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屏幕的字迹逐渐模糊, 歪歪扭扭，仿佛满字的纸张浸了水、洇了墨。
啪嗒。
一滴眼泪不受控地落到屏幕上，恰好给“喜欢你”三个字覆了一层透明的膜。
雪还在下, 屋内空气变成冷的。
指尖触摸到眼泪时已经失掉温度。
云意背对着吴雪梅抽了张面纸，像往常一般进入卧室，擦掉眼泪, 平复心情，却没急着开始直播。
墙边的小书架上还留着她从高一到高三的所有课本。
走过去站定，没有挑, 随便抽出一本，是语文课本。
翻开几页，书内侧下角空白处是用黑色中性笔勾勒的男生头像, 很是拙劣的画技，根本看不出画的是谁。
她选的是很好的位置，书页内侧下角，不易被同学看到。
她一度为她没什么绘画天分而庆幸，因为这样就毫不担心会泄露埋在心底那遥不可及的秘密。
翻过几页, 她看到空白处一句熟悉的诗, 是她当年的笔记：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尘”字却与其他字有些格格不入，不仅排版有轻微错位，颜色也与其他字都不同，最后一笔墨迹也有些干了。
记得当时同桌问过她这个问题, 怎么换了颜色, 黑笔没墨了？
她说对, 同桌问，那你怎么先写了尘字啊？
她怎么回的来着, 一时想不起开头是什么，只记得有个尘，总算糊弄过去。
但其实，她只是单纯地在那个时候想到了他回头看她的那一眼，情不自禁地写下一个“尘”字，等意识到时，已经写到最后一笔。
不可能有人借此想到陆尘，但她却不敢冒险。
她立刻从笔袋里找出之前一支用尽的笔芯，费力地添上最后一笔，然后又找出蓝色中性笔，补上这句诗——就好像，她只是随手写了一句唐诗罢了。
写完后也被自己这兴师动众的掩盖行为弄笑了，怎么会这么怂呢？
一页页往后翻，基本每隔几页都会有简笔画像或带“尘”的诗词。
她乐此不疲地在跟自己玩一个没有关卡，也不可能有结局的游戏——却是她高中三年里最怀念的色彩。
云意阖上语文书，重新放回书架上，低头看手机里陆尘发来的最后那句话：
期待我们一起长成参天大树——而你十八岁之后的年轮里，每圈都能有我。
不是十八岁，而是十六岁。
而当时的她，绝对不可能想到未来的某一天，他会跟她有现在的缘分。
云意屏息，给陆尘回消息。
云一：你可以期待得更多、更大胆一点。
长颈陆：多大胆？
云一：要多大胆，有多大胆，发挥你的想象力。
你那么聪明，有没有可能猜到，我很早很早心里就已经有了你。
几分钟后。
长颈陆：嗯……再孕育个小树苗？
云一：……
长颈陆：够不够大胆？
云意揿灭手机，决定去直播。
/
云意心心念念要出门，晚饭都吃得心不在焉。
吴雪梅看出来：“有事啊？”
云意“嗯”一声，说话先虚了两分，“我们同学聚会，约好今天一起回怀远，姥姥你一会儿先睡。”
吴雪梅打量她一眼，没有多说。
结束了一天疲倦的直播，再出门是彻头彻尾的放松。
公交缓缓行驶到校门口附近，云意下车撑伞，在黑暗中看到门卫房里亮着的一小团昏黄的灯光，朝那个方向走过去。
借着一点微光，看到熟悉的“怀远中学”字迹，石匾前空无一人。
云意搓了搓微凉的手，给陆尘发消息：我到了。
他回：要不要玩个游戏？
云一：？
长颈陆：看我们多久能在校园里相遇。
云意跃跃欲试的同时，心里也有点打鼓。
云一：那万一一直遇不到……
长颈陆：当然有教程。
云一：……看来你做了不少功课。
长颈陆：不多。
云一：那来吧，上教程！
长颈陆：跟我们有关系的地方。
云意情绪被全然调动起来，怀着期待踏上“邂逅”之旅。
跟陆尘说过的地方无非那两个：银杏树和滑雪场，但他说过不滑雪，云意先往银杏树的方向去找。
在古色古香的庭院里雪中漫步，云意偶尔会有穿越的感觉。
很快来到那几颗被保护的百年银杏树下，只有几个看上去特意来玩雪的学生路过。
难道在滑雪场？
云意撑着伞继续往小山坡的方向走。
走到假山附近时，她不由自主地回头望一眼长廊的尽头——突然有点怀念当年她在这里远远看着陆尘背书的时候。
她收伞，踏进抄手游廊。
校园里并没有开灯，只有雪色映出的一点稀薄的光，但待了三年的地方，足够熟悉到毫不害怕。
心里却也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许陆尘在尽头等她。
廊腰缦回，一路前行，静谧无声。
终于到了尽头，是条死路，墙面开了扇圆形花窗，是典型的徽城园林布局。
毫无意外地没有人。
云意微微笑一笑，看了眼手机时间，有点后悔过来——耽误了宝贵的十分钟。
正要折返，就看到走廊对面的假山前亮起一团暖黄的光。
看不清人影，只有清冷的声线打破雪夜的沉静，却又跟这沉静格外契合。
“二十分钟，比我想的早一些。”
云意心中一悸，有种经年后两人错位的轮回之感——他此刻站立的地方，就是她当年无数次偷看他的地方，而她则站在他以前背书的地方。
这叫她一时有几分恍惚。
来人提灯前行，绕开假山前几块光滑的大石头，来到她面前。
灯光上移，云意终于看清陆尘的脸。
即便是这个死亡灯光和角度，他的脸依旧刀削般无可挑剔。
他一手持伞，一手提着一只小巧的竹编圆形宫灯，宫灯照亮他身前一小片扇形空间，漫漫雪花飘飘洒洒，回旋而落，将氛围感拉到极致。
陆尘缓缓将伞放在脚下，伸出手，示意她从长廊出来。
云意犹豫片刻，把手递给他，借力跨出栏杆，在他身前站定。
两人手握在一起，分不出谁的更凉一些。
陆尘很浅地笑一下：“看来我们还算有缘分。”
云意没说话，汹涌而来的情绪被她强行暂且压下。
陆尘欠身拾起伞，打在二人头顶。
云意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们之前从没提到过抄手游廊这个地方。难道是他想起了什么？
陆尘看她片刻：“我以前常在这儿背书。”
他语气太过如常，云意一时怀疑她有没有可能误会了他的意思，“跟他们二人有关”指的是跟他们其中任何一人有关？
她谨慎地看了陆尘一眼，问：“那这个地方跟我有什么关系？没记错的话，我们好像从来没聊到过抄手游廊这个地方吧？”
陆尘将宫灯提高几分，借着昏黄的灯光观察她。
冷寂的空气里，她似是有些紧张，喘出大片白色气息，脸颊也似染上一层很淡的胭脂色。
“我之前也不确定。”陆尘声音淡极了，“但现在确定了。”
他稍稍一顿，“我们之前，是不是在这儿见过？”
云意一滞。
陆尘：“否则你怎么会来这儿？”
自从知道她暗恋的人是他，陆尘便极力回想高中时可能跟她的有关记忆。
但他当年心无旁骛，再怎么想也只隐约记得他早读时间在这里背书时有个人影似乎跟她有几分相似，却一直无法确定。
云意却及时地松了口气——还没被发现。
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想两人基于如今的一切发展感情，不想假手过去的她，那样会胜之不武。
云意点头，用尽量自然的语气说：“我早读的时候偶尔也来这里背书，见过你几次。”
陆尘给足了暗示，但她既然不想提过去的事，他也不强求。
他伸手接过她手里那把阖上的伞，随手一绕挂在撑开的伞柄上，牵住她：“到处走走？”
“好。”
云意低头，瞧了一眼那个小宫灯：“挺好看的，哪里来的？”
陆尘：“白天偶然看到的。”
却没有要送给她的意思。
云意：“那游戏结束了，是不是应该给个奖励啊？”
陆尘低眸：“谁说游戏结束了？”
“……还有？”
陆尘：“嘘。”
云意的胃口又被吊起来，像等了很久的佳肴明明已摆放至桌上，却被盖住，迟迟不能掀开。
雪无声落了一层，踩在地上咯吱咯吱响。
沉静的校园里，偶尔从远处传来嬉戏打闹的声音——应该是在小山坡滑雪。
云意随口说：“听起来他们玩的好开心。”
陆尘：“陪你去看看？”
“你不是不滑雪吗？”
他声音像染上柔暖的光：“可以陪你滑。”
云意偏头看他：“这是游戏的一部分？”
陆尘：“可以是。”
说是滑雪，其实毫无章法，因为并没有什么滑雪工具，只是从山坡上方借由重力和坡度往下滑。
到了地方，脚下的雪松松软软，咯吱作响，不具备滑雪条件。
云意不免有些遗憾，跟陆尘站在高处看几个学生打闹。
陆尘：“遗憾的话，可以明早再来。”
“那今晚岂非要早回去？”否则没办法早起。
云意弯腰蹲下，用手团了个雪球，假意很无聊地往远处一扔，实则手里还留了一小团雪。
冰冰凉凉的沁在手心里。
她甜甜一笑，看向陆尘：“那会不会有更大的遗憾？”
说话的同时她手一伸，将那一小团雪飞快地放进陆尘的脖子里，灵巧地转身跑开。
陆尘被冰得“嘶”一声。
云意跑远了，语气里全是笑意：“怎么样？游戏好玩吗？”
哪能让他完全掌控全局。
陆尘笑一声，扔掉手里的伞，欠身把那盏宫灯缓缓放到地上。
“给你十秒钟。”
云意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连忙跑得更远，却仍在他视线范围内。
十秒一过，云意便听到追赶而来的脚步声，跑得更快。
淡淡的雪光中，实则能看到人的身影。
他向她奔跑而来，疾风似的。
云意手上早团了个大雪球，待他快追上来时狠狠地砸上去。
“啪”，雪球在大衣上炸开。
陆尘似毫不受影响，不慌不忙地跟着她，仿佛她早已是囊中之物。
男女生体力差别明显，云意明白迟早会被赶上，但她不想这么快，于是加快速度。
陆尘却离她越来越近。
云意跑得肺都喘不过气，即将被他追赶上之时，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陆尘手里握着个雪球，走过来：“有事没有？”
云意坐起来，握着脚踝：“好像有点崴了。”
陆尘将雪球向后一扔，蹲下来：“疼不疼？我看看。”
云意眼珠一转，另一只手抓起一把雪，猛地塞进他衣领里，推他一把，飞快起身，再度跑开。
陆尘微微眯起眼。
云意笑起来，声音清脆又甜，像冬枣。
“又输一分，你得加油啊！”
棋逢对手。
陆尘一笑，重新团了一团雪，起身。
他这次没再手下留情，朝她追去。
云意早团了三四个雪球捏在手里，他一靠近就挨个攻击，他却灵巧地一一躲开。
她这时才直到他刚才其实是让了她。
暗器用完，不过往前跑了几步，便被陆尘抓住手臂。
云意挣扎不开，给他一拽，整个人落到他手里。
她哪能轻易就范，一顿挣扎，两人都倒在地上，来来回回交锋几次，终于没了力气。
云意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陆尘拿起手里的一小团雪球，往她脖子里塞。
一急之下，看到山坡底下似是有人，便假装束手就擒，用力一推，借力往山坡下滑。
陆尘紧跟着滑下去。
坡面光滑度不够，云意只滑了一小截，便停住不动，被赶来的陆尘再度捉住。
这回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她躺在原地，用乞求的眼神看向陆尘：“手下留情啊。”
她声音蜜似的甜，又软，带着少女的性-感，一路隔空穿进陆尘耳道中，激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电流感。
陆尘将手里的雪球悬在她脸前，面无表情审视着她，声音淡淡：“你想怎么留情？”
靠得近了，云意手中的雪团终于成型，她缓缓举了起来，威胁他——她也是有武器的人。
陆尘却不为所动，缓慢地将雪球一点点下移。
云意看准时机，将雪球向他一砸，恰好砸在他侧脸上。
他却躲也不躲，牢牢按住她肩膀，将手里的雪团绅士般、慢条斯理地放进她颈窝——一种不介意跟她“同归于尽”的表情。
云意承认，她竟被他这个动作暂时迷住。
不过一秒，冰冷的雪落在温热的肌肤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云意一瑟，想要取出来，他却按住她的手不许。
那团雪化成水，溪流般沿锁骨一路缓缓向下，不疾不徐地侵入她的肌肤表面。
云意咬唇，看他。
他眼神极淡，却饶有兴致地，又捏住一团雪。
冰冷的水珠沿着曲线往下滑，云意有点受不了地喊他：“陆尘。”
她有些慌乱地说，“我认输。”
陆尘挑眉：“不接受投降。”
云意像被冰到，不经意间发出极小的一声，仿佛猫叫，或许她自己都没听见。
她说：“真的不行了。”
陆尘看她一眼，方才罢手，扔掉雪团，伸手拉她起来。
云意有点不太好意思地看着他：“你能不能转过去一下？”
陆尘很快明白了她想做什么，站起来：“我上去看着灯，别被人拿走。”
云意点头，长舒一口气，待他走远，才将手伸进衣服里去拿那团将化未化的雪，只剩一个花生米似的大小。
舒服多了，她起身拍拍身上的雪，往上走，顺着灯光很快找到陆尘。
他看她一眼：“要不要去洗手间？”
云意点头，去吧，擦干更舒服。
往前走了几步，有个男生正打雪仗打得激烈，边喊边跑：“啊——”一下子就要撞过来。
陆尘眼疾手快地抓住云意往怀里一带，那男生来不及刹车，依旧撞了上来，三人皆倒。
男生慌忙说了句对不起，又很快起身跑远了。
云意深吸一口气，趴在陆尘身上。
陆尘扶住她肩膀：“有事没？”
云意摇头——力道都被他承受了。
宫灯被撞倒在地，昏黄的光晕里，云意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陆尘。
“玩得开心吗？”他清淡的声线里有种禁欲的克制，在此刻格外让她心动。
“开心。”云意轻声，手掌抚在他胸前，不敢动。
就这么四目相对片刻，陆尘稍稍抬头，离她近了几分。
云意下意识地闭起眼。
却久久不见他动作，只听到他在耳边说：“虽然我很想，但附近有人。”
云意如梦初醒，连忙站了起来，有点懊恼似的。
教学楼里黑黢黢的，陆尘把宫灯递给云意，在外头等她。
云意照着镜子收拾好，鬼使神差地，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口红，在昏暗的光线中补了点颜色。
漫天的白色，是以这一点樱桃红色分外惹眼，她一出来，陆尘便看到。
目光在她唇边停留了片刻，随即转开。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不早了，送你回去。”
雪夜里难打车，两人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一辆。
雪天，车子开得很慢。
云意搓了搓冻得没什么知觉的手，看陆尘一眼。
他说：“冷？”
却不等她回答，直接将她一只手拿起来，单手解开大衣两颗扣子，塞进腰间。
待她手暖和过来，又替她暖另外一只手。
暧昧极了的画面，云意只觉心旌荡漾，不受控似的一直盯着他看。
他却一眼都没看她，仿佛丝毫没有旁的心思，只是认真替她取暖。
车子在巷口停下，陆尘自然送她进去。
巷子里灯还亮着，雪落了一层，零散的几个脚印歪歪扭扭一路向前。
两人谁也没说话，直至楼下。
云意看向陆尘：“那我，上去了？”
似期待，又似暗示。
她不太相信，今晚会这样轻而易举地结束。
陆尘点头：“好。”
冷水浇头，云意心里的一团火瞬间灭掉。
“那，晚安。”
她还不肯死心，残余的火星跃跃欲试。
陆尘手里仍旧拎着那盏宫灯，点头：“晚安。”
竟然连这盏灯都没打算送给她。
云意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声音都不再热络：“那你到酒店告诉我。”
然后看都不看他一眼，飞快上楼。
到家洗漱完躺下，她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有点生气的。
至于为什么，她一时也说不清楚，所以陆尘发来消息说到酒店后，她也只是刻意冷淡地回了个好。
陆尘再度发来消息。
长颈陆：要睡了？
云一：嗯。
长颈陆：明晚应该有空？
云意甚至一时想耍性子回复他没有。
想到他千里迢迢而来，终究还是忍下来，但却打算迟点回复他，省得只有她自己心痒难耐似的。
她刻意先去刷了会儿微博，却几秒钟就忍不住切回来。
长颈陆：邀请你参加游戏下半场。
云意原本沉寂下来的心一下子又按耐不住，不受控似的开始期待。
她把头塞进被窝里，忍不住打滚。
这狗男人，绝对是故意的。
但怎么办，他好会！
第32章 吻
心情过山车似的起起伏伏, 直到隔天吃早饭时，云意还忍不住回味。
吴雪梅看她一眼：“这孩子，傻笑什么呢？”
云意回神, 掩饰似的喝了口汤：“没，就是这个月能赚挺多。”
连续高强度的持续直播和首页推荐位，加上跟双鹭连麦, 这月收入差不多能突破3万，这简直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吴雪梅没说信不信，换了话题：“昨晚你几点回来的啊？”
云意心虚：“十点多。”
吴雪梅：“我怎么感觉好像得十一点多了？”
云意底气不足：“哪有那么晚。”
正在想怎么说今晚还得出门这件事, 吴雪梅就道：“晚点也没关系，趁着年轻多出去玩，省得像我老来老去想玩身体也不允许了。”
云意默默点头, 总觉得吴雪梅的话有弦外之音，是不是已经发现什么。
下午4点钟，云意提前下播两小时，准备给陆尘一个措手不及——直播时长可以之后再补。
刚从杂物间出来，就听到敲门声。
打开门, 有闪送小哥递来一个文件袋：“您好, 取件码。”
云意随即意识到是陆尘的手笔，连忙去看手机。
一分钟前，他发来消息：0772。
