟是最后一个星系,不是最后一个星区,也不是最后一个星球,更不是最后一座城市。
人不到最后,总是会更愿意活在安全舒适区里。父母更愿意给孩子提供安全的环境,这本身没有错。
可在大环境下,这真的能长久吗?
这天下课后,蓝斯继续在教室练琴,其他人离开了。白染被罗曼拉去,一面感慨刚刚的新闻,一面给白染展示他这两天的实验成果。
下午,白染照例去了资料馆。
她登录ID,查看到新开放的权限之后,给秘书官雷纳德回了消息确认权限已收到。
这次开放的权限主要是关于灾变后前往各星系的勘探队的内容,其中包括最高级别加密的阿尔纳星系。
资料显示,灾变后洛桑帝国曾三次派出勘探队进入阿尔纳星系进行调查,但是没有一次成功。
第一次是在新星历13年,已经逐渐稳定下来的帝国派出了数支勘探队调查各星系,其中一支前往阿尔纳星系,但是因为星系外围严重的太空风暴导致星舰炸毁。
第二次是在新星历74年,在经过多次严密外围测量之后,才谨慎派遣勘探队再次进入阿尔纳星系,这次则是因为疑似黑洞超强喷射波动导致星舰上无人生还。
第三次就是新星历199年的勘探,星舰制造技术飞跃之后,这一次成功进入阿尔纳星系深处,但是星舰失联,随后派出的救援队也在进入星系后失踪。
在那之后,阿尔纳星系封锁,彻底成为了禁区。
决定
白染选择了第三次勘探的内容。
勘探队的成员名单分为考古勘探、宇宙监测、技术、安保、星舰远航、地面对接等各个组别。
白染在地面对接部门里找到了姬玛·沃尔特, 在安保类别里也找到了乔治的名字。
乔治·沃尔特,原帝国直属佣兵团一级雇佣兵,被选中派遣为勘探队安保第一分队队长, 主要负责专家们的安全。
白染看到了两人的照片,那时候姬玛很年轻, 看起来和她见过的疯癫老人完全是两个人。
两人长得很像, 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亲兄妹。
资料里有星舰的航行记录,还有小部分和星舰人员对接沟通的语音记录。
文件里显示这次勘探是在监测到黑洞波动减弱的最低点进行的, 就算如此, 语音记录也断断续续,并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
并且收录的资料都是勘探队从出发到失联地面所接收到的内容,无法传到地面的,自然也就无从知晓。
白染按照顺序查看, 发现出发前期的内容都很正常,直到接近阿尔纳星系边缘。
第一次勘探导致星舰爆炸的太空风暴并不是偶然,这也是后续两次勘探间隔时间很长的重要原因。
第三次勘探的时候太空风暴已经大幅度减弱,并且星舰的锻造技术得到提升, 这才让勘探队成功进入了阿尔纳星系内部。
进入星系内部之后, 因为波动干扰,星舰和地面的通讯基本一直中断, 只有一小段影像和语音留存标识着最高级别加密。
白染正要打开影像, 这时候秘书官回复了她的消息。
雷纳德:【执政官阁下叮嘱我提醒您,最高级别加密文件, 查看时请一定注意安全, 如果觉得不适, 请立刻停止观看。】
白染没多想,费罗灾变的封禁视频她已经看过了, 再血腥再恐怖也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她回复了秘书官,感谢他的提醒。
之后她就让系统打开了影像。
投影刚刚出现在终端室里,白染就怔住了。
根据之前的影像判断,这个影像的地点应该就在星舰内部的控制室。负责与地面对接的人员正在叙述当前的情况,而身穿军装的乔治就负手站在他的身后。
一切都没有什么异常,但是白染立刻就意识到这个影像不对劲。
观者通过观看和影像中的空间产生了联系,在这个节点上空间和时间仿佛遭到了某种扭曲和压缩。
就在她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眼前随即出现了一幅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
和乔治一模一样的“人”在空间内不断分裂,从乔治身后走过去,从舱顶爬过去,而且数量在不断增加!
