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已经快一个时辰了。
绫罗街上, 驸马苏明德端坐马上,默默算着时辰。
元太子与长公主率兵冲进箫予衡府中之后,已然过去了多半时辰。
苏驸马不动声色紧了紧缰绳, 余光扫过远处一众差人。
这是春坊街使的差吏,手执长矛,掌分察六街徼巡。
因为离得近, 也是听见绫罗街的动静后,第一个出现的, 只是这些人听闻了是长公主府来拆六皇子的私宅后, 这会儿非但没有上前,反而有些畏缩低头躲避, 似乎唯恐与他的目光对上。
这也是苏驸马站在此处的缘故。
他出身耕读之家, 于岳山书院读书, 一步步考中进士探花,进翰林侍读, 同科同门都是蒸蒸日上之时,走的正是清流士子最正统的官途, 天然便是文官一派。
中功名后, 他又尚了瑞安长公主, 有长公主的身份在前盯着,只看他驸马都尉的头衔, 大梁的宗室勋贵,便也要将他看做自己人。
更莫提多年来,苏驸马在朝中既不站队,又不指摘攻奸同僚, 对着谁都是一副和和气气的老好人模样,本身还是纯臣, 当今陛下都时常召见,多有信重。
这样一位身份贵重,性子又和气的主儿,朝中但凡不是脑子犯病的,谁也不会主动得罪他——
长公主在前,冲锋救女,他在后安抚拖延,当真是再合适不过的安排。
如今左右街使不必费力,便已自个退却,苏驸马有些心焦的算着时辰,远远看见街巷上来人,眯了眯眼,主动下马迎了上去:“王公安好。”
元太子赵怀芥三日前说已万事俱备,也当真不是玩笑。
陛下与圜丘祭天,京兆府尹何公伴驾随性,又因为赵怀芥上门,派了儿子与副手少尹去了城外十里亭,等着为元太子送行。
前头两位长官都不在京中,这时候出现的,便是京兆府内排第三位的王少尹。
这位王少尹,苏驸马倒也认识,乃是世族王氏的子弟,虽也年过三十,但自幼被家族温养着,生性不喜俗务,最喜欢的是刻章字画,并没有多少决断之能,今日当真是赶鸭子上架,不得已点兵而来。
此刻迎面遇上苏驸马笑呵呵的模样,便先松了一口气:“驸马大安。”
相互见礼之后,王少尹左右环顾,也不禁皱着眉头道:“这是……”
如同整个绫罗街上都健士护卫团团围起,一半来自长公主府,一半来自东宫元太子,尤其东宫护卫,皆是身着甲胄,手持利器,一眼看去乌压压一片,骇得整条上人家都是紧闭门户,一步不敢出。
苏驸马故意叹一口气,作出一幅无奈模样来:“长公主的脾气,在下也是实在拦不得。”
他故意大事化小,只将事情解释成公主与侄儿的一时意气。
王少尹也果然未曾多想,反而有些关心一般:“这是怎么回事?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苏驸马唉声叹气,几番欲言又止,原本还打算就这样再多拖上一会儿,身后却又传来屋舍轰然倒塌的声响。
两人回首看去,刚好看见了墙内高高翘起的檐角掉下,荡起雾气一般的烟尘。
好好的屋舍,怎么会摧枯拉朽一般,说倒就倒?
王少尹怔愣之后,想到了什么,猛然瞪大眼睛:“这动静……是冲车?”
冲车,乍一听着与寻常车子好似没什么区别,但这车子的轮子上头,装的却是沉重的尖头槌,是军中攻城所用,只要未被拦阻,再结实的城门都禁不住几次冲撞。
不是就是天家的姑侄赌气?这怎的,还连冲车都请了出来?
王少尹面色郑重起来:“与坊中动此重械,不论为了什么,下官职责所在,也不得不……”
“唉!此事也怪不得公主,实在是六皇子竟不知何处寻了一个与小女一般长相的女子,困于私宅!”
苏驸马却忽的打断了对方的话头,天上地上的胡说:“长公主爱女之心,哪里受得了这般折辱?这才带着府上护卫,决意要毁了六皇子这暗宅。”
这,可真是……个大新闻。
“岂有此事!”
王少尹睁大了眼睛,一时竟忍不住跃跃:“不知此女可找着了,不若下官进去劝劝公主。”
自然是还未找到的,苏驸马面上寻常,心内却已经越发焦灼。
按着他们提早定下的打算,长公主与太子冲进宅内后,先将所有大小屋舍都一一查过,若还是寻不着人,便要工匠对着舆图来一一检查可能的藏人之所。
带冲车也是公主的主意,找机关繁琐费事,索性将墙壁屋舍都干脆撞倒,自然便能看出有无暗室。
若是屋舍全都冲毁,还未发现淼淼……
苏驸马心善隐隐闪过担忧,面上却并不显露,口中寥寥几句,便叫面前王少尹又暂且熄了率兵进内的心思。
若都是如王少尹这般脾性,他再拖多半时辰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担心箫予衡与金吾卫那头……
世间许多倒霉事便是这般不禁念叨,苏驸马才刚刚想到这儿,身后便径直传来杂乱急促的马蹄声,为首的身份格外熟悉——
是箫予衡。
苏驸马面色一凝。
箫予衡显然是得到消息之后匆匆赶来,苏驸马没有看见长女苏卿卿的踪迹,但对方身后不远,却还跟着一列闪着金光甲胄的身影。
粼光甲,是金吾卫。
陛下也听闻消息了。
苏驸马心下更是一沉。
箫予衡急促的喘息着,目光扫过墙内荡起的烟尘,面上闪过有恃无恐的阴戾之色:“姑父这是要干什么?”
果然,中郎将慢一步上前,于门外勒马,面色端肃,声音响亮:“陛下口谕,所有人,收械停手,只待圣裁!”
长公主府上带来的护卫虽也都是多年的老人,但圣旨之下,却已经有人试探着打算放下手中刀柄。
相较之下,却是蓬莱宫而来的二百侍卫不为所动,仿佛压根没有听到天子口谕,
中郎将眉头一皱,又上前一步,厉声训斥:“收械停手,尔等竟敢抗旨不成?”
但对面非但未曾收手,反而有人点燃了一支烟火,伴着一道尖锐声响与升腾的红光,几处最高的屋檐之上,传来了牙酸的紧弦声——
是弓弩!
方才还是满面端肃的金吾卫中郎将,面色猛然一变,下意识后退。
弩箭不同寻常弓羽,尤其是这般力重的弩车,甲胄都能射个对穿。
即便是身着粼光甲的金吾卫,也不敢上前,一时竟成了对峙之势。
箫予衡的面色亦是变了几变:“天子脚下,私藏弓弩,豢养死士,赵怀芥有大逆之念,姑父这是要与逆贼牵扯到一处不成?”
苏明德也忍不住攥紧了手心,心下震撼。
他并不知道元太子竟然私藏了死士弓弩,更没料到,这般事涉谋逆,本来死死藏起,直到破釜沉舟之时,不成功便成仁的最后杀招,却被赵怀芥在这个时候便这般放了出来——
只是为了淼淼。
豢养死士,私藏弓弩,淼淼便算当真救出,摊上这样罪名的元太子,又岂能全身而退?
————————
三进内宅之中,赵怀芥看到了天上高高窜起的红色焰火时,心下也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叹息。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说不上后悔与否,事实上,赵怀芥这一刻,也压根也没有思量自己。
三进的宅院已然被他们拆的差不多,都已哭喊抽泣的躲在一旁,但却没有一点淼淼的痕迹。
“淼淼到底在什么地方?”
