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孔夫妇
周雨寒长得何其漂亮, 不仅精致,而且惊艳,他这张脸, 无论看了多少遍, 始终会令人如初见时那般怦然心动,他是所有女孩青春期里一场不敢触摸的梦,也是多年后重温校园生活时,一定会被提及的那个。
他婴儿一样弯弯的长长的棕色睫毛, 他合上眼时有些脆弱又有些乖巧的表情……以及他稍稍扬起下巴、变得紧凑的气息, 似乎都在等她亲下去。
他像一只温顺又懂事的狗狗, 在等待主人的怜爱。
他想让她亲他。
这个认知把林小小的魂儿都吓没了。
她无意识退了几步, 甩了甩头, 告诉自己,这不可能, 应该只是巧合, 周雨寒怎么可能对她有那种意思,他们是最要好的朋友, 不是吗?
“对、对不起,撞到你了。”林小小头皮发麻,或许脸还有点热,她搓着脸蛋转身, 丢下一句“我先回宿舍了”便跑。
到门口的时候, 她担心周雨寒,忍不住回头瞅了一眼。
那一眼让林小小更虚了。
周雨寒仍维持着半蹲的姿势,脸却侧向她这边, 他浅蓝色的眸子好像失去了神彩,从一块漂亮的宝石, 变成了一片破碎的廉价玻璃,正黯淡地望着她。
她转身,犹犹豫豫地走了几米远,又顿住。
她想问问周雨寒,是不是喜欢她,如果是,她还想说,她有钟情的对象了,千万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她身上。
可是……
他们怎么看怎么不般配,她觉得自己大概率想多了。
她很珍惜和周雨寒的友情,终究不舍得因为这种模棱两可的事情伤害到他们的关系,于是裹紧围脖,大步离开。
林小小这一晚睡得很不好,堪称辗转难眠,她在床上滚来滚去,反复纠结周雨寒最后那个表情意味着什么,到底是她误会了,还是他也被吓到了,没反应过来。
隔壁床的舍友快被她折磨完了,女鬼般爬上她的床,阴森森道:“林小小,你再搞出吱扭吱扭老鼠打洞的死动静,我宰了你你信不信?”
宰是不可能真宰的,打又打不过,林小小身后还站着金虎周雨寒两位好汉,舍友只是吓唬吓唬她罢了。
然而,林小小竟穿上了羽绒服,出了宿舍。
她去了顶楼,看到一架梯子,想了想,爬上了上去。
原来是天台。
视野开阔的平台有寒风凛凛,那是和晚上令人意乱情迷的微风截然相反的冰冷,她戴好帽子,趴在台沿上,继续思考人生。
奇怪,明明运动的时候喘气会更粗些,但她回想起周雨寒那会急促的呼吸时,她居然觉得特别性感。
不,周雨寒一直很性感。
林小小不禁想起周雨寒结实却修长的大腿,能把她头磕懵的胸肌,以及他打球时手臂上缠绕绷起的根根青筋……
他没有这个年纪寻常少年应有的纤细清瘦,始终高大健硕,加上有病弱的母亲要照顾,心思比成年人更缜密周全。
他吃过苦,所以像只充满戒备的小狗,对一切理由不明的示好保持警惕;可他一旦决定对一个人好,那就是百分之百,毫无保留。
而她很幸运地成为了那个小伙伴。
周雨寒、周雨寒。
他可真是个大好人,林小小有时候都好奇,什么样的女生才能获得他的中意?
反正不会是她。
林小小撑起下巴,幽幽叹了口气。
唉,满脑子都是周雨寒,他真讨厌,搞这一出干嘛?
吹了一夜狂风的林小小,第二天不出所料地感冒了。
人一整个昏昏沉沉,她都不清楚自己怎么走到的教室,好不容易坐下,她脖子就跟断了线似的,一脑壳砸在书桌上,眼眶因生病而发酸,她困倦地合上了眼。
额头上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她无意识贴紧,用力蹭了蹭,但很快的,那种触感消失了,她不得不再次用脸滚桌面,让自己舒服一点。
十五分钟后,有人把她捞了起来,掰开她的嘴,随着一颗圆圆的药粒被喂入,那个人又压住她的舌根,她条件反射吞咽,辅以温水,药粒便顺着暖流进入胃底。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让同学们目瞪口呆,手机不玩了,书不读了,只盯着面色如常的周雨寒,神情复杂。
他们的第一反应是,卧槽,周雨寒好会,他们给家里的猫狗喂药都没这么轻松。
接着开始担忧,周雨寒那手掌张开了,比林小小的头还大,夸张到离谱,想必其他器官也是如此对比强烈。
林小小真的受得住吗?
“胃穿孔”夫妇名副其实。
周雨寒看了同学们一眼,同学们忙低下头,假装写作业,只是小眼神仍旧不死心地瞟向他。
周雨寒往林小小口中塞了一块巧克力,林小小顿时睁开了眼,想问还有糖不。
看到周雨寒搂着她的肩膀,自己靠在周雨寒的胸前,而他微微俯首,皱着眉,鼻尖几乎要顶上她的唇片。
他的气息密密麻麻攻击着她,强势,又小心温柔。
她愣了一下,瞬间记起了昨天那个似是而非的吻,受到惊吓般蹦了起来。
周雨寒在干啥?!!
她本来已经抛之脑后了!
真是谢过这位爷了,她这下怕是永生难忘了。
周雨寒的目光划过一抹受伤,不明显,转瞬即逝,他扣上自己的水杯,一言不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翻开一本书,拿起了笔。
赵厚扭头看了看,简直笑喷了。
周雨寒整个音乐课本在那做笔记呢!
嗯?他怎么记得,周雨寒五音不全呢?
赵厚竭尽全力,把笑声敛起,干咳几下道:“楚粤下午回校,别怪哥没提醒你。”
周雨寒笔锋顿了顿,没有应声。
“其实……你们这样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赵厚考虑着措辞,尽量从全局出发,“雨寒,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距离冬招还有不到一年,大赛只剩下两个,再拿不到冠军,咱们的高考都会受影响,你和楚粤,我们缺一不可。”
获奖情况是特长生内招的重要指标,这一年会是所有体育生集中发力的阶段,如果没有奖杯在手,他们就必须从万千体育生中、以绝对优势才能脱颖而出。
体育竞技是非常残忍的。
多少人会因为这种激烈的竞争退出,又有多少人会因为突然的天赋觉醒跑入这条赛道,能留下的,基本全是资质和勤奋兼备,水平断层领先。
就目前来看,队中的周楚二人身高好,学习好,哪怕没有拿过冠军,考入顶尖大学也是没问题的。
但他们呢?
身高不占先机,在队中也不处于重要位置,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成绩,一流学府不会看上他们。
赵厚承认自己有私心,他不认为这有什么可耻,从他打篮球的那一天起,他便明白,篮球只是帮助他进入好大学的一个工具,他的未来,不在球场上。
既然是工具,他就要好好利用。
赵厚压低声音,凑近他:“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秦教练说了,若你俩再打一次架,那他宁愿从高一找两个新内线代替你们。”
周雨寒抬起眼。
赵厚拍拍他的肩膀:“你自己寻思吧,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周雨寒抿了抿唇,低声说:“谢了。”
不管赵厚出于何种目的,能跟他讲这些已是难得。
至于楚粤。
周雨寒目光稍冷。
只要他不来招惹他,那他也不会碰他。
否则,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收起音乐课本,周雨寒看向金虎的空位。
金虎今天请假了,说要陪妈妈去医院缴费,募捐来的钱全是小面额,那么大的数字,他妈一个人拿着,金虎不放心。
林小小也在想念陈茜。
以前陈茜坐在她身边,两个人玩的好,志趣相投,喜欢吃喜欢看小说漫画,总能聊到一起去,现在陈茜飞升了,她孤零零,难免会失落。
不过,她由衷为陈茜感到开心,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她就可以在电视上看到陈茜了。
药效缓缓发作,头昏脑炸的状态逐渐退去,林小小清醒了不少,打起精神来,认真早读。
一上午眨眼过去,最后一个铃声响起,林小小掏出饭卡,直奔食堂。
跑得慢了可不行,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周雨寒,周雨寒太像可怜小狗了,对着那样一双总是湿漉漉的眼,她讲不出一句拒绝的话,只能避开。
她抢了好吃的饭菜,寻到一张干净桌子,赶紧坐好。
用纸巾擦了擦筷子,她沉了口气,准备大快朵颐。
砰。
林小小侧头。
周雨寒放下餐盘,稳稳坐下,他体型大,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有力的大臂蹭过了她的小胖胳膊。
林小小见鬼了一样,挪到另一个位置,躲他的意图不加掩饰。
但她忘记了周雨寒是多轴的一个人。
周雨寒沉沉望着她,在林小小几乎要为他这种倔强心软的那一秒,他起身,再次贴她坐下。
眼看林小小又要跑,周雨寒拉住她的手,他洗到发白的校服和笔直的姿态宣誓着他的骄傲,然而他攥紧林小小的力度,却暴露了他的不安。
他弯下腰,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
自从昨晚之后,周雨寒看她的眼神就变得很直白了,炽热、压抑、浓重,充满侵略性,仅是在空气中撞一下,也可以让她接收到摄人心魂的压迫感,她从这个眼中想到了许多许多,包括一些少儿不宜的内容。
林小小呼吸一滞,向后仰了仰。
周雨寒不会允许。
他扣住她的后颈,哑声问。
“林小小,喜欢你,犯法吗?”