和对接人员一模一样的“人”,也在不断增加,他们和“乔治”撞上,甚至能融合在一起!
白染明显感觉自己的精神在遭受攻击!
但凡她的定力差一点,现在就已经心海震荡,轻则头晕呕吐,重则吐血昏迷。
她眉心微蹙,却没有选择停止,影像继续播放。
乔治开始渐渐发生异化,随着他的身体一层层拨开,其他“乔治”的身体也一层层拨开。
从肌肉和骨骼,再从变形的骨骼重新长出坚硬的鳞甲。
精神侵蚀在逐渐增强,如果坐在这里的不是白染,那恐怕已经相信了眼前的一切,从精神深处相信人天生就该有虫子一样的附肢,而人类‘乔治’的肉/体只是它的外壳而已!
白染不由暗暗心惊,这个精神侵蚀的强度比三级变异格拉虫的精神力攻击还要强!
怪不得关于勘探队的内容是高于其他一切的最高级别加密,怪不得艾伯特要让秘书官提醒她注意安全!这个影像绝不是普通人能看的!
之前看过的人后果如何可想而知,这并不仅仅是一段影像而已,它更像是某种“连接管道”,通过视觉神经刺激轻易就能进入人的精神领域。
阿尔纳星系的危险程度远比她想象的要高,将其封禁可以说是最明智的举措,否则普遍精神力低迷的洛桑帝国,就是在自取灭亡!
眼看影像陷入了无限循环,白染停止了播放。
眼前倏然一空,终端室依旧清冷空旷,和之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白染良久没动作,情况远比她想象的要棘手。
别说在地面负责对接的姬玛是乔治的亲妹妹,就算是其他人看到这段影像,也很难保持理智。
从这段影像来看,那艘失联星舰里的人,就算没死,也绝不是“人”了!
关于双胞胎的心灵感应这种说法,白染也有耳闻,如果说乔治没有“死”,姬玛也许正是因为和哥哥乔治有感应,所以后半辈子才一直疯癫。
白染调息片刻,比刚刚要慎重许多,打开了最后一条语音记录。
信号不稳的“滋滋”声过后,可以听到断断续续的声音。
一道急促喘息的男声道“……距离……费罗之心……不能……”
负责对接的女声:“波频干扰严重,无法识别内容,请重复。”
男声:“……不要靠近……失常……”
后续都是断断续续的类似对话,地面对接的工作人员一直尝试恢复通讯,要求对面重复内容。
但是白染的注意力没有放在他们对话的内容上,这段语音里录下了远远比对话内容更令人震惊的东西!
那是处于人耳接收频段范围以外的声音,就像爱莎的虫鸣,但是比虫鸣蕴含的精神力强无数倍,就好像某种来自更深远之处的诡异的嗡鸣声!
白染瞬间感觉头痛欲裂。
她一把抓住了沙发的扶手,强行压下了心头生起的烦躁。
这种声音的频率是她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像是来自地狱的怒鸣又像是某种诡异的话语。
她忽然想起了姬玛口中的——“魔鬼的声音”!
*
“执政官阁下,您刚刚说的内容恐怕已经震惊了整个主星,甚至整个帝国。请问这些话是有根据的吗?那之前的S级违禁药物是确有其事,还是纯属为了遮掩而找的借口?”
“执政官阁下,主星从没遭遇过这么大的危险,您对今后的防护政策有什么要说的吗?”
“执政官阁下……”
林珍一下午课都没怎么听,一直在看执政厅那边的直播。
她已经完全惊呆了,在执政官艾伯特·洛夫古德公开说完那番话之后,不但广场上的人群震惊到鸦雀无声,她相信所有在看直播的人都陷入了震愕和慌乱。
变异星兽等级再次提升了,不但如此,很可能主星上就潜伏着一只!