身旁传来焦急的呼喊,是在满地砖石之中,满面怒气的长公主。
赵怀芥三日之前,将淼淼未死的消息告诉长公主时,还曾担忧过姑母会爱女心切,沉不住气,立时便要冲去箫予衡府上。
但事实上,被太宗亲手教养大的长公主,却绝非莽撞冲动之辈。
听闻到幼女的消息时,原本缠绵病榻的长公主,眸中瞬间绽出了灼人的怒火,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来烧毁一切。
但听罢了赵怀芥的打算之后,长公主除了吩咐工匠造出了冲车之外,也竟当真等待磨剑着甲,等待了三日,只是冷静的叫人心惊。
但一位母亲的忍耐终究是有限度的,直到现在,长公主也终究忍不住。
“淼淼必然就在这宅中,没有夹壁暗室,或许是在地下。”
赵怀芥的声音也带出几分干涩,却仍旧沉静如磐石:“再没有,便往周遭邻舍去查,天上地上,今日我总会救出她。”
长公主手握长剑,却忽的转了身:“这样要找到什么时候去?把箫予衡带进来,若不说,我杀了他!”
赵怀芥拦不下长公主,也没有打算去拦。
他立于断壁残垣之中,眸光无意一般,扫过了院内的桂树。
宅内屋舍已然被拆得干净,只有这不可能藏人的桂树还未曾遭难,仍旧生的郁郁葱葱,
只是枝叶之间,也难免冒着荡起的尘土,影影绰绰,仿佛点燃柴薪后的黑烟。
不,等等——
赵怀芥忽的察觉到了不对!
不是尘土,当真就是黑烟,着火之后冒出的黑烟,在桂树之后的围墙后!
赵怀芥的心头一跳,甚至来不及去找过去的门路,只伸手撩起袍角,干脆伸手扒住了桂树,几步便干脆榻上了围墙。
登高望远,赵怀芥衣决飘飘,一眼看到了火光与烟雾的来源。
是一处狭长的屋舍,正顺着窗棂门缝之下冒着火光与黑烟,有七八个青衣仆从,有人救火,有人撞门,个个满面惊慌,忙得手足无措。
只隔着窄窄一道夹壁,因是一处凹进的不起眼处,很容易叫人以为是隔壁邻家而错过,正是一处灯下黑的所在。
他先前最怀疑的事箫予衡在宅中设了地窖暗道,竟然就这般错过了近在咫尺的一墙之外!
赵怀芥只觉心如擂鼓,仿佛于心中已有预料。
他自墙上跃下,不顾腿上震出的闷疼,几步冲进狭长憋闷的小院。
离得近了,屋内的火光与烟气便也看的愈发分明,与蓬莱宫内,他于夜幕之中看过的冲天火光渐渐合在了一处。
那一夜,他匆匆朝着火光而来,只得了苏淼淼的死讯。
这一次,赵怀芥同样奔火而来,只是还未来得及动手,屋门便被人从里面大力撞破。
这一刹,他的心脏仿佛被雷光刺中,浑身冰凉,却又觉得很热,仿佛只能看见眼前这一双黑明分明的杏眸。
火光之中,她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湛湛灼灼,如春晖,如明月。
是淼淼。
第62章
苏淼淼也没有料到, 她这么快就能重新看见赵怀芥。
听到屋外传来屋墙被撞倒一般的巨大声响之后,苏淼淼一人被困在门窗紧锁的屋内,便一刻不停, 将早已准备好的火绒木簪都一并拿了出来。
钻木取火的法子,苏淼淼是幼时听母亲提过的,甚至还缠着母亲带着她试了一次, 她还记着,母亲将工具都准备好过, 不过十几息的功夫, 便在草绒吹出的小小的火苗,笑呵呵的递给了她。
但如今只剩下自己, 当真上手之后, 苏淼淼却立即发觉这并不是一桩容易事。
她提早编好的绳络也不知是哪里不对劲, 绑在簪子上,略微转得快些, 便总会滑脱歪倒出去,不得已, 只能换了双手, 几乎磨出了茧子, 才好容易冒出了一点火苗。
苏淼淼看着火苗满心欢喜,她是在屋内的大圈椅上取的火, 原本以为,木头遇火,便会顺理成章的着起来。
但家具不是柴火,屋内这圈椅却不知是什么木料, 火绒烧尽之后,椅面上只燎出一个不痛不痒的黑色小坑, 几息功夫,快到她甚至来不及反应!
苏淼淼说不出自己那一刻的心情,火灭的那一刻,她徒劳的伸手跪在圈椅前,应当只是僵了几息,却又仿佛过了许久。
好在火绒还剩了一些,回过神后的苏淼淼顾不得惋惜,便又匆匆捡回了方才被她扔到一旁的绿檀木簪。
直到火苗再一次冒起,她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咬破了舌尖,口中都带着腥甜的血气。
这一次,她再不敢相信什么木料,而是提早扯下了床前的青纱帐,取火的地方,也干脆换到了楠木攒海棠花围的拔步床。
纱帐轻薄,接触火苗的一瞬间,便瞬间燎出一片火雾。
苏淼淼黑白分明的杏眸里亮着火光,布料、衣裳,床帷,被她喂食巨兽一般的一件件填进去,再加上床内原本就有的被褥软枕,小屋子一般的拔步床,便也瞬间燃成了篝火一般的火堆。
这样的火光下,床帷床柱也开始烧了起来,苏淼淼顺手将方才叫她的大圈椅扔进去,几息之后,便也伴着一种呛人的味道一并被火兽吞没,只剩下几缕黑色的烟雾在屋内飘荡。
她甚至发现了榻上一块盖毯扔进火中中,冒起的烟雾更大,更加引人注目。
可惜如今已在夏日,屋内并没有太多皮裘毛毯,苏淼淼绕了一圈,只好将地上一块祥纹锦的羊毛地毯拽起来,还意外点起了窗棱上糊的油蜡纸,叫火势愈发蔓延了出去。
寝间本就不大,在苏淼淼这般努力下,不过盏茶功夫,屋内便仿佛遍地都是火光,仿若噩梦重演,恍惚间,苏淼淼甚至觉着她在蓬莱宫的火光之中,压根就未曾挣脱。
“姑娘!”
“还活着!”
“火就是她放的,把人带出来!外头来人了,不能叫她被发现——”
“快!”
但很快的,从屋外传来的动静,便让苏淼淼从方才的恍惚中回过了神。
这一次,她不必再想尽办法破门,因为在这样的火光下,门外仆从很快自个打开门锁,满面慌乱要救她出来。
但这一次不急出去的反而换成了苏淼淼。
苏淼淼的手脚冰凉,但头脸却仿佛已然染上了烈火的热度,沸腾灼热,叫她昂奋而清明。
她借着火势的遮掩,围着拔步床来来回回,躲避着顾及火势的青衣仆从,手边遇上能捡些的东西,还能顺手再添一把火。
世间没有白吃的苦头,苏淼淼原本以为着火时最厉害的是火,但经过了蓬莱宫中冲天的火光,苏淼淼却已经知道,火场之中,不等烈火烧到身上,呛人的烟气便先能将人迷晕。
她甚至无师自通的学会了伏低身子,小口的喘气,这样便不会吸进太多烟气。
如今救她的人还未来,这个时候晕倒了,便只能任人鱼肉,若是再被这些人带去旁的地方的藏起来,她再没有第二次机会!
但这样的躲避辗转终究只是困兽之挣,面目狰狞的青衣侍从越逼越紧,烟气在屋内上下弥漫,苏淼淼再是尽力伏底身子,也被呛得咳嗽不停。
苏淼淼面色越来越是难看,心下也越来越沉。
她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了,也拖了这么久,母亲与赵怀芥怎的还没来!
她现在冲出去,能不能遇到来救她的人?