喜欢她?
林小小难以置信。
昨天搅得她一宿没睡,今天重感冒,他怎么敢、怎么敢把那句话大咧咧地讲出来的!
“你还敢说!”
她连想一下都感到羞耻,甚至没有勇气在心里念出那三个字。
“我为什么不敢。”周雨寒逼近她,冷厉的眉眼下,是黏着渴望的眸光,他压下脸,将赤果的呼吸洒给她,加重了掌控她的力度。
“回答我,喜欢你,犯法吗?”
脱缰野狗
“可我有喜欢的人了啊?”林小小憋红了脸。
她本来不想说的。
周雨寒刚刚失去母亲, 在这样的重大打击下,他能走出来已经很不容易,她不想节外生枝。
但林小小自认既然爱了林月明, 就不应当和其他男生这么模糊不清地纠缠感情, 对林月明不公平,更会浪费周雨寒的时间。
不如快刀斩乱麻,让周雨寒趁早回归正轨。
周雨寒死死盯着她,大概林小小的表情太过笃定, 仿佛无声诉说着她对那个人的忠诚, 他目光微闪, 撇过脸, 有些生硬地说:“我知道。”
知道?知道他还表白?
林小小实在不希望破坏这份友情, 软下了语气:“周雨寒,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们——”
周雨寒执拗地答:“不好。”
林小小一愣, 提肩深呼吸, 低头吃饭,不打算理他了。
算了, 让他自己冷静吧。
以往热热闹闹的桌上如今压抑得厉害,林小小越想越乱,吃饭都不香了,周雨寒没比她好到哪去, 始终沉着张脸, 偶尔看向她,却无一例外,失望而返。
美味的蛋炒饭现在味同嚼蜡, 林小小干脆放下筷子,起身倒掉。
这次, 周雨寒没再跟上了。
他平淡地吃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呼吸缓慢。
其实不意外。
那天他问林小小有没有喜欢的人的时候,他就预感到了,那个人,不是他。
林小小身旁没有别的男生,想必那个人不在精英,加上那个吻的催化,他便天真地以为自己肯定有机会,可当他鼓起勇气告白,她却用那样一双真诚的眼睛看着他,周雨寒就知道,他输了,输惨了,和那个人比起来,他什么也不是。
周雨寒把餐具放入回收箱,抿了抿唇,回到教室。
林小小果然不在。
为了避开他,她连中午这点时间都不肯给他了。
他路过她的位置,弯身,将一盒巧克力塞入她的桌斗,而后坐到自己的桌前,翻开一本书,沉心学习。
临近第一次月考,大家的情绪有些起伏,体育班男生居多,全是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稍微有点争执就能打起来,金虎充当和事佬,一下午乐得像个傻孢子,可到了球馆训练,他笑不出来了。
被国家队挑走的释绍林,居然现身了。
释绍林摸着小光头,不好意思地说:“嘿嘿,没选上,让我明年再试试。”
林教练温声安慰:“没事,你还小,而且棍术这边国家队目前的确不缺人,再等等,不要急。”
拳术倒是缺,已经是青黄不接的程度,但很遗憾,金虎错过了这个飞升的机遇。
当然,金虎在场呢,林教练没法说这话。
体育竞技的残酷正在于此,有天赋的不一定能登上国际舞台,各种原因都有可能绊住他们的脚步,心态、病痛、乃至于大赛名额,桩桩件件,想出头,没那么简单。
一个运动员走进闪光灯下,背后付出的不仅仅是心血和努力,更要天时地利人和,是实力和运气相互作用的结果。
金虎脚上有伤,坐在一边指导林小小练拳,他双手握在一起,指尖无意义地缠绕、攥紧,思绪游离。
林小小懂他在想什么。
如果释绍林归队了,那陈茜呢?
陈茜自然是被国家队挑中,不可能回来了。
东北猛虎佝偻着腰,气势不再的他,身上的练功服也显得灰扑扑的,他招林小小过来,低低地说:“小小,你能不能帮我问问,陈茜在那边过得怎么样,还适应吗?”
“哦。”林小小垂下眼,没敢告诉他,陈茜一直和她有联系。
国家队的训练节奏异常紧张,陈茜压力很大,每天都在忙,但仍会抽出一小点时间陪她聊天。
陌生的环境、全新的队友、唾手可得的国赛奖牌……等等等等,陈茜乐不思蜀。
只有金虎还在留念那段短暂的感情。
林小小心里酸酸的,忍不住抱了抱金虎。
金虎猛地打了个哆嗦。
周雨寒站在远处,表情晦涩地望着,金虎读懂了他的眼神,像是认清了身份,又好像不死心地保留着一丝侥幸。他现在也是同样。
直到楚粤出现,周雨寒才抽回视线。
楚粤欲盖弥彰地戴了口罩,却遮不住眼角的青肿,他放下背包,脱掉外衫,很快进入队伍:“报告教练,我回来了!”
队友们只当那是周雨寒上次揍的,只有周雨寒知道,他那一拳,在左边。
而楚粤的淤青在右边,是左撇子打的。
秦鹤雪翻阅着明晚比赛的对手资料,淡声道:“既然回来了,就好好训练,类似那天的事,我不希望再发生。”
秦鹤雪抬起眼,看向周雨寒:“第一,禁止对队友动手。”
察觉到周雨寒的僵硬,秦鹤雪冷冷撇开眼,又看向楚粤。
“第二,”秦鹤雪敲了敲夹板,着重强调,“球场上不存在个人恩怨,我这里,绝对禁止你辱骂队友及其家人。记住这两点!如有再犯,不管你是谁,成绩多耀眼,在球队里多重要,我,秦鹤雪,一概不留!”
楚粤没想到教练会提到自己,明显怔住。
秦教练双手拍击,冷声喝道:“好了,开始训练!”
球员们在短暂的静默后动起来,围绕场馆慢跑,脸上仍然带着茫然的表情。
教练什么意思?
再打一次架,就把楚粤一起赶出球队吗?
楚粤可是球队目前的顶梁柱,是带领大家冲击大奖的关键人物。
教练在打什么哑谜,为什么他们听不懂了?
热身第二项,两人一组,背靠背拉伸。
周雨寒一般和曾钱一组,今天,他却主动走到楚粤面前,邀请楚粤一起。
周雨寒伸出手,面无表情:“楚粤,来吗?”
楚粤加固了口罩,横眉微抬,啪的一声,将手掌压过去。
这两人的不对付众所周知,所以即便身高最为相仿,但只要是双人的练习,他们都会尽量避免,从不会和对方组队。
这样的周雨寒和楚粤居然结伴训练了。
简直不可思议。
难道真的是秦教练方才那番话威慑了他们?
队友们不禁斜着眼偷看。
背部相抵,十指扣紧,周雨寒先弯下腰,让楚粤的肌肉展开。
他目视前方,用极低的声音说:“楚粤,你的不幸不是我造成的,我妈妈的悲剧也与你无关,你和我理论上没有个人恩怨。”
楚粤仰头看着射灯,冷笑:“是吗。”
这次轮到楚粤。
周雨寒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全部重量砸在楚粤身上,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们现在在一个球队共同做事,你也不想闹大了,被教练踢出球队吧?”
周雨寒的体重不轻,足有一百公斤,楚粤背上有伤,他怕被人看出破绽,皱眉忍痛:“我不会被教练踢走,你不如多担心担心你自己。”
他们转身,面对对方。
强壮的双臂抬起,握住对方的肩头,同时屈髋,将身体下压。
浅蓝色的眸子对上楚粤幽深的黑瞳,周雨寒目光锐利,丝毫不让。
“你确定?你不是已经怕了吗?不然周一为什么要激怒我?”
可惜了,他没被开除。
校方也并没有对他下达处分,可见楚家没有插手这件事。
反观楚粤,倒是带了一身新鲜的伤痕回来。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周雨寒眼神落在楚粤口罩后脸颊的位置:“你被你妈打了吧?”
楚粤下意识想查看自己的口罩掉了没有,周雨寒却牢牢按着他,不许他起身。
“还是……你的其他兄弟?”
周雨寒怎么会知道他家的事?楚粤错愕抬眼,被戳中痛点的他瞬间变了脸色,吼道:“要你管!”
“楚粤!”秦教练的指尖隔空点在楚粤的眉间,“安静!”
楚粤不甘瞪着周雨寒,眼底的冷意阴森恐怖,恨不能把周雨寒大卸八块。
可他不能发作。
他不能离开球队。
家里的兄弟个个不是善茬,他已经丧失了直接进入家族企业管理层的资格,在权力争斗中处于下风,绝对不能再被教练踢出球队!