科林和费迪南德,还有之前和这件事看似无关的男爵之子哈罗德,全部都是潜伏变异体造成的牺牲者!
“林珍,下课了,你还不走?”同桌同学临走时问她。
林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马上走。”
她从政治经济系的教学楼出来,边走边魂不守舍地打开了校园网,想看看大家对这件事的反应。
谁知道一打开,才发现被顶在第一个的帖子根本不是关于这件事的。
标题:【学院西门惊现帅哥!】
林珍:“……”
她这才意识到大家上课的时候未必和她一样开小差,事情还没发酵开来。
可她现在根本没心情看帅哥,正想往下翻翻,结果身后一个人扑上来搂住了她。
“干什么呢?走路都不看前面。”莉莉丝道。
林珍被她吓了一跳,无奈道:“没事,就是看——”
“看帅哥啊?”莉莉丝凑过来。
林珍低头一看,刚被她一撞,直接点进了那个登顶的帅哥帖子。
“哇哦,是很帅啊,极品!”莉莉丝眼睛发亮。
林珍也看到了首楼被贴出来的偷拍照片。
林珍:“……”
见她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莉莉丝奇怪道:“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没事。”
林珍看着指尖下方照片上的那个人,个子高挑,黑发黑眸,一张脸英俊又冷漠,不是陆迟是谁。
照片里,他正靠在校门外的院墙上看光脑上的消息。
就凭这个侧影,对学院里的颜控们来说几乎就是绝杀。
“我知道,你喜欢温文尔雅有书卷气的嘛,这种不是你的菜。”莉莉丝自以为读懂了她的内心。
林珍:“……”
莉莉丝饶有兴味地往下翻了翻,看到最后才微微失望,“哎,名草有主了这是。”
林珍:“???”
她低头一看。
【兄弟姐妹们,我替你们身先士卒了,这位帅哥是在等人!都散了吧。】
【等人太正常了,又不一定是等情人。】
【帅哥好冷酷,我好爱。】
【机会摆在面前,一定要抓住,我决定去要个联系方式!】
“……”
林珍觉得自己有义务把这种自杀行为扼杀在摇篮里。
她立刻动手打了一行字发了上去。
【没有机会,珍惜生命,劝你别爱。在等人,是情人。】
【???】
【楼上知道就多说点。】
林珍却没再回复,莉莉丝看傻眼了,问:“你认识他?”
“我也不想认识。”林珍一脸郁卒,她难道想知道这些事吗!谁能还能给她一双什么都没看过的眼睛!
已经是放学时间,林珍为了满足莉莉丝膨胀的好奇心,陪她走了西门。
出门的时候,陆迟果然还等在门外。
林珍也是服了,这么多人都在看他,他难道没感觉的吗?这神态就好像是站在自家门口一样……
心里正吐槽,陆迟忽然抬起眼,看了过来。
莉莉丝一把掐住了她的胳膊,林珍差点跳起来。
都被发现了,林珍无法,只得走过去打了个招呼,“你在等老师?”
陆迟比她高很多,他垂下眼看她:“你是她的学生?”
林珍点头,“她一般下午会在资料馆看资料,这个时间该出来了,不行你可以去资料馆找她。”
陆迟靠着没动,“知道了。”
林珍本想问问他执政厅的事,可校门口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只好匆匆道别后就拉着莉莉丝走了。
陆迟看着两个女生交头接耳地离开,依旧靠在门口没离开。
直到半小时后,白染还没出来,也没回他消息,他才直起身,往资料馆的方向走去。
问过资料馆门口正要下班的工作人员,陆迟来到了终端室。
他没在这里登记过基因信息,自然进不去。
陆迟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动静。
“白染?”