迟疑只是一瞬,察觉到了熟悉的憋闷与晕眩之后,苏淼淼不得不冒险冲出了屋外——
然后就这样正正的撞进了赵怀芥怀中。
的确是元太子,不像从前那样淡然出尘,反而有些惊慌,有些狼狈——
甚至有些傻乎乎的元太子赵怀芥。
苏淼淼担忧的面上,骤然绽出欢喜的亮光!
还未开口,对面赵怀芥面色便忽的一变,一手用力,猛然将她朝自己抱紧转身,同时右腿抬起,重重踢退了一个朝她追来的青衣仆妇。
苏淼淼紧紧抓住了赵怀芥的衣襟臂膀,在呛人的烟火气中,嗅到了他身上檀木与冷松的清冽气味。
某一瞬间,她的心脏仿佛忽的凝滞了一瞬,接着又急促的跳跃起来,不是方才的亢奋紧张,像是林前探头的小鹿,青石流过的山泉,轻巧,雀跃。
这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苏淼淼顿了一瞬,张口却还记得提醒:“当心!”
屋内外的青衣侍从们,这时候都已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好在赵怀芥也并不是一个人。
他攀着桂树跳墙的举动虽然突兀,但只这么片刻的功夫,便也有两人跟着他的路径,从围墙上跳了下来。
两人身着布衣,翻墙之前跟在赵怀芥身后,也帮着工匠护卫四处查看,寻常奴仆一般毫不起眼。
但此刻动起手时,这两人却仿佛瞬间换了一个模样,拳脚干脆,目露精光。
苏淼淼只是低着头,一阵咳嗽的功夫,原本气势汹汹的青衣侍从们,便已都被这平平无奇的两护卫放倒了一地。
“无事,不必怕。”
赵怀芥也没有理会这些琐事,他将苏淼淼抱到了远离起火的屋舍的空地,面色便仿佛已经恢复了素日的淡然沉静,只是手下却还是紧紧抱着苏淼淼,一丝不肯放。
自然看到苏淼淼之后,赵怀芥的目光便没有从苏淼淼身上离开哪怕一刻。
如今静下心来,便愈发能看出苏淼淼的憔悴狼狈。
她只穿着一身中衣,被滚得满是脏污,原本圆润的面颊都清瘦了一圈,看出了尖尖的下颌,连面颊上都带着烟火寻出的灰痕。
赵怀芥眼眸低沉,嗓音里都带着不自觉的颤抖:“你,怎么样……”
苏淼淼咳得双目湿润,摇摇头,还未来得及开口,一旁便又忽的响起了护卫低沉的禀报:“殿下。”
赵怀芥闻声看去,护卫手下按着一个身着锦衣的年轻男人,似乎是刚刚才从月洞门外押来。
是箫予衡。
长公主方才说要将他抓来,逼问淼淼的去处,却不知道怎会来了这里。
箫予衡被护卫按得跪在地上,目光却还看着一旁的苏淼淼。
赵怀芥的骤然冷了下来。
倒是被困了这么多日子的苏淼淼,却被箫予衡毒蛇般的目光看得心头一颤。
箫予衡见状似有似无的抬了唇角,声音低柔,如同对情人的真心关怀:“淼淼,你总是这般不听话,在蓬莱宫还没吃到教训,水火无情,若有万一,可怎么办?”
苏淼淼回过神,怒火涌上心头,咬牙上前:“箫予衡,都什么时候,你还在这儿装模作样!”
如今母亲与赵怀芥来了,她获救之后,必定要叫这禽兽受到教训!
但箫予衡却似乎并不十分担忧,闻言,反而将目光看向一旁的赵怀芥,莫名说了一句:“陛下到了。”
苏淼淼还未回神:“陛下到了又怎么样?”
箫予衡干出这样这样的事,陛下来了也只会为她作主,难不成还会袒护箫予衡这个不喜欢的儿子?
但下一刻,苏淼淼回头看到赵怀芥的神色后,便也隐隐察觉到不对:“表兄?”
赵怀芥垂眸看她:“无事,我办了一些错事,待陛下来了,自去认罪便是。”
箫予衡忽的冷笑一声:“错事?豢养死士,私藏弓弩,抗旨不遵,伤金吾卫中郎将,不愧是元宗太子,轻轻一句错事,便已是这般惊天动地。”
伴着这面上的嘲讽,苏淼淼也清楚的听到了箫予衡一句句心声:
[我私困淼淼,便是暴露亦罪不至死。]
[赵怀芥谋逆不赦…必死!]
[陛下无子,皇子皆是废物……]
[我终究还有机会!]
[淼淼,日后终究也只能是我的!]
苏淼淼听得心惊,下意识想要反驳,但张张嘴唇,却又被什么堵住一般,说不出哪怕一个字。
箫予衡说的是真的。
类似的场景,她在昏迷中便见过,那是故事里,她被箫予衡溺毙池中,母亲为了给她报仇,转而支持赵怀芥,与箫予衡分庭抗礼。
但那时候箫予衡气势已成,被逼到最后,等不及的母亲便决意谋逆起兵。
喊杀,嘶吼,哭泣,甲胄与火光……
最终仍是败了,病中的陛下站在了箫予衡这一边,最终胜利的终究还是主角。
如今这样的结局,只不过是略微提前了一些,匆忙了一些。
赵怀芥不顾明烈皇后的多年筹谋,放弃了离京的打算,在并不合适的时候,提早亮出了所有的底牌,落上了大逆不赦的罪名,只是为了救她。
身后的高墙忽的传来沉闷的撞击声,苏淼淼的身子忍不住的颤抖。
赵怀芥安抚的拍拍她的手心:“别怕,是长公主的冲车。”
说罢,他便略微后退一步,自怀中缓缓拿出了一样东西——
是一把匕首。
直到看见赵怀芥拔出刀鞘,露出匕首锋利的寒光,箫予衡才终于露出了一丝惊慌:“你要杀我?”
赵怀芥神色疏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寻常小事:“你该死。”
箫予衡双膝用力,似乎是想要挣扎起身,但按着他的两护卫只是略微加了一把力气,便又将他按得动弹不得。
“赵怀芥,此刻认罪你还有一线生机,若杀了我,你必死无疑!”
“我若是死了,也必定牵连公主府!”
“你想清楚……”
箫予衡的嘶喊与威胁,没能影响到赵怀芥。
最终叫赵怀芥停下脚步的,却是身后一道轻得几乎不可察觉的力道——
苏淼淼拽住了他的道袍。
赵怀芥垂眸转身:“你不愿叫他死?”
他孤傲沉静的面上,第一次露出这样分明的黯淡:“即便他这样待你,你还是这样在意他?”
苏淼淼没有开口,满心的情绪在胸中激荡,复杂浓郁,叫她说不出话来。
她缓缓站起,下一刻,却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面前的赵怀芥。
赵怀芥猛然瞪大了眼睛!
苏淼淼抱得格外的认真,双臂用力,仿佛要将两人就这般生生的融在一处,侧脸埋在赵怀芥的胸膛,近的能清楚的听到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渐渐由沉着变得杂乱急促。
即便是这样要紧的时候,苏淼淼也忍不住的弯了嘴角。
但赵怀芥的凝滞的面上,却隐隐闪过一丝压抑的痛苦。
[淼淼……]
伴着一道沉沉的叹息,赵怀芥手上的匕首终究还是一点点松了力气。
高墙垮塌的声响从身后传来,苏淼淼没有回头,只轻轻说了一句:“帮我拦住阿娘。”
下一刻,她伸手接过了赵怀芥手中的匕首,放开赵怀芥,继续向前。
第63章
萧予衡想得没错。
苏淼淼的神志从来没有这样清晰过。
萧予衡设计、纵火, 只为一己私欲,将她强虏到此处,如今事情败露, 萧予衡落罪,她成功归家,看来像是诸事圆满。
但正如萧予衡心声所言一般, 他不会死。
莫说她如今还活生生的立在这儿,只原本的故事里, 萧予衡当真将她溺毙在了水里, 实实在在的杀了他,对外头只说是意外, 如此嚣张, 难道无人察觉不对吗?