否则……
他就只剩下联姻一个用处了。
让他沦为看妻子眼色行事的窝囊废,他无法接受这种结局。
热身结束,周雨寒撤开几步,楚粤揪住衣领透气,仍觉得窒息。
秦教练吹响口哨:“双人对抗训练,红色攻方,白色守方,十五分钟一换。”
楚粤迟疑了下。
他总觉得周雨寒今天不对劲,脱胎换骨了一样。
如果说周雨寒曾经是被铁链拴住的家犬,被欺负了也只能忍气吞声,那么现在,周雨寒就是一条毫无顾忌的疯狗,不仅学会了撕咬,而且享受猎物痛苦的神情。
楚粤直觉有诈,索性去找钱峰。
周雨寒一个横跨,挡住了楚粤。
“干什么?”他拽回楚粤,“我们是‘兄弟’,不是吗。”
楚粤并不想和周雨寒做对抗训练,可环视了一圈队友们看热闹的表情,他忍了下来。
对抗训练在篮球中必不可少,推搡、撞击十分常见,很容易产生摩擦,楚粤拿到篮球,目光凛冽,他看着周雨寒势在必得的神色,一阵恼火。
周雨寒的防守在精英算是头一名,他经历了漫长的纯坦克阶段,防守技术不是楚粤这个以带球进攻为特色的球员可比拟的,他仅仅站在那里,身高、体型、强悍的肌肉,以及隐含威胁的眼神,就能给对方带去无限的压迫感。
几轮下来,楚粤竟然一个球没进,次次被截断。
楚粤双手抓了下头发,请求休息。
不行,他今天状态不行,这样下去,他会——
周雨寒也坐下。
他喝着热水,用只有两人可以捕捉的音量道:“楚粤,既然你不同意和平相处,那么从今天开始,我会抢夺你的一切。”
他侧首,立体的面部在灯光映照下显得尤为冷厉刚硬:“你的中锋位,你的战绩,你众星捧月的光环——”
不等周雨寒讲完,楚粤就笑了。
这野种在说什么大话?
抢他的一切?
他从手指缝里流出来的一丁点,足以让周雨寒一辈子望尘莫及,他拿什么和他赌?
可笑。
“好,我等着。”楚粤点点头,不以为然,“不过我很好奇,周雨寒。”
楚粤伸出长腿,明明十分温和的一张脸,却笑得阴毒恶劣:“你还有什么可以输给我的?”
一概不留
想上他楚粤的牌桌, 首先要有赌的资本。
楚粤轻蔑的目光落在周雨寒寒酸的平价球鞋上:“家世、双亲、成绩,你样样不如我……周雨寒,你该不会想空手套白狼吧?”
周雨寒面色如常, 丝毫不在意他的低看:“赌我们最在意的, 篮球,怎么样,够资格吗?”
楚粤“哈”了一声,不屑至极:“你有胜算?”
如果有, 当初又是怎么被他顶掉中锋位的?
虽然每支球队各不相同, 每个位置都有杰出的明星球员涌现, 但除非风格极其激进爆裂的进攻型球队, 中锋始终不可或缺。
防守不行, 让对方疯狂得分,自家后卫就算进再多球, 又能怎样?
一顿操作猛如虎, 一看比分惨似狗,白折腾。
何况精英的球风一向稳健, 不求过程多么精彩,只认结果,那就是赢。
楚粤看不起周雨寒并非毫无道理。
一年前,周雨寒的实力和身高的确比不上楚粤, 否则楚粤也没那么轻易换掉他, 并且周雨寒做了很长一阵子的前锋替补,不要说上场时间短得可怜,即便上了, 得分也长期处于零到个位数的状态。
那段日子的周雨寒,肉眼可见的抑郁不得志, 被打压到了极点。
篮球崇尚热血与实力,而球员的每一个得分,都是通过日复一日的单调训练累积来的,楚粤不相信有人可以在短时间内弯道超。
这不科学,更罕见。
他只相信一件事——有他在,周雨寒这辈子翻不了身!
大约是周雨寒沉默得太久,楚粤以为他怕了,轻嗤:“赌不起别开口,我没空陪你过家家。”
他擦干头上的汗,跑步入场,接过教练传来的球,楚粤微微俯身,一扫方才的阴郁,换上一张和煦的笑脸,如同在换自己失落的宠物狗,招了招手。
“雨寒,来,继续。”
周雨寒放下水杯,扯掉毛巾,走至篮下,做出防守姿势。
楚粤仍旧笑着,眼神却冷了下去,双手摩挲着篮球,楚粤尝试后跨步,想要越过周雨寒,带球进攻。
然而,周雨寒预判了他的预判。
笑死,打纯防的那一年,周雨寒别的可能没学会,但截球的技术简直炉火纯青,别人脚一迈,他就知道球要往哪去。
篮下就是他的阵地,在这片不足十平方的地面,他不允许任何人越过他、靠近篮筐。
再一次被抢走球的楚粤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心情,他告诉自己,他今天只是受了伤,状态不佳,凑巧而已。
胸部猛地被砸中,楚粤睁开眼,凭本能抱住篮球。
是周雨寒将球传回给他。
仿佛不小心,周雨寒抱歉地笑了笑,再次挡在楚粤面前,俯身、张开双臂。
球队中两名身长最高的球员对阵,目光相接,谁也不服谁,火药味散出百米外,林小小正好休息,呆呆看着那两人,戳了戳金虎。
“我咋感觉他俩有点不对劲?”
金虎一脸懵逼:“他俩不一直这样吗?”
势不两立是周楚之间的常态,哪天他们勾肩搭背才叫炸裂呢。
“可是周雨寒笑得很那个。”阴阳怪气的,她看了都想邦邦给他两拳。
周雨寒的侧颜无疑是优越的,骨骼感极强,皮肤白皙细腻,一头金色卷毛柔和了他的冷峻,但这不代表他好惹,林小小第一天看到他时就知道,这个人很难搞。
周雨寒微微启唇,无声地吐了几个字。
林小小看不懂唇语,他对面的楚粤却突然摔了篮球,一把将周雨寒推到地上。
“你他妈的再说一遍!”楚粤死死揪住周雨寒的头发,向地板猛磕。
砰!
周雨寒的后脑重重碰撞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篮球队的人一愣,先是看了看面色阴沉的秦教练,这才后知后觉地跑向他们,将两人分开。
比较古怪的是,挨揍的人明明是周雨寒,表情更痛苦的却是楚粤。
楚粤握住自己的手腕,弯身低吟。
“手怎么了。”秦教练强硬掰开,在看到一缕带着血的金发后,不悦地瞪了楚粤一眼,随即望向林小小。
“你,”秦教练抬起手,指了指林小小,“过来!”
林小小耷拉着脑袋,慢吞吞挪过去。
“小小,怎么了?秦老师为什么叫你?”金虎急忙站起,一瘸一拐地追上林小小。
林小小根本不敢吭声。
她在楚粤动手的第一时间,扔了颗巧克力豆过去。
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周雨寒受辱吧,巧克力豆那么小,她以为没人能注意到的……
但是,秦鹤雪明显不是一般人。
她心虚得要命,拉起周雨寒,闭紧了嘴巴。
她打算好了,不管秦老师一会说什么,她都不会承认的。
那是篮球运动员的手腕,宰了她也赔不起。
秦鹤雪问周雨寒:“还好吗?”
周雨寒摇了摇头:“没事。”
“你、你、你,还有你们,去更衣室。”秦鹤雪依次点了楚粤、周雨寒、林小小,和球队的所有人,率先转身。
球员们不明所以,跟着教练迈开脚步,楚粤甩了甩手腕,也离开了。
周雨寒扭头,皱了皱眉,用口型问:“你干什么了?”
林小小从兜里掏出巧克力豆,给周雨寒看了一下,快速塞进金虎的口袋中,对金虎抱拳儿。
那意思是,拜托了师兄,帮师妹把证据给灭了。
周雨寒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脑瓜子嗡嗡的,按住太阳穴,推着林小小往更衣室走。
一进更衣室,林小小就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低气压,她瞬间怂了,靠在门口,不敢再接近秦鹤雪。
楚粤和周雨寒分别立在秦鹤雪两侧,表情都有些不好。
能好吗?
教练前脚刚说了不许对队友动粗,后脚就有人重拳出击,秦鹤雪又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放谁谁不怕。
秦鹤雪双手抱胸,似笑非笑:“行啊,挺厉害的,开学一个月,干了三次仗,嗯?”
他脸色一凛,忽然拔高了音调:“周雨寒、楚粤!你俩还能不能打了?能打打,不能打都给我滚蛋!球队不需要你们这种连情绪也控制不好的废物!”
他人高,身体壮,这么一吼,仿佛整间房子都在抖,队员们纷纷低下头,大气不敢出。
楚粤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上前一步,大声喊:“报告教练,我错了!我不该伤害雨寒,我错了!我以后绝不再犯!”
秦鹤雪看向周雨寒。
周雨寒沉默了一会,低声道:“嗯,我也是。”
“下不为例。”秦鹤雪冷然,“滚去医务室,别再让我看见你们两个!”
周雨寒抿了抿唇,从柜子里取出自己的外套穿上,准备拉着林小小离开。
“我让你带她走了吗。”秦鹤雪点了点林小小,“过来,我有话问你。”
林小小颤了颤,却仍旧推了周雨寒的腰,让他赶快离开这里,不要被她波及。
周雨寒想说些什么,但秦鹤雪一个眼刀剌过去,他只能先走。
“我在门口等你。”周雨寒不放心。
门被关上,林小小怯生生地看着秦鹤雪,指望这位大叔能饶了她。
秦鹤雪摊开掌心,他握着的,赫然是林小小丢出去的那颗巧克力豆。
她张了张嘴,最后也没说出一个字。
“林小小,这些话,我只讲一次,你记好了。”秦鹤雪把东西扔向垃圾桶,巧克力豆直接进筐,甚至连声音都没发出一点,“这是他们两兄弟的事,你一个外人,不要插手。楚家不动周雨寒,是因为他们看不起他,可你爸爸,林大勇,在石市还是有些地位的,一旦你惹恼了楚家,你爸必然会遭到报复。”
林小小愣了愣:“我——”
“不要跟我说,不是你干的。”秦鹤雪指指自己的眼睛,“知道我以前在nba叫什么吗——蜂眼——任何细节,都逃不过我。”
蜜蜂拥有五只眼睛,一对复眼各包含5000只小眼,动态视力相当发达,秦鹤雪在美国,正是以预判能力强、擅于捕捉对手动作而闻名的。
“出去吧。”
“……对不起,秦老师,以后我会注意的。”
“不是注意,而是永远不要试探楚家的底线!”