等了一会儿,他不由蹙起眉,正要联系格兰杰让他过来开门,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白染站在门口。
陆迟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不由一顿,正要问她怎么了,白染却定定望着他,先开口道:“陆迟,我问你一件事。”
她的语气和平时不太一样,陆迟心中微动,道:“你说。”
白染问:“你们佣兵团是不是有自己的飞船?”
陆迟:“有。”
白染:“那你能不能带我去阿尔纳星系?”
决定
走廊里无人经过, 安静得只有细微的尘埃在夕阳里飞舞。
静默了好一会儿,陆迟问:“为什么想去阿尔纳星系?”
白染看着眼前神色如常的男人,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立刻摇头或是警告她那里是禁区。
面对陆迟, 她总是下意识就想说实话,可她想起今早陆迟接过符篆时的神情, 忽然就说不出口。
她是为了离开这里, 才想去阿尔纳星系。
“洛桑帝国目前的环境,精神力只会越来越衰弱, 要想提升精神力水平, 阿尔纳星系是关键。”白染道:“星兽变异的根源恐怕也在那里,要想从根本上解决危机,去阿尔纳星系是最直接的办法。”
陆迟看着她,没有回应她的话, 却道:“你的脸色不太好。”
白染微怔,下意识道:“我没事。”
陆迟道:“先回去休息。”
他语气坚决,白染只得点了点头。
两人离开学院,上车后白染问他执政厅的事, 陆迟打开新闻给她看。
白染看完光脑上的新闻回放, 讶然道:“艾伯特直接公开了真相?”
她没有想到,在抗议情绪高潮的情况下, 执政厅会议的结果竟然会是开诚布公。
“这是最好的办法。”陆迟道:“原本艾伯特就不同意兰登那一派人的做法, 这次的事压力过大刚好成了绝佳的契机。”
白染问:“他们没有针对你?”
那些家族的目的不达成怎么可能罢休。
陆迟道:“有。想我死的人太多了,但是他们自己怕死大过于对我的憎恨。主星出现变异体, 对他们来说冲击太大, 这些人自己又处理不了。”
白染明白了, “艾伯特让你处理这件事,和他们达成了暂时的平衡?”
陆迟道:“嗯。”
他看了眼窗外, 车忽然下降了高度。
白染这才发现这并不是回家的方向。
“这是哪?”她问。
车停稳后,陆迟下车并替她打开了门,道:“医院。”
白染顿了一瞬才明白为什么来医院,她有些无奈:“我真的没事。”
陆迟看着她没说话,那目光就好像是在看一个嘴硬的病人。
白染:“……”
最终她还是进医院做了检查,现在医疗技术极其先进,只要躺进之前她接受基因检测时躺过的那种白色茧形医疗舱,就能一次性判断身体的各项指标。
蓝光从身体上扫过,没用几分钟医疗舱的舱盖就打开了。
白染坐起来,看到隔着一面玻璃,陆迟在和医生说着什么。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感觉。
过去,会关心她身体的只有师父和师姐,她从没想过来到另一个世界,也会有人这样照顾她。
在她沉默的时间里,一台小型医疗助手来到近前,白染看到它的机械手里嵌入了一枚针剂。
“您的基本体征正常,只是有些疲劳,这是加强型营养剂,利于吸收,注射后您会感觉好一些。”
白染本想说不用,可想到陆迟特意带她来这里,她还是挽起袖子露出了手腕。
医疗助手将机械手中的针剂凑近白染的手腕,正要扎下去,白染忽然眸光微闪。
“啪”的一声,她伸手抓住了机械手的前端。
医疗助手只负责医疗辅助相关,智能不算太高,电子音道:“有需要请您提出,请不要触摸机械手。”
白染却没有理会它,她垂眼看着机械手上的针剂,那里面是一管透明的药液,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可白染能感觉到,这管营养剂散发出来的气息有问题!
这就好像她能看到人体的气场,也能感受到灵石的灵气场一样,这管药剂不是“死物”!