当然不会, 若当真这样天衣无缝,母亲也不会为了给她报仇生出这样多波折。
即便她的母女是长公主, 即便已经有了萧予衡杀妻的明证,想要为女报仇, 都只能铤而走险, 逼不得已谋逆逼宫。
萧予衡再不得陛下宠爱, 也是被寄予厚望的皇子,他的性命, 没有这样不值钱。
如今她虽然靠着天音拒了婚事,没有嫁给萧予衡,但也因此,更叫萧予衡有了理由。
她甚至能够猜到萧予衡去了陛下面前会如何哭求认罪, 痛哭流涕说他是如何放不下自己,才会一时迷信, 做出这样的荒唐事来。
年少冲动,男女之情,多么好的理由!
便是事发暴露,陛下又能怎么样呢?罚点禄米,圈禁个几日,最差给他圈一块苦寒的封地贬过去,说不得还会有人冒出来劝陛下三思。
就如那气人的话本里一般,强虏良女的恶人贼子,翻脸成了深情不放的好男人,反而她水性杨花,先招惹了六皇子又始乱终弃,与元太子牵扯不清,生生害了两位皇子,生生成了那戏文的红颜祸水。
同是故事,用不得几日,天音剧情总会有各种法子,叫男主角如有神助的更近一步理由都是现成的——
陛下子嗣不丰啊,过早通人事伤了根底,前头那几位殿下都是孱弱愚笨之辈,中间为太宗元宗两位先帝守孝,陛下选新人还挑剔,后宫几年不闻喜信。
如今皇子里最出挑的,就只有萧予衡一个,不过男女小节上犯了点错,哪里有国家大事要紧?
反而是赵怀芥——
豢养死士,私藏弓弩,抗旨不遵,伤中郎将……哪一桩拿出来,都是大逆的罪名,废为庶人,一生圈禁都要叩谢陛下慈悲,顾念与先帝的兄弟之情。
若是再添一桩杀害皇子,下场就更不必提。
可分明作恶的人萧予衡!
赵怀芥只是为了救她。
凭什么?结果却是无辜人凭白受难,救人的好人得了教训,唯独恶人却能轻飘飘的重为主角?
苏淼淼紧紧的攥着刀柄,只是几步的路程,刀上的纹路硌在手心,都已从最初的生疼,变得麻木。
但她的心底却越发的冷静起来。
陛下不会杀你,我杀。
故事里,你杀了我,陛下没有为我做主。
那若是反过来,换我杀了你呢?
陛下可会为了你这个并不喜欢的皇子,杀了我这个无辜的长公主独女?
不过相隔几步,心念问出最后一句的同时,苏淼淼脚下也同时行至萧予衡面前。
“淼淼?”
眼看着赵怀芥垂下刀锋,萧予衡才刚刚放松几分,下一刻,便又看见了苏淼淼面上的杀意。
“淼淼!”
萧予衡面色骤然一变。
他余光扫过被苏淼淼握起的匕首,面色又青又白:“你要干什么?”
苏淼淼没有回应,没有解释,甚至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的抬起手,便猛然划向了萧予衡的脖颈!
萧予衡瞳仁一缩,生死之际,竟不知从何处生出的力气,猛然朝后挪回了半寸,闪过这一线刀锋之后,才被回过神的用力按下。
“你要杀我?”
即便是亲眼见到,萧予衡都仿佛还是不能相信苏淼淼竟然对他下了这样的杀手,他一双凤目圆睁,面上还满是不能相信:“你怎么会想杀我!你怎么能杀我?”
“苏淼淼,你疯了!”
紧握匕首的苏淼淼的手心微微一颤。
萧予衡的质问并不是没有用,方才能够动手,大半都还是靠她方才刚刚浸过凉水,加上动手时垂着眼,不看对方,这才能咬着牙勉力支撑。
但生死之间,故事强加给她的情意与影响,却也比什么时候都来得更加猛烈。
她的心跳得飞快,头脸都一阵阵的发热,像是酒醉一般,周遭的一切都在拥上来制止她,质疑她,制止她——
你竟然想要杀了萧予衡?
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仿佛察觉到了苏淼淼的犹豫,萧予衡惊怒之下,愈发急促的表白:“淼淼,不要冲动!我困你这些日子,可是从未对你动过一根手指头,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还看不出吗?”
这熟悉的话语,让苏淼淼微微抬眸,定定的看向面前人。
十岁起一见钟情,五年来的痴恋倾慕,曾经是她最熟悉不过的面孔,此刻在护卫手下挣扎得四肢扭曲,面目狰狞,曾经芝兰玉树,最是讲究君子风度的人,此刻却狼狈的活似一条被捞出水的鱼。
但即便如此,他仍旧对她满面深情:“我只是太在意你,想与你一生一世都在一处,做世间最恩爱的神仙眷侣。”
仿佛这这熟悉的言语吸引,苏淼淼这些日子来,听过的言语心声,坚硬天音,也一句句的飞快浮现,乱七八糟的在脑中纠成一团——
“予衡,我以后叫你衡哥哥好不好?”
“淼淼望湖水,青青芦叶齐,这是李太白的诗,你本名淼淼,便字青青,可好?”
【就在这一日,玉雨台山,萧予衡在绵绵细雨之中,遇到了他注定的爱人。】
【苏淼淼的一厢情愿,只换来自取其辱】
[东施效颦 ]
[分明是亲姐妹,可惜……罢了,最合适……为公主府。 ]
[ 都会得到,终成祸患……]
[ 我心中有愧。]
【我本名萧盼,你也可以叫我盼郎】
【淼淼叫我的名字。】
[ 淼淼,你终究还是我的]
“想与你一生一世在一处,做一对世间最恩爱的神仙眷侣。”
……
恍惚间,苏淼淼似是已经脱离出了躯壳,魂魄飘散着,无喜无悲,只是冷漠的看着自己的躯壳偶人一般,欢欣、难过、陶然、痛苦、沉醉、不舍……
她就是被这样的人,操纵哄骗了整整五年吗?