“是。”林小小拉开门。
强风灌入的一刹那,她的腿瞬间软了,后怕摸索她的背脊,一波波爬上她的大脑。
秦老师的气场太强大了,仅仅被他那双眼睛盯着,她就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不过秦老师言语中似乎没有对她的责备,更多的是在忧虑她惹祸上身。
楚家真的那么厉害吗?她很困惑,那不就是一个做地产生意的企业吗?
现在地产行业这么不景气,大量楼盘资金链断裂、烂尾,为什么秦老师话里话外都在警告她,楚家似乎不简单?
一只大手落在她的发顶,她魂不守舍,仰头去看,周雨寒蹲下,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他没有抬眼,睫毛弯弯长长,随着呼吸而颤动,他说:“这里冷,你出汗了,多穿点。”
顿了顿,他补充:“下次不要为我出头了,我没那么脆弱。”
他是男人,被揍两下没关系,可林小小不行,哪怕她是个武术生,比他更抗揍,更能打,但他忍不了别人碰她。
“嗯……”林小小还有点别扭,他分明也出了汗,潮湿且蓬勃的热气蒸腾向她,让她没来由的脸红,于是退了几步。
周雨寒眸光微黯,而后抬起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小心翼翼问:“明晚,你能来看我的比赛吗?”
你在找死
明晚的比赛安排在其他学校的体育馆, 路程较远,许多学生忙于高三分班考试,不会去。
“嗯……”林小小点头。
他们的冷战持续了一天不到, 就这么结束了。
两人一起吃了晚饭, 周雨寒收敛了很多,没再说让她手足无措的话,她也当作没发生过。她更倾向于和周雨寒以朋友的身份相处。
抛开一切不谈,周雨寒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温暖、耐心、细腻, 会妥善照顾身边的伙伴, 他很缺爱, 缺爱到了但凡别人交给他半分真, 他就要用全部去回报,傻不傻。
如果周雨寒不喜欢她就好了, 林小小想, 他刚才脆弱的眼神,让她心口抽疼, 可她还能怎么回应呢?
没办法的,哥哥出现的时间更早,占据了她的整个前半生,她想将哥哥给她的宠溺永远延续下去。
次日七点半, 市晋级赛的倒数第二场拉开了序幕。
周雨寒作为队员提前到达场地, 精英的学生则是三三两两结伴,乘车前去。
林小小和金虎小子找好位置坐下,小子咋咋唬唬道:“这体育馆不行啊。”
那是当然, 全市有几个能和精英比的,精英是鼎鼎有名的体育强校, 舍得花钱。
他们来得有点晚了,到时双方运动员已经登场。
金虎一眼就看到了被墨发包围的金色,灯光强烈且闪耀,那抹金色鹤立鸡群,尤为突出漂亮。
他虎躯一震,激动得直搓手手:“窝糙!周雨寒是首发!他居然当首发了!”
首发对篮球手意味着什么?
赛事转播会有评论员专门分析首发球员的个人战绩,观众第一时间接收他们的信息,知名度会有质的提升。
林小小看过去,幸灾乐祸地笑了。
楚粤今天坐冷板凳了。
哇哦,他好像是周雨寒的替补呢!
还是那句话。
天道好轮回,苍天放过谁!
楚粤,你的中锋位,你的solo,拿来吧你!
由于本次比赛不在精英,精英的师生们,除了德高望重的校长和教务主任,谁也没搞到好座位,林小小和金虎他们更甚,前方正巧是一堆摄像机,一张桌子横在他们前面,阻挡了一半视线。
林小小有些不满,想换个位置,金虎却拉着她,让她别动。
“这是转播台!那个人是评论员,咱们听听他们说点啥。”
金虎支棱起大耳朵。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本场解说谢凯,欢迎大家观看今天的翱翔杯石市男高篮球晋级赛,今天对阵的是市内强队精英和以超高三分命中率著称的四十中学,让我们先来看一下精英的首发阵容。”
解说员一一介绍了赵厚、曾钱、季子卫、钱峰在今年翱翔杯的历史数据。
到了周雨寒这里,解说员卡了下壳,仿佛看到了什么奇葩,他面色慌张,说:“嗯……这位周雨寒小将,首次担任中锋位置……篮板球和助攻非常卓越,个人得分上……嗯……”
解说员显然易见地凌乱了,林小小能看到他在梳理自己油亮整齐的背头。
“虽然得分不高,但……嗯……身体条件非常优越,让我们期待这位小将今天的表现吧。”
说完,解说员逃难似的,快速开始了对四十中学的简介。
林小小和金虎交换了个眼神,确认彼此脚下因为评论员传播性极强的尴尬而抠出了豪华大别墅后,金虎忍不住怜爱了:“他好像很弱小,很无助,像窝被人偷了的小仓鼠。”
响亮的哨音亮起,如同擦亮黑夜的流星,学生们纷纷聚精会神,比赛开始!
周雨寒仗着身高优势,上来就是三个隔空暴扣,跑速之快、弹跳力之强、力量之炸裂,直接秀翻全场,精英集体起立,为他呐喊欢呼。
四十中的同学们则很是绝望,有种自欺欺人的冷静在。
其实除了二十三,精英在市内基本无敌手,四十中在开赛前就有心理准备,他们今晚是来帮精英刷分的。
但谁还没点希望呢?
只是周雨寒一分钟十分的神迹,狠狠击碎了他们的梦想。
精英中学,恐怖如斯!
黄金坦狗,你别想走!
趴下,全部给我趴下!
金虎锐评:“坦狗攻方思维转换得很快,我以为他打中锋也是纯防守,没想到进攻这么强。”
虽然比不上楚粤,但也足够威慑全场了。
林小小注意到了华点:“你懂篮球?”
“别看不起你师兄!”金虎拍拍胸脯,“咱也是会打球的好不好?水友赛也是能拿三十分的王者!”
能看得出来,即便对手是毫无反击之力的四十,精英依然选择了稳扎稳打的路线,防守和进攻兼顾,赵厚把更多的得分机会给了其他人,让周雨寒专注于更擅长的篮下防控,配合超6。
第一回合结束,精英没有悬念地拿到了大比分领先。
此时此刻,四十的娃已经离场了三分之一,他们有句妈卖批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让讲,好,那他们回教室上自习,行了吧行了吧!
林小小也被一个女同学叫走了,女同学说外面有个男人是她哥哥,喊她在学校小门旁边的巷子见。
林小小不太认路,绕了好几圈才找到那个巷子。
她看着冷冷清清的巷口,有些怀疑,哥哥怎么会约她到这种地方?
平时都是在大门口等她的。
不过她上次也突袭了他的公寓,也许,哥哥是想给她个惊喜?
仔细算算,她生日快到了。
巷子里没人,林小小掏出手机,她的老机子有点卡顿,刷了半天才出现通讯录界面,她刚准备按下林月明的号码,就听到身后有十几道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死去的回忆开始攻击她。
真是在精英安逸久了,她都快忘了这茬。她倒也不怕,毕竟是武术生不是?一般流氓对上她,谁打谁还不一定呢。
她满脑袋问号,回身,一阵冷风从头顶猛然劈来,她下意识避开,冷眼看去。
很好,她果然是吸混混体质,就出来这么几分钟,也能捕捉到十几个小流氓,一窝蜂地冲进来,像暴躁的大虫子。
林小小快速检查环境,寻找出口,和……趁手的武器,比如大砖头小棍子啥的。
她有点头疼。
这次的混混太多了,密不透风地把她围住,堵住了巷口,并且还在狞笑着逼她进小巷子。
林小小步步后退,掏出兜里的五十块钱,恭恭敬敬奉上:“大哥,别杀我!我有钱!”
混混头子挑眉,挥动着手里的铁棍:“不好意思哈,咱们不要钱,只劫色。小姑娘,你乖乖的,哥哥让你舒服。可你要是不听话……”
混混扬起铁棍:“那就别怪哥哥不疼你了哦。”
林小小借着余光看向十几个男人如出一辙的粗壮手臂,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们不是混混。
是打手,只有专业的打手才会具备这么强健的身体素质,尽管他们已经竭力伪装,穿了流里流气的衣服。
对方有备而来,很可能了解她的底细,知道她是体育生,普通人伤不了她。
是谁?
是谁要搞她?
她后背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风一吹,汗毛乍立,她垂下眼,伪装出害怕的样子继续后退。
爸爸隐居不出,没有和人结仇的机会,哥哥去京城近十年,这边的人际关系断得差不多了,林家乐善好施,有口皆碑,不会是爸爸和哥哥那边招来的祸患。
咻!
又是一记携卷着寒风而来的闷棍!