她手下微一用力,只听“咔”的一声,那管药剂被她从机械手上卸了下来。
医疗助手立刻原地发出报错声,于此同时,白染感到手中的药剂在微微膨胀,她立刻甩手将它扔了出去。
“啪”的一声,针管碎裂,透明的药液流出来化作万千白色丝线,刹那间向她袭来!
白染从医疗舱里跃起,周身灵气爆开,白色丝线就仿佛有生命一样,被灵气一逼,登时反弹向门口——
正在这时,听到医疗助手报错的值班护士推门而入,“打扰了,怎——”
“出去!”白染断喝一声,她拂袖一挥,灵气横扫而过,刚被推开的门“砰”的一声被撞上,护士被撞退关在门外,然而白色丝线却穿透了门扉!
“咄”的一声,门上被穿开一个极小的洞,万千丝线汇成一条穿洞而出!
见状白染一掌将门轰碎,门外护士撞在走廊对面的墙上,白色丝线已经钻入了她的眉心!
白染翻掌一抓,将护士直接从远处抓了过来,她握住她的肩膀,灵力猛地灌入!
——哗啦!
与此同时白染身后的玻璃整面破碎,陆迟注意到了这边不对,发动了异能震碎了隔离玻璃。
在强压之下护士的身体痛苦地抽搐起来,白染已经顾不上普通人承受不了她的灵力,她猛地发力,那白色丝线果然被反逼出来!
它从护士的眉心穿出直击白染的眉心,白染侧身躲闪的同时一掌将昏迷的护士推了出去。
“躲开!”白染向身后喊。
玻璃碎了一地,陆迟跃窗而来,闻声闪避,却见那道白色丝线速度极快穿过了隔断墙。
对面还有医生在,陆迟反应极快,抬手直接将一旁的架子震得翻到下来,将医生隔在了架子之后。
之后他也没停手,对面观察室里所有的东西从前到后纷纷被震倒,白色丝线虽然有一定的穿透力,可持续穿透还是会减慢它的速度,反之选择绕行也是同样的结果。
白染看准时机,以灵力将落地的玻璃碎片震起,当做暗器向着白丝游走的方向射出去。
“咄咄咄咄”数声,而后一切终于安静下来。
碎玻璃将白丝线死死钉在了倒塌的柜子上。原本玻璃碎片是绝不可能钉进铁柜子里的,可白染灌注灵力的手法连叶子都可以当做利刃,玻璃也不在话下。
白丝线缩成了一团,而后渐渐垂下去不动了。
白染走到陆迟身边,垂眸看着那团白色物质,陆迟对躲在架子另一边的医生道:“拿隔离器来。”
医生听到陆迟说话,这才从架子后面探出头来,他吓得脸色煞白,但还是很快应道:“在储藏室那边有,我立刻去拿。”
他迈过凌乱倒落的东西,磕磕绊绊从另一边出去了。
医生刚出去,那边就急匆匆冲进来几名护卫队的军士。因为费迪南德的事,卡尔让人封锁了医院,可这片区域的人也会有急病,无法做到彻底封闭。
这里是医院大楼旁边的分馆,是存放档案和实验材料的地方,平时不做医疗使用,现在被临时征用做急诊。
这一天也接待了不少病人,一直都没出事,没想到临到傍晚却出了问题。
军士们围过来,立刻有人对门外的人道:“快去通知上将!”
门外的人立刻拨打通讯通知这里的情况。
陆迟走到那团白色物质跟前,垂眸不语,白染道:“怎么?”
“我在研究星的时候见过他们提取类似的物质。”陆迟道:“应该是腺体的一部分。”
白染道:“腺体的一部分,是可以自主移动的?”