【滋啦啦——】
耳边突兀的天音骤然响起,急促尖锐,滋啦作响,透着满满的不详。
天音之外,因为砖墙垮塌而弥漫起来的烟尘之中,也传来了元太子清冽的劝说,长公主担忧的呼喊,隐隐的,还有圣驾到来的净鞭质问。
而似乎是发觉了她的失控,心底涌起的情绪,不再是欺哄的欢欣雀跃,而是换成了比她拒绝萧予衡时,更强几倍的心痛与难过。
痛苦来得如有实质,针扎一般,但愈是如此,苏淼淼的面色却愈发坚韧与冷然。
不,这都不是她。
阿娘不会有事,所有的这些事都不会出现。
已经够了。
【滋啦啦,滋滋、滋————】
尖锐的异响愈发高亢刺耳,持续不停,身后的人声吵嚷也愈发清晰,在这嘈杂不堪的吵闹声中,苏淼淼猛然抬手,用尽全身的力气下,猛然先前——
匕首没入萧予衡胸膛的一瞬间,整个世界忽的清静。
一派沉寂之中,只有苏淼淼面无表情的抽回匕首,温热的鲜血涌泉一般喷到她的脸上。
萧予衡的嘴唇微微翕动两次,但还来得及出声,眸中便被抽去了所有的光彩,两名护卫愣愣的松手,他便石木一般,直直的向前,重重倒下。
匕首插进皮肉的感觉的,叫苏淼淼忍不住的后退一步,但一步之后,她却还是重新上前,跪在地上低头,去摸索起了萧予衡的鼻息。
若是没有死,要再补一刀。
“淼淼!”身后忽的传来长公主嘶哑的呼喊。
长公主在这三进的宅院里拆了半晌,都没能找着人,实在没了耐心,便打算带人出去捉萧予衡。
谁料萧予衡这罪魁祸首没找着,倒是半道上就看见了赵怀芥跳墙。
能让赵怀芥这样失态的,当然只能是女儿的踪迹,长公主见状匆匆赶来,可面对直滑的高墙,年纪大了的她也实在不能像年轻时一样翻墙爬树,索性派人唤来了冲车,干脆将墙也冲倒。
等冲车便已经耽搁了许久,之后陛下圣驾,长公主也难免要耐着性子解释几句。
好容易冲车前后三次,终于将这该死的砖墙冲出了半人高的破洞,元太子赵怀芥却行了出来,正巧挡在了面前,加上荡起的烟雾,将墙后情形遮得严严实实。
直到萧予衡的身躯倒地,赵怀芥担忧回身,瑞安长公主才与其它人一样,终于看到了失踪多日的女儿。
只是赵怀芥眸子骤然扩大,刚刚进门的延平帝目瞪口呆,一眼看的都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还蔓着血迹的六皇子萧予衡。
但长公主看到的却只有女儿本身。
她踉跄的跨过倒塌的砖墙 ,不顾地上的尸体与血泊,只是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
分明获救的是苏淼淼,但长公主却远比自己的女儿更加激动,仿佛这就是她的性命,她的一切。
沉重的匕首伴着清脆的声响从手中跌落。
苏淼淼在母亲的怀抱中缓缓抬头,目光越过人群,只落在了满面复杂,一动不动盯着她看的元太子赵怀芥身上。
啊,他肯定吓了一跳!
苏淼淼慢慢抬起了嘴角,她的面上满是污黑与血迹,笑容却是从未有过的欢喜与畅快,额角散落的发丝微微飘扬——
她吹到了墙外的风。
下一刻,她的眼前一黑,也沉沉倒在了母亲肩上。
第64章
“姑娘还没醒。”
“不是又发热了就好。”
“折腾这么一场, 叫她多睡一会儿,莫吵她。”
“瞧我,分明是自个总忍不住去瞧, 倒白叮嘱你一场。”
“公主只是不放心,姑娘回来了,往后夜里也能好好睡一觉。”
“可不是……”
当苏淼淼睁开眼睛时, 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何时何地。
她感受到了面颊冰凉湿润的水汽, 轻软的床帐外透着温柔又晦暗的光线, 鼻端还能嗅到隐隐的烟火味,但又伴着柚叶的清香, 不远处还能听到吉祥姐姐与母亲窸窣细碎的熟悉低语, 反而叫周遭的一切都更显静谧。
恍惚间, 脑子昏昏的苏淼淼,甚至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个沉沉的梦。
她迟钝又缓慢的眨了眨眼, 又在原处愣了半晌,才一点点扭过了头——
迎面就撞上了刚好掀开帘子的瑞安长公主。
一身干练骑马的长公主原本忍不住想再看一眼, 确定女儿是真的已经回到了家, 当真好好的躺在床上, 结果床帐才刚撩开一条缝,就看见了苏淼淼黑白分明的圆润眸子, 倒把自个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开口:“怎么好好就醒了!”
说罢,长公主也是一愣,有些疑惑顿了顿:“这话怎的像是从前说过?”
苏淼淼同样面露怔愣, 她慢慢看了帘后莫名陌生的如意楼,目光又落向面前的母亲, 忽的发觉了什么一般,皱眉关心道:“阿娘,你怎的老了这么多?”
长公主面色憔悴,眼底带着黑青,面上有些浮肿,身上都还蒙着一层灰溜溜的尘土,简直像是熬了好几天未曾梳洗。
只这样一句寻常话,便叫长公主眼眶猛地一红。
长公主扭头深吸口气,素来最是干练爽利的人,一时间言语竟带了哽咽:“你说是怎么了?你生生丢了两个月!两个月,我差点就随你一块死了!”
两个月……
直到此刻,苏淼淼方才如梦初醒般,猛然坐起了身!
她再一次环顾四周,的确是自己自从长大的如意楼寝间,又抬起头,试探的叫了一句:“阿娘?”
这副小心的模样,又让长公主心疼的不行:“哎,没事了,咱们现在回家了。”
苏淼淼的心下忽的一跳——
没有心声!
她醒来之后,过了这么久,不单没有听到母亲的心声,连一旁吉祥姐姐的心声,也一句都没有听见!
回忆起一切的苏淼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手指手心都已被洗得干干净净,几道摩擦的划痕都被妥善的上了伤药,但匕首插进皮肉的怪异感觉,却仿佛还停留在她的手上。
墙塌了之后,她亲手将匕首插-进了萧予衡的胸膛,之后不知道怎么了,好好的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直到现在醒来。
长公主上前来,轻轻捋起女儿鬓角的碎发,苏淼淼回过神,连忙问道:“他死了没!”
见母亲一愣,苏淼淼又焦急重复道:“萧予衡,我还没来得及看,他死了没?”
长公主欲言又止的张张口,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而有些迟疑一般,像是不知要如何开口。
苏淼淼心下忽的一凉。
难不成这样了萧予衡竟还未死?
当真就和故事中一样,主角不论遇上多么危险的境遇,受了多重的伤,都不会死,反而还会因祸得福,遇上了不得的奇遇重新归来,更胜往昔?
可是她分明已经听不到旁人的心声了!难不成不是因为男主角不在,整个故事都提前结束了吗?
“死了,死了!”
绝望中,却是从木槅扇外忽的传来了高昂的男声,侍女吉祥扭头看了一眼,也连忙禀报:“驸马回来了!”
的确是苏驸马,进门的脚步匆匆,面上的神色也分外的复杂,说不出是担忧还是欢喜:“刚得的消息,萧予衡去了!”
长公主面上也是一惊,连忙起身:“当真?”
苏驸马点头:“太医院里连葛老都请去了,马车走到半路,又说是不必了,转道送了回去,听闻淼淼刺得太狠,血止不住,都流透了,再不会错!嘶……淼淼你醒了?”
苏驸马这时才看见长公主身后坐起的女儿。
长公主也转过身,看着女儿的神色,连忙安慰:“莫怕,这事儿怪不得你,都是那萧予衡该死!谁叫他竟做出这样的事!”
苏淼淼当然不是自责,这满盛京里,最巴不得萧予衡死的人,头一个就是她!
只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悬在头顶的利刃就这般骤然没了,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
说起萧予衡做出的事,长公主也是没忍住狠狠的啐了一声:“呸!死得好,早该我亲自结果了他,倒省的叫淼淼亲自动手!”
往日长公主生气动怒,不论是为了什么,苏驸马总会温言宽慰。
只是这一次,苏驸马却竟没有理会妻子。
他的动作几乎称得上小心,低头立在苏淼淼面前,问她身子如何?这两月里可有受了委屈?面色慈爱又复杂,仿佛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悔恨。
见状,苏淼淼便也记了起来,她在昏迷时见过,父亲刚刚尚公主时心中不愿,又记挂着刚刚病逝的前妻,满腔心事只能放在姐姐身上,甚至小时候还故意疏远她来着!
直到现在,苏淼淼想起父亲亲口说过的话,还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介意当然还是介意的,但要她为了多年前的事,就在心里记恨着不肯罢手……
苏淼淼抬眸看一眼面带悔恨的父亲,想了想,她却做不出来。
可就这么只当成没有的事?就这么过去?她也没有这么大方!
父亲也太过分了,他心疼姐姐丧母多照顾几分就罢了,可凭什么就因为觉着母亲慈母之心,就要故意疏远她?
这是母亲不知道,要是阿娘知道了这事,肯定也不会放过他!