林小小灵巧闪避,心脏砰砰直跳。
她紧张到嗓子发干,开始慌了。
若是普通小流氓,她尚有应对之策,坑蒙拐骗,大不了打一架,让爸爸回头去警察局捞她。
但这是十几个训练有素的专业打手,她即便能逃出去,也会付出惨重代价!
是谁?
到底是谁?!
心脏膨胀到似要炸开,林小小咬住唇,步步撤后。
脑海中划过了什么,她忽然想起了秦老师昨天在更衣室同她说的话,狠狠愣住。
——“一旦你惹恼了楚家,你爸势必会遭到报复!”
……楚家?
思路断在这里。
打手们似乎有所顾忌,头目对其他人使了个眼神。
“一起上!”
下一秒,十几个铁棍聚集在林小小的头顶,如同一张洒下来的大网,稀稀袅袅的阳光从缝隙中透下来,林小小仰起头,像一只被困住的小猫,露出惊恐的神色。
她张大嘴呼吸,心跳已经快到无法捕捉,像凶猛奔跑的猎豹,她的脑子追不上了。
她找到落棍最快的一人,抬手抓住那人的手腕,用力一掰——
咔嚓。
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那人愣住,很快发出一声惨叫,手掌以不正常的扭曲形态吊在胳膊的末端,晃来晃去。
林小小眼疾手快,接住了坠落的铁棍,而后弯腰,给了男人一个粹不及防的过肩摔。
和寻常街头混日子的小流氓相比,他们的身高要高得多,体型也更大。
因此倒下时,砸地的面积也会更广。
林小小后扫腿,绊倒后面的人,为逃生扫出一条道路。
砰!!!
男人庞大的身躯在空中摔下,砸到了同伴的身上。
呼痛声此起彼伏,林小小扭头就跑。
头目反应比较快,躲过了同伴的身体,他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像是嗅到了血腥的鲨鱼,亢奋地扑了过去!
巷口太窄了,仅容三人通过,林小小只能贴着墙闪开,她来不及想什么,转身墙头上爬。
脚腕一痛,她拼尽全力抓住砖头突出的边角。
她当时只有一个念想,她不能被拖下去,不能!
利用一人的身体砸懵他们,这种趁其不备的方法只能用一次!
下次他们有了警惕,一定会躲开,那么只要他们围住她车轮战,她累也累死了!
“有意思。”头目眼底闪动着嗜血的阴光,攥紧林小小的足踝,向下拖拽,“下来!咱们比比!”
放你个小饼干的屁!
听他的鬼话她还能有命?!!
她挥起棍子,向男人的手打去。
可是没用。
更多的人从短暂的晕眩中回神,一双双手抓住她的小腿、衣摆,齐力扯她入地狱。
林小小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向下,看着凹凸不平的墙面上留下了自己掌心磨破的一道红色血痕。
她的心也跟着狂坠。
她咬咬牙,干脆放手,后弯下腰,抱住了头头的脑袋,对着他的耳朵,一口咬了下去!
头头的侧脸瞬间喷出大量鲜血,以裂开的水龙头的姿态,溅到了周围。
他怔了一秒,表情迅速扭曲。
“操你妈!!!你在找死!!!”
丧家之犬
找死?
是的。
老祖宗真正留下来的武术, 都是用来杀人的。
各种功法、各种兵器、各大派系,无不有自己一招毙命的秘技在。
正因为如此,武术比赛才会对项目的条条框框做出详细的规范, 以免造成无可挽回的局面, 和平年代的武术,更多的作用在于强身健体、锤炼精神。
但古人接下挑战,结局却只有两个。
赢生,输亡。
林家当然也有自己的绝杀。
男人在面部撕裂的痛苦中紧闭着眼, 盲目挥着双拳, 捏准她的一个关节便不松手。
林小小闷哼, 她听到了, 她的胫骨碎了。
她张开嘴, 擦掉唇边淋漓的血液,呸的一声, 将那快粘连着大片血皮的耳朵吐出来。
痛楚稍微减缓, 男人睁眼,看到自己犹如烂肉般的耳朵甩在地上, 怒吼:“给我上!弄死她!”
“可是老大,上面只要我们——”一个手下欲言又止。
“闭嘴!弄死了我负责!”男人叫骂间扯动了受伤的面部,马上压住,然后恨恨地瞪着林小小。
铺天盖地的铁棍袭来, 林小小却临危不乱, 出手似闪电样迅捷,一手指插进了男人的眼珠子。
十几个打手皆为这残忍的一幕震惊到,惊慌失措地去扶老大, 只留四个人按住林小小。
男人捂住自己受伤的那只眼,大喘粗气, 看着被死死制住的林小小,得意地笑了出来。
“打啊,继续打啊?林家千金?”
她再能打又怎么样?
抵不过人多势众,还不是要像条狗一样,任他宰割。
林小小脸上全是血,男人掐住她的下巴,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林小小的口腔顿时充斥了血味。
但很奇怪,男人用了那么大的力气,她竟然连头都没偏一下,肌肉与皮肤的震颤在她稚嫩圆润的脸上出现,恐怖又渗人,她却紧咬着牙关,让自己岿然不动。
“怎么不打了?嗯?”男人重重击打她的腹部,盯着她毫无变化的表情,心中恼火更甚。
妈的,本来只是要拍她的小视频,没想到这逼崽子这么烈,不仅下手狠毒,还让他毁容了。
他混了半辈子社会,从未受过此等奇耻大辱。
不把她弄残,他以后怎么当大哥?小弟怎么会服他?
“说话,舌头断了?”男人撬开林小小的嘴,看着她那一截湿润润的小舌头,扯出一抹变态的笑容,“不会说话了是吧,行,哥哥帮你。”
他抻出林小小的舌尖,让舌中段介于她的齿间,又想逼她闭上嘴,自己把自己的舌咬断。
“闭嘴!把嘴闭上,老子饶你一条命!”
然而林小小还是纹丝未动,仿佛她不想,就没人能让她那样做。
她在心中默默倒数。
男人被激怒,抬起手,伸出手指,戳向林小小的眼睛!
林小小淡定看着,满是挑衅,这让男人火气更高,骂道:“你敢伤我,那你这双眼睛也别要了!”
远处的风笛传来。
林小小终于笑了,笑得很放肆,很讥诮。
就在男人即将插入她眼眶的瞬间,林小小突然张开血淋淋的嘴,死死咬住了男人的手指。
男人这次连疼都忘记喊。
逐渐靠近的警车鸣笛阵阵,伴随着坚定有力的脚步声,他愣住,恍惚明白了林小小为什么要笑。
她报警了,早报警了。
咬裂他的耳朵,戳瞎他的眼睛,全部是在拖延时间,就等警察来抓他们。
“快跑!条子来了!”负责望风的人跑进来,魂不守舍。
打手们四散而逃。
唯独头头跑不掉。
林小小不松嘴,无论他如何殴打她,她都不松嘴。
咒骂与暴力在此刻毫无用处。
事实证明,练家子想走,没人能留得住。
同理,练家子想留下一个人,那他也走不掉。
与此同时,体育馆的晋级赛已经到了第三回合末尾。
精英气势如虹,杀得四十片甲不留,周雨寒以强大的防守能力让对方分逼没有,并且从登场打到了现在,体力惊人。
嘹亮的哨声响起,进入休息。
周雨寒迎着全场的呐喊坐下,他口干舌燥,却发现没热水了,下意识看向林小小那边。
林小小仍旧不见踪影。
去哪儿了?
鉴于上次她跑出去惹了麻子哥的前例,周雨寒招手,让金虎过来。
金虎一脸崇拜:“寒哥,有事儿您吩咐!”
“林小小呢?”
“啊?”金虎摸摸后脑勺,有些茫然, “她哥找她,可能带她出去玩了吧。”
“林月明……”周雨寒微怔,“今天周四,她哥应该在上班。”
律师那么忙,林月明又是大所的,即便回老家,也会选择不影响工作的周五晚上。
他敏锐地察觉到异样:“你给她打个电话问问。”
一声极低的讥笑进入周雨寒的耳中,周雨寒皱眉,循音望去。
楚粤坐在板凳上,悠闲地玩着手机,抬眸间两人对视,楚粤露出一个伪善的微笑。
不对劲。周雨寒有种直觉,楚粤今天不正常。
楚粤是他本次的替补,他不下场,楚粤就一次摸球的机会没有。
楚粤视篮球为生命,不要说打压,哪怕只是平时训练中偶尔得分上超过一点,都会显示出烦躁和不爽。
这样的人现在老老实实坐在板凳上玩手机,本身就足够引人怀疑。
周雨寒按捺下心底的不安,背出林月明的号码,让金虎打给林家大哥。
金虎在听到林月明的答复后脸色有些不好。
林月明根本没回来,更别提找过林小小。
林小小,被人骗出去了。
金虎攥紧手机,不敢告诉周雨寒。
若是让周雨寒得知了林小小跑丢的消息,说不定连比赛都不打了,直接出去找人。
他时隔大半年终于打回中锋位,表现又这么亮眼,好不容易才当了首发,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千万不能出状况了。
金虎可以自己拖着伤脚出去寻林小小,但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周雨寒毁了自己的前途,只能勉强地笑。
“嗯,在她哥那呢,你当胡思乱想了,好着呢。”
周雨寒明显松了口气,准备去找教练,请求休息三分钟。他打了太久,右腿旧伤隐隐作痛,强撑下去,对他没有好处。
楚粤意味深长地看向金虎,扬了扬眉。
“金虎,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金虎讶然,很快反应过来,吼道:“楚粤!你少多管闲事!”