云意报出取件码，接过文件袋打开：是一个白底金色信封，表面烙着水彩银杏叶, 右上角还有“怀远”的字样, 好像是怀远百年校庆时特意出的信封样式。
这是表白信？
云意回到杂物间, 关上门。
她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去拆信封, 生怕有一分不用心毁掉这信封的完整。
里头果然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纸张稍有一点厚度，从背面能看出字印，却猜不出内容。
手写的。
云意把信放在胸口，深吸一口气，打开。
诚邀云同学见面，祈盼赏光。
时间：今晚7点半。
地点：某颗怀远中学百年银杏树下。
钢笔写出的黑色墨迹，筋骨分明，苍劲有力，是他亲自写的，他的字她见过。
特意找了骑手来，仅仅只为送一封邀请函？未免太过奢侈。
云意把纸放回信封，重新放回文件袋中，放在书架上，出去快速做好晚饭，等吃完收拾完不过五点半。
她给陆尘发微信：我要更改游戏时间。
长颈陆：？
云一：今晚六点。是否接受邀请？
看陆尘迟迟没回应，云意忍不住开始抱着手机笑，仿佛已经看到他略微失措的模样。
没想到吧，哪能让他游刃有余地掌控所有。
几分钟后，陆尘回复：申请延长十分钟。
云意笑得更大声：准奏。
/
小雪无声下了一天，到傍晚又有增大的趋势。
云意没打伞，因为今天温度足够低。
她散着头发，双手插进白色羽绒服里，信步闲庭般走进怀远。
今天来的人更多了，三三俩俩成群结伴，空旷的校园里不时传来欢乐的尖叫声。
云意来到银杏树附近，陆尘已等在最前头那颗树下。
他长身而立，撑一把黑伞，手里仍旧提着那盏宫灯，照亮他身上的毛呢黑色大衣。
这极常见的颜色在他身上少见，衬得他清绝而矜贵，云意不觉耳目一新。
陆尘目光看见她，朝她走过来，将伞撑在她头顶。
“怎么没打伞？”他上下打量她一番。
“因为知道你会打。”两把伞显得过于累赘。
陆尘点头。
云意仰头对着他眨了眨眼，语气带了几分揶揄：“怎么个安排啊？陆老师。”
刻意提前了时间，看他怎么应对。
陆尘不觉一笑：“吃过饭没？”
云意点头：“你没吃？”她竟然把这件事忘了，这时间可是饭点儿。
陆尘牵住她：“那再陪我吃点。”
学校食堂早放了假，陆尘牵着她走出校门，似是随手一指路口：“KFC吧，也没别的地方。”
云意霍然一震。
陆尘却面色如常，似察觉到她的情绪，问：“怎么？你不吃KFC？”
云意摇头：“没。”
推门而入，里头亮堂又暖和。
陆尘问吃什么，云意说薯条就好，于是他点了一份套餐，两人一起分享。
云意咬着薯条问：“所以……这是游戏的一部分？”
陆尘将汉堡捏在手里，答：“等游戏结束后，玩家亲自品评比较合适。”
真能卖关子。
在此之前，云意想象不到一个人吃汉堡都可以这么优雅，好像天生自带的气质，叫人挪不开眼。
陆尘对上她视线：“你再看，我就忍不住提前结束游戏了。”
云意脸红，别过头：“我才不信。”
他心心念念设计了这么多内容，怕破坏氛围感，昨晚连那盏宫灯都不肯送她，怎么可能在此刻喊停？
陆尘：“试试？”
云意一时不说话了。
快进到终点虽然也没什么不好，但她还是挺想知道，他之后为她设计了什么游戏体验。
她及时换了话题：“这里就是你提过的那家KFC吗？”
陆尘点头。
云意忍不住开起玩笑：“要不要去前台问问，说不定送你熊猫剪纸的是这里的服务员。”陆尘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张湿纸巾擦了擦手：“行啊。”
“真问？”
“真的。”
“那，万一真是某个服务员送的怎么办？”云意看他，“那我走？”
陆尘撑不住笑了：“走的时候记得带好门。”
云意：“……”
陆尘起身，真去问了。
云意忽然紧张，跟了过去——店长搞不好还认识她，怎么办？
幸好店长不在，点餐员新来的，陆尘问了一圈也没问出什么结果，只能作罢。
看云意松了口气，他又觉得好笑。
一开门，云意又嘚瑟起来，看陆尘一眼：“没问到那个女生，你好像挺遗憾。”
陆尘挑一挑眉：“不遗憾。”
“为什么？”
“这不有你。”
好吧，赢了过去的她自己，云意终于开心了。
陆尘这时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盒黑加仑薄荷糖，递给云意：“要不要？”
云意看他一眼：“嗯。”
她接过来，怀疑这是准备工作，于是多放了一颗在嘴里。
但他并无他意，一路走进怀远。
陆尘将糖盒收进口袋，很随意地问：“你高中时暗恋过一个人？”
云意心里一紧。
他问：“遗憾吗？”
标准答案在前，云意照抄：“不遗憾。”
“为什么？”
“这不有你。”
陆尘停步，看她：“敷衍。”
云意一笑：“真心话。”
陆尘点一下头，语气带了几分揶揄：“来说说，你是怎么暗恋他的？”
“……”云意，“饶了我吧。”
好在他只是逗她，没真的往下追究。
再次来到银杏树下，陆尘把伞架在肩上，向上一指：“那里有个鸟窝。”
云意抬头。
光秃秃的树枝嶙峋向上，目光所及之处并无任何遮挡。
“哪里？”
手腕上，冰冰凉凉的触感划过肌肤。
云意倏地低头，腕间多了一条很细的金色手链，陆尘双手十分熟练地扣好。
借着宫灯昏黄的光，云意看清了手链吊坠的模样：
金线编织的银杏一片银杏叶子，哑光色泽，线条华丽繁复却不失灵气，在她纤细的手腕上贴合得恰到好处。
链子虽细，却有分量，是金的。
陆尘捉住她手腕瞧了瞧，露出还算满意的表情。
视线上移，盯住她眼睛，他说：“恭喜玩家完成‘银杏之约’支线任务，获得定情信物‘雪前杏下’。”
云意整个人空了几秒，回神过来，才发现眼睛有些发酸，但她不是矫情的人，只是一瞬便收住了。
“谢谢。”她对上他视线，“我会好好戴的。”
陆尘含笑点一点头。
云意觉得此刻仿佛应该有个拥抱，但他没动，她便也没动。
对视几秒后，云意忽然想逗他：“你扣手链这么熟练，给别人送过？”
陆尘无奈看她一眼：“这几天给家里的水杯戴了几百次吧。”
他有种完美主义的偏执，非得在她抬头的几秒内完全戴好。
“这么努力？”她眼睛小狐狸似的，闪着亮光。
他承认：“比做数学题还努力。”
云意掩饰不住地开心：“那，然后呢？”
陆尘看她几秒，问：“要不要去我家？”
云意抿紧嘴唇，用手指理了理荡在胸前的头发。
她没说话，他也没催促，静静地等着，仿佛完完全全地让她自行做这个决定。
几秒后，云意若无其事道：“好啊。”
说不紧张是假的，但心底也隐隐约约有几分期待。
陆尘的房子离学校走路不过十多分钟，很快就到，是个安静且干净的小区。
进入电梯，上楼，进门。
陆尘拿出一双一次性拖鞋。
云意打趣他：“我还以为你会特意给我准备一双拖鞋。”
陆尘不觉一笑，将拖鞋拆了欠身递到她脚下：“下个版本比较合适。”
云意不觉脸红。
屋子客厅算大，中式的装修风格，老派木质的家具桌椅很有年代感，干净得一尘不染。
陆尘换好拖鞋，打开空调暖气，屋里渐渐暖和起来。
云意四处看看，随口问：“之前你说要重新做一下防水？弄好了？”
“今天下午刚弄好。”
“过年也能找到人啊。”
“三倍工资。”
云意不禁吐舌。
“哪个是你的房间？”
陆尘指了个方向。
“能参观？”
“当然。”
云意慢慢走过去，推开门，“啪”地一声，陆尘抬手按开墙上开关。
卧室简约干净，是以云意一眼便看到窗前书桌上那颗银杏树景观模型——风格过于格格不入。
树高大约有一米，金黄色树枝上挂着红色的祈福带。
树下还有一支笔和一沓红色的长条纸。
陆尘：“触发任务：银杏之愿，请选择是否许愿。”
云意眨眨眼睛：“愿望能实现吗？”
陆尘倚在墙边看她：“我尽量。”
不许白不许。
云意走到书桌前，拿出一张红色纸条，写下一行字，折好装进红色祈福袋里，挂树上。
“好了。”
屋内温度升起来，两人脱掉外套。
陆尘问她，坐这儿还是客厅？云意说就这里吧。
卧室里有种私密的安全感。
陆尘倒了两杯热水拿进来。
云意歪着头，问他：“做点什么？”
陆尘看她跃跃欲试：“你想做什么？”
“你本来是什么安排？”
他看她一会儿：“自由活动。”
云意拿出手机：“王者单挑吗？输了的人被画王八那种。”
陆尘无语两秒：“可以。”
两人都选了单挑之王貂蝉，战况焦灼，一直到二十五分钟，云意才勉强赢下比赛。
她拿出记号笔，悬在陆尘右脸前：“真画了啊？”
“愿赌服输。”
云意于是提起笔。
离他稍远，她手有些不稳当，于是挪近一步。
气息极近，他清冷的呼吸落到她的脸上。
云意不慎看他一眼，他目光极淡地回望着她，深邃且幽远。
云意屏息，缓缓在他瓷白的肌肤上落下一笔——他仍旧在看她。
她仿佛被烫了一下，倏地缩回手，记号笔尖不小心划过自己的脸。
“不画了。”云意彻底放弃，起身，“我去洗把脸。”
怎么赢的明明是她，反而还好像输了。
察觉到身后陆尘起身，慢条斯理地跟过来，站在她侧，存在感极强。
云意连洗脸都要十分用力才能专注。
陆尘给她递来洗面奶。
再给她递来面巾纸。
这里只有男士的护肤品，因他实在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云意勉强用了。
其实她皮肤顶白，不画眼线的话，素颜跟带妆差别不大。
等她洗完，陆尘也洗了把脸。
她便像他一样，故意在一侧站定，看着他。
他从镜子里看她一眼，平声问：“要不要补个口红？”
云意双手交叠，伸手去摸腕间那条细细的手链，用力到硌得她手腕有些疼。
几秒后，她听见自己说：“好啊。”
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唇釉，拧开。
陆尘擦干了脸，回身看一眼唇刷，淡声：“我试试？”
云意捏着唇釉的手紧了紧，还是递给他。
陆尘接过来，低头伸出一只手掌住她的脸颊一侧，另一只手捏着唇刷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刷过她的嘴唇。
冰冰凉凉的液体在温热的唇上铺开，明明是涂过无数次的东西，突然在她唇上起了电。
他画的极认真，仿佛在对待一件艺术品。
云意呼吸渐紧：“还没好吗？”
“抱歉，这个没练过。”陆尘看她一眼，恰好对上她视线，两人都顿了几秒后，几乎同时转开视线。
云意难耐至极，偏他不紧不慢的，这里补一点，那里修一点。
最后将大拇指落在她唇角，轻轻擦去多余的颜色：“好了。”
他将口红阖上，拧好放置一旁架子上，扳过她的双肩，使她面对镜子。
一层薄薄的、水润的樱桃色，竟然很不错。
他渐渐靠近她，将下巴磕在她头上：“怎么样？”
身后是他温热的胸膛。
云意声音发紧：“还行。”
陆尘伸手，从背后轻轻环住她。
“只是还行？”
温热的气息浸染进耳朵里，漫进肌肤里，一点点在她全身散开。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
她没闭眼，就这么看着他，诱惑、撩拨亦或是只是单纯的情不自禁，连她自己都无法分辨。
他垂眸，圈在她身前的手紧了紧，呼吸也沉了几分。
如果说今晚有那么一个时刻他想吻她，她很确定就是现在。
然而，陆尘却抬手，克制地放开她：“很晚了，送你回去。”
客厅的钟表显示：8点52分。
云意穿好羽绒服大衣，把唇釉重新塞进口袋。
陆尘仍旧撑一把黑色伞，手上拎着那盏宫灯，似是暗示她游戏还有环节未结束。
出租车轮胎装着防滑链，走在路上咯吱响。
一路开出去，速度只有二三十迈。
安静的氛围持续片刻，陆尘先开口：“这么晚回去，你姥姥会不会担心你？”
“还好。”云意小声。
“愿意的话，你之后白天偶尔可以过来直播。”
“等初六阿姨上班以后吧。”
“好。”
车里重新变得安静，云意的心却难耐到极点——不知陆尘是否亦是如此。
终于到了巷口，陆尘先行下车，撑开伞对她伸手。
她牵住，借力下车。
出租车渐渐远了，尾灯消失在茫茫雪色中。
云意方才转身，“走——”
“吧”字还未出口，人已被陆尘拉入怀中。
他将伞一掷，伸手按在她颈后，稍稍用力，将她鼻尖贴上他的。
余光看到那柄伞转了个圈，最后停在巷口。
他温热的手一路上移，插进她发间，毫不犹豫地吻了下来。
触碰到他唇的一霎，云意轻轻一滞，却由着他且吻且走，将她带进空旷无人的小巷。
浑身泛起一种难言的痒意，被神经末梢放大至全身。
她伸手撑在他胸前，感受着他循序渐进的入-侵，感受到那淡淡的薄荷糖味道一点点深入。
冰冰凉凉的雪花落在脸上，落在唇间，化成水，消融在肌肤的热度里。
起初的温柔渐渐成了疾风骤雨，云意渐渐无法招架，整个身体仿佛都软了。
他于是将她抱起来，让她跨在他腰间。
云意一面觉得喘不过气，一面却想要更多，于是抱他更紧。
楼上忽然传来尖锐吵架声，刺破这宁静。
云意下意识地想离开，却被陆尘牢牢按住。
隔壁楼道里隐约传来脚步声。
“有人！”云意一惊，想下来。
陆尘却抱着她快走几步，先一步藏至单元门口一侧。
她的心贴着他的，跳的飞快。
单元门开了，“砰”地被关上。
下来的男人看都没看四周，径直往巷口的方向走去。
躲过这劫，云意松了口气。
却听见陆尘哑声：“还没结束。”
他就这么抱着她一路来到她家楼下的单元门口：“密码。”
云意咬唇，输入密码。
他抱她进去，将她压在栏杆上，用力地吻下去。
他那样清冷的一个人，给她的吻却这样热烈似火。
她头发散乱荡在身后，手勾着他的脖子，像被吊在半空。
柔软的唇舌、混乱的气息交-缠在一起，几乎快要分不清彼此。
云意终于受不了，喊他：“陆——”
刚发出一个音，便被呜-咽声盖住。
他咬上她的唇，轻轻一扯，总算是结束了这个绵长的吻。
云意浑身无力，静静地喘息好一会儿，才终于缓过来。
微白的灯光透过门扇上的空隙漏进来。
云意借着这点光去看陆尘——他面色依旧维持着一贯的清冷，她却被他那双眸子里炙热烫了下。
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终于被她拉入这酒色人间。
陆尘抬一抬手，温柔地替她理一理已经散乱的头发，声音透着一种温柔的性感：“还好吗？”
云意“嗯”一声，却在他将自己放下后，脚很不争气地软了一下，扶住栏杆才站稳。
他笑了一声。
这笑无疑是对云意的嘲讽，她立刻打他一拳。
陆尘甘之如饴，看她几秒，抬手用拇指轻抚过她下唇——他亲手涂上的口红，终究还是被他亲自吃掉。
第33章 男朋友
云意看他此刻表情, 说：“你满意了？”
指他吃掉她口红这件事。
“还没完全满意。”
他俯身，吻住她唇角，舌-尖轻轻掠过, 最后残留的颜色也被他洗劫干净。
唇间柔软的触感袭来，让云意再度沉迷，她吊着他脖子, 睁开眼直勾勾看着他。
陆尘终于满足，离开她唇角的一刹那睁开眼，看到她直白的眼神。
他抬手, 轻轻盖住她双眼，似不想再让她诱-惑自己。
“宝贝，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他在她耳边呢喃。
出门时不到九点, 路上走了一个小时，感觉最多也就10点半左右？
云意说出猜测。
陆尘挪开手，云意看到他脸上此刻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掏出手机，举到她眼前。
11点半！
他们亲了快一个小时了？
陆尘清冷低沉的声音在密闭狭窄的空间里格外性感，似玩笑：“你今晚要是不想回去, 可以直说。”
云意惊得立刻说：“我得走了。”
她推开他, “你回去路上小心，到了发微信给我。”
慌慌张张地上楼，却又被陆尘好听的声音叫住：“云意。”
他打开手里那盏宫灯，拾阶而上，来到她面前：“别忘了这个。”
云意接过灯, 转身上楼。
越着急越慌乱, 开门时甚至不小心掉了钥匙, 发出清脆的金属声撞击木门的声音，在深夜格外响亮。
云意捡起钥匙, 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硬着头皮回到家——床上传来吴雪梅平稳的呼吸声，幸好姥姥睡了。
她把那盏小宫灯仔细收到杂物间里，快速洗漱完，蹑手蹑脚地上床，给陆尘发微信。
云一：你到家了吗？
云一：以后要定晚上十点的闹钟了 T T
不然每天回来这么晚，都不知道该怎么找借□□待。
长颈陆：刚到，十点半行不行？
还跟她讲价。
云一：也行。时间过得好快，不知不觉就11点多了。
长颈陆：确实快。
云意怎么觉得，他这普普通通三个字显得有几分意味深长。
她用被子蒙住半张脸，回：那个伞没有丢吧？你捡到了吗？
长颈陆：还有心情关心伞？
云一：……
长颈陆：放心，它就在原地等我去捡。
云一：它好乖呀。
长颈陆：是比你乖一点。
暗示她突然更改游戏时间，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云一：所以，你喜欢乖的？
“我也可以乖一点……”字还没打完，看见他回复：是你，无所谓乖不乖。
就差直说，她的样子他都喜欢。
云意不觉弯唇。
长颈陆：调查问卷——请问玩家为主线篇章一“定情初吻”打几星？
云意脸红：5星
陆尘忍不住逗她：看来云同学对我的技术还算满意？
云意耳根开始发烫：我困了，晚安。
长颈陆：晚安，我洗个澡就睡。
云意闭上眼睛，脑海里却都在回味昨晚到今晚发生的一切。
真是好大阵仗，不过一个半途未完结的吻，却叫他安排出这一连串跌宕起伏的环节，连落幕时递给她手提灯的时机都是恰到好处的完美。
真的好开心啊。
原来谈恋爱是这么开心的一件事。
/
陆尘洗完澡时已经凌晨一点半。