苏淼淼只是蹙紧了眉头,一时却没有理会父亲的关心,只是满面严肃沉思。
好在这个时候,苏驸马也不会计较女儿的沉默,只当苏淼淼是受了惊吓,面上反而愈发温柔细致。
长公主在一旁笑眯眯看着这一幕,中间想到了什么,扭头朝吉祥吩咐道:“姑娘这儿醒了,快去问问大姑娘怎么样了?”
苏驸马闻言,也才忽的想到了什么,面上闪过担忧,也出声补了一句:“若是醒了,记得告诉大姑娘,淼淼已经无事,叫她不要担心。”
苏淼淼:“姐姐怎么了?”
苏驸马解释:“也晕倒了,算起来,竟与你是差不多一起倒的,也是一桩怪事,可见是姐妹齐心。”
与她一起?这么说来,那岂不是也是她将匕首刺进萧予衡胸膛不久?
一定是因为萧予衡死了,姐姐身为故事里的女主角,才会与她一般受了影响!
不过父亲这一次,居然会放下晕倒的姐姐,第一个来瞧她,可见也是变了许多了。
苏淼淼心里便也莫名的舒服一些,决意暂且先不计较父亲从前的事,也暂且不告诉阿娘。
反正在父母中,她最喜欢也是阿娘,往后她也故意疏远不理会父亲几年才罢!
这么想着,见吉祥姐姐答应着就要出门,苏淼淼也连忙道:“若是姐姐醒了,一定也立马回来告诉我一声!”
若是姐姐当真与她晕倒的缘故一样,萧予衡死了之后,这会儿应该也醒了。
只是姐姐到底是故事里的女主角,也不知道男主角死了,对姐姐会不会有什么旁的影响……
看着她面上的担忧,苏驸马与长公主也开口解释起来:“这次也是多亏了你姐姐,她记挂着你之前的话,和你父亲说了怀疑是萧予衡抓了你,还主动找了元太子,说要帮忙。”
“是,若不是卿卿出面,按怀芥的安排将萧予衡引到了城外,只怕今日都未必会这样顺利。”
苏淼淼听着,感动之余,也立即敏锐的留意到了一个名字。
“赵怀芥怎么样了?”她立即开口。
为了救她,元太子犯下谋逆的错处,只怕没法子这么轻易过去。
提起这事,长公主与苏驸马的面色也郑重起来:“连犯了几桩要命的忌讳,被押进了宗室府,陛下下令彻查,倒还未成处置。”
苏淼淼闻言,面带担忧:“不行,我要出去!”
“你到哪去?”长公主一惊。
“去见赵怀芥,去求陛下!元太子是为了救我才做的错事,我总不能叫他一个人担着!”
说着,苏淼淼想到昏迷之前,赵怀芥对她露出的痛苦与坚决,都已干脆的跳下了床榻。
“你给我站着!”
长公主一声厉喝:“你当你就没事吗?你一刀杀了皇子,多少人亲眼看着,如今不等风声过去就罢了,还自个玩外头窜?”
“吉利,给我拦着她,还有,吩咐下去,姑娘没事的消息,谁都不许传出去!”
苏淼淼明白母亲的担忧,虽说萧予衡有错在先,但罪不至死。
萧予衡毕竟是皇子,是陛下的亲儿子,她当着陛下的面杀了萧予衡,细论起来,反而是她的错更大些。
如今陛下大概是念在她无辜受累,如今又昏迷着,才暂时没有计较,若是现在大咧咧的蹦出去,陛下心疼起自己的儿子来,指不定便要与她问罪。
但苏淼淼这时却顾不得这些。
或者说,她早在决意对萧予衡动手的一刹那,就已经打算了要承受往后的代价。
她看着母亲,满面倔强:“人是我杀的,陛下罚我也是应该的,我现在出去,陛下罚了我就消了气,若是我藏着不出去,陛下心疼儿子,岂不是也一并迁怒到了赵怀芥身上?”
“他为了救我,大逆的罪过都认了,我总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人。”
说到这儿,苏淼淼心下更是后悔难过。
赵怀芥竟然为她做到了这般地步,分明在蓬莱宫时,她还一直误会赵怀芥居心不良,与萧予衡是一样的人。
甚至直到最后,她还没有来得及与赵怀芥说清楚他的心思情意!
看女儿这模样:长公主天叹一口气:“你不要担心,怀芥是为了你,母亲怎会不知道?我们自会想法子为他周全。”
苏驸马也点头:“怀芥虽然事涉谋逆,到底本心只为救人,又是萧予衡有错在先,我也与你母亲商议好了,看看陛下的意思,再找些老臣一起为他求情,他毕竟是元宗唯一的血脉,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苏淼淼还不放心的追问:“那会怎么样?”
苏驸马面带沉吟,猜测道:“大半是废去尊位,圈禁皇陵,也或许流放……”
苏淼淼听着,便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那我与他一起。”
她平静下来,面色却越发坚决:“若是赵怀芥被圈禁一辈子,我也去求陛下,准我去皇陵里一起陪他。”
“胡闹!你当圈禁皇陵是什么小事!”
长公主听得不像话:“若是流放呢?”
苏淼淼不假思索:“那我也一起,他去哪儿我去哪,原本就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犯的错处,我就该与他去一起领罪。”
失踪两个月的女儿终于救了回来,长公主晌午时分还是满心欢喜,热泪盈眶。
这两月来,长公主误以为女儿丧生火场,想着自己蓬莱宫内,与淼淼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嫌弃女儿是烦人精,要她一边去不要碍眼,便每每红了眼眶,心疼的几乎肝肠寸断。
甚至苏淼淼昏迷时,就在刚刚,长公主欢喜之余,还想过往后,不论女儿如何气人不懂事,她都一一答应,好声好气,再不会训斥女儿一个字。
谁料这才过了没有半日,公主便已经快忍不住想要反悔。
长公主都已气得伸出了手指头,只是看着女儿立在面前,身形销售,圆润的面颊都成了尖尖的下颌,这一指头到底没舍得下得去手。
长公主耐着性子,没法子,只能换成了婉转示弱:“你当真这样狠心?阿娘就你这么一个亲生孩子,打从一个小娃娃起,一点点养到这么大,你就这样舍下家里,只管跟着怀芥去?”
苏淼淼被母亲哭得说不出话,可又不肯放弃赵怀芥,两厢为难之下,听到了母亲提起小娃娃,心下却是忽的一动——-
对了,阿娘说姑娘家到了十五及笄,与男人躺在一张榻上睡觉,肚子里就可以长出小娃娃。”
苏淼淼圆润的眸子里满是一本正经,仿佛想到了一个再好不过的主意:“我与赵怀芥生个娃娃,让阿娘养着宽心!”
长公主与驸马猛地倒吸一口气。
第65章
凡是真心在意孩子的父母, 总是拗不过自己的子女的。
听到了苏淼淼这一番关于“孩子”的高论之后,长公主那一支提起放下,忍耐了许久的指头, 终于还是狠狠戳上了苏淼淼的脑门。
不过当真戳下去之后,看到苏淼淼头上顶着红通通的印子,却仍旧满面执拗的模样, 长公主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扭头寻了苏驸马, 要他先去宗室府里走一趟, 问问情形,看元太子那儿, 可能放人进去探望。
“先叫你父亲去问问, 也省的白跑一趟, 怀芥牵扯的不是寻常罪名,械系拘禁, 未必这般轻易,若是陛下不许, 你便是这时跑去也无用。”
长公主肃着神情, 耐着性子与女儿解释。
苏淼淼被说服的点了头, 又开口道:“若是不许探望,父亲也记得问问可能送东西不曾?他匆促被拘, 身旁什么都偶没有,肯定难过。”
“这些也不必你多操心!你爹早托人送去了!”
