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玉终于等来了剧情中的一个机会。
朱庭瑄今夜兴致颇佳,他将李正玉拘在自己身边灌了好几杯酒,直到她的脸上泛起晕红才心满意足。
他犹是不尽兴,又在宴会结束之后携李正玉出宫,观灯会、猜灯谜、放烟花、看舞龙舞狮。
两个人脸上的面具一会儿摘下来,一同吃一些小吃,一会儿又戴上。他们与身后的护卫们隔了一段距离,这天下之大,满目繁华,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朱庭瑄的手里提着一盏小兔子灯,这是刚刚猜灯谜赢来的。他见李正玉颇有几分喜欢,想立刻将灯送给她,却发觉她的手被吃食占住了,因此便一直帮她拎着,直到现在。
两人肩并肩朝前走着,穿过摆着琳琅满目的物件的摊子,穿过飘香的烤番薯、插得满满当当的糖葫芦,穿过汹涌的人潮。
朱庭瑄的手缓缓挨近,两人的手背相贴又分离。
李正玉一无所觉,被眼前欢快热闹的气氛所感染,眼中终于浸染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笑意。
她不知道,一个连雷霆震怒都会被当做君恩歌颂的人,小心翼翼地接近,在黑暗中摸索,只想握住她的指尖。
不知什么时候,那只手终于握了上来。李正玉有些诧异的望向身边的人,只见朱庭瑄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朵梅花来,牵着她的手将她又拉近了一些,将那朵梅花插在了她的鬓边。
乌黑的发,艳丽的梅,如果她的脸上没有戴着狰狞的恶鬼面具,想必会是一幅美得惊心动魄的美人图。
朱庭瑄将李正玉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他面前这个眼中还残存诧异的人,实在是有着比雪中红梅还要清艳绝伦的美。他只觉得她那浸染了点点冷意的眸中流传的辉光,比盛世的万家灯火还要动人心魄。
“真美。”朱庭瑄笑道,见李正玉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情不自禁想要逗逗她,“温如,你的人生中有一个不可避免的遗憾,你知道是什么吗?”
李正玉眼中诧异之色更浓。
“你没有办法看到你自己,镜子里的你,不及真实的你万分之一。”
如果未曾遇见这样一个人,没有机会爱她,无法与她白头,那将是这个世界上最遗憾的事情。
万幸,他是坐拥天下的皇帝,这样的遗憾注定不会属于他。
看到李正玉脸上浮现的无奈,朱庭瑄的手轻抚过她的鬓发,唇角情不自禁勾起。
李炳的通禀打破了这流转着暧昧的气氛。
接过面上隐带忧虑的李炳呈上来的密信时,朱庭瑄依然紧紧攥着李正玉的手,李正玉本可以挣脱的,但她觉得被握一握也没什么,在脑海中重新预演了一遍待会儿的谈话要点,确保能够万无一失。
她比这世上所有人都最先知道密信的内容。
蛮族惯常爱在冬季于边境烧杀抢掠,北疆战事又起,缺衣缺粮,反正是什么都缺。打不打,怎么打,在什么限度内打,这都是问题。
剧情和原身的记忆中其实都没有提及此次战事的具体走向,但李正玉知道大新将会连连大捷,李正帆也会在此次战事中受封男爵。
力挽狂澜她力有不逮,但分润功劳她义不容辞。
朱庭瑄未向李正玉隐瞒信中的内容,她闻言果断地上了三板斧,希望朱庭瑄能将她派往前线。
“陛下,臣希望能为国效力,为陛下尽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先表表忠心,这是应有之意。
“西厂的情报系统已经建立完全,此次正是大展身手的好时机,臣愿往前线监督指挥。”
派我去可是很有用的,我劝你不要因私废公。
“实不相瞒,大哥已经定亲,臣的父母正准备为臣择一门亲事,但蛮族未灭,何以家为,臣想先立业,再成家。此次除了想做出一番事业,臣还想躲一躲父母的催婚。”
哪怕为了你的私心,也该让我去。
李正玉的三板斧一下,朱庭瑄万般纠结之下终于还是应允了。
“等开春的时候吧,现在天气这么寒冷,你的身体怎么受得住。”
李正玉自是不从,开春的时候仗都要打完了,她过去难道是为了打扫战场吗?