陆迟摇头道:“第一次见。”
医生很快取了隔离器回来,那是一个四方形的金属盒子,从外观看不出特殊,军士接过隔离器让医生先离开,而后戴上手套,过来准备将这块物质装起来隔离。
就在军士走过来蹲下的时候,白染心底陡然生起一阵异样感。
她根本来不及示警,抬手挥出一道灵力的同时,一把抓住离那团物质最近的陆迟向后飞退!
几乎就在她抓住陆迟的同时——
碎玻璃从铁柜上弹射而出,那团白色物质就好像肌肉一样螺旋生长起来,在两秒内长成了一只惨白的手,那只手上有金色的光芒一闪!
“啊——!”
那只惨白的手瞬间就穿透了那名捧着隔离器的军士的胸口,就连惨叫都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白染挥出灵力本是为救那军士一命,却还是晚了一步。
她把陆迟甩向自己身后,下一瞬只觉脚踝一阵剧痛,她灵力灌注脚下,垂眸只见那只染血的惨白右手抓住了自己的脚踝。
这速度不正常!这只手几乎是瞬移过来抓住了她!
她抬掌,一掌轰了下去!
那只手畏惧灵力,立刻松开,白染落地后因为疼痛趔趄一步,被陆迟从后面托住。
轰隆——!
强大的气压猛然落下,整间观察室的地面都被压得塌陷下去。幸而这里本就是一层,否则整个房间都要彻底倒塌。
其余几名军士也被波及,瞬间跪地难以动弹,白染见状抬袖横扫,“送”他们出了陆迟的能力范围。
整个空间都不断传来“噼啪”的石砖崩裂声,那只手被陆迟的异能死死压在了地面上。
白染这才看清那惨白右手上一晃而过的金色是什么,那是一枚戒指!
——一枚状如火焰的黄金戒指!
决定
在强力的气压之下, 那只手似乎再也无法维持住手的形状,逐渐被压得暴散开来,成了一滩白色的黏液。
那枚黄金戒指就好像是白染的幻觉, 消失在了那一滩白色的黏液里,连一点金色的碎片都没有留下。
安静片刻后, 之前那种危险的气息终于没再出现。
白染感觉脚踝在隐隐作痛, 但她的头脑很清醒。
这一次对方明显是冲着她来的,如果说对方杀死姬玛的目的只是她的猜测, 那现在几乎可以肯定, 对方是不希望她继续查下去!
将腺体的一部分伪装成营养剂给她注射,失败后又想感染护士让护士异化杀死她,两者都行不通才爆出杀手锏。
最后的那只手……出现的方式和瞬移的那一刻确实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有种直觉,不管对方进化到了什么程度, 它都还没有进化完整,刚刚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在赌,赌依靠它现在的能力能一击必中,可惜它失败了。
白染还在思考那只手不对劲的地方, 忽然感觉身体一轻, 整个人腾空了。
“……!”
陆迟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白染惊得愣住了,“陆迟……你放我下来。”
陆迟看着她脚踝上的伤, 脸色很冷, 语气却很轻,“别动。”
他看也没看地上的那滩黏液, 直接穿过已经被震塌成了废墟的房间, 大步走了出去。
白染的灵力和陆迟的能力一旦爆开就很难保证周围不受波及, 从外面看起来这里简直就好像刚刚遭受过什么天灾一样。
外面护卫队的人已经将这里围了起来,医疗队立刻进去救人。
陆迟脚下没停, 径直走出了医院范围,直到车旁,他打开车门,将白染放在了座椅上。
他蹲下身,抬起了她的脚踝。
白染道:“没事,它感染不了我,只是皮外伤。”
她有灵力护体,在灵力灌注脚下的时候那只手就算抓伤了她也无法再进一步了。
陆迟看着她脚踝上狰狞的伤口,没有理会她的话,问道:“你自己的药,带了吗?”