大衣蹭到墙灰，染了半片灰白色，他自然不能忍受，直接用衣罩装好准备明天送去干洗。
脑海里浮现出晚上吻她时不管不顾的模样，自己心里也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惊讶，爱情果然不能用常理推算。
回到卧室，拉好窗帘，目光落到银杏树的红色祈福袋上，伸手取下来，打开。
看到心愿的一刹那，他不觉一笑。
果然，她料到了。
他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云意：这个不算，下回过来重写。
云意是摸着手链睡着的，没舍得摘，醒来第一件事也是去看手机，陆尘发来一张照片，照片里是她写的心愿条。
——陆尘今晚吻我。
他说不算。
那便不算吧，云意回了个“好”，起来做饭。
窗外阳光明媚，高处的雪开始融化，滴滴答答地从窗沿落下去。
她突然开始期待以后的每一天。
谈恋爱的人就算再注意，满面的春风也是收不住的。
吃饭时，吴雪梅问她：“这月赚的钱又多了？”
云意收住笑容，用力点点头。
这样开心的事，总忍不住想告诉别人，却又不能告诉认识的人。
最合适的人便是棉花糖了。
云意打开棉花糖微信，给她发去消息：我跟我暗恋的人，应该算是在一起了。
棉花糖秒回：好开心啊！
短腿月：第一次磕到成功的CP！
短腿月：等等，什么叫“算是”？
云一：就是他虽然没直说，但就是那个意思。
短腿月：？
短腿月：他为什么没直说？
短腿月：他行不行啊到底！
棉花糖怎么比她还激动。
云意觉得接吻这事还不太适合让初中的小朋友知道，于是回复：用行动表明也可以啦。
短腿月：那姐姐你开心吗？
云一：超开心的！
云一：从来没这么开心过。
短腿月：那就好~姐姐要一直这么开心！
云意礼貌性回问：你呢？过年开不开心？
短腿月：我也超开心！
短腿月：我之前暗恋的男生约我看电影啦！
短腿月：马上要进场了，姐姐我们回头再聊~
/
一天的回温，傍晚时路上的雪已经化得七七八八。
陆尘发来消息：晚上陪我去买几件大衣？没带几件衣服过来。
云意说好。
7点钟，陆尘接她去了徽城最大的商场。
人不少，但大多都是来吃饭看电影的，服装店里几乎没什么人。
陆尘穿衣有自己的品位，带着她进了一家轻奢店，用不着云意出谋划策，她只是陪着。
他很快选好要买的三件外套，清一色的白色系，干净禁欲，很贴合他的气质。
云意问：“你是只喜欢白色吗？”
“也不是。”陆尘示意柜员结账，“懒得在这上头花时间挑。”
云意早跃跃欲试了：“那要不要试试那件？”
陆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模特身上穿着一件棕色大衣，衣摆和袖口上绣着哑光金色的亮片枝叶图案，有种低调的华丽感。
柜员立刻说：“女士您眼光真好，这是我们这季主推，采用隐藏式刺绣的工艺手法，亮片都是人工一针一线缝制上去的……”
陆尘蹙眉，云意用请求的、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他想起陆明月早上给他发的那条“超开心的”截图，想让她再开心一点。
于是微叹一口气：“好吧。”
柜员立刻把衣服拿来请陆尘试，他一抬手：“我自己来。”
接过大衣，云意：“我来吧。”
她撑起大衣，陆尘稍稍蹲下，她帮他把衣服穿好。
陆尘眉骨微沉，这颜色大衣他从未穿过，更遑论繁复的花纹，都踩在他雷点上，但他清楚地看到云意眼睛亮起来。
他问：“好看？”
云意用力点头。
她爱死了这深棕色颜色在他身上的感觉。
清贵，优雅，性感，在此刻得到完美融合。
他真是天生的衣架子，完全压得住这件衣服。
陆尘平声：“那带着。”
结账时，云意伸手压住这件衣服，对陆尘说：“这件我来结。”
以为要推辞一番，谁知他看她一眼，便跟柜员说这件单结。
那一眼直看到她心里，仿佛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似的。
云意掏出手机，扫码买单。
出了门，她才小声说：“算我送你的。”
他笑一下，牵住她的手：“知道。”
定情信物。
陆尘买衣服效率极高，总共花费不过半小时，他们还有充足的时间随便逛逛。
“要不要喝点东西？”
“好啊。”
奶茶店到处都是长龙，云意随便挑了家人少的，买完奶茶转弯时，看到温景同被一个顶漂亮的女生挽着走过来，两人均是微微一愣。
云意很快认出来，这女生是跟陆尘一起在机场被拍到的那位，叫宁妍。
这真是不期而遇了。
四人目光彼此互相打量一番，还是温景同先开口。
他看向陆尘，语气随温和，目光却淡：“这位是……？”
云意连忙介绍：“陆尘，我——”
她顿一下，看向陆尘，突然不知道该怎么介绍。
陆尘揽住她肩膀，目光平视温景同：“男朋友。”
云意心中一紧。
宁妍惊讶道：“哇，你居然脱单了？你来徽城竟然是为这个？”
陆尘：“不行吗？”
温景同笑起来，目光柔和几分，看向云意：“恭喜。”
云意点点头，看向宁妍，试探地问：“你女朋友？”
“不是。”温景同答的很快，“初中同学。”
宁妍挽着他胳膊的手倏地用力抽出。
温景同察觉到了，看她一眼，她虽面带微笑，却完全没看他。
云意给他使个眼色：是你很喜欢的那位？
温景同无奈点一下头。
云意不觉偷偷笑起来，余光里忽然出现陆尘不善的目光，立刻收住。
互相介绍完毕，宁妍好奇地打量云意几眼，问：“既然遇到了，要不要一起坐会儿？”
“我们没空。”陆尘特意咬重“我们”二字，“回北城再说。”
不想被打扰本就稀少的二人时光。
云意被陆尘用力拉走时才意识到，他是有些不开心的。
她停住脚步：“你怎么了？”
他面色淡淡，看着她：“我们的关系很难开口？”
原来是因为这个。
“不是啊。”云意犹豫片刻，“我不确定……算不算。”
陆尘气笑了：“亲过了还不算？怎样才算？”
“那你又没问我，万一你觉得不是，那我岂非很尴尬。”云意小声。
“所以，你是在暗示我没有表白环节？”陆尘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没有，我单纯跟你解释一下我的当时想法。”她对这个流程说不上在意，只是觉得事关陆尘，她必须慎重，“毕竟有的人睡过都不算男女朋友。”
“所以，我们是这种关系？”他明显已经在逗她。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云意轻拍他一下，咬住奶茶吸管，“不理你了。”
陆尘不觉莞尔，握了握她的手：“知道了，等我几天。”
云意：“准备教程？”
“当然。”他半开玩笑似的说，“不得写篇论文出来。”
云意笑出声：“几天写得完吗？”
巷子里的雪未化尽，沙冰似的泥。
陆尘想了想，将手里购物袋总在一起，弯下腰：“背你过去？”
“哪用得着这么夸张。”云意笑说，“没有你这条巷子我也走了十几年了，不至于谈个恋爱突然这么矫情。”
她一脚踩进泥里，回头看向陆尘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你还是别进来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陆尘深深看她一眼，她心里一悸。
他紧跟着一脚踩进去：“我也不至于二十年没走过这种路。”
泥点子溅在他干净的灰色裤腿上。
云意打趣说：“为爱下凡？”
陆尘清淡地吐出两个字：“为你。”
到楼门口，陆尘往上看了眼：“我什么时间方便上门拜访一下？”
云意震惊地看着他：“啊？”
“不行？”
云意愣在原地，也不是不行，但会不会太快了。
陆尘：“怎么？他能去，我不行？”
甚至连温景同的名字都不愿提。
“当然不是。”意识到他指的是同学间那种普通拜访，云意立刻点头，“那，你明天来家里吃午饭？馄饨行吗？”
那顿他没吃到的馄饨一直是她的遗憾。
陆尘：“什么都行。”
云意歪头看他几秒，忍不住笑了：“我发现你很能吃醋。”
陆尘：“既然发现了，以后就别做让我吃醋的事。”
他可真会借机提要求。
“我尽量。”云意搓了搓小手，“那我上去了。”
这么说着，脚步却没动。
陆尘唇角浮起个了然的笑意，倾身，在她唇间落下轻轻一个吻。
本不打算对她怎么样，但一沾上就不受控似的。
想要深入。
他只剩一只手，勾住她的腰，逼迫她往后退了一步。
在想要加深这个吻之时，陆尘大衣口袋里的手机闹钟响了。
云意：“十点半了？”
陆尘不太情愿地：“嗯。”
“那我回去了。”云意推开他，怕再晚一秒，又要成星火燎原之势。
/
厨房案板砰砰响了一阵儿，云意终于把馄饨馅儿调好，看了眼时间，开始着手包。
吴雪梅想帮忙，她没让。
吴雪梅坐在轮椅上，在旁边一面看一面说：“到底谁要来，好大的面子，点个餐还不行，竟然劳动我们一一亲自包馄饨。”
云意：“就普通同学。”
没多久门铃响了，云意洗了把手去开门，陆尘拎着大包小包站在外头，含笑看着她。
云意开始紧张了：“先进来。”
陆尘进门换鞋，看到她手腕上沾的一层面粉，低声问：“在包馄饨了？”
云意看一眼他身上的白色大衣，点头，回头喊：“姥姥，我同学来了。”
陆尘放下东西，并未过分打量这间屋子，先问候吴雪梅：“姥姥好，我是云意的——”
他顿了一瞬，这一瞬却让云意有种惊心动魄之感。
好在他立刻接上：“同学。”
吴雪梅脸上笑开花，满意地不住点头：“什么时候的同学啊？”
云意：“大学同学，比我大两届。”
陆尘看云意一眼，补上一句：“也是高中同学。”
云意不敢看他，倒了杯温水放茶几上：“你先坐会儿，马上就好。”
陆尘：“我先洗个手。”
云意在厨房一面包馄饨，一面用余光打量外间的场景。
陆尘从洗手间出来，倒没找她，而是主动去陪吴雪梅聊天。
好像聊得还挺好。
云意收心，加快包馄饨的动作。
陆尘看到吴雪梅搁在桌上的红色剪纸，很自然地说：“之前听云意说过您很会剪纸，这些都是您剪的吗？”
“年轻时学的玩意儿，糊口罢了，拿不上台面的。”
陆尘拎起一张剪纸打开——是一个小娃娃抱着一条大锦鲤，应该是云意提过的送子娃娃。
他认真看了一会儿：“怎么会，您剪得很有水平。”
吴雪梅笑笑：“小陆是吧，你今年多大啊？”
“我二十一。”
“二十一还小点儿，你快结婚的时候姥姥送你一套喜庆的剪纸啊。”
“不算小，明年就到法定婚龄了。”陆尘含笑把手里的剪纸重新合好，“这个就挺好，等会儿我拿走了。”
“行啊，随便拿。底下还有小女孩的。”
“……”
云意将馄饨端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
看着陆尘手里的送子娃娃，她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开饭了。”她硬着头皮说。
家里没地方搁餐桌，都是在茶几上将就。
陆尘咬了口馄饨，Q弹的虾肉在舌尖散发出新鲜的味道。
他看向云意，云意恰好也在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陆尘：“好吃。”
云意满足地笑了，不枉她忙活这么久。
刚要动筷子，又听他道：“五星好评。”
她脸唰地红了。
吴雪梅这时也点头：“是不错，比上次包的还好——”
她突然想到什么，“上次你说给同学送馄饨没送成，那个同学不会就是小陆吧。”
云意下意识：“不——”
看到陆尘脸色，“是”这个字生生被吞回去。
只好又点头：“嗯。”
陆尘停下筷子：“什么馄饨？”
吴雪梅笑说，就前些日子云意去上海比赛，回来一趟，疼训裙每日更新奇六陆无零疤吧二污欢，迎加入心心念念包了馄饨用保温饭盒打包去给一个同学送，谁知同学有急事离开了。
“我看她这回又这么用心包馄饨，就想那人该不会是你吧？果然。”吴雪梅笑眯眯的。
“那天我妹突然病了。”话是对着吴雪梅解释，陆尘目光却一直在云意身上，“怎么没告诉我？”
云意一双筷子无措地在碗里搅了搅：“你都走了，再说有什么意思。”
吴雪梅笑说：“她就这么脾气，什么都不爱说，放自己心里。”
云意小声：“别说了。”
吴雪梅：“好好好，不说。”
“您该说什么说什么，别听她的。”陆尘把碗里的馄饨连汤吃净了，“不然这事儿我都不知道。”
饭后收拾完，吴雪梅推说睡午觉，让两个小年轻自己玩。
家里地方太小，云意提议出门。
陆尘：“我才来几分钟就出门？你在哪儿直播？”
云意看他。
陆尘平声：“怎么？”
明知他不怀好意，他偏长着一张清冷正经的脸，像她想多了似的。
云意只好指了指杂物间的门。
陆尘拉起她的手便往过走，云意下意识回头看一眼躺在床上的吴雪梅——幸好她没发现。
进去后，门被轻轻阖上。
屋里只有一个椅子，都没下脚的地儿。
陆尘往椅子上一坐，将她扯进怀里。
坐在他腿上，云意第一时间想起了A大那间办公室的场景，不禁别开脸，不敢看他。
他一只手掌住她下巴尖，慢慢地将她脸转过来，让她看着他。
“跟我好好说说，上次的馄饨怎么回事儿？”
第34章 我妹账号
手臂贴在她腰后, 带来无法忽略的触感。
腿坐起来也有点硌得慌。
分明是很淡的视线，怎么会烫得人无力招架。
云意只跟他对视一秒就偏过视线，低声：“就之前回徽城, 你不是送我回来，又打扫卫生到很晚，我就想着投桃报李……”
她声音渐渐低下去。
“去酒店找我了？”
“嗯。”
沉默几秒, 陆尘笑一下：“我妹病的可真不是时候，不然我们是不是早就——”
隔着一层厚毛衣，他搁在她腰后的手慢慢地摩挲着。
“为什么会早？”云意目光停留在小书架一排排书上, “知道我的心意，会让你早点下决定吗？”
“当然。”他含混地应一声，“我早就——”
“早就什么？”
他却没继续说下去, 手轻轻扯了扯她身上的毛衣：“怎么没穿那件？我一直在等。”
那件白色的。
云意小声：“那件在宿舍没带……还说我，你怎么没穿我送的大衣。”
她一看见他就想问了，只是没找到机会。
“我怕长辈不喜欢太花哨的衣服，毕竟是第一次登门拜访。”他一笑，“你喜欢, 下次过来我穿给你看。”
“喜……”
“欢”字被吞掉, 他伸手用大拇指压住她下唇，声音里是刻意的清淡：“今天没化妆啊。”
“没。”
他一笑，低头：“希望这次不会有手机响。”
云意一颗心被高高提起在半空。
他慢条斯理地吻下来，仿佛是要接上上回那个在A大未完成的吻。
他身上有种清冽的香气，似雪融化在沉香上, 叫人在沉迷时分出一点清明的意念, 不至沉沦。
她意识到, 她实则爱极了他身上这种冷淡克制之感。
温柔到极致的一个吻，仿佛冬日的清晨窝在被子里醒来, 阳光隔着窗户照进房间，温度一寸寸偏移到人身上。
他好像在用行动跟她说，假如上次那个吻成功，应该是这样的。
她不知为什么，缓缓睁开眼，看到他正闭着眼，长长的黑色睫毛鸦羽一般整齐地垂着，霎是好看。
她抬手想去摸一摸，余光不慎看到那张简易木桌上的摄像头，浑身一僵。
察觉到她的变化，陆尘睁开眼：“怎么了？”
云意慌张极了：“我，我好像忘记关摄像头了。”
陆尘转头，一眼看到搁在桌上的摄像头。
云意脑海里快速回忆了一下早上的情况，着急去厨房，下播好像忘了关掉按钮。
越慌越乱，她已经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关掉。
“怎么办？”
“怕什么？”陆尘语气淡淡，“又没做什么。”
“……”
看云意慌到有些六神无主，他才安抚似的抱住她：“别怕了，我确定你关了。”
云意一下子松了口气：“你早上看我直播了？确定吗？”
“确定，我亲眼看着你关的。”
云意彻底放心，拍了拍胸口，快要吓死了——但还是后怕地从陆尘怀里下来，将摄像头转过去，才算结束。
这个插曲过去，也没什么兴致继续了。
陆尘目光随意扫了圈杂货间，看到小书架，走过去：“你以前的课本？”
“高中时候的。”
他随手想抽一本，云意：“等等。”
她一步跨过去，拦住他，“别看了。”
陆尘挑眉：“怎么？”
“我那时课本有点乱。”
“我又不会嫌弃。”
怕过分阻拦反而引起他兴致，云意抿唇：“那你看吧。”
她手微微握成拳状，看陆尘随便抽了本书出来，是数学课本。
好在以她拙劣的画技，他并未看出什么，随手翻了几页，笑说是够乱的，便重新放了回去。
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云意问他：“你喝水吗？”
陆尘：“不了，我该走了。”
不然影响她直播时长，而且因为他白天的拜访，今晚的约会也只能作罢。
云意看了眼时间，快3点了：“好。”
陆尘似想起什么：“数学课本能借我几天吗？”
“啊？”
陆尘：“这几天白天没什么事，准备一下给我妹补数学的知识点。”
云意这时才想起来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去？”
他看着她：“元宵节前。”
云意愣住，竟然这么长时间。
“不欢迎？”
“不是。”云意看着书架上那本薄薄的数学课本，怕他一个人在这儿无聊，点头，“那你拿吧，记得还我。”
“这么宝贝？”陆尘取出课本，“放心，我一定好好保管。”
他将书放至腋下，走出去把桌上的娃娃剪纸夹进去，转头对云意一笑：“这个也不能忘。”
云意脸红，推他：“快走吧。”
走到门口，他回头，一指桌面：“还有一张女娃娃的，帮我拿一下。”
云意：“……”
/
晚上九点下播后，云意依旧挂在游戏上发呆。
一时想陆尘应该不至于靠她画的破小人猜出她当年的心思，一时又想他之前说的表白教程。
她并不想只是被动地接受这一切，也想主动地掌控某些部分。