长公主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连一向好脾气的苏驸马听着都觉满心复杂。
元太子是为了救自家女儿才沦落到如今这步,公主府当然不能忘恩负义, 撒手不理。赵怀芥白日被拘进宗室府,苏驸马后脚便使了银子, 托了人去照拂,算是尽一份心意。
一向大大咧咧的女儿,瞬间变得这般贴心仔细……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什么叫女大不由爹娘?
当初卿卿瞒着他与陈昂混在一处,也没有这般叫人心酸!
苏驸马背着手,叹息而去,剩下长公主却还要忍着心酸,应付着女儿下一个要求——
去见陛下认罪求情!
苏淼淼对此也是振振有词:“阿娘想想,我毕竟是你的女儿,这次又是箫予衡有错在先,陛下总不好杀了我给儿子报仇,我还要躲在家中,连面都不露,陛下这一腔火憋在心里发不出,岂不是要越发记恨?”
“正因为如此,我如今清醒了,才正该立马认错,这才能显得诚心啊!”
长公主只是冷笑:“我竟不知,你还是个八面玲珑,四角圆全,出去认罪都未必真心的倔驴子,就能叫陛下消火了?”
自个生出的女儿,长公主怎么不清楚她的性子?
只怕到了陛下跟前,三言两语,就要说是箫予衡自个找死,莫说认错熄火了,别是去叫陛下火上浇油的!
苏淼淼顿了顿,犹豫片刻后,面上闪过一丝坚定:“不会的,阿娘,这次我肯定好好低头,让陛下出气息怒。”
哪怕是为了赵怀芥,她也不会任性赌气,哪怕是给箫予衡灵前下跪她都认!
毕竟只有陛下不是那么生气了,对赵怀芥也才会手下留情。
“好好好,从前为了一个箫予衡便迷了心,如今换了怀芥,你倒是越发来劲儿了!”
长公主亦是满腔复杂,只是之前对箫予衡还能说几句嫌弃,如今换了被拘在宗室府的赵怀芥,却真真是一句不是也说不出来。
相比起怀芥为了救她,拼着性命前程,大逆的罪都犯了,苏淼淼这么点改变又算什么?
如今的年轻人,分明也没认识几日,怎的竟这样情深意重,都能写进话本子了!
这么想着,长公主还是冷着脸站了起来:“我这就去朝宫里递折子去,等着罢!”
如今瑞安也都不是以往可以随意求见帝王的时候了,想去认罪低头,也得看陛下愿不愿给你这个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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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父母相继而去的背影,苏淼淼虽然忧心,却也没了旁了办法,只在如意楼内坐立不安的等了半日。
期间苏卿卿也过来看了妹妹一趟,问过她们两个都差不多是一个时候醒了想过来,疑惑了几句,之后见她神思不属,也没有心思闲聊这两月的事,便又告辞去了。
直到天色都彻底沉了下来,苏淼淼才终于先后看见了回来的父亲母亲。
如今的宗室府宗正乃是一位年岁极长的箫氏长辈,细算起来太宗见了都要称一句族叔。
老宗正倒是没拿大,亲自见了苏驸马,态度也十分客气,只是说起赵怀芥,那便是要见着陛下谕令才敢放人进去,一步也不能通融。
倒是长公主那厢,虽然没能亲见看见陛下,但传话进去之后,却也派御前内监给了口谕,只说淼淼折腾这趟,不必忙,今日好好歇息,想要说什么,都明日午后再来。
这么听着倒似乎也没有问罪的意思,长公主略微松了一口气,当夜便留在了如意楼,配着女儿一并睡了一夜。
次日一早,又亲自看着侍女们为苏淼淼打扮梳妆,简衣素服,面上还轻轻打了一层脂粉,叫本就消瘦了许多的她越发透出几分苍白憔悴,直到日头走到头顶,一家三口才一并进了宫。
延平帝在御苑内的观云殿里见了他们。
苏淼淼一路都是格外恭顺的低着头,跟着母亲身后,迈过门槛几步,便规规矩矩的双膝跪在御前:“见过陛下。”
延平帝一身燕居的素袍,也不见上次在观星楼上的亲近随意,面色威严,只淡淡叫了免礼。
苏驸马与长公主谢恩起身,苏淼淼却仍旧跪着,只是直起身,认真道:“陛下,臣女是来认错的。”
延平帝面上不见喜怒:“哦?你有什么错?”
苏淼淼抿抿唇,攥着手心低了头:“我错在……不该对六皇子动手。”
延平帝垂眸看着她:“予衡被你当胸刺进心口,生生煎熬了半日才去,淼淼,你可是当真觉着自己错了?”
昨日苏驸马虽然打探出了箫予衡已死,但到底宫中未传丧信,到底是故事中的男主角,苏淼淼心里便总有几分隐隐的不放心。
直到现在陛下亲口说出“已去”两字,苏淼淼心下便如一块巨石终究落地一般,第一反应竟是忍不住长长松了一口气。
还是一旁苏驸马侧身朝她使了个眼色,苏淼淼才猛然反应过来,重新低眸:“是,臣女冲动,后悔不已……”
原本就不是虚伪矫饰的性子,又还没到会遮掩的年纪,嘴上说了后悔,脸上的神情却是一点没有悔恨的意思,甚至露出几分欢心雀跃,分明写着“下次还敢!”
案上的延平帝静静看着她,却故意一般继续追问:“后悔什么?”
苏淼淼一愣,面前苏驸马有些担心上前一步,长公主也忍不住开口:“陛下……”
“动手的是淼淼,你们不必忙着替她说话。”
延平帝却抬手制止了两人,非要逼她承认一般,面色忽的一凉:“苏淼淼,你可是当真后悔杀了箫予衡?”
第66章
“你可是当真后悔杀了箫予衡?”
迎着陛下威严的质问, 苏淼淼忍不住的攥了手心。
理智上,她知道自己应该坚持说当时只是被吓糊涂了,是一时冲动, 并没有想当真杀人,说箫予衡死了她也十分后悔难过——
就像她来之前,与母亲说过的那般。
但这一番早已准备好的话到了嘴边, 苏淼淼的嘴唇翕动了几次,却发现自己还是说不出这样违心的话。
“嗯?”延平帝又一次沉声催促。
苏淼淼回过神来, 俯下了身, 声音清脆又干脆:“臣女的确后悔,后悔牵连元太子获罪, 带累父母担忧, 惹陛下心伤。”
延平帝微微眯着眼睛:“不是后悔杀了朕的皇子?”
苏淼淼也干脆的咬了牙, 说的毫不犹豫:“不是,箫予衡他该死!”
话说到这份上, 就已经彻底没了回转的余地。
苏驸马重新退了回去,已经做好了准备为女告罪, 长公主更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非但不觉意外, 反而觉着能淼淼前头还知道婉转周全了一句,已经算是十分长进。
延平帝微微朝后靠着椅背, 面色愈发难辨:“六皇子掳你困于私宅,的确是他不对在前,可他亦是太过爱重你,因你变心, 这才走了岔路,临终之前, 还口口声声念的都是你的名字,你竟没有一点动容?”
“陛下也未免太过偏袒自己儿子!”
苏淼淼原本虽然倔强,但起码还算恭敬,直到听见了这话,才终于更忍不住露出了满面怒容,高高昂头,满面愤怒:“箫予衡只是受不了自个的东西落到了旁人手里,便使手段夺去,都压根没把我当作一个人,人情都没有的禽兽,又何谈爱重?”