最后朱庭瑄还是将她封为监军,允她十日之后便出发。西厂提督做监军,倒是很应景。
*
李正玉在战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原本几个月便结束的战争足足打了将近一年。和谈不复存在,大新的军队长驱直入,如一柄坚不可摧的利剑,刺穿了蛮族的胸腹,捅穿了漠北的王庭。
在李正玉这只蝴蝶的翅膀扇动之下,李正帆先是被封为子爵、后又晋为伯爵,最后被封为平津候。
她亦是从一个在基层士兵眼里人憎狗嫌的监军成为了可以交托后背的战友,成为了士卒们愿意随之冲锋陷阵的将领。
短短一年时间,李家便迅速崛起,李正帆封侯在众人的意料之内,但这未免有些太快了,更何况李正玉亦被封为武安候,一门双侯爵,何其显赫。
李家两兄弟还未归来,李府便已门庭若市,往来沟通联络之人络绎不绝,倒春寒亦抵挡不住他们的脚步。
李蔓瑛便是在这样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晨睁开了眼睛,她明明已经死去,为什么还能有意识?
迷蒙之中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紧紧抓住了身边想要将她扶起来伺候她洗漱的知书的手:“现在是哪一年?几月份?”
听到知书的回答,她眼前一黑又栽倒在了床上。
她回来了,但迟了,太迟了。二哥已经……父亲和母亲也离她而去了。老天爷让她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让她再重新经历一遍悲惨的命运吗?
太阳穴骤然间传来的刺痛让她眼前发黑,无数记忆涌到她的脑海之中,李蔓瑛睁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床顶,为什么记忆中的一切和上辈子不一样?
二哥不仅没有被揭穿身份自戕而死,还在北疆的战事中立下赫赫战功。大哥也没有落下残疾,这辈子他不仅没有丢了爵位,还被封为了侯爵。父母也没有抑郁而终。
她缓缓起身,辨认出这是自己的闺房。她身边的丫头脸上挂着的不再是委屈和麻木,所有人脸上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表情,像是对此时的生活无比知足。
一个侯爵府的弃妇没有办法给任何人出路,但两个侯爵最疼爱的妹妹,哪怕是她身边一个最小的丫头,走出去都要被人礼让三分。
她已经和离了,她终于不再是宣平侯府的夫人,就是这个看似荣耀的名头,困住了她一辈子,困死了她一生。
是老天爷开眼了吗?她仔细思索,反复推敲,想要搞清楚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同的。她知道这么多人的命运不可能无端改变,其中一定有原因。
渐渐的,李正玉的言行一一在她眼前浮现。
二哥不再执着于想要成为一个名垂青史的名臣,那双向来只握笔抚琴执棋的手沾染了流淌不尽的血污,于阴诡地狱中搅弄风云。
她不再露出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倦怠而冷厉的眉眼像是被揉碎的花朵,身上原本清冷的香气之中渐渐混杂了淡淡的血腥气。
她上了战场,刀剑无言,但家书中永远只有“平安”二字。
后来,二哥率兵亲至漠北王庭,俘虏了一众蛮族显贵的事迹传遍京城与大江南北,对她已经有些心灰意冷的父亲得知此事后激动万分,开祠堂祭拜先祖,言必谈及有这样两个光宗耀祖的孩子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幸事。
“二哥。”李蔓瑛心中一阵酸楚,她已经完全可以确定,二哥也回来了,且比她早了许多。
那个单薄瘦弱的身影用两年时间给了所有人一个美好得近乎虚幻的世界,但身处这样一个世界,她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庆幸与喜悦,而是难以自抑的心痛。
自戕的时候,一定很疼吧?面对着对一切都茫然无知的他们,二哥心中的痛苦与恐惧又能说给谁听呢?
她似乎永远都是被庇佑被保护的那一个,亲人们纵容并呵护着她的天真,她一直以来都为此感动甚至骄傲,现在想来,这样的想法是多么的愚蠢。
上辈子她家破人亡,却没有办法给亲人们报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仇人登上高位。如果最后活下来的人是二哥,她一定不会像自己那么失败。
她确实只是一个女子,但二哥也是啊!二哥能够承担的,她也同样能够承担。重活一世,有这样堪称玄奇的经历,她若是再不醒悟,那恐怕老天爷也没有办法救她了。
“姑娘,今天是两位侯爷班师回朝的日子,可不能再耽搁时间了。”
知书见李蔓瑛早晨起来又是哭又是笑,以为她是因为两位兄长马上就要回来了而激动过了头,不敢上前打扰,见她渐渐平静下来,才出言提醒道。
李蔓瑛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说道:“那便先洗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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