脑海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来表白。
然而有他珠玉在前的操作，她要怎么做才能勉强打平啊。
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想了想，退出游戏，给棉花糖发微信。
差一个buff：我有点想搞个大事情。
爱吃棉花糖：什么大事情？
差一个buff：我在想要不要给我喜欢的那个男生表白。
爱吃棉花糖：不是。为什么要你表白呀？
爱吃棉花糖：为什么要女生表白呀？
爱吃棉花糖：你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
她甚至激动到直接打来语音电话。
云意接起来，棉花糖劈头就问：“那个男生没有表白吗？”
“他送了我一个定情信物之类的，但是，就是有些话他没说出来。”
“我懂的。”棉花糖用成熟的语气说，“我们女生都很需要仪式感。那你让他表白不就行了？难道他还不愿意？”
“那倒不是，他说让他准备一下……”
“那你就让他准备好了啊。姐姐，你千万别主动表白，男生嘚瑟不说，说不定就不那么珍惜你了。还有姐姐虽然你们已经在一起了，但偶尔也还是要给他上点儿难度……”
云意都听得快愣住了，笑说：“你小小年纪，哪里学来的这么多？”
棉花糖：“我家里有男生嘛，我哥，所以我对男生还是比较了解的。”
“又不是所有人都是你哥。”
棉花糖有点心虚：“差不多嘛，反正你记住，千万别主动表白。”
她千叮咛万嘱咐，简直为云意操碎了心。
挂掉电话，云意好笑地摇了摇头。
她随手登陆游戏，看到腕间那条细细的银杏手链，脑海里想起那两天晚上陆尘特意为她设计的各种环节，内心突然一动。
渴望也带他一场对等的体验。
越来越强烈的感觉，不受控似的，像春天疯长的野草。
游戏屏幕显示：棉花糖邀请您进入5V5房间。
云意秒进。
差一个buff：我决定了。
爱吃棉花糖：？
差一个buff：我要表白。
差一个buff：我刚才突然觉得，这件事如果不是我主动的话，我一定会很遗憾。
差一个buff：毕竟喜欢他很久、很久了。
陆尘盯着手机屏幕，久久没有回复。
那头却还在源源不断地打字过来。
差一个buff：好开心啊！
差一个buff：刚还在犹豫，但决定了之后，我竟然已经开始期待了。
差一个buff：但是我得想想，要怎么跟他说这件事。
差一个buff：直接说的话我好像有点说不出口。
差一个buff：还是得打字说。
差一个buff：他应该会挺喜欢的吧。
差一个buff：你怎么突然不说话啦？
差一个buff：主动表白有那么不行吗？
云意突然又有些拿不准了，棉花糖还是第一次这么“无语”，都给她弄紧张了。
她喝一口水缓了缓，听到那头传来嘶啦的电流声。
停顿几秒，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也不是不行。”
云意手里的水杯差点掉到地上。
“你——”
她说不出话，那头便静静等着，似是在等她慢慢消化这个令人震惊的事实。
云意缓了好半天才问，“怎么是你？”
陆尘言简意赅：“这是我妹的游戏账号。”
“……”云意大脑空白了一秒，“所以，棉花糖是你妹？”
“是。”
陆尘给了她几秒缓和的时间，立刻解释，“我一开始也不知道。确定是你以后，也想告诉你，只是还没找到机会。”
云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用她账号玩的？”
她一面问，一面往回翻跟棉花糖的聊天记录。
陆尘：“没有太固定的时间，有时是我，有时是她。”
翻到她之前跟棉花糖说高中暗恋的人，云意一口气堵在胸口：“所以你早就知道，知道我……”
他平声：“猜到了。”
难怪，难怪他会在假山那里等她，会突然不在意她高中时暗恋的那个人。
“那个熊猫剪纸也……”
“也猜到了。”
云意微闭上眼，终于绷不住了：“你觉得好玩吗？”
“生气了？”
云意的确生气了，但她更生气的是他不过这么问了一句，她好像就想让自己不要生气。
她咬唇：“以后再说。”
她挂断了电话。
陆尘打来，挂断。
再打，再挂断。
第三次打，第三次挂断。
陆尘没再打了。
云意低头，将双手插进发间，将头发弄得混乱不堪。
片刻后，她将手撑在桌上，打开手机，重新一点一点去捋跟棉花糖的聊天记录。
其实知道这是两个人之后，还是挺容易分辨的。
棉花糖每次语气都甜甜软软，陆尘则用词十分简短，而且从不会喊她姐姐。
她从头开始回忆，第一次遇见棉花糖的时候，陆尘还不认识她，那时他肯定是不知道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呢？
从聊天记录来说并不能确定。
但去吃火锅的那次，KTV的那个晚上，他一定知道了。
不然说到她暗恋的人时，他的态度不会前后差那么大。
其实他在假山等她的时候，应该也是在暗示她吧，只不过她压根儿没往那个方向想，直接就忽略掉她的暗示。
再去翻对局记录，也发现了端倪：辅助死的次数少的大概率都是他。
难怪她觉得棉花糖时而超神时而超鬼。
这事儿说起来不算什么大事，但她是真的有点难受。
就好像一直以为的完美透明玻璃杯突然发现有一点杂质，并不足以影响什么，但只要看到就有点别扭。
不知道该怎么缓解，云意起身用冷水洗了把脸。
冷静下来，发现手机里陆尘发来条消息：
还在生气吗？我在楼下等你。
他来楼下了？可是已经十一点半了啊。
云意忙裹了件大衣蹑手蹑脚地走出门，噔噔噔下楼。
陆尘就站在对面高墙的阴影底下。
他拿着手机，淡薄的光照亮他下半张脸，听见声音，他抬头，一步跨进光亮里，把云意拉进怀中。
他穿的大衣，是她买的那件棕色带花纹的。
“还以为你要不理我。”他紧紧抱着她，似是想将她按进身体里，语气中也有几分后怕。
云意从未见他这么紧张过，又大晚上的特意过来找她，气早消了三分：“那也不至于，我就是有点乱。”
陆尘：“我明白。”
云意缓缓推开他：“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陆尘看了眼手机时间：“你确定要现在听？”
她有点恼了：“那你来干嘛的？”
陆尘一笑，拉住她的手：“我想想，从哪里讲起……”
夜里还是挺冷的，两人去24小时便利店买了热饮边走边说。
“大概就是你入社不久，我回家发现我妹在跟网友玩游戏，担心她被骗，问她网友是男的还是女的。”
云意想起来：“所以那时候我开麦说话，你就认出我了？”
陆尘点头：“但我觉得这是你们俩的事，就没掺和，何况当时我们连微信都还没加上。”
云意：“喔。”
“后来有一天我妹跟你双排的时候去洗手间，让我帮忙打一下。那之后，我有时就会用她的账号跟你双排。”
“有时？”云意说，“我刚查了游戏记录，很长一段时间应该都是你在跟我打。”
陆尘顿一下：“对，我妹让我帮她打荣耀，那段时间都是我在跟你双排，差不多一直到高校赛总决赛前。”
云意也回忆起了她跟“棉花糖”那“最后一把”游戏，“棉花糖”说要中考，应该很久不会再上线。
那时他应该是决定以后不再用这个账号跟她玩了吧，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
“因为——”陆尘微微叹息了一口气，“你跟我妹说，你有一个非常喜欢的人，她特意告诉了我。”
云意不太理解：“为什么特意告诉你？你跟她说我们认识了？”
陆尘停步，微冷的风吹起他的短发，他垂眸看着她，“我可能露出了点破绽，被她看出来了。”
“什么破绽？”
“喜欢你的破绽。”
空气安静一霎，耳旁是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云意别扭的心情似一瞬间缓解。
“你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吗？”
陆尘笑一下，默认。
“她说你很喜欢那个人，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劝我——要不就算了。”他说这句话时没什么情绪，但不知道为什么，云意却感受到一种刻意被压抑的难过。
“所以后来社团聚餐的时候，我一开始状态不太好。”
线索从这里开始接上。
云意抿唇，喝一小口热饮：“也就一开始，你后来不是很快就起飞了。”
陆尘轻笑出声：“那确实。KTV时你送了我礼物，又穿了那件毛衣，我就大概猜到了。”
“其实在你说你暗恋的人有点清冷的时候，我就应该猜到的，但当时——被刺激得有点昏头了。”
被刺激，昏头了。
云意轻轻咬唇，她承认，她听到这几个字是有点爽的。
“当时我出去给我妹打了个电话，要她问你，你跟那个暗恋的人是不是又见过面。”
“好了。”云意叫停，后面的事她猜也猜到了。
难怪棉花糖后来对她和她暗恋的人那么感兴趣。
云意语气里大约只剩一分不爽了：“后来你就逗着我玩。”
“不是逗，我后来要了她游戏账号密码，一来是她确实要中考，二来除了接近你，我也想找个机会告诉你这件事——当然我更期待你能自己发现这件事。
“但刚才你一进房间就突然跟我说这些话，我再不点破就真的不合适了。
“云意，我没有要逗你玩的任何意思，你不要误会。”
说到最后，他诚恳而真挚。
云意勉强原谅他：“好吧。”
马路两排的路灯倏地灭了。
光线在一瞬间暗下来。
“12点了。”陆尘紧紧牵住云意的手，“徽城晚上12点熄路灯，怕不怕？”
云意摇摇头，两人往回走。
黑暗仿佛放大了某种感官。
陆尘的手是微凉的，肌肤细腻，只掌心里有一层薄薄的硬纸似的薄茧，慢慢地磨着她食指一侧。
他声音也似沉在夜色里：“不觉我们挺有缘吗？你猜我发现你一直是我听的主播时什么心情？”
差点忘记这件事。
云意反应过来：“那个弹幕——”
“我发的。”陆尘说，“那天怎么也睡不着，又不能去直接跟你坦白，就注册了个小号发的。”
——我好像也很喜欢你。
云意忍不住弯唇：“你什么时候开始看我直播的啊？”
“大一，我后来特意看过，那时你开播也就一个月吧。也不是看，是听。”陆尘伸开手指，缠住她的，“你的背景音乐很适合睡觉。”
“那是，我精挑细选的催眠曲。”云意感慨，“这么说起来，好像是挺有缘份的。”
陆尘同意：“嗯，有缘到不在一起不行那种。”
云意想起来：“那个大额打赏也是你？”
陆尘：“嗯，不想你陪别人双排。”
真的能吃醋。
云意觉得好笑，“钱我可不会退喔。”
“不用退。”陆尘说，“好好陪金主爸爸。”
“……”
巷子里一片幽深的黑。
陆尘点亮手机电筒，却先借着光看一眼她的神色：“不生气了吧？”
云意挽住他胳膊，荡一下：“也不是生气，我就是有点不舒服。”
她慢慢地拉着他往前走，“我就是觉得，好像是因为知道我以前喜欢你，你才这么快向我走过来。”
她声音在这一刻显得有些空灵，“我不想这样，我想要你当下的、纯粹的喜欢。——哪怕过去的我，也不能影响你。”
陆尘伸手放在她颈后，将她往胸前一按。
“哪里不纯粹了？就算你高中暗恋的人不是我，你觉得我就会放弃了？”
“可能不会放弃，但……应该不会这么快。”云意双手无措地去捏他大衣外套。
陆尘这声笑从鼻腔里溢出来：“我倒是巴不得越快越好，到底是谁开始总刻意跟我保持距离？我怕太急反而坏事，才刻意放慢了速度。”
“我没刻意跟你保持距离。”
“还没有？”陆尘语气里的怨念很明显了，“跟沈聪就说说笑笑，看见我连话都不说。”
“你怎么连沈聪的醋都吃。”云意有点无语，“我只是听说你不喜欢女生太主动接近你，我怕你讨厌我，所以才刻意拉开距离的。我好像被N手消息骗了。”
“倒也不是。”陆尘无奈道，“我确实一向不喜欢女生靠近。”
那些一眼就看穿的拙劣的手法太多，让他实在厌烦。
“但是——”他稍顿，片刻空白的宁静过去，他声音在夜风里格外温柔，“我想靠近你。”
“你既然看了游戏记录，难道没有发现，我很早很早——就喜欢你了。”
第35章 母亲
夜深人静的巷口, 谁能禁得住这种话。
陆尘个字很高，云意稍稍踮起脚尖，仰起脖子, 才能恰好把下巴磕在他肩膀上。
她问：“多早啊？”
总不会是一见钟情。
在怀远时的那些擦肩而过他必然不记得，至于在A大，超市里那面他倒是提起过, 但远未曾到喜欢的地步吧。
他顿一下，云意说：“你先别说，我回去找找线索。”
她现在对游戏上瘾了。
陆尘：“好。”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云意的脊背, 语气里有不舍，“回去吧。”
快两点了，这不是他的风格, 半夜跑到人家门口，但他在那一刻根本没有别的想法。
云意早给他哄好了，恋恋不舍地看着他，他笑一笑，低头在她脸颊落下一个克制的吻。
“去吧。”
她转头, 却又给他扯回怀里。
光线晦暗, 云意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却感受到他的视线紧紧落在她身上。
他说：“以后别不接我电话。”
这件事真让他紧张至此吗？让他火急火燎地深夜赶过来。
“我没不想接你电话，我就是想暂时冷静一下。”
“那也不行。”陆尘想了想，“以后可以在电话里说你想冷静一下，我给你时间, 但不能不接电话。”
云意觉得好笑：“多一句话有什么差别？”
“当然有。”他语气认真, “听不到你的声音, 我会慌。”
云意缓缓将头靠在他胸前，不由自主地弯唇：“知道啦。”
她等了几秒, “那，那件事你就别忙了，我要自己来。”
她主动表白这事。
陆尘微闭了眼，声音里都是笑意：“好啊。”
“不过我可能会准备得久一些。”
陆尘缓缓说：“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道别再道别，云意终于回到家中，躺下来却毫无睡意，忍不住去翻过往游戏里的聊天记录，寻找蛛丝马迹。
是“最后一把”那个时候？
她说不能再陪棉花糖打游戏，他要求最后来一把，仿佛恋恋不舍的告别。
而且，那几天他亲自接她去吃饭，夸她漂亮，夺冠后那天还差点亲了她，又跟她一起回徽城，在同一件大衣下躲雨……
有了怀疑便心痒难耐，忍不住问陆尘：你睡了吗？
长颈陆：没，大概失眠了。
云意把“最后一把”的聊天截图发过去：是不是这个时候？
长颈陆：不是。
云意继续寻找线索，突然想起当初被宋颂安排跟他一起去买菜那天，他将她从人群里带出来，在车上又跟他说“你不是别人”。
云意问：那是……买菜那天？
长颈陆：不是。
云一：陪我去报案的时候？那之前你陪我玩了很久貂蝉。
长颈陆：不是。
云意又陆续发了几个节点，均被他否定。
她被点燃斗志。
翻到游戏聊天记录最前头，看到棉花糖发的“其实我哥很通情达理”那句，差点笑出声。
还好吴雪梅睡得沉。
是这句吗？但时间未免也太早了，她有点不敢相信。
截图发过去：难道是这个时候？
长颈陆：也不是。
云意有点恼了：总不会是一见钟情吧？
长颈陆：倒也不是。
云一：……
/
几乎彻夜没睡，云意直播时状态都稍微有些下滑。
陆尘要她下午睡一觉，今晚的约会取消——仿佛默认他们每天都要约会。
云意没拒绝，她确实需要补觉。
晚上直播时，她往歌单里添了首歌。
“I see you （我见到了你）
And i believe it's you （我相信是你）
You are here for me（你为我而来）
I have to be for you （我为你等候）
See you.（见到你）”
陆尘坐在桌前，听到手机里传来的背景音乐时，翻动数学课本的手缓缓停住。
她新加了歌，加给他的。
很温柔的女声，让他想起昨夜将云意缓缓拥入怀间的画面。
心在这一刻也软下来，思念就此被拉长。
于是发微信给她：明天过来直播？
云意切屏看到消息的一霎，才意识到明天已经是初六，汪阿姨上班的时间。
直播间里弹幕飘过：主播突然脸红了~
一分钟之内我要知道是谁发来的消息~
主播真的谈恋爱了哭死~
云意喝了口水，没回复被刷屏的恋爱问题，而是开始复盘：“刚才那把有个细节没处理好，龙团那波我应该直接回家……”
弹幕被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刷屏了。
她技术好、漂亮，天选主播，不红都没道理的那种，但与此同时，让她红的那些因素也制约着她。
她的私人生活格外受关注。
突然一张藏宝图从天而降，直接在全频道页面置顶，广告而知。
【Camelopardalis为意中人赠送超级藏宝图，荣升帝皇。】
弹幕瞬间全都变成“卧槽有钱人啊”“没见过超级藏宝图让我开开眼”。
藏宝图是平台最高价的礼物，送出之后全频道直播间置顶一天，价格一万块。
云意简直心在滴血，暂时关掉摄像头，切屏给陆尘发消息：你干嘛！
长颈陆：必要的公关费用。
云一：不用啊，他们刷一会儿就不会刷了啊，没必要！
云一：你以后不许给我刷礼物了！简直无缘无故给平台送钱！
长颈陆：没关系，也算我的平台。
云一：？
长颈陆：有点股份。
云一：那也不行！
长颈陆：行，听你的。
云意瞬间被他这几个字哄好了。
他又问：明天几点来？要不要我去接你？
云意嘴硬：谁说我要去了！
陆尘发来条语音：“真不来？我设备都给你备好了。”
云意：“你可以自己播，我看你挺想红的。”
话虽这样说，隔天下午，云意还是来到陆尘家里。
进了门，陆尘拿出一双全新的熊猫棉拖鞋放她脚下。