延平帝这话的确太过气人,虽说苏淼淼言语冒犯,但夫妻两个没一个拦的。
长公主脸色格外难看、一言不发,连一向和气谨慎的苏驸马,都面无表情,硬是等着苏淼淼说罢了,才抬手拦了一句,训斥她失了礼数。
这般反应,似乎也惹怒了延平帝,低头啜了一口清茶,不辨喜怒:“罢了,你是无辜受难,朕不罚你,若无事,便都退下罢。”
这话一出,苏淼淼却当真焦急起来。
她连忙上前:“臣女冒犯,陛下只管降罪!”
“怎么,这是还有旁的事?”
延平帝垂眸看她一眼,天威莫测:“是为了赵怀芥?”
苏淼淼一顿,只能低头:“陛下英明。”
延平帝冷淡:“英明谈不上,明德昨日才被宗室府拒之门外,任谁也能猜出来,你们这家子求见,请罪是假,求情才是真。”
竟然连他去了宗室府都知道,苏驸马与长公主对视一眼,面色都有些担忧。
陛下对此事如此在意,只怕愈发不能善了。
果真,延平帝低头啜一口清茶:“不过你们便是进去,也见不着人,朕昨日亲审元太子,人如今还在宫中。”
苏淼淼抬起头,神色更是焦急,身子都往前倾着,几乎忍不住要站起来。
苏驸马按下女儿,再一次开口:“国本大事,臣本不该妄言,只是元太子本意是为相救小女,臣亦不敢置身事外……”
延平帝没等她说罢,便径直打算:“这么说,赵怀芥私藏弓弩,豢养死士,都是因他能掐会算,十几年前,便知道今日淼淼有这一场无妄之灾?”
苏驸马面色一顿,后面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倒不是驸马词穷,实在是私藏弓弩,豢养死士,都是实打实摆在明面上忌讳之举,任谁也无法开脱。
甲胄弓弩,死士护卫,藏着这些是想干什么?若不是今日为了救淼淼露出来,本意还想藏到什么时候再用?
长公主深深叹一口气,也屈膝跪下:“怀芥的确做了错事,只求陛下看他自幼失怙,无人教导的分明,从轻发落。”
提前先帝,延平帝的神情也严肃起来,亲自起身,将长公主与苏淼淼都虚虚扶起:“长姐的面子,朕还是要给的,来人,带太子过来。”
陛下知道他们今日求见,显然早已准备,一声吩咐之后,不过盏茶功夫,身后的回廊上,便传来了脚步声响。
回头看去,果然便是赵怀芥那疏朗的清隽身形,仍是一身道袍,空着双手被侍从押送着,看来也是仙人一般萧萧肃肃。
抛开被救时的匆匆一撇,苏淼淼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再见过赵怀芥。
加上对方又是为了她获罪,此刻见到了赵怀芥,她忍不住的上前几步,迎了上去。
只是行到身前,还未开口,苏淼淼便先闻到了一股鲜明的血腥气。
她初时还未反应过来,直到看见赵怀芥冷玉一般白的不正常的面色,才忽的明白了什么——
是伤口的血气,赵怀芥受了伤!
延平帝也几乎同时开了口:“不必行礼了,刚受的廷杖,赐座。”
苏淼淼的面色骤然一白:“你受了廷杖?”
赵怀芥原本面色疏淡,直到看见苏淼淼,才微微变了些。
此刻看她满面震惊,便更是带了几分愧疚般的安抚:“只是几杖,小惩大诫罢了,不必担心。”
苏淼淼用力的攥着手心,莹润的唇瓣,都被她咬得全无血色。
她没有想到,陛下竟会对赵怀芥上廷杖。
她听父亲说过。廷杖,前朝宦官干政兴盛一时,栗木制成的粗杖,削成棒槌的形状,用铁皮包裹起来,有些还会带着倒勾,若是有力的侍卫力士,一杖下去,便会皮开肉绽,寻常人撑不得几十廷,便会连性命都丢了。
本朝自太宗起,便说这等刑法太过辱没,除了几个当真犯了大错的恶徒,领过的大臣都是屈指可数。
陛下竟然将这样的刑罚用在赵怀芥的身上,他该有多疼?
苏淼淼直到方才,都不觉自己的“莽撞”直言有错,但现在对着赵怀芥冷白的面色,一时却当真后悔了起来。
若是她方才没有那样冲动,承认自己后悔杀了箫予衡,好好认错求饶,让陛下喜怒,是不是现在就能求陛下放过赵怀芥?
“淼淼,当真无事,陛下已经……”赵怀芥声音清冽,还要解释什么。
但苏淼淼已经转过了身,对着主位的延平帝,咬着牙开了口:“陛下,赵怀芥都是为了救我,求陛下罚他时,也连我一道!”
延平帝原本神色都已经温和了许多,听了这话却是一愣。
他微微垂眸,对着苏淼淼好似看着大恶人一般的眼神,顿了顿,似笑非笑:“你这是在怪朕?”
苏淼淼摇摇头,一双圆润的杏眸黑白分明,圆润而澄澈:“太子做错了事,陛下责罚应当,赵怀芥救了我,我想要报答与他一并领罚,也是应该,只是为了我自个的心,并不敢怪陛下。”
一旁赵怀芥原本是想要伸手安慰她,听到这儿,手心微微一颤,却几乎不敢靠近一般,僵在了原处。
延平帝看着下头这两人,神色也是越发微妙。
他缓缓放下茶盏,说不出是喜是怒:“一起担着?你可知道,朕要将他怎样?”
苏淼淼不知道。
但来之前,她就也已经听父母说过,赵怀芥到底是元宗唯一留下的血脉,哪怕是看在先帝的份上,应该也不会直接杀了,大概率就是圈禁或是流放。
苏淼淼抿了抿唇,不顾身旁父母的阻拦,仍是干脆道:“不论是什么,臣女都心甘情愿,绝不后悔。”
延平帝微一挑眉:“既这样,你便收拾收拾,与太子一起上路。”
上路这词,听着实在叫人心惊。
一旁长公主的面色一变,苏驸马更是连忙俯身告罪:“陛下息怒,小女疏于管教,性子执拗,并非有意不敬,陛下恕罪。””
但延平帝却仿若未觉一般,竟还当真点了点头:“的确执拗,倒与怀芥也不逞多让。”
“怀芥是因先帝去得早,无人教导,性子孤拐些也就罢了,淼淼可是有你自幼看顾,还是这样急躁。明德啊,可见是你为父失职。”
苏驸马闻言微微一顿,竟有些听不懂一般,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延平帝话头一转:“怀芥啊,既是明德不成,淼淼日后可就交给你了!”
说罢,看着众人满面怔愣的神色,延平帝终是没忍住哈哈一笑,继续调侃:“只怕你也是个没出息,日后教导不了淼淼,反倒要被淼淼教训了!”
苏淼淼疑惑扭头,赵怀芥便也立即出声解释:“是去北境,北伐大胜,陛下令去北疆,开北域都护府,待到北境繁盛,百姓安居,方可回京。”
这话一出,不单苏淼淼,连一旁苏驸马长公主也忍不住面露诧异。
元太子犯下大逆之罪,若是流放北疆苦寒之地都能说得过去。
可是历来流放,都是圈禁反省,甚至带木枷,做苦役,才是责罚,去开都护府,监理民生?
这哪里是责罚,说是重用也不算错!
苏淼淼神色怔怔:“可你的廷杖……”
陛下罚了廷杖,不该是震怒了吗?怎的竟这般轻轻放过,还给了差事重用?
延平帝冷下了脸:“怎的,他瞒着朕干下这般混账事!朕亲手打了他几棍子,打不得吗?”
“打小就是皇兄教训我,也该轮着朕教训他的儿子……”
延平帝低低的说罢,又不悦的看向苏淼淼:“《周礼》都云,凡盗贼军乡邑及家人,杀之无罪,原来在你眼里,朕就是这样一个偏袒自个儿子的糊涂虫?亏得上次还口口声声叫着舅舅,原来也是个小骗子!”
苏淼淼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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