什么意思?什么不说实话?
周雨寒一愣,僵住了。
似是看穿周雨寒的困惑,楚粤打开手机,将某页聊天记录展示出来。
“胫骨粉碎性骨折、肾脏大出血、多处软组织挫伤……”
楚粤每念出一个字,金虎的面色就黑一分,周雨寒看到金虎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份病历,是林小小的。
“师大附属医院,”楚粤平静地读病历单上的诊断,顿了顿,将重音放在了最后三个字上,“icu。”
他笑了笑,有点无奈的感觉:“看来被欺负得很惨,都进icu了啊。”
周雨寒闭了闭眼,这一秒,林小小和冠军杯在同一个天平上较量。
他是个一贫如洗的人。篮球是陪他长大的伙伴,这个伙伴不会讲话也无法拥抱他,却填补了他大部分苦寒的童年。
而林小小……
周雨寒呼吸微滞,猛地扯掉头上的毛巾,转身向楚粤大步走去。
秦教练眼神一冷,拽住了他的胳膊,沉声道:“周雨寒,裁判和观众都在看着你,注意你的言行!”
周雨寒回头,明亮灯光将他脸映得惨白,他红了眼眶,倔强地盯着秦鹤雪,试图把手抽出来。
但他到底是个年轻人,挣不过体型和技巧上更具优势的秦鹤雪。
“教练——”
“闭嘴,周雨寒,”秦鹤雪抬起手,用指尖指着他的鼻子:“比赛不是你一个人的比赛,你还有等着拿奖杯考大学的队友,你的学校,乃至于我!”
周雨寒不是不明白,球员一旦在球场上做出粗鲁的举止,就会被罚下场,严重的甚至会被禁赛五期。
他离开,球队在阵容上就缺了一角,能打进晋级赛的四十并非一无是处,而一回合十二分钟,不算短,四十很有可能趁机翻盘。
可出事的人是林小小。
在他心里,和妈妈同等珍贵的林小小!
林小小不明所以地进了重症监护,金虎这个师兄还没收到一点消息,楚粤便已拿到了报告单,说里面没有楚粤的手笔,他信吗?
周雨寒嘴唇颤了颤,目光一一阅过队友们紧张的脸庞,最后落定在林小小的位置上。
他的心抖然空了一拍,耳边突地响起一道嗡鸣,他怔怔看向球场中央,才发现是比赛又开始了。
怎么会这么快……
他甚至没来及得问楚粤,林小小好不好。
“你,替5号一下。”秦鹤雪点了点楚粤,既是看周雨寒没法再打了,也是想让楚粤避开失控的周雨寒。
楚粤吹了一个口哨,跑步入场。
“周雨寒,或许今天过后,你会记恨我,但我仍然要说,”秦鹤雪把周雨寒按在座椅上,用身躯挡住强烈的光线,居高临下、也严厉地俯视着他,“当一场比赛开始,你就要忘记你的其他身份,你只是一个纯粹的运动员,一切为比赛让步,所有不利于比赛的心思,都应当暂时放下,直到比赛结束。”
说话间,秦鹤雪给一个人打了个电话:“我知道你担心,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相信警方会公正地处理,我家有点关系,可以帮你打听一下。但在这之前,你给我打起精神来,别像个丧家犬似的,让人看笑话!”
金虎见情况不妙,赶紧去给周雨寒接了杯热水回来,一边巴巴等待秦鹤雪的回复,一边安抚着失魂落魄的周雨寒。
五分钟后,观察比赛的秦鹤雪接到了电话,他表情有些古怪,嗯了一声,挂断。
金虎急得直跳脚,忍不住问:“秦老师,我师妹怎么样了?谁干的?”
林小小是靠扎实的童子功和巨大无穷的力量被林教练特招进精英的,虽然林小小不知道抽什么风,从不肯暴露真正的实力,但自从京城和她打过一架后,金虎就摸清了她的功底。
——一般人对上林小小,完全没有胜算,林小小一个打十个,绰绰有余。
能把林小小弄进医院,还是icu的,绝对不是普通人。
就算他和林教练一起上,也做不到!
再也不能
“人已经抓到了, 警方正在审讯中。”秦鹤雪说完,就没再开过一次口。
比赛一旦开启,便是身不由已。
球员要忘记自己谁, 他同样, 能在这时候给外界打一个电话,对秦鹤雪来说,已是破格之举。
楚粤刚刚登场,精力充沛, 似是想证明自己不输周雨寒, 他重现了周雨寒在开局的三个暴扣。
周雨寒冷冷看着, 呼吸逐渐平稳。
三分钟后, 周雨寒敛眸, 对秦鹤雪说:“教练,我休息好了。”
秦鹤雪的视线没从球场上移开半分, 淡淡问:“是吗?确定?”
周雨寒站起, 眼中是浓烈的恨意和前所未有的坚定:“确定!”
教练说的对,事情已经发生了, 他对楚粤再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只有篮球,唯有篮球,他可以在这条路上击溃楚粤。
如果他被赶出球队,凭他一个背景单薄的年轻人, 更没希望给林小小报仇。
楚粤打林小小的主意, 不就是想让他失态、被罚出局吗?
他偏不如他的意!
他就要在这里、在精英、在未来的每一场比赛中,一点点掠夺楚粤看重的一切!
至于楚粤对林小小做过的恶,他发誓, 他一定要一个、一个,原原本本, 全部还给这个杂种!
秦鹤雪请求了暂停,楚粤看到裁判比出的换人手势后,不甘地咒骂了句。
他彻底不装了,恶狠狠地瞪着周雨寒,在擦肩而过时,阴森森道:“周雨寒,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
他扬起下巴,恼怒、阴毒、冷嘲,一一于他的眼底划过,他凑近,低声说:“她腿断了,这辈子都不能练武了——”
周雨寒停了一瞬,只一瞬,而后义无反顾站到了楚粤刚才所站的位置上。
楚粤扭头看着,怎么瞧都觉得刺眼。
他还以为这野种有多喜欢那个女的,现在看来,那个女的在周雨寒心里,屁都不是。
听见人家毁了职业生涯,表情都没变一下。
他抽回视线,冷不防撞到了横在他面前的秦鹤雪。
秦鹤雪垂眸,声音不淡不浓:“收拾你的东西,立马滚蛋。”
楚粤错愕:“教练,我表现得很好,不是吗?!”
秦鹤雪轻蔑地笑了一声,捡起他的运动背包,扔到他怀中。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秦鹤雪坐下,随着比赛重启,他继续记录战况,“你们楚家那套障眼法,对我无效。”
秦家是京城的望族,全网搜不到任何消息的那种,楚家和秦家比起来,犹如高山对蝼蚁。
秦鹤雪之所以在接到答复后会变脸,是因为没想到楚粤是背后的人。
尽管楚粤已经找了一个小家族的私生子顶包,看起来的确也像是那么回事,但这些,瞒不过秦家的势力。
他相中的篮球天才居然这么歹毒,对一个小姑娘下手,秦鹤雪怒自己看走眼,恨楚粤不争气,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办法打压周雨寒。
楚粤有实力,进国篮、进nba,都是轻轻松松的。
一个篮球运动员的职业寿命长达十几年,三十五岁仍被称为神话的球员比比皆是,他本可以在这条赛道上和周雨寒公平竞争,他却选择了最见不得光的办法。
他太让他失望了!
见楚粤站着不动,秦鹤雪失去了耐性,他现在多看一眼楚粤都嫌恶心。
“滚,离开这里,”秦鹤雪双手抱胸,“你要是听不懂人话,我不介意喊你们楚家上头那位过来聊。”
楚粤脸色微恐,抿了抿唇,终究是不敢和秦家对抗,穿上衣服走了。
他一个人坐在更衣室,通过冷冰冰的电视机,看着周雨寒丝毫不受影响,甚至更加激进,在场上大杀四方,再创历史新高,相似的面孔、相似的身型,如今却是周雨寒享受着观众的呐喊和爱慕。
那个人本应是他。
他咬碎了后槽牙才没把电视砸了。
他气那个私生子做事不靠谱,生生把一件小事搞大,惊动了秦鹤雪。
他只是要他们拍林小小的小视频。
林家在石市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为了女儿的声誉,他猜林大勇一定会忍下,密而不发。
却没想到那帮人被激怒了,直接把林小小送进了医院。
一个武术生,还是林家的传人,被人打进icu?
能不让人注意吗。
一群蠢货!
比赛终于结束。
解说员当场起立,带头欢呼:“精彩,太精彩了!翱翔杯少见这么酣畅淋漓的对战,感谢精英为我们带来的百分大战!周雨寒小将以一人之力狂砍五十六分,简直不可思议!”