云意换好，抬眸问他：“游戏下个版本已经开始了？
陆尘：“你愿意的话。”
云意咬一下唇：“什么叫我愿意，难道我会不愿意。”
这话无疑立刻取悦了陆尘。
他握住她的手，将她带进书房。
书桌上隔着一台半旧的台式机，话筒和摄像头是新买的，都已经调试好架在那里。
键盘前还放着一部全新未拆封的Iphone Pro Plus。
他很周全。
云意稍顿，眼睛有些发酸。
从小到大，她习惯了什么事情都自己做，不依赖别人，也不会去希望什么，或者不敢。
但现在，忽然有一个人把她放在了心坎上，被珍惜的感觉让她感动、心动之余，又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想拒绝。
“这手机……”
“借你的，免得你回消息来回切屏，打的不舒服。”
他没说送，是借。
但手机既然她用着，他又怎么可能要回去。
云意抬起头看他。
陆尘又说：“当然主要是方便我，这样你直播时回消息能快点儿。”
这个人，对她好的同时还兼顾着她的自尊心。
云意不是内耗的人，很快就点头，冲他一笑：“好，会好好回你消息的。”
他对她的好，她以后会加倍还回去。
“算你有良心。”陆尘打开盒子，将手机递给她，“试试。”
云意接过来，设置好手机，先下载王者。
陆尘走出去，很快回来，往桌上搁了杯水：“姥姥跟阿姨在家没问题吧？”
“没什么问题，汪阿姨年前跟我们熟悉过了。”
“那就好。”陆尘抬手拍了拍她肩膀，“那你播你的，我就在对面卧室，有事找我。”
打开摄像头后，云意有点紧张，这毕竟是陆尘的地方，突然被她侵入。
弹幕里果然不少人问她直播怎么突然换了地方。
云意若无其事道：“对，为了方便短租了个房子。”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措辞。
弹幕：流下了感动的泪水，我们缺缺终于有点人样了。
云意忍不住笑了：“我也没那么惨吧。”
之前在杂物间直播，大家看她条件太艰苦，给她起了个外号叫缺缺，意思是缺衣少食，不少人把免费的礼物全送她了。
进入游戏后，一直不太自在的云意才进入状态，又成了游戏里那个冷面无情女刺客。
弹幕：最爱缺缺认真游戏的样子，这脸，这声音，反差感绝了。
游戏中间，云意去了趟洗手间。
回来时，看到陆尘卧室的门敞开着，忍不住往里看了眼。
他正坐在书桌前写什么内容，似是听见动静，转头对上她视线。
相视一笑后，云意回书房直播，陆尘则继续手上的事。
下午6点10分，最后一把游戏结束，云意下播，伸了个懒腰。
打开书房的门出去，陆尘正把外卖一一摆在餐桌上。
“正好吃饭。”
云意挪过去：“你时间卡这么准啊。”
陆尘看她：“我开着直播。”
云意假装不知道：“喔？”
陆尘淡声：“喔什么，你不就等着听这句话。”
云意满意地笑了。
洗完手，跟陆尘面对面吃饭，仿佛回到了北城时去他家补课的那段日子，只是地点换了。
她想起：“差点忘了问，你的脚彻底好了吗？好这么快？”
陆尘神色如常：“我补钙补得好。”
他手机这时响了，他看一眼，“是我妹，能接吗？”
“当然能。”云意问，“她知道我……”
陆尘：“我跟她说了。”
云意一下子坐直身体，开始紧张。
陆明月清脆的声音从视频里传来：“哥，你在做什么？”
陆尘把手机摄像头转向对面：“跟你姐姐吃饭。”
陆明月“啊”一声，“姐姐好。”
云意微笑起来：“你好。”
陆明月有点内疚：“姐姐，我跟你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一开始不知道我哥跟你的关系，后来……后来是被我哥逼的。”
云意悄悄瞪陆尘一眼，笑着跟她说：“没关系，我已经不生气了。”
“那就好。”陆明月长出一口气，小声说，“姐姐你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话，别跟我哥那什么。我认真的，我哥那个人容易得寸进尺……”
陆尘淡声：“陆明月。”
陆明月：“啊，我该上晚自习了。”
挂断电话，陆尘明显不快。
云意安抚似的给他夹了块鸡肉：“放心，我这个人不太听劝。”
陆尘面色稍缓。
云意又偏头问他：“但你真的会得寸进尺吗？”
陆尘：“我自问还算有分寸。”
饭后陆尘泡了壶花茶，两人坐在客厅里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你下午在忙什么？”
“做了几道数学题，鉴赏了一会儿简笔画。”
鉴赏……
云意手上的茶水差点溅出来。
陆尘扶住她胳膊，帮她稳住手腕，嘴角挂着淡淡的戏谑的笑容：“你画的谁？工藤新一？”
云意：“你这是怎么猜出来的？”
陆尘：“随便猜的，眼睛够大。”
云意端起茶杯浅喝一口，不走心地夸他：“厉害。”
“还真是？”陆尘笑了，“画得跟无脸男似的。”
“我又不考艺术。”云意抿了抿唇，“你要看完的话，还给我吧。”
“急什么。”陆尘手一伸，将她揽在怀里，“我再鉴赏几天。”
云意心跳加快。
然而他并没有做什么，就这么静静地搂着她，把手边的遥控器递过来：“想看什么？”
云意平常不看电视，随便挑了个综艺节目当背景音。
在这安静的一方小天地里，享受着独属于他们二人的时刻。
茶几上的手机这时震了。
陆尘扫一眼，目光倏地变冷，抬手挂断电话。
他虽仍旧抱着她，手臂却是冷的。
云意从未见过他这样。
他虽向来冷，但更偏向淡漠，仿佛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那类，而如今，他浑身散发着一种阴沉的寒意，甚至有些骇人。
云意握住他的手：“怎么了？”
“没事。”他平声，“我送你回去。”
上了出租车，依旧有电话不依不饶地进来，陆尘沉着眼，干脆直接关机。
云意终于看清了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叶女士。
他不说话，云意就这么陪在他身边。
一路无言，到了云意家楼下，陆尘终于开口：“抱歉，我今晚心情不太好。”
云意：“出什么事了吗？”
陆尘没应声。
云意明白了：“那我上去了。”
陆尘点头，目光里有深深的疲惫感：“我明天下午来接你。”
云意：“好。”
她干脆转身，上楼，心里却希望他能叫住她，跟她说一说今晚究竟出了什么事。
然而，他没有。
云意说不清心里是怎样复杂的一种感觉，好像原本贴在一起的两颗心中间突然隔着一层雾似的玻璃，她想拨开那层雾，手伸出去却发现根本摸不到。
隔天下午是相同的流程，唯一不同的是两人用沉默代替了所有。
直播间隙，她从洗手间出来时看他卧室一眼，他房门紧闭着。
这样的相处对云意来说几乎是煎熬了。
直播结束后，她出门，对陆尘说：“我先回去了。”
陆尘正在摆外卖盒，闻言轻轻一滞，说：“吃完饭再走。”
“不了。”云意转身去拿挂在门口的大衣。
“云意。”陆尘快走两步，拽住她手腕，“抱歉，我只是……”
“没关系。”他这时才发觉，云意声音原来可以这样冷，“我只是觉得，既然你不开心，我还是暂时离开比较好。”
陆尘手机再度震起来。
他的手一路下滑握住她的：“等我一下。”
他终于接起电话，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冷淡。
“还有什么事？”
“说了不去。”
他冷笑一声：“真是笑话，陆明月病的时候你在哪儿？我病的时候你又在哪儿？凭什么你病了我就要得去见你。”
电话那头的声音云意听不真切，大约是一个挺凌厉的女人说这怎么能一样，他们只是小感冒而她却是要做手术。
“阑尾炎手术而已，死不了。”陆尘沉声，“你再敢骚扰我，我会直接换号码。”
他挂断电话，微微闭上双眼，却无法平复此刻汹涌澎湃的情绪。
察觉云意担心的目光，他缓了几秒，说：“抱歉，我还是先送你回去。”他松开她，伸手去拿衣架上的大衣，却被云意拦住。
她说：“我不想走了。”
陆尘微微一怔。
她牵住他的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先吃饭吧，我有点饿了。”
陆尘点一下头。
两人却都没什么胃口，草草结束之后，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云意慢慢地将头靠在他肩膀上。
他亦是抬手搂住她。
云意仰头看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嘴角微沉，似嘲讽又似难过。
察觉到她并没有在看电视，陆尘低头看向她。
云意伸出一条手臂勾住他脖子，借力稍稍起身，在他唇间落下一个轻吻。
“这样你心情会好点儿吗？”
她一双眼睛清澈明亮，仿佛泉水。
他浑身的戾气在这一霎散去。
她于是再度起身，将那个吻延长，一路到他下巴，吻上他喉结。
冰凉又软的触感。
陆尘浑身一颤，抬手按住她肩膀，制止的意味十分明显。
云意顿住。
“谢谢，好了许多。”他将她深深地搂在怀里，低声，“但我不想。”
“为什么？”
“不想你是因为要安慰我才做这件事。”陆尘声音已恢复如常，“希望你是因为想才跟我做这件事。”
她喜欢纯粹的东西，他也是。
云意抬手蹭了蹭他下巴尖：“你怎么知道我不想？”
陆尘视线落在她身上几秒，尔后再度低头，吻上她。
仿佛远山上被太阳晒着的雪慢慢融化，很是温柔缱绻的一个长吻。
最后他们倒在沙发上，静静抱着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陆尘终于开口：“那人是我母亲。”
是母亲，不是妈妈。
第36章 声势浩大
陆尘声音平静, 只是这平静里有种幽微的、无法抵达边界的痛感。
“当年我父母是在家人的安排下相亲结婚的。
“我父亲陆商需要我外公的财力，我母亲叶玉珍则刚谈完一段失败的恋爱，想找个避风港, 两人算各取所需。
“我父亲眼里只有生意，根本不顾家，即便生下我也没能改变他分毫。
“我母亲一开始还有些期待, 生下陆明月之后我父亲出轨，我母亲跟他大吵一架，彻底失望, 全世界各地旅行写生，一年都未必能见到她一次。”
他笑了声，“这下我和陆明月彻底没人管了。”
云意在他脖子里蹭了蹭, 抱紧他。
“前阵子我妹生病，是甲流。家里阿姨知道我刚到徽城，就给陆商打电话，他说忙走不开让阿姨看着照顾，给叶女士打电话联系不到, 发了消息没人回, 只好又找我。
“我回去后，看着陆明月一个人孤零零躺在病床上——”
他顿一下，似不愿再回忆，“哪个孩子的病床前会没有父母？”
“三天后阿姨才收到叶女士一个电话，问她有事没事, 听说我妹不烧了, 她只轻飘飘说了句‘好了就行’。
“后来我也被传染了甲流, 恰好听到我妹给叶女士打电话说‘求求你，回来看看我哥吧, 我哥总是不肯吃药’，你猜她说什么？”
云意手指紧紧捏住他身上的毛衣料子。
他并不等她回答，继续道：“她说‘谁还没感冒过？他不肯吃药说明病得不厉害，几天就好了。’”
我跟陆明月说，“别再联系她。”
“之后我头有点疼，昏昏沉沉的睡着了，她联系了沈聪，后来——”他声音很轻，“你来了。”
他摸着她柔软的长发，“我吃了药，很快就好了。”
像溺在水里的人，没什么力气往上游，被人用力拉上船，终于得救了。
云意抱紧他，承诺似的：“以后我都会照顾你的。”
“我知道。”陆尘吻一吻她额头，“从你刚才留下来那刻起我就知道了。”
云意仰头看他：“你真的生病不喜欢吃药吗？”
陆尘：“以前的确不喜欢。”
“为什么？”
“因为——”他声音淡极了，“病得厉害了，我妈妈也许会来看我一眼。”
他第一次用了妈妈这个词。
“虽然她会很凶地骂我为什么感冒，肯定没好好穿衣服、吃了冰的东西之类，抱怨我耽误她时间，但我还是很贪恋她的怀抱，贪恋她把药灌进我嘴里那个时刻——
“那让我觉得，我妈妈也是爱我的。”
话音戛然而止，他没再说什么。
灯忽然闪了一下灭掉，周围陷入静谧的黑暗。
稀薄的月光照进来，窗前地上仿佛一块平行四边形的薄冰。
陆尘静静望着那团清辉，察觉到云意把头深深埋进他怀里。
她用力抓住他的手，将手指一根根插入他指缝中，紧紧地跟他交缠在一起——像他那天做的那样。
他垂眸，她在他怀里抬头。
温柔的长发落在他身前，她突然喊他的名字：“陆尘。”
“嗯？”以为她害怕，他打算起身，“可能电卡没电……”
“我爱你。”她忽然说。
他心底一震。
她本该做一个详细的计划，将线索一点一点在他面前铺开，但是她等不及了。
想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爱他，舍不得他难过。
陆尘呼吸一滞。
她说：“不是安慰，我想说。”
他低头，重重地吻上她的唇。
黑暗是最好的催化剂。
他唇舌深入，跟她的用力纠缠在一起，有种不管不顾的失控感。
呼吸声似是被放大，渗入耳中，渗入身体中的每个细胞，是她的，亦或是他的。
身体突然悬空，云意不由惊呼一声，被他抱进卧室，压在床上。
嗅觉也在黑暗中被放大，她闻到一种独属于他的味道，这种私密的感觉让她不觉颤栗，耳根也开始发烫。
他冰凉的手指抚上她侧脸，再度吻下来。
柔软的，温热的，缠绵的。
吻到她耳垂的时候，她脊背瞬间紧绷，却又在他温柔的安抚下渐渐缓和。
腰间突然钻进来一股冰凉的空气。
他掀开了她的毛衣。
她浑身一颤。
然而只是一瞬，他便克制住自己，重新将衣服放下，躺在她身侧，轻轻抱住她。
就这么静静地抱了会儿，云意趴在他肩头，说：“你会不会觉得，我的表白跟你的相比太敷衍了？”
“怎么会。”陆尘声音染上几分柔和，显然方才的不快对他来说已经全部过去。
“还有什么比情之所至，水到渠成的表白更真诚？”
云意笑起来：“你承认自己套路了？”
“只用在你身上，怎么是套路？”陆尘想了想，“算一点小手段。”
他人彻底放松下来，跟她道歉：“对不起，我这两天没控制好情绪。”
一碰到陆商和叶玉珍的事，他就不受控似的起应激反应。
“我没怪你，只是觉得……那时候你好像忽然离我很远。”
云意用力抓住他胸前的毛衣：“以后不许这样了，不然我会慌。”
用他的话还给他。
陆尘不觉一笑：“不会。”
他吻一吻她耳垂，不带任何欲-望的：“谢谢你留下来。”
这样的时候适合谈心。
云意也跟他分享自己的母亲：“我妈妈叫云琳，是A大中文系毕业的。我姥姥说她很有才华，还差点出版了诗集，只是后来她的诗稿都被她亲手烧掉了。”
“她跟我生父不知道是怎么认识的，回徽城的时候肚子已经大了。男人不肯娶她，给了她一笔钱，她没要，觉得是侮辱，也舍不得不要我，勉强生下，所以我叫云意，是个意外。
“但她自己心理上承受不住，得了重度抑郁症。
“某天她出门买东西，也许是故意，也许是无意——但都不重要了，我才一岁一个月，她就出车祸离世了。
“卡车司机赔了一笔钱，够我们生活七八年。
“她没给我留下什么，只有一笔稿费躺在银行卡里——八百八十块，这么多年，我姥姥一直没舍得用。”
她声音平静到像是没有任何情绪。
陆尘握住她的手。
她淡声：“我没事，其实我对她没有任何印象，完全不记得，只是我姥姥说——”
“说她很爱我。
“说我生病发烧她会守我一整夜。
“半夜我哭了她会立刻起来给我泡奶粉。
“自己连喜欢的鱼都舍不得吃却给我买漂亮的小衣服。”
“这样看起来，我好像比你幸运点儿。”云意仰了仰头，没让眼泪掉下来——她已经习惯了不哭。
陆尘伸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仿佛两个孤独赶路的人终于在篝火旁遇见，依偎在一起取暖，然后他们决定以后的路结伴而行。
灯光重新亮起，云意也到了回去的时候。
陆尘依旧送她到楼下，以为他会像往常般吻她，他却只是抱了她很久很久。
然后，低声在她耳边说：“我也爱你。”
云意一滞。
他清冷声线里的这分温柔最为撩人：“遇见你，是我人生里最好、最好的意外。”
不算盛大的表白，却再没比此刻更好的时机。
本来不被期待的名字，成为他口中最美丽的事物。
云意有点激动地搂住他脖子：“怎么办，不想走了。”
她挂在他身上，话顺着感觉出了口，“好想跟你一晚上待在一起啊。”
陆尘呼吸一滞。
云意察觉到不对劲，立刻纠正：“就是待着，没别的意思。”
“知道。”陆尘已恢复如常，摸了摸她脸颊，“上去吧。”
/
陆尘终究没回去，一直待在徽城。
元宵节前这天下午5点，云意一个月的八小时直播合同总算结束。
从书房出来，她伸个懒腰，陆尘恰好在外头客厅沙发上坐着，也没开电视，摆明等她。
云意忍不住跑过去抱住他。
陆尘：“播完了？”
“嗯。”她闷声，“你明天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差不多。”陆尘牵住她，起身，“过来。”
他卧室里，那颗银杏树还摆在那里。
陆尘：“重新许个愿，上次的不算。”
他还记得这事，云意想到自己上次许的愿，不觉脸热。
她拿起笔，看他一眼，又放下：“以后吧。”
这么被他看着，她有点写不出来。
陆尘：“行，我把这棵树打包寄回北城，放家里。”
默认她回北城后会去他家。
“那你妹不是会看到？”云意想到自己许的上一个愿望，脸更烫了，“不行。”
陆尘轻飘飘的语气：“怕什么。”
不是他写的他当然不怕。
云意抿唇，伸手去摘之前挂上的心愿。
手在半空被陆尘握住。
他说：“放心，我会把字条藏好。”
过了今晚暂时分开，但不过几天开学后又能见面，还以为离别时的情绪不会过分浓烈，但真到眼前，云意就是没道理的舍不得他。