眼下医院里的东西不能再碰,用白染自己的药最保险。
之前在荒星上,白染曾经用那种药替他处理过伤口,陆迟记得很清楚。
白染从乾坤袋里拿出伤药,正想说自己来,陆迟却已经接了过去。白染见他竟然还记得这个伤药的用法,不由有些意外。
等药上好,陆迟放下了一点心,这才有功夫抬眸看她一眼。
他在佣兵团当惯了队长,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在遇险的时候会把他往后挡,白染是第一个,让他措手不及。
而且她对受伤表现出的态度太淡然了,就像上次在罗尔夫人的宴会上一样。
那时候他就觉得奇怪,就算是贝琪那种在外星区刀尖上舔血的女人,面对受伤疼痛还是会骂个一两句,可白染的神情却除了淡然就是蹙眉。
就好像受伤是一件不该发生的、让她自责的事,哪怕是为了保护其他人。
“你有没有看到刚才那枚戒指?”安静了好一会儿,白染忽然问。
陆迟顿了一瞬,“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包扎。
白染自顾自道:“如果说那只手是腺体在快速生长,那绝不该长出一枚戒指来。我刚刚看了,你释放异能之后,戒指没有留下碎片,这就说明那不是一枚‘真’戒指。”
联想起下午才刚刚在资料馆看过的影像,白染道:“我有个猜测,这块腺体也许并不是在生长,而是在尝试复制。”
她不知道这种复制究竟是仅仅依靠那一点腺体还是别的什么,但是显然这只手的真正主人在另外一个空间,并且它的手上一定有这样一枚真正的黄金戒指。
可是抓住她的那一下瞬移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原本她不会受伤,但她没有料到,那只手会突然越过那么远的距离出现在她脚边。
当时她只觉得是速度不对,现在冷静下来再想,这不是速度,而是已经接近瞬间移动。
正想着,陆迟包扎完,将她的脚放好,自己也进了车里,车自动进入了空中车道。
白染这才意识到他的沉默。
“为什么不说话?”她问。
静默片刻,陆迟道:“我原本是想,你留在主星做导师挺好,解决了这件事我就回第五星区。”
白染微微一怔,她没想到话题突然转得这么快。
从学院出来还有几分天光,现在已经暮色四合,深紫色的天空下,还能听到下方医院一片混乱的声音。
白染正要开口,陆迟的光脑却响了起来,是卡尔。
卡尔接到属下汇报后赶来,却没见他们,所以打来通讯询问情况,陆迟大致和他说了一下,就挂断了通讯。
医院距离陆迟的宅邸不算远,很快车就降落在宅邸前。
陆迟替她打开车门,正要扶她,白染却道:“我自己可以。”
这里已经安全,陆迟也没再坚持,白染看了一眼车到门口的距离,抬手在车门上微微借力,单脚一点,跃到院中,再借力一次就落到了门口。
智能系统很快通过验证,打开了门。
陆迟看着她的背影,划过夜空时展开的衣袂就好像发光的白色羽翼。
那是不属于这里的干净灵动的存在,不该被囚困,应该永远自由。
“已接管车辆系统,请问要将车停回车库吗?”
EVE的电子音响起,陆迟这才道:“嗯。”
陆迟进来的时候,白染已经在沙发上坐下。
“你刚刚想说什么?”她问。
陆迟走到一旁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问:“伤口疼吗?”
白染摇头。
陆迟从家里的备用药里取出了一支针剂,“这是止痛剂,实在疼得厉害可以用,但是最多一针,不能过量。”
白染接过针剂,道:“谢谢。”
陆迟这才坐下,问道:“你想去阿尔纳星系,还有别的理由吗?”
白染顿住,她抬眼看进陆迟的眼睛。
陆迟直言道:“如果你是为了艾伯特的请求,为了解决精神力和变异体的问题,我是不会答应你的。”
白染有些不解,“那为了什么你才会答应?”