五十六分,占精英全场比分的一半。
放nba也能引起全球轰动了,何况这只是翱翔杯,一个商业性质的高中男篮赛事。
摄像机还在继续录制,按照惯例,胜方球员们会拥抱在一起,庆贺又一次的连胜,尤其是赛季新星的周雨寒,他的表现更引人关注。
周雨寒没有笑,那张精致英俊的混血脸上没有一丝一毫胜利的喜悦,反而推开围住他的拉拉队员,径直走向秦鹤雪。
周雨寒下巴皱了皱,哑声道:“教练,我坚持下来了。”
摄像师瞬间将摄像头对准了师徒二人,按照常理,接下来会出现非常感人的一幕。
秦鹤雪却平淡颔首,取出车钥匙:“走。”
然后在摄像师,或许还有所有观众的震惊中,他们俩一起离开了球场,身后还跟着一个一米七几的跛脚男生。
摄像师紧急转去拍摄其他队员,却发现剩下的人脸色也不怎么样,尴尬地看着彼此,仿佛在用脸说:他们球队摊上大事了。
秦鹤雪让楚粤滚蛋那句话,他们每个人都听到了。
楚粤和周雨寒后面没再打架了,那又是什么错误,能让教练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只能靠猜。
联系起楚粤念林小小病例的行为,不难推测出楚粤干了什么。
赵厚是最不能理解的,他不明白楚粤怎么会做出这样损害球队利益的事。
精英男篮在石市的确可以称霸一方,但放眼全国,又有多少个精英傲然矗立,要想和这些“精英”争抢第一,周雨寒和楚粤,一个都不能少。
他擦了擦汗,穿好外套,追了上去。
秦鹤雪看到赵厚上车也没说什么,油门一踩,以最快的速度开到了附属医院。
icu不允许多人探视,护士尽职道:“只能进去一个,只能在门外看一看。”
周雨寒戴上口罩,跟随护士穿越长长的走廊,这里灯光很亮,周遭不断有仪器突然响起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医护人员匆匆跑来,一脸焦急地进去。
他掩下惊慌和忐忑,回头看,一个病床被推了出来,憔悴的女人爆发出一道尖锐的恸哭,掀开了覆在上面的白布。
他愣愣看着,直到护士提醒:“到了。”
他恍然回神,粗糙的大手摸上那层厚厚的玻璃。
林小小双眼紧闭,浑身被纱布包裹,一只脚被悬空,露出的足尖小巧莹白,大腿处的纱布却殷着鲜血。
他眼睛一痛,像个小孩子般,求助地看着护士。
护士解释:“病人来时精神头不错,是做手术打麻药才睡着的。”
他又去看林小小。
送来时神志很好。
这就意味着,她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承受那些痛苦的。
胫骨粉碎性骨折、肾脏出血、多处软组织挫伤,甚至,她可能再也不能习武了。
因为他,她的前程被毁掉了。
周雨寒呼出的热气将玻璃模糊,他用袖子去擦,视线却越来越不清晰,他茫然地眨着眼睛,舌尖尝到一股涩涩的味道。
他不懂她怎么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她力气那么大,那么能打,怎么会跑不掉呢?
金虎在来的路上讲了的啊,就算他和武术队的人同时上,林小小也有办法脱身的。
林家最擅长的就是跑,三米高的墙头,她说跳就跳,怎么会跑不掉呢?
他将额头抵在玻璃上,似乎这样就能温暖林小小。
自责像一根根尖针,无孔不入地扎入他的皮肤,他知道那不是真实存在的,可他的整个身体都在抖。
都怪他。
都怪他这个自私的男人。
明知道自己没钱,没本事,却还是想和她在一起,忍不住向她靠近。
明知道楚粤就是一条阴暗的毒蛇,躲在角落里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等着报复他,却还是表现出对她的在意,让楚粤抓到了要害,对她下手。
都怪他、都怪他。
他怎么这么没用,连心爱的女孩都保护不了。
他算什么男人,他有什么资格喜欢她。
门外,金虎探头探脑,也想溜进去瞧瞧。
秦鹤雪拽着他和赵厚下了楼,点燃一颗烟。
“给他一点时间。”
那小子看着硬邦邦,其实最心软,这会说不定怎么哭呢。
金虎眼神游离:“老师,是楚粤吗?”
“嗯。”秦鹤雪顿了下,“但他找了人顶包,法律拿他无可奈何。”
金虎歪了歪脖子,活动了下筋骨,咔擦咔擦的骨头转动声响起,他撸起袖子,一脸狰狞:“妈的,法律管不了是吧,我去弄他!”
“劝你不要。”秦鹤雪望着黑沉沉的夜色,有点头疼,“你奶奶刚做完移植手术,后续还要许多费用,家里全靠你一个,你少惹事生非。”
况确,轮得到他吗?
他都能想象林森等下来了会搞什么幺蛾子。
要说冲动鲁莽,林森才是武术队最浑的那个,否则堂堂一个武术全能冠军,怎能沦落到来精英执教。
金虎想起病弱的奶奶,蔫了。
奶奶已经六十多,其实医生和亲戚都不建议做移植的,一来老人身体差,怕下不来手术台,二来移植了肾脏也活不了几年,他家不富裕,手术“性价比”极低。
若非这样,亲戚们不会不借钱给他,他不必揪着一个小比不放。
他用脚脚在地上画了圈,诅咒楚粤不得好死,丧气问:“秦老师,那我师妹就只能忍气吞声了吗?她是无辜的,而且一场比赛没上过,会不会……”
……会不会再也没机会了。
金虎不敢想。
敢不敢赌
秦鹤雪笑了笑, 揉着男孩发顶上的硬茬,不禁感概,武术队的人虽然都不聪明, 却全是好孩子:“她还好, 我打听到的消息是,她做手术前还是活蹦乱跳的。传说林家有套护体的内功,我以前一直以为是假的,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应该是真的。”
金虎挠挠头, 依旧担心。
他寻思小小喜欢吃, 他不如去便利店买点她喜欢的小零嘴, 一会让周雨寒带进去, 她看到了一定很高兴。
病人不就讲究个心情愉悦?
说干就干,他风风火火窜了, 把一瘸一拐的步伐迈出了六亲不认的感觉。
秦鹤雪回首, 用锐利的目光望向一旁有话想说的赵厚。
赵厚挺直腰背,瞬间汗毛倒立。
他捏紧拳头, 犹豫着开口:“教练……能不能……”
他咬牙:“能不能不开除楚粤?球队不能没有他!”
秦鹤雪自下而上打量了赵厚一遍,灭掉手里的烟,用脚碾碎,冷笑:“怎么, 没有楚粤, 你打不了球?”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厚垂头,他一向温厚,要他当着教练的面承认自己存了私心, 他有些难堪,“我只剩这一年了, 如果再拿不到冠军,我爸妈就不让我走特长了。”
谁家的账本翻开都是一团乱麻,赵厚比较幸运,家境不似队友那么贫困,然而越是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家庭才越望子成龙,父母要求严格,期盼他考上顶级学府。
可惜他不是学习的料,这才同意他当体育生的,否则,以他那对连课外书都不肯让他看一眼的爸妈,怎么会答应他打球。
然而体育是条充满艰辛与竞争的路,除了第一梯队的那些人,剩下的全部是垫脚石,他看不到希望,快坚持不下去了。
秦鹤雪发觉了他的窘迫,向他伸出手。
赵厚迷茫地看着教练。
“要不要和我赌一次?”秦鹤雪俯身,将就这个男孩一米七五的身高,“就赌……就算没有楚粤,你们一样能拿冠军,甚至,只有你和周雨寒两个人,就能完胜楚粤一个完整的团队。”
赵厚愕然,下意识否认:“不,教练,这不可能!虽然楚粤进步空间已经不多了,但他的确有实力啊!我没可能比的上他!”
“赵厚,你应该自信一点。”秦鹤雪目光由审视转为赞赏,“你足智多谋,冷静沉稳,是我在国内见过最适合当控球后卫的年轻人。”
赵厚臊红了脸,他哪有教练说得那么厉害。
“说真的,我有些后悔当初招楚粤进来了。”叹了口气,秦鹤雪仍然想不明白,那么好的苗子,怎么就长歪了。
楚家,果然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为什么?”没有楚粤,精英根本没有冲击冠军杯的勇气,不是吗?
“楚粤锋芒太盛,掩盖了你们所有人的潜力,南极小动物峮扒八伞另七泣捂散六整理”不仅仅是赵厚,包括周雨寒,只因为楚粤厉害,队里的人不自觉变得卑微,逐渐成为了他一个人的配角,“而且,你们太依赖楚粤了。”
赵厚是个聪明人,一听就反应过来了。教练讲的,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从周雨寒最近的表现来看,周雨寒是不断成长的,隐隐有超越楚粤的趋势。
但如果不是周母的离开刺痛了周雨寒,周雨寒恐怕还在承担纯肉的职能。
他们也是。
楚粤来的这大半年,他们的进步非常缓慢。
可他们分明是最好的年纪,遇到了最好的教练。
“敢不敢赌?”秦鹤雪始终没收回手,耐心等待着这个孩子思考,“你不亏。你们输给楚粤,那我听你的,留下楚粤,帮你圆冠军梦。”
赵厚猛地抬起头。
“如果你们赢了……”秦鹤雪的话音顿住。
“教练,您快说啊!”赵厚难得显出这个年龄的莽撞,着急问:“要是我们赢了,那您?”
“那你就听我的,好好打球,一直打下去,去nba,去奥运,为国争光,而不是考上大学后就转专业。”
“啊?”被教练看穿他的打算,赵厚像个毛头小子般傻笑,掩饰自己的尴尬。
他怎么觉得,教练这么看得起他呢?
就他?
一米七五的小个儿,在国篮打后卫都嫌矮,还nba?还奥运?
秦鹤雪抓住他的手,用力攥了攥:“就这么定了。”
“不是,教练——”赵厚有点跟不上秦鹤雪的思路,“那咱们怎么比?”