吃饭时她情绪就已经很不高。
饭后两人照旧坐在沙发上，她抱着他，似安慰他，又似安慰自己。
“我后天下午就回学校了。”
到时候就能见面了。
陆尘应一声，问：“火车？几点到？”
云意：“下午两点到北城。”
陆尘看了眼手机备忘录：“恐怕到时候不能去接你，那个点儿要送陆明月去学校。”
云意：“不用接，我都霸占你一个假期了，难道还会因为这个怪你？”
陆尘想直接给她订张机票，最后还是作罢：“行。”
歪缠到晚上十点，云意说：“今晚你不用送我了，洗个澡早点睡，明天一早我送你去机场。”
“不用，还是我送你。”
陆尘起身，被云意按回沙发上：“就这么定了。”
陆尘看她：“那你要起很早，我七点的飞机。”
他要陪陆明月过元宵节。
云意点头：“我四点半到你家楼下。”
陆尘握住她的手：“真不用。”
“可是我想。”
陆尘于是没话说。
怕吵醒吴雪梅，云意把手机调成震动，捏在手里。
这一夜她自然睡得不踏实，手机一震她便醒来，蹑手蹑脚地稍微收拾了一下出门，天几乎是黑的。
打车到陆尘楼下。
微白的小区路灯下，他穿着那件棕色大衣临风而立，手边是一个黑色行李箱。
这一幕仿佛跟他来时的场景重叠。
云意忍不住扑进他怀里，他牢牢回抱住她，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去机场的路上，她都靠在他怀里。
这算两人的第一次分别，其实都谈不上分别，但怎么会这样依依难舍。
安检前，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我在北城等你。”
出了航站楼，一架飞机轰隆远去，消失在天际。
云意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空，好像心里的某个部分也被他带走了。
/
回家当晚，云意怀着期待的心情开始收拾行李。
吴雪梅问：“送走小陆了？”
“嗯。”早上送陆尘走的事，云意没瞒她。
吴雪梅：“小伙子挺好的，长得仪表堂堂，性格也好。”
云意有点小开心：“你对他好像很满意啊。”
吴雪梅：“我满意有什么用，要你满意才行。”
她试探的这么明显，云意装没听见都不行。
她一面收拾行李一面说：“我也挺满意的，您放心，我会认真考虑的。”
吴雪梅脸上笑开了花：“好好好。”
阖上行李箱，云意回身抱住吴雪梅：“你在家要好好的。”
吴雪梅笑说：“你都给我专门配了个阿姨，我还能不好？放一百个心去吧。”
离别总是失落的，只是这一次前方有了期待，让失落不至于苦涩。
高铁上，云意抓紧时间小睡了会儿，醒来收到以前的舍友群里贾兰兰问大家都几点到，说要一起聚餐吃饭。
虽然不住在一起，但大家不时还会小聚。
云意回：两点到北城，到学校的话四点吧。
贾兰兰：等你，么么哒！
通讯录里有人添加她好友，备注：我是沈维。
云意立刻点了拒绝。
没几分钟他又发来申请：通过一下呗，玩游戏带带我~我付费~
又一条：什么时候来学校啊？给个机会我去接你？
云意没再理他。
高铁到站，她直接打车回A大，出租车没开出去几分钟，收到贾兰兰发来的微信。
贾兰兰：一一你下车了吗？行李多吗？我去接你。
云意有点意外，她们关系算不上密切，没到能让她来接她的地步。
云一：东西不多，就一个箱子，不用接。
贾兰兰：那你能帮我带一份东门口的凉皮吗？[可怜巴巴.jpg]
原来如此，顺手的事，云意直接答应了。
在店里排队买的时候问她要不要辣椒，贾兰兰说要，多放点儿。
云意照做。
拎着东西进了校门口，一眼看见贾兰兰气喘吁吁地朝她跑过来：“一一。”
她接过云意手里的凉皮，“谢谢啊。”
云意：“你怎么还到门口了？”
让人带东西不就图不用走长长的路吗？
贾兰兰挽住她胳膊，笑得神秘兮兮：“我来接你啊，顺便给你一个惊喜。”
云意心头一跳——难道是陆尘安排的？
宋颂还没来，所以先拜托了她另外一个舍友？
但他应该要送陆明月去学校啊，还抽得出时间？
快走到宿舍楼下时，贾兰兰忽然说：“你要不要补个妆，口红都掉了。”
陆尘竟然连口红都强调了？
云意脸红：“补吧。”
她从背包里拿出化妆包，挑出那支樱桃色，对着小圆镜慢慢涂好，心里也开始慢慢期待起来。
贾兰兰满意点头，接过她行李箱和背包，对她眨一下眼：“我先帮你拿回宿舍。”
云意开始有些紧张了，因为拐角处围了不少人。
她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听见有人喊：“来了来了，女主角来了。”
吉他声这时响起，伴随着歌声。
“I love you
无法不爱你baby
说你也爱我……”
云意瞬间变了脸色——是沈维。
他声势浩大地表白了。
第37章 不敢
陆尘回到北城后, 不可避免地带着陆明月跟叶玉珍见了面。
叶玉珍这些年在外飘荡，偶尔回北城也不跟两个孩子住一起，而是住自己单独买的一套高层三居。
一进门, 便看到叶玉珍穿一套黑色的高定小裙子，坐在客厅里悠闲地吃燕窝。
陆尘恍惚了一瞬。
几乎已经快要记不起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她还是这样年轻，岁月仿佛待她格外不薄, 只在她眼角留下一道浅浅的并不明显的细纹。
听见声音，她往过淡淡地瞥了一眼。
“哟，我的一双孝顺的儿女来了。”
她声音冷, 刀锋似的冷。
陆明月跟她几乎就没长期相处过，有点害怕似的往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握紧陆尘的手。
陆尘：“当然, 得来看看我们慈爱的母亲。”
叶玉珍蓦地把白瓷盅往茶几上重重一放。
“你就这么跟你妈说话的？”
陆尘声音比她还冷：“没办法，从小没人教。”
叶玉珍气得咬牙切齿：“没人教？我难道没供你读书？学校里教的礼义廉耻孝敬父母小学生都懂，你一个A大的大学生不懂？”
“还有，什么叫只是阑尾炎手术而已，死不了？”
“你这么大了连关心父母都不懂？”
陆尘静静看了她片刻：“原来你知道。”
叶玉珍看他。
陆尘极淡地一笑：“现在即便山村里的孩子考上学校要读书, 父母砸锅卖铁都会供, 哪个父母会不供自己孩子读书？这点也值得你摆出来说？”
“呵，也是，毕竟你也实在没别的可说了。”
叶玉珍：“你——”
“还有，你不知道什么叫只是阑尾炎手术而已，倒是知道只是感冒而已, 谁没得过感冒？”
“我21岁确实不小, 但快要年过半百的你很懂关心孩子吗？”
“你竟然跟我讲关心, 简直笑话。”
陆尘将手里的百合往地上一摔，拽住陆明月的手：“我们走。”
“砰”地一声, 门被关上。
回到车里好一会儿，陆尘才缓缓平复了心情，问陆明月：“想吃什么？晚上我做给你吃。”
陆明月点头：“嗯，要吃甜甜的三杯鸡。”
当晚的元宵节只有两人一起过，陆商连电话都没给他们打，但两人倒是早已习惯了。
陆明月吃了口三杯鸡，甜甜的，她忍住泪意：“有哥哥在真好。”
陆尘欠身，揉了揉她脑袋：“哥哥会一直在。”
顿了顿，他微笑说，“以后还会有姐姐。”
陆明月立刻甜笑起来：“好期待呀，希望明年我们能一起过。”
陆尘点头：“我尽量安排。”
两人都不是矫情的人，没让难过的情绪停留太久。
隔天，陆尘检查好陆明月的东西，送她去学校。
在一个红灯路口，云意打来电话。
陆尘接起来：“到站了？”
陆明月悄悄看他一眼——从没见过这样的他，唇角不自觉上扬，眼里也带几分笑意，声音也染上温柔。
“嗯，那你自己路上小心点，晚上我去找你。”
“当然，一起吃饭。”
“嗯，你挂吧。”
电话挂断，陆尘扫陆明月一眼，陆明月顿时收回打量的目光。
但实在忍不住问：“姐姐回来了？”
“嗯。”
陆明月搓了搓小手：“我也想去见姐姐。”
陆尘蹙眉：“你得上课。”
陆明月：“哎呀，今天去就是晚自习，晚点也没什么，我最近都没打游戏，在家的时候都拿来复习了。”
“而且你跟姐姐在一起以后，我还没见过她呢！我想跟她一起吃饭。”
最主要的，是想看看云意面前的陆尘。
陆尘：“下次。”
陆明月撇嘴：“你不带我去我一会儿自己打车去A大，我也有姐姐微信，我让姐姐接我。”
陆尘笑了：“长胆子了，有人给你撑腰了是吧？”
陆明月：“哥——我下次放假都要一个月以后了，而且搞不好还要复习功课。”
陆尘想着云意方才电话里的声音，软甜软甜的，猫爪子似的轻轻挠他的心脏。
他调转车头：“行。”
开学第一天，北城到处堵车，一个小时总算到了A大门口。
陆明月雀跃地跑下车，看到陆尘从后备箱里拿出之前送她的手提熊猫帆布袋，把里面的书取出来大部分，只随便留了两本，递给她：“拿着。”
陆明月不解。
陆尘：“姐姐送的。”
陆明月立刻接过，跨在手臂上，挽着陆尘蹦蹦跳跳的往里走。
陆尘掏出手机，想了想，给云意发了条微信：到宿舍了吗？
算了算时间，应该差不多可以给她一个惊喜。
没人回。
一路往她宿舍楼下去，忽然听到吉他弹唱的声音。
陆明月惊呼：“哇，好像有人表白。”
她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拖着陆尘：“哥，我要看，就看一下。”
陆尘兴致寥寥，一面被她拽着往过走，一面给云意打电话。
忽然听到陆明月很大声很惊恐地喊：“哥，被表白的好像是姐姐——”
陆尘顿住，抬眼看过去。
人群围了松松散散的一圈，隐约看得清中间搭的心型地灯和各种蓝□□色的心型气球。
男生拿着吉他正在唱《I love you》，他认出来，那人是沈维。
云意冷冷站在那里没动，肩膀微缩，跟沈维隔了几米远，跟周围的氛围格格不入。
陆尘抬步走过去。
围观的男生正一口一个卧槽牛X，这时感觉到有人拍他肩膀，看都没看，不觉道：“等下等下。”
“麻烦让让。”清冽的声音让他一个激灵，转头，惊了，“陆尘？”
陆尘点一下头。
周围显然更多人发现他，一时都看过来。
人群自动地让出一条道。
陆尘牵着陆明月慢条斯理地走到前头。
云意尴尬到快要在A大底下扣出一座宏伟的地下宫殿。
第一次遭遇“道德绑架”式表白，沈维自己丢脸也就算了，还要带上她。
她双手不由握紧——要是没遇上还好，可以躲起来不露面，事后推说不知道就好，但偏偏被好心办坏事的贾兰兰带了过来。
沈维终于唱完歌，旁边的男生把早准备好的一大束红色玫瑰花都给他，他放下吉他接过来，朝云意走去。
人群中这时发出一阵惊呼。
“卧槽，陆尘！”
沈维一惊，转眼果然看到陆尘，就站在离他两米的人群中，看着他冷笑一声。
他一时顿住脚步。
云意显然也听到声音，一眼在人群中看到陆尘。
他穿一身深棕色大衣站在那里，身形高而挺拔，气质清绝。
周围短暂地静了一瞬，不少人知道云意和陆尘的关系，都在等事态接下来的发展。
似是察觉到云意的目光，陆尘慢慢地转过头，对她笑一笑，低头对陆明月指了指：“去把你嫂子给我带过来。”
声音虽淡，穿透力却极强。
现场瞬间炸锅似的，“卧槽”声此起彼伏，都在问“陆尘和云意在一起了？”
陆明月接到任务，忙激动地跑到云意身边，很是高声地喊了一句：“嫂子！我哥哥带我来看你啦！”
沈维皮僵在原地，手里玫瑰重重地摔到地上。
——怎么会这样，打听到的消息分明说她没男朋友。
大庭广众之下被喊嫂子，云意有点害臊。
她很快拉住陆明月的手：“走吧。”
恨不能立刻逃离现场。
还好陆尘没亲自过来牵她，不然今天这出剧只会更加狗血。
终于站到陆尘身旁，压力仿佛自觉被他分走一半，云意松了口气。
陆尘没再说什么，牵住她的手，带她离开。
不用回头，云意都知道绝对被拍了不少照片——这可是两人第一次在校园里牵手，算是公开了恋情。
她紧张不已，手心里出了一层汗，直到走出人群好远，才彻底放松。
今天备受关注，陆明月品尝A大食堂的愿望泡汤，三人决定在校外找个地方吃饭。
陆明月要求吃火锅。
陆尘笑说一个破火锅吃不够，还是依照她的意思选了家云南菌子火锅店。
上车时，陆明月很识相地主动坐到后排：“嫂子你跟我哥说话吧，我想眯一会儿。”
陆尘不觉一笑。
云意坐上副驾，系安全带时没找到扣，陆尘看她一眼，伸手帮她扣好。
后视镜里，陆明月露出姨母笑：“我什么都没看到。”
虽然坐在副驾，但因为有陆明月在，两人默契地没有聊今天盛大的表白事件，只聊了聊开学和社团的相关话题。
车子停到火锅店门口，陆明月留下句“我先去点菜”便跑了下去，给他们留下充足的空间。
车里安静一霎，二人相视一笑，云意问他：“你怎么突然来了？”
“陆明月想见你。”
云意干巴巴看他一眼：“喔。”
陆尘一笑：“当然，我也想。”
云意微笑起来。
陆尘又问：“今天怎么回事？”
云意猜测：“估计是他问了我舍友贾兰兰，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提前准备了。我舍友还不知道我们在一起。”
贾兰兰这时果然发来微信道歉：对不起啊一一，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我真的不知道，我以后再也不干这种帮人牵线搭桥的事儿了。
然后是一系列跪下的表情包。
云意有点无奈地回：算了，都过去了。
陆尘“嗯”一声，倏地抬手，大拇指落在她下唇边，“还补了口红？”
云意也很郁闷：“她说要给我一个惊喜，我还以为是……”
她没好意思说下去，解开安全带，伸手去开车门：“走了，别让棉花糖等。”
陆尘一笑，跟她下车。
上去时鲜美菌汤锅底已开，菜也都摆好。
陆明月看着陆尘给云意夹菜，嘴角的笑容就没停过。
一份竹荪不多，大半都分给爱吃竹荪的陆明月，云意有点意犹未尽，陆尘看出来，拿来菜架上的平板又下单两份。
吃到最后，云意碗里还剩了两截竹荪。
她说：“实在吃不动了，好像有点浪费。”
陆尘淡声：“不会。”
他若无其事地将她碗里的竹荪夹过来，慢条斯理地吃完。
陆明月快要惊掉下巴，要知道陆尘可是有轻微洁癖，连筷子都不会跟她混用的人，更别提帮她吃剩饭。
她问：“哥你这洁癖还挑人？”
陆尘挑眉：“好像是。”
吃完饭，两人一起送陆明月去学校。
云意这时才看见她手里拎的熊猫帆布袋，问：“你喜欢吗？”
陆明月点头如捣蒜：“超级喜欢。”
云意笑着说：“那熊猫玩偶你应该也喜欢？”
陆明月一怔：“什么熊猫玩偶？”
她很快反应过来，“原来那个熊猫玩偶是嫂子送我的，陆尘你好意思吗？跟初中小朋友抢东西？还给我！”
云意看向陆尘——那个熊猫他没给陆明月？
陆尘泰然自若道：“不还，我抱着睡习惯了。”
“别气别气。”云意连忙拿出手机，对陆明月说，“我再给你买一个，寄家里还是学校？”
陆明月这才满意了：“学校吧，我也要抱着睡。”
送完陆明月回到车上，天色已黑。
陆尘没急着开车，只打开空调。
云意边系安全带边看着他笑：“你想要熊猫玩偶怎么不早说，我再买——”
话音断掉。
陆尘倾身，搂住她脖子吻下来。
密闭的空间放大了所有细微的声响。
甚至连她手划过他大衣料子的声音都清清楚楚。
清冽的松香渐次地侵袭而来，分不清是他身上的还是车里本身的香水。
云意脸烫到仿佛方才煮沸的火锅，却仍旧忍不住长长地回应了他这个吻。
片刻后，他终于收住，却仍旧将她搂在怀里。
怦怦的心跳声缓缓平复着，云意听见他说：“才两天没见，怎么会这么想你。”
她伸手摩挲着他背后的大衣布料，轻声：“我也是。”
又抱一会儿，陆尘放开她，伸手扯过安全带，低头替她扣上。
抬头见她在笑，便问：“笑什么？”
“想起第一次坐你车的时候。”云意歪头看他，“你还记得吗？”
陆尘看她：“那天你好像很紧张。”
“是很紧张。”云意对上他视线，“因为你突然夸我美。”
陆尘不觉笑了：“因为你突然涂了很性感的口红。”
“我故意的。”
“我也是。”
那时的心意在此刻终于确定，云意伸手小幅度地扯了扯他衣领，似迟来的抱怨：“那你当时怎么不帮我系安全带。”
不等他答，她手上用力，将他拉近几分，几乎贴上他鼻尖，“不敢啊？”
第38章 不一样
陆尘看着她, 伸手揿开车内顶灯。
借着散落下来的昏黄灯光，他看清了云意此刻的表情——似撩拨，又似诱惑。
他没出声, 她默认了答案，又问：“为什么啊？”
温热的气息扑到他脸上，她一双眼睛充满好奇。
陆尘维持着此刻倾身的姿势, 笑了声：“我当时暗示得还不够？你不接招我怎么敢有动作。”
“我明明夸你了。”
“夸我是个好人，这算接招？”
“我明明是夸你人好。”云意强调，“人好, 跟好人差别很大。”
陆尘抬手点了点她鼻尖：“差点以为你给我发好人卡。”
云意抓住他来点她鼻尖的那只手，不许他动。
“那你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
陆尘用两个字回答她：“显然。”
云意用鼻尖贴住他的，趁机问出一直想知道的问题：“那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陆尘垂眸。
她微仰着脖子, 双手搭在他脖子上，用一种近乎勾引的姿态，诱使他说出答案。
陆尘看她片刻，慢慢抓住她手腕，理智地将她扯开。
“等游戏升级再告诉你。”
没成功。
云意有点遗憾, 却也不得不承认, 心里的期待感又被吊起来。
陆尘起身，灭掉灯，发动车子，看她一眼：“这么想知道？”
云意点头，目光露出一丝期待, 还以为他改变主意。
陆尘只是“嗯”一声, “正好, 你可以慢慢想。”
/
宿舍早炸锅了。
云意上楼时路过水房都能听到议论声“卧槽B大那个男生太惨了”“云意居然搞定了陆尘真的牛”，她捏住大衣领子挡住脸一路快速直奔宿舍。