陆迟静静望着她,道:“为了你自己。”
白染怔住了。
她再也没想到陆迟会这样说。
在资料馆她因为刹那闪念没有说出口的理由,本打算从医院回来再和他说清楚,没想到遇到意外,现在竟从他口中先听到这样的话。
她垂下眼,看着包扎整齐的脚踝,道:“如果我说,是为了离开这里,回到我的故乡呢?”
屋里安静下来。
飘散的清淡花香似乎有安定人心的作用。
良久,陆迟道:“好。”
“我答应你。”
白染心底莫名一跳,忍不住问:“为什么?”
阿尔纳星系的危险程度极高,她相信陆迟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没理由仅仅因为这样就帮她。
静了片刻,陆迟垂下眼道:“因为这里本就不堪,你没理由留下来。”
白染怔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件事我会想办法。”陆迟站起身,“你早点休息,这几天在家养伤,别去学院了。”
白染听着他上楼,楼上传来开关门的声音,而后彻底安静下来。
她看着茶几上的水和针剂,良久没有起身。
*
第二天,白染在房间里听到陆迟一早就出去了。
她调息了大半夜,伤口已经恢复了不少。但是未免林珍他们发现了担心,她还是和罗曼说了一声,让他替她一天。
又配合丹药静坐一上午,白染活动了一下脚踝,感觉好多了,这才思量起昨天的事。
她拿出一张空白的纸,画下了那枚火焰形状的黄金戒指。
“EVE。”
“在,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搜索这个图案。”
“已捕捉图像,正在搜索中……”
数秒过后。
“优先匹配度90%,已检索到3个结果。”
白染面前出现了三张投影,那是三张照片。
照片是和三条新闻一起出现的,时间显示远在新星历之前。
标题分别是“星际联盟会谈”、“阿尔纳帝国P70会议圆满结束”和“皇家威仪的象征”。
前两张照片看起来都是各帝国首脑会议后的合影,被系统圈出来的匹配图案正是其中一位手上戴着的戒指。
那枚戒指放大后几乎和她画上的戒指一模一样!
而第三张照片则是单独的火焰图案,上面写的是阿尔纳帝国皇族的象征。
所以,只有阿尔纳帝国的皇族才能佩戴这种戒指?
白染记得在资料中看过,灾变之后各个星系都有逃离的人来到洛桑星系。皇族最为尊贵,逃离的可能性也最大。
但是她清楚地记得只有阿尔纳帝国的皇族是全部灭亡。帝国中逃离的人是有,比如罗曼的祖辈,可皇族却无一人生还。
当时看资料的时候,因为这一点太过奇怪,和其他星系完全不同,所以白染印象很深。
可既然皇族全数灭亡,这枚戒指又是从哪里来的?
*
执政厅。
会客室的中央也同样投影着火焰纹样的黄金戒指。
艾伯特道:“你确定没看错?”
陆迟道:“没有。”
老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这的确是阿尔纳帝国皇室独有的戒指,当初阿尔纳帝国的皇族尽数罹难,无人生还,按理说这枚戒指不该出现才对。”
陆迟道:“我去一趟阿尔纳星系。”
艾伯特倏然皱起眉:“你说什么?”
陆迟道:“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艾伯特默然片刻,恢复了冷静,道:“陆迟,你该明白现在的情况,你的父亲身体状况非常不好,我让你回主星,也是不希望你在这种时候出事。”
陆迟道:“艾伯特,假装问题不存在是永远不能解决问题的。这还是你过去教给我的。”
艾伯特再次沉默无言。
陆迟站起身,道:“我会从第五星区走,不走官方通道。”走到门口,又道:“这次如果能回来,也能让那些人闭嘴,你也就轻松了。”
艾伯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知是喜是忧。
“安德鲁斯,他果然是你的儿子。”老人喃喃道。
良久,老人道:“雷纳德。”
一直候在门外的秘书官应道:“您请说。”
艾伯特道:“帮我拨个通讯。”
雷纳德道:“好的,拨给哪位?”
艾伯特道:“第五星区,31号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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