宋颂看见她便尖叫一声, 冲过来抱住她：“一一，你回来啦，今天社长超级帅！论坛都被刷屏了！要不要看。”
云意：“算了懒得看，心累。”
庆幸她没让陆尘送她回来。
宋颂指了指她的行李：“兰兰送来的，她后悔死了，恨不能把自己吊死的那种。”
云意叹了口气：“记得让她带带我。”
宋颂知道她这是没生气，一眼看到她手上的细金链子，夸：“社长品位优秀啊。”
云意开启商业互夸模式，指着她脖子上的链子：“沈聪学长也不错啊。”
洗完澡换好衣服，登陆直播平台，留言果然也炸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主播你谈恋爱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快分手他配不上你！”
“怎么美女都喜欢装逼男搞不懂……”
云意正想要不要暂缓两天直播，双鹭微信发来消息。
火鸟：要不要连线？
火鸟：嘿嘿，让我蹭点热度，顺便帮你转移转移注意力~
云一：可以。
约好接下来一周的直播时间，云意打个哈欠躺下，开始跟宋颂闲聊。
“社长假期找你待了几天啊？”宋颂好奇很久了。
云意有点小害羞：“差不多半个月。”
宋颂惊了：“那么久？看不出来他还是个恋爱脑啊。”
“也不算恋爱脑吧。”云意心里甜丝丝的，有点小嘚瑟，“初恋嘛，他就是历练浅，忍不住。”
说完她拿出手机，把班级群里发的课表保存下来，给陆尘发去一份。
陆尘很快回复：洗完澡了？
云一：刚洗完~
云意盯着屏幕，忽然感觉又有旧账可以拿出来说。
云一：你之前是不是跟沈聪要过我的课表？
她回徽城那次，他也刚好说回去三天，真的只是巧合吗？
陆尘承认得倒是很坦然：是。哪来那么多巧合，都是人为。
云意听懂了：所以你当时要回徽城，也是为了我呀？
长颈陆：才知道？
云意嘴角笑得收不住：以前不敢想。
长颈陆：明天早上直播吗？
云一：改下午了，下午没课，约了双鹭，让他帮我挡一波热度。
云一：你在干嘛？
长颈陆：听你的直播回放，过年期间的。
云意脸红，干嘛要强调过年期间，他肯定是故意的。
宋颂关灯前看了眼床上的云意，忍不住给沈聪发了条消息：咱们社长真有本事，没见过一一这么开心。
沈聪看着屏幕上一行字，回：还是一一有本事，我就没见老陆笑过，他现在骚得跟孔雀开屏了似的。
孔雀开屏·陆本人正在平板上比对课表，把两人同时空闲的时间圈出来，微微叹了口气。
沈聪问：“你居然叹气了？我没听错吧？”
陆尘阖上平板：“要再听一次吗？”
竟然有心情跟他开玩笑。
“你算有点人样了。”沈聪感慨，“看不出来你动作挺快啊，我还以为就你们俩这性格得拖个一两年呢。想想之前一起训练的时候你俩中间隔着一排座，我真的笑死！”
脑海里浮现出当时的场景，陆尘也不禁笑了。
他一本正经道：“她的确有点怂。”
沈聪笑抽，一看手机，发出一声“卧槽”，“你假期竟然跟学妹待了快半个月？”
“不行？”
“怪不得我家宋颂说你恋爱脑。”
“说就说吧，又不是我家云意说的。”陆尘无所谓。
沈聪笑得更大声：“猜猜你家云意说什么？”
“什么？”
“说——初恋嘛，你就是历练浅，忍不住。”
宿舍里回荡着沈聪无情的嘲笑声。
陆尘微眯双眼：“睡了。”
/
因是开学的第一堂课，又是高数，基本没人逃课。
云意怕表白事件影响太大，一早就去占了第一排的位置，避免跟众人探究的目光交汇。
她决定今天两耳不闻窗外事，坐下后翻开书预习，埋头拿笔在纸上推一个不明白的定理。
随着上课时间临近，身后落座的人越来越多，噪声越来越多。
不用听也知道有关于她的。
这定理怎么推有个步骤都想不明白，真想当着编撰人的面直接吼“到底哪里显然了”。
身后聒噪的声音却倏地消失了。
以为是老师到了，云意没回头，七八秒后，眼前出现一件熟悉的棕色大衣。
一叠纸被搁在她身边的空位上，又落下一支笔，一本书。
云意抬头，陆尘款款落座，扫她手上的本子一眼：“没弄明白？”
那语气，寻常到仿佛他已经陪她上了无数次课。
云意手里的笔差点掉地上。
“你怎么来了？”
“正好没课。”
周围的说话声再度响起，只是比之前小了许多。
云意抿了下唇。
陆尘执笔，挪过她面前的本子，直接顺着她前头的推导过程往下写。
“这其实是费马大定理——”
他把教材上略去的部分补上，“这样能理解吗？”
云意心思哪里还在题目上，一时没应声。
陆尘用笔尖点一点白纸：“认真看。”
云意回神，硬着头皮让思绪重新回到定理上，逼迫自己将他补的这两行看完，惊喜地发现：“原来是这样，我怎么没想到。”
宋颂坐在她另外一侧，这时好奇地凑过来看了眼，忍不住说：“社长不愧是社长，未知数X竟然都能被你写的这么性感。”
落笔纤细，稍显瘦长，四角稍卷，确实漂亮。
教授这时终于到了，课程开始。
若有若无的松香从身侧传来，让云意有些心猿意马。
余光扫一眼陆尘，他丝毫不受影响，专注地在看手里那本黑底绿色块的《数学分析》，不时在纸上写几行函数。
云意渐渐被这专注感染，一堂课结束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听得比平时还认真。
中场休息，云意本想跟陆尘说话，但他正在计算着什么，丝毫未曾分神，完全没有要跟她搭话的意思。
在这嘈杂的背景音里，他安静地坐在那里，笔尖划过纸张，一行行数学字符跃然纸上。
在他周围仿佛有条无形的界限，将他和周围所有一切分割开来。
云意呼吸都不由自主放轻，怕打扰他。
心里却涌起一股以前从不曾有过的情感，仰慕。
课间结束，云意凝神，听得格外专注。
整节课结束，人群呼呼啦啦往外走。
陆尘此刻才缓缓抬头，放下笔：“想去哪儿？自习室还是图书馆？”
她接下来就没课了。
云意这时才意识到，她后来都没再担心过众人的目光和议论。
“自习室吧，近点儿。”
找到一间空自习室坐下。
云意看向陆尘，“其实你不用来我自己也可以的，那些议论习惯几天就好。”
“不是为这个。”陆尘扯开两颗衣扣，喊她名字，“一一。”
分外亲昵的小名，他第一次这么喊她，语气却带着几分沉重的味道。
云意有种不妙的预感，甚至忘了害羞：“怎么了？”
陆尘：“一直没告诉你我去FAST实习的时间。”
云意微怔一下：“很快吗？”
陆尘声音很轻：“两周后。”
“去多久？”
“半年。”
云意心一紧，好像已经空了一小半。
她掏出手机，打开日历，没看他，只是问：“具体时间。”
“下下周日，下午2点的飞机。”
云意应一声，虽然觉得自己不可能忘，还是写在备注里。
收起手机，她长舒一口气，尽量轻松道：“所以，你其实是来陪我的。”
陆尘点头，从手机相册翻出一张图片，递到她面前。
是两人一起的课表，交叉比对后圈出空余的时间。
他一只手绕过她背后，环着她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放大手机里的图片，说：“把你直播的时间也添进去。”
云意说：“还有重修的课程和补考的时间。”
又数个色块被涂黑。
这样看下来，两人能够相处的时间简直少的可怜。
云意又将一些直播挪到早晨，陆尘则划去不重要的课程，再度分出一些空余。
但满打满算，平均每天也不过两个小时的相处时间，甚至跟双鹭联播那天都不能见面。
确定再挤不出一分一秒，云意垂头道：“就这样吧，最终版本。”
她闷声，补一句，“下次提前说。”
“好。”他答应。
隔着门，楼道里不时有脚步声和交谈声传来，陆尘不便抱她，安慰似的揽一下她的肩膀。
“本来想让你开心过个年的。”
这事没什么两全之法，除非不分开。
不想让分别的情绪影响接下来屈指可数的相处时间，云意很快恢复如常，把笔递给他：“还有道题不会。”
声音带了几分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撒娇意味。
陆尘接过笔，碰到她指尖。
莹白纤长的一截，她没涂指甲油，指甲修剪成好看的弧度，自然的淡粉色底下有一弯极细的白色月牙。
他压下心头泛起的那点涟漪，问：“哪道？”
云意往他身边一靠，把书推过来：“这个。”
陆尘下巴尖恰抵在她头上。
她大大方方，动作里丝毫没有旁的意思。
陆尘却被她忽然蹭过来的行为惹得一怔。
若有似无的香气传来，黑色头发丝有点痒地擦过他下巴肌肤，一下又一下。
他稍稍抬起脖子，拉开几分距离。
听见她笑：“才发现你脖子好长，怪不得你叫长颈陆。”
陆尘“嗯”一声。
云意又仰头看他：“中午一起吃饭？”
“当然。”他拿起手里笔在纸上轻轻点了点，“看题。”
自己却先失神两秒，讲题的过程也有几分心不在焉，好在这题目对他来说过于简单，才能很好的掩饰过去。
两人接下来几乎抓住所有时间待在一起，倒也没过分腻歪，都各自忙自己的事，只晚上回宿舍的路上在暗处或角落里心惊胆战地接个吻，抱一抱。
恋情的事也在跟双鹭的连播中热度渐散，一切回归平静。
中间也发生了一首小插曲。
某个晚上跟陆尘去食堂吃夜宵时，遇见贝媛。
她依旧留着公主切的发型，只是发色比原来要黑，像染的深黑色。
彼时周围并没有太多人，陆尘也没有要跟她打招呼的意思，只当没看见，牵着云意在小炒窗口附近坐下点菜。
没几分钟，倒是贝媛径直走过来，没看她，只是盯着陆尘。
陆尘抬头：“有事？”
贝媛“呵”一声，“有个问题，我不问始终不甘心。”
陆尘淡声：“你问。”
贝媛这时才看云意一眼，目光里是嫉妒还是愤恨，亦或都有。
“你现在还不承认，当初选她有私心吗？”
好像问清楚这件事，她就能解脱似的。
云意想起陆尘力排众议选她做中单时的场景，是去年刚开学的事，回忆起来依旧觉得有几分震撼和不真实。
她看向陆尘，也有点期待问题的答案。
“不太理解你为什么还在纠结这个问题。”陆尘将手里塑封的小炒菜单一放，“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有没有私心，我都会选她。”
/
就这么到了陆尘要离开的那周五。
云意补考完从考场出来，松一口气，挺简单的题目，没什么问题，只是与奖金无缘。
花坛里一眼望去还是枯灰的色调，但有鲜嫩的新出绿芽点缀，终于多了几分盎然。
云意简单吃了口饭，回宿舍直播，今天要把明天的时长也播够。
周六是陆尘留在北城最后一天，他们打算一天都在一起。
直播四小时结束，云意洗完澡出来，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划开手机。
陆尘十几分钟前发来微信消息：
明天要不要来我家？
本来的打算是，他来学校陪她，晚上回去陪陆明月吃饭。
云意呼吸一紧。
头发上的水珠滴落在手背上，凉丝丝的，激得她那点肌肤微微一缩。
以前补课时问过许多次的话，从文字上看并没有什么差别。
但她却明白，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抿唇，一个键一个键按下去：好。
第39章 别闹
天色还是昏暗的, 宿舍楼里一片安静。
隔壁床上，宋颂沉沉睡着，隔着帘子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云意蹑手蹑脚地起身, 下床，没开灯。
洗漱完毕，她先从衣柜里把那件白色的扭绳毛衣拿出来, 想了想，还是又拿出一件水青色毛衣穿上。
几秒后，她回头, 又换上那件扭绳毛衣，对着化妆镜微白的光画了个淡妆，涂上那支樱桃色口红, 裹上外套，出门。
陆尘早在家里等她。
天光微亮，从阳台窗户里看到楼下一个高挑的身影往过走，米色大衣，松软的披肩长发, 手里拎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帆布包。
手里握的铁质黑加仑薄荷糖盒早被体温暖热。
他推开, 拿出两粒含进嘴里。
客厅的秒针一下下走着，沉沉的滴答声。
几圈后，陆尘迈步走出去。
“叮”一声，电梯门缓缓被打开。
云意心里莫名剧烈地跳了一下。
她深呼吸片刻，才走出去, 刚站到门口, 门便开了。
一条手臂将她扯进去, “砰”地一声门被踢上，她整个人被他压在门后, 疾风骤雨般的吻落下来。
唇间浓郁的黑加仑薄荷香气，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跟口红的香气缠在一起，彻底分不清楚。
几乎激烈的纠缠中，云意却突然分神，觉得自己跟陆尘好似是有那么点默契的。
似是察觉到她分心，陆尘惩罚似的，用力咬她一口。
这一抹痛楚让她及时回神，报复似的、更加浓烈的回应他。
客厅没开灯，晦暗的光线很是缓慢地开始变亮。
太阳从客厅窗户东南一角晒进来，落在窗下那盆银杏树上，那片片金色叶子渡了一层浅色金光，显得更像真的。
云意濒临窒息，像雨前闷在水里的鱼，挣扎着探出水面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又被再度拉回。
跟他一起溺在这个吻里。
不知多久，终于结束。
她觉得此刻脸大约红透了，因为是前所未有的烫。
这样早有预谋的、持久而热烈的吻过去，以为还会有别的。
他只是静静地将她搂在怀里片刻，尔后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起身。
云意放开他，往里看了眼：“你妹不在？”
话一问出口她便后悔，明显的明知故问。
果然陆尘看着她笑：“你不知道？”
好似在说，陆明月要是在家，怎么可能让她今天过来。
他又说，“你怎么不问问阿姨在不在？”
云意嗔怪似的打他一下。
她这时才有空把手里的帆布包放在玄关上，也才发现，他果然也穿了那件白色的扭绳毛衣。
她脱大衣的手一停，捏着扣子半天没动。
陆尘看出来，笑一下，忍不住抬手很轻地捏一下她下巴尖：“都在一起了，还这么害羞？”
云意说哪有，忙飞速脱掉大衣，但转过身时，还是脸热。
鞋架上有双全新的粉色熊猫拖鞋——给她准备的。
换好鞋子，陆尘已经进了厨房。
开火的声音，滋滋的煎蛋声，轰轰的烤箱声，混在一起，有了日常生活的味道，却好似有点不切实际。
梦里都无法想象的画面：将清冷不染人间烟火的他跟做饭联系起来。
他很快端出两碟早餐，简单的面包煎蛋配牛奶，加上几块苹果，营养搭配健全。
刚烤热的面包带着奶香和全麦香气，格外美味。
云意夸赞：“好吃。”
陆尘：“再试试煎蛋。”
云意看一眼方白瓷盘上的原型煎蛋，抬眸看他，故意问：“怎么不是心形？”
陆尘含笑看她：“挑我刺是吧？”
“怎么，不给挑？”
陆尘声音里带了几分连自己都没发觉的宠溺：“随便挑。”
他掏出手机，“这就下单模具。”
早餐结束，两人像以前那样，书房给云意，陆尘在卧室，各自忙碌。
云意佩服自己定力不错，竟然确确实实看进去了书。
午餐用外卖解决。
饭后，陆尘问她晚餐想吃什么。
云意：“还以为你会做饭给我吃。”
陆尘将外卖袋子一系，看她一眼，将垃圾丢出门，回来洗了把手，才淡声说：“我不太想，但你想的话可以。”
云意一顿：“为什么？”
陆尘在灰色沙发坐下，朝她点了点下巴尖，示意她过来。
云意绕过茶几，被他拉进怀里。
他一条手臂兜住她，声音里有种冷静的冷调。
“离别的烙印不用太深，我怕你难过。”
云意明白了。
所以他尽量营造一种跟往常相似的氛围，好让她想起今天时觉得，跟平常没什么区别，也就不会太难过。
云意手掌搁在他胸口上，感受着他的心跳，慢慢地说：“可是不管怎样，我都会难过的。”
“这一天再寻常，只要是你要走，它也会因此变得与众不同。”
陆尘心底霍然一震，搂住她的手臂紧了紧。
“所以，你不如让我现在开心一点。”
陆尘低头吻了吻她侧脸，声音有几分沉哑：“好。”
不拘泥于“如常”，也就不必非得分开两个房间，全由当下想法主导。
陆尘来到书房，给云意讲一道难了她一上午的题目。
他一面搂着她，一面在纸上游刃有余地写下关键步骤，云意一看就懂了，但就是想不到。
陆尘于是抽出一张白纸，几乎没怎么思考便写下十道类似的题目，往她面前一摊：“做吧。”
云意：“……”
空气安静一霎。
云意没动。
陆尘也没动。
片刻后，云意才“喔”一声，握住笔，开始埋头做题。
笔尖用力擦过纸张的声音。
陆尘就站在她身侧，看着她一笔一笔地写，存在感极强。
云意感觉眼下的积分符号仿佛都变了形，西格玛符号也写得歪歪扭扭，思路凝滞下来，完全无法进行下一步。
陆尘手搭在她肩上，俯身：“哪里不懂？”
云意微闭了下眼睛，极力拉回思绪，下笔开始写。
一行。
两行。
他微凉的指尖似无意贴住她温热的脖子，渐渐向下：“不错。”
又写一行，温热而柔软肌肤被突然的凉意一激，笔尖倏地在纸上划下一道笔直的黑色长线。
耳边传来他缓而哑的声音：“怎么不写了？”
她喊他：“陆尘。”
黑色长线歪歪扭扭，最后全然失去力度，溃不成军，笔跌落在纸上，滚出两圈远。
她想起他打游戏时的那双手，纤长而骨节分明，漂亮到仿佛是雕刻出的艺术品。而她此刻的感觉像是回到打雪仗那天，那团雪进了她领口，慢慢融化，微凉的水珠贴着肌肤一路蜿蜿蜒蜒地向下。
她呼吸短促，微微闭上了眼。
片刻后，陆尘的手仍搭回她肩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将那支笔递回她手上：“接着写。”
她咬唇，把笔一摔起身：“不写了。”
往外走，却被他适时捞回怀里。
他笑一笑，声音里有种幽微的满足感：“不写就不写吧，我们出去买菜。”
他抱着她的腰紧了紧，清冷的声音有几分沙意，“今晚留下来？”
云意身体倏地紧绷，随后道：“好啊。”
再自然不过的语气。
买菜的时候，云意也用这样自然的语气说，这顿饭我来吧。
毕竟是要送他离开。
陆尘满足她：“行。”
看她有模有样地在超市挑菜，鲈鱼选哪条，肉要哪个部位，虾要活的跳得高的，冬瓜要结霜密的，黄瓜要刺尖的，他不觉发出一声笑。
云意把冬瓜装进袋子里，回头看他：“你笑什么？”
陆尘从她手里拎过袋子：“笑你出师了。”
这些东西春节那会儿，她下楼悄悄跟他打语音的时候一样样问过他。
楼下超市的菜新鲜程度自是不能跟菜市场的比，但两人此刻也没得挑。
进了厨房，陆尘挽起袖子洗了个手，不用她吩咐便开始打下手。
鲈鱼在超市已经由工作人员预处理过，他不满意，又刮一遍鱼鳞，清洗干净，放透明盆里递给云意。
又开始挑虾线。
水龙头里一股细细的水流淌而出。
他神色清冷，却认真。
那柄镀金铁剪刀在他手里十分听话，动一下便处理完一只虾，动作干净利落。
一种过分的不真实的生活感。
云意恍惚了一瞬。
陆尘像看出她心里的想法，问：“没想到？”
“确实没想到。”云意回神，靠近他，“这么熟练？”
“水平退步不少。”陆尘把剪刀拿的离她远了点，“你去那边，腥得很。”
“喔。”云意答应一声，却忽地伸出手，从背后抱住他。
陆尘呼吸微微一滞。
有一团柔软的棉花压在他脊背上。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看她，很轻的声音，含着某种克制：“别闹。”
都处理完，陆尘洗了三遍手，把厨房交给云意，自己回房间收拾行李，真是利用好每分每秒的时间。
再出来时，清蒸鲈鱼、粉蒸肉、凉拌黄瓜、冬瓜炖虾仁四道菜上桌。
跟过年时他推荐给她的菜单差不多。
陆尘问：“比你过年时候做得怎么样？”
云意：“强多了。”
“那我有口福了。”
鲈鱼蒸过头有点碎，陆尘很给面子地扫了尾，剩下的菜都多少剩下一些。
收拾完，陆尘在沙发抱着她看电视，有意无意地将她一缕头发缠在指尖上。
这么厮混在一起，时间倒也过得真快。
夜色渐沉，谁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眼前的电视换了一圈又一圈，又什么都看不进去。
终于，陆尘握住云意按遥控器的手：“没想看的就别勉强自己，洗澡睡吧。”
云意微微一僵。
他极自然地起身走回卧室，云意听见衣柜推拉门滑动的声响，再出来时，他手上拎了件米色女士睡衣。
丝质的长衣长裤，再保守不过的样式。
他说：“昨晚临时买的，凑合穿两天。”
云意接过睡衣，“嗯”一声，进了浴室。
不存在不信任他的问题，只是第一次在男生家里洗澡，心里难免忐忑。
飞速洗完，吹干头发出来，陆尘已换好睡衣。
浓墨似的黑色，压住他身上几分清冷，却衬出几分矜贵和沉稳。
云意忘掉紧张，看他。
他微点一下头：“累的话先回去躺着。”
错身而过的时候，云意拉住他。
“怎么？”
她问了一个很是傻的问题：“我是睡你妹房间吗？”
她性格就是如此，事事必须界定得十分清楚。
有些事可以给，但不能不明不白。
陆尘看她好一会儿，忽地笑了：“你想睡我妹房间？”
“倒也不是……”
“那就去我房间。”
双人床上，一只大熊猫占了三分之一还多的位置。
床单呈爱丽丝蓝色，工整到没有一丝褶皱，那床薄被也叠得整整齐齐，让她一时不敢往上躺，怕破坏掉这份工整。
陆尘从浴室出来，便看她蹲在客厅落地窗前，对着那盆银杏树发呆。
他走过来，摸了摸她头发：“怎么不进去？”
云意打个哈欠：“想看看里头是不是有你许的愿望，结果连我许的都没。”
“早藏好了。”陆尘将她揽在怀里，“困了吧，睡觉去。”
仿佛吃饭喝水一样自然的语气。
将她一路揽回床上，躺下，盖上被子，动作一气呵成。
只留了床头一盏昏黄的，圆月形状的小灯，陆尘说是陆明月买的，生日礼物。
灯下，那张那张银杏树叶依旧摆在原来的位置，旁边是红色的熊猫剪纸。
云意于是故意问：“我还需要再给你妹剪个熊猫吗？”
“剪吧，凑一对。”
“……”
两人只有三分之二张床，这么贴在一起躺着竟也不觉得挤。
云意原本分外紧张，但陆尘嗓音天生一种独特的冷调，刻意放柔语气，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让她完全地放松下来。
什么话题都能聊，游戏新角色，数学题，直播，高中，喜欢的颜色，电影，音乐……
聊到陆尘声音都有些困顿，却还是问：“还想聊点什么？”
云意忽然意识到，他仅仅是在完成她在徽城时说过的那个“想跟你待一晚上”的愿望而已。
再没有任何过分的、引人遐思的举动。
云意心底被触动，不觉放柔声音：“你明天还要飞，早点睡吧。”
“两点的飞机怕什么。”
她第一次从陆尘口中听到无所谓的、略微带着放肆语调的话。
“陪你聊个够。”
第40章 异地
他这句话让云意也放肆起来, 管它几点，聊到尽兴。
于是慢慢聊到小时候，聊到云意的妈妈。
这次却没有悲伤的情绪, 只是平缓的讲述。
“我对我妈妈其实是好奇的，这大概是孩子的天性？虽然关于她所有的事情都不记得，也还是想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好像这样, 我的人生也能变得完整似的。她是A大中文系毕业的，所以我拼了命，也考来A大。
“当时想, 一来A大就看看过往校友名单之类的，看能不能找到她生活过的一些痕迹，但真的来了反而有点近乡情怯, 不敢去找。
“也许找到了发现她不爱我，我只是毁掉她人生的一场意外。
“又或者，根本找不到她的任何痕迹，毕竟她只是个普通人。”
她发现陆尘真是很好的倾诉对象。
他不议论，不安慰, 只是安静倾听着, 一下下轻拍她的脊背，似是安抚。
直到她倾诉结束，缩进他怀里，他才说：“想去找的时候我陪你一起。”
她点头：“好。”静默片刻，“跟我说说你吧。”
“说什么？”
“什么都行, 比如：高中时的事, 小时候的事。”
陆尘认真想了想：“我真不太记得高中时跟你的交集了, 抄手游廊和假山还是大约有个印象，猜的。不如你先说说, 高中时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总不能，只因为那件衬衫？”
“我也没让你说高中跟我的交集，高中什么事都行啊。”云意小声。
陆尘意识到，她只是想了解他过去的生活。
他回忆片刻：“也没什么特别，大多数时间都在刷题，偶尔有女生表白，送个情书之类。”
云意揶揄：“偶尔？”
“一开始是挺多，但后来应该是知道我不看情书，也没什么人送了。”
“你不看情书吗？”
“不看，上交。”
云意想到听过的传闻，笑抽。又想起来问，“那你为什么不滑雪啊？”
“怎么？”陆尘唇抵在她额头，“去蹲过我？”
虽然不太好意思，但云意还是承认了。
其实徽城不常下大雪，经常落地就化。
但陆尘高三那年冬天雪很大，云意特意去后山坡待了会儿，想着万一能见到他，结果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陆尘心里浮起满足的愉悦感，片刻后，无奈笑一声。
“我怕麻烦。你不知道，课间操结束回教室都有女生有意无意跑过来碰我一下之类的，我要去打雪仗还得了。”
云意了然：“所以你不喜欢别人碰你？”
“嗯”。
“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就老说我离你远。”
陆尘笑一声：“不用试探，确实很早就喜欢你了。”
云意心里美滋滋的：“难道是我们第一次训练结束后？你被我抢大龙的操作迷住了？”
陆尘没接话。
云意于是说：“那那些喜欢你的事……我也不告诉你。”
喜欢他当然不只是因为那件被她弄脏的衬衫。
陆尘仍不肯妥协：“那就以后说吧，我等得起。”
他顿一下，忽然想起来似的，“有个问题之前忘了问你，在A大那个小超市里我们第一次见面，记得吗？你在买薄荷糖。”
云意声音不自觉小了：“记得。”
“你当时买的是茉莉花口味，但是我后来再没见你买过那个口味。”
云意一时呼吸都轻了，听见他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冽的声音，“所以你当时，是不是把店里最后一盒黑加仑薄荷糖让给我了？”
片刻无声后，云意咬唇：“你这都想起来了。”
自从开始注意到她，他对她的事就仿佛记得格外清楚。
陆尘轻笑一声：“所以我们在怀远的时候，肯定在学校超市遇见过。”
她肯定见过他买这个口味的糖，所以才会让给他。
云意不得不承认了：“是见过。”
“跟我具体说说？”
云意挺平静的声音：“有次我中午吃完饭去超市买洗发水，结账的时候刚好碰到你买这个糖，就记住了。”
“就这样？”他似是有些不信。
云意笑笑：“高中时我跟你绝大部分的交集都是这样啊，不然你怎么会对我完全没印象？”
陆尘便有些遗憾，还以为会有什么故事。
又说到小时候。
陆尘：“小时候的记忆不太好，陆商和叶玉珍整体吵架，偶尔能安静一天都要谢天谢地。不过——
“有次过生日还不错，那天陆商和叶玉珍之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都笑脸迎人，特意买了一个很大的生日蛋糕一起给我过生日，还点了蜡烛给我唱生日歌，让我许愿。
“我当时又高兴又紧张，忘了许愿。
“还曾想过，我要是当初许了愿，他们俩的关系会不会缓和。
“当然后来想明白了，他俩的事与我无关。”
这些事他现在已经接受，说起来时语气平淡，心底也没什么太大波澜，不过随意分享。
云意的手搭在他胳膊上，此刻却缓缓在被子底下顺着他胳膊一路往下，找到他的手，跟他十指交缠。
“以后你每个生日我都陪你过。”
夜里太静，显得她刻意压低的声音性感中带着几分缱绻，仿佛一团毛茸茸的玩偶躺在他怀里。
陆尘低声：“好。”
“不过你生日是什么时候？我都还不知道。”
“6月20号。你呢？”
“5月30号，离得还挺近。”云意浅浅打个哈欠，搂住他，“我每年过生日，我姥姥都会给我煮一碗汤圆。”
“以后我给你煮。”
“好……”
渐渐有了困意，她开始叮嘱陆尘：“你到那边要自己照顾好自己，要好好吃饭，工作时也要注意休息，别一研究起来就没完没了……”
陆尘记忆在这瞬间回到十一假期约她线下训练时的场景。
她站在讲台旁，也是讲着类似的话，她声音甜柔，听起来丝毫不觉得絮叨，只让人觉得关切。
经过这么长时间，他也成为了她用心叮嘱的那个人。
他答应着：“好。你也是。”
云意又陆续叮嘱许多，听他一一答应，才算满意。
陆尘这时说：“我也有事要叮嘱你。”
“什么？”
“别做让我吃醋的事。”
“……”
云意本身就是个分寸感极强的人，片刻无语后，还是应下，“好……”
黑暗里传来她略微绵长的呼吸声，他低头一路向下，找到她的唇，温柔地落下一个轻吻。
她还没完全睡着，本能似的微微仰头，回应他。
这便是今晚最旖旎的时刻。
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安全感包裹，云意这一觉睡得格外舒服。
醒来时屋内光线昏沉，看不清陆尘的脸，只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
他一条手臂搂着她，手搭在白色枕头上，将她“禁锢”在这里却又不至于压到她。
昨晚最后的记忆是那个吻，说不上来用什么词形容，只觉得美好，像春日的阳光晒在一片花园上。
她于是仰头，贴着他模糊的轮廓，凭感觉找到他的唇，蜻蜓点水般亲了亲。
他没什么反应。
云意嘴角微翘，小幅度地伸手去拿枕边的手机。
以为还早，看一眼时间：快十一点了？
她忍不住惊呼一声，陆尘这时也醒了。
他声音还带着几分困顿：“几点了？”
云意：“快十一点了，你卧室的窗帘遮光这么好吗？我都差点以为是半夜。”
两人昨晚夜聊时决定今天睡懒觉，闹钟也没订，不想睡到现在，也不知道昨晚究竟聊到几点。
陆尘彻底清醒，说：“对，我有时候睡眠不太好，特意买的不透光内衬。”
最晚十二点出发，两人立刻起床收拾。
离别的愁绪仿佛被晚起的忙乱压下，各自收拾完穿好衣服，简单吃过早餐，提前约好的车便到了。
从窗户里看见，一辆黑色的奥迪打着双闪停在楼下。
一闪一闪的车灯仿佛无声的催促。
陆尘拎起行李箱，神色平静：“走吧。”
云意点头，跟在他身后。
“叮”一声电梯打开，合上。
“叮”一声电梯再度打开。
行李箱滚轮滑动地面的声音。
单元楼门打开，“砰”一声关上。
有点阴却还算明亮的天气，没风，天边几团乌云和白云搅成一团。
车子“滴”发出一声长鸣，似是催促。
陆尘将行李放进后备箱，看着云意：“我走了。”
按照本来的计划，云意接下来要回去补直播时长，但此刻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有种跟着送他去机场的冲动。
但还是生生忍住。
因为记得他说过的话，喜欢你的心情不执着于这一分这一秒，而在每一分每一秒。
他们都会变成更好的彼此。
云意声音很轻：“嗯。”
陆尘拍了拍她肩膀，打开车门，上车时，后视镜里瞥见她。
她双手抱臂站在原地，嘴唇微微发白，清丽素净的一张脸上，是一种极力忍耐的不舍。
陆尘倏地回身，紧紧将她抱住，那力度似要将她揉进骨子里。
她微闭了眼，笑一笑，很轻快的语气：“我等你回来。”
/
“谁要跟你出去呀……那除非你求我……”
云意双手撑着下巴坐在宿舍书桌前放空。
宋颂已经跟沈聪撒娇快一小时了，十点多两人才分开回到宿舍，竟然还能有这么多话说，她是真的佩服。
挂掉电话，宋颂看向云意，有点内疚：“我这么当着你秀恩爱会不会不太好。”
云意叹气，挤出一个微笑：“不会，习惯了。”
她阖上手里的微积分课本，起身去洗漱。
宋颂追过来，心虚道：“那，那也不能怪我吧，谈恋爱不都是这样，主要是——你和社长也太惨了。”
确实挺惨的。
本来以为只是异地半年，但陆尘到了当地才告诉她，为确保FAST在启用后不受干扰，FAST基地周围五公里核心区为静默区，屏蔽所有移动信号。
而座机主要是办公用，平时打电话不方便。
陆尘打过一次，两人聊天都聊的不太畅快，却又舍不得挂，很难受的一种煎熬感，最后干脆决定不打。
也就是说，他们只有在周五陆尘下班出了静默区后才能联系。
而这一周仿佛格外漫长，今天才周四。
云意挤好牙膏，接水，给自己打气：“没关系，明天就周五了，我到时候秀你一脸。”
宋颂得意的语气：“明天下午我要跟沈聪去环球，你秀不到我，正好给你和社长一点私人空间。”
周五下午没课，云意直播时游戏空档都会有几分心不在焉。
4点45分，她对着镜头说：“最后一把。”
弹幕飘过：
缺缺要去跟姐夫约会了，今天是周五。
缺缺分手吧，让我来宠你。
真受不了天天刷分手的，主播谈恋爱你管得着吗？
云意话不多，走技术路线，不太理会这些弹幕。
她不停去看时间，期待陆尘5点下班后跟她打电话。
不想这局格外漫长。
都已经半个多小时，双方高地全掉，都还打得有来有回。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云意脑海里闪过投降的想法——这太不应该了。
5点20分，不知道陆尘回镇上需要多久。
她心里浮起几分焦躁，看到一条弹幕滑过“不会耻辱下播吧”。
云意定了定神，又飘来一条彩色弹幕：camelopardalis赠送礼物火箭*1。
她惊喜万分：“你……”
camelopardalis：不急，你慢慢打。
有人窥测出秘密：我靠这个土豪不会是姐夫吧？
云意深吸一口气，重新将目光聚焦回战局。
对局已经进入40分钟，该不会平局吧？
这时小兵都能打死人，双方都耗尽复活甲，对面五人再度借着大龙冲到云意高地。
云意一波大闪，辉月强行吃掉大部分技能，对方战死三人，再度失败。
队友也战死两个——是残血清兵时被超级兵打死的，实在没办法，家门口都来不及回城，超级兵吐两口水晶就快没血了。
因为对方有韩信，兵线一直带不出去。
又要开始下一波循环：他们带兵线，对方拿大龙冲高地。
云意指挥队友分路131带线，却在快走到中路一塔时突然发现对方韩信出现在自家水晶！
显然对方也被折磨到极点，直接买了把名刀强拆水晶。
云意秒换极速之靴，用闪现赶路，大招起手一套连招带走韩信。
韩信打字：终于结束了……快吐了……
云意愉悦道：“好啦，光荣下播。”
结束直播，陆尘打来微信。
云意秒接。
“最后一把打的不错。”
“嗯，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啊？”
“半小时左右？你被迫救人死掉的那波。”
“喔……”
云意顺便看了眼后台，刚还在让她分手的弹幕已经变成“求土豪爸爸包养”。
她笑笑，关掉直播，起身伸个懒腰。
“你回酒店了吗？这么安静？”
陆尘之前跟云意报备过，他住的是镇上一家公寓式酒店，能做饭能洗衣服，当地物价也不贵。
“嗯，回来了。”
云意蹙眉：“那为什么我们要打语音？”
陆尘笑了声：“因为我打算先泡个澡，在宿舍洗不舒服，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视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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