赵厚疯狂大脑风暴中,这时,医院门口突兀地闯入一个中年男人。
很高,一米九,很壮,满身腱子肉,走路带风,冲过来时,赵厚的脸仿佛被他掌掴了,生疼。
男人一身古朴的长跑,健步如飞,人们甚至看不清他是怎么瞬间飘到里面的,就听到男人声嘶力竭地喊道:“我的闺女!我的老闺女!爸爸来了——”
后面紧跟着呜呜泱泱一群人,个个身强体健,长袍、束发、背后捆着刀枪棍棒。
赵厚离他们远了点,他怀疑这群人是来医院闹事的。
秦鹤雪眼皮子抽了抽。
这么多年过去,林大勇还是这副作风。
幸好他女儿不像他,不然真的很难评。
“记住咱俩今天的赌约。”秦鹤雪说完这句话,跟着上楼了。
icu的门口突然变得很热闹,上百号人挤在电梯厅中,护士一脸懵逼,急于维护秩序。
“哎!你们是谁啊!别乱闯!里面全是病人,不能打扰!”
“我是林小小的爹!亲爹!!”林大勇接到派出所的消息就下山了,得知自己女儿被抬进了icu,他简直要疯!
别人不了解林小小,他还不清楚?
林小小从穿开裆裤起就在练武,一拳头能把他抡出脑震荡,加上身型娇小,轻盈如羽毛,进ICU,她???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哪怕她打不过,至少也能脱困。
这里面有猫腻。
林大勇迫切地想进去问问闺女,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非要以身犯险,她究竟要做什么?!
护士拼命拦着他:“这位家属,里面有人正在探望,你等一会,我进去叫他出来。”
护士逃命般进了门,把锁落好,松了口气,转身向病房走去。
这一大家子,吓死她了。
保安咋干事的,让他们带着兵器就上来了?
拍拍胸脯,护士站到周雨寒身后。
望着自己必须仰脖才能看到发顶的少年,护士一阵心酸。
即便这个男孩没说什么,她也看出来,里头那个,估计是他的小女朋友。
这位病人的伤确实太重了些。
“你好,”她拍拍周雨寒的后背,提醒他回神,“病人爸爸来了,要进来,你得先出去一下。”
周雨寒肩膀提起、又落下,伴随着一声粗重的深呼吸,他狼狈地用手掌拭过眼下,点了点头。
他和心急如焚的林大勇擦肩而过,失落地回望着林大勇的背影,他的愧疚更浓烈。
林家对他有大恩,他却害林小小变成这样……
秦鹤雪拨开人群,拉过眼眶通红的周雨寒,淡声道:“人你已经看到了,我警告你,不要妄想对楚粤做什么。”
周雨寒靠墙而立,蓝眸浅浅地望着窗外的夜色,自嘲地笑了笑:“我能做什么。秦老师,我好像,人生第一次,切身体味到了那句话。”
秦鹤雪预感到那是什么,沉默不语。
赵厚问:“哪句话?”
“——天塌了。”
周雨寒平静地说完,外面的夜幕似乎也随之沉沉压下。
不单单是悲伤,抑或恐惧,而是面对庞然大物的来袭、注定要惨败的结局,即便有无数的勇气生出,也没有能力去反抗,只能认命,只能隐忍。
楚家害死了他的妈妈,他尚且可以骗自己,其实楚家从头到尾没有出手,是母亲想不开。
可林小小呢?
她完全是无辜的,是楚粤自己动了她,原因也很可笑,仅仅因为楚粤想逼他离开球队,想让他知难而退。
他抹了把脸,看着天空发呆。
赵厚一时无言,只能默默陪着周雨寒。
半小时后,林大勇出来了。
林家弟子一窝蜂涌上去,七嘴八舌地问林小小如何了,林大勇详细学了遍林小小的惨状,弟子们却齐齐吁声。
“还行、还行。”
赵厚十分迷惑:“她腿骨折了哎!!”
别的项目他不太了解,但对篮球运动员来说,骨折是很致命的,伤筋动骨一百天,直接半个赛季没了。
一个弟子扭头,一脸“这你就不懂了吧”的表情:“习武之人,切磋踢馆常有受伤,骨折起步。”
换言之,只要把小命苟住,问题不大。
他们真心觉得林小小的伤势不严重。
“行了,你们回去吧,上山的时候小心路滑。”早晨下了一场细雨,林大勇嘱咐,然后走到周雨寒身边,眼神柔软,“小寒,乖宝醒了,一听你也在,吵着要见你。你别乱想,我们林家有一套护体功法,不说刀枪不入,至少能护住心脉,她看着惨,实际都是皮外伤,养阵子就好。”
周雨寒怔怔点头,刚巧金虎买东西回来了,他抱住金虎带的一包零食,匆匆离开。
林大勇目送周雨寒进去,又打发走两个孩子,看向秦鹤雪。
“秦师弟,呵呵,好久不见啊。”
秦鹤雪皮笑肉不笑:“嗯,师兄,别来无恙。”
“有恙,我很有恙。”林大勇指指icu的入口,“我女儿现在躺在里面,喘口气都费劲,事情因你的人而起,你是不是该给我个交代?”
他可不信宝贝闺女会招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富二代。林家和那人全无交集。
林小小能跑,却不跑,就是想留下那些打手,揪出后面的人。
秦鹤雪沉吟,他没记错的话,这件事他没告诉林大勇,那就说明……
林小小知道是楚粤干的。
这就不好办了。
林大勇搞不了楚家,但很会搞他。
按了按紧绷的太阳穴,秦鹤雪深知今天无法抽身了,他这位久未联系的师兄,别的本事没有,磨他的功夫一流,他当年十几岁上山,没少被这位折腾。
“我会从中斡旋,处理好这件事,”秦鹤雪头皮发麻,“我回家了,老婆喊我吃饭。”
顿了顿,秦鹤雪补充:“你安生等消息就行,先别着急给那家人挖坑。”
二选一了
*
林小小看着林大勇出去, 鬼鬼祟祟地摸到手机,看见林月明的数个未接,她顿感不妙, 赶紧回了个电话。
林月明没接。
她心里咯噔一下, 哥哥该不会已经知道了吧?
爸爸特地交代过的,不能让哥哥知晓此事。
哥哥真的会杀人。
她巴巴发了条微信过去:「哥哥,刚才和同学出去玩了,没有看手机, 你记得给我回电话哦。」
想了想, 她又发了个:「想你。」
这样应该能糊弄过去了。
哥哥最受不了她的甜言蜜语了。她真是个小天才。
门吱呀被推开, 林小小下意识咧开嘴, 却扯动了口腔里的伤, 嘶了一声。
周雨寒关好门,把手里的零食放在柜子上, 然后坐在床边, 直直盯着她,一言不发。
林小小心虚地笑了笑。
她懂周雨寒, 知道他在生气,讨好般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袖子,软下嗓音:“你不要气嘛, 我没事。”
周雨寒挥开她, 将头偏向另一边。
“我家有功法的,可以护体,看着严重, 其实不要紧。我爸说了,只有千日做贼, 没有千日防贼,我这次跑了,他们以后还会找我们麻烦,不如一次性解决。”
她急于解释,语无伦次,一股脑全交代了,没有注意周雨寒紧绷的面部肌肉,和异常阴沉的眼底。
那是周雨寒发火的前兆。
“我发誓,真的还好,不信我——”
周雨寒突然抬眼,蓝眸里没有任何温度,冷冷打断她:“够了。”
林小小微怔,后知后觉闭上了嘴。
周雨寒打开袋子,从里面取出一袋饼干,
䧇璍
语气生硬:“林小小,你少自作聪明。”
他想深呼吸,但明显做不到,气息短促而粗重,他撕着包装,继续说:“你以为我会感动吗。不会,我只觉得你蠢透了。”
自作聪明,蠢透了,这是用来形容朋友的话吗?
他怎么可以这么说她?
林小小有些受伤地看着他。
周雨寒并不回视她,专注于那包饼干,塑料锯齿平整规范,他却几次撕不开,似乎较上了劲,他执拗地重复着那个动作。
他们之间存在着巨大的信息差。
林小小认为是楚家在搞林家,起因来自她扔向楚粤的那颗巧克力豆。
但周雨寒很清楚,不是。
是楚粤把她当成了打压他的工具。
既然是工具,那么再一再二就有再三。
只要他和楚粤的斗争仍在持续,她就还有风险。
辱骂母亲的旧恨在先,伤害林小小的新仇在后,他和楚粤已经势不两立,他不可能就此打住。
嘶啦——
饼干四溅而起,散落满地。
手腕在颤,很细微,不仔细看难以捕捉,周雨寒目光闪了闪,将东西用力丢进垃圾桶里,哑声道:“林小小,你这次害惨我了。”
林小小一愣:“我没有!”
“没有?”他看向林小小,面无表情地质问:“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处境吗?就因为你,我和楚粤的矛盾被抬到了明面上,教练现在要二选一,我和楚粤,必须走一个!你要我怎么办?”
林小小眨了眨眼,满脸不可置信:“可你没有错,是楚粤——”
她猛然滞住,嗓子干涩涩的,她感到了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不是这样的,不该这样的,周雨寒太反常了,然而他说的貌似也没什么问题。
楚粤做了这种事,秦教练势必要清算他,但球队离不开楚粤,为了冠军杯,为了安抚楚粤,学校的确有可能选择让引起争端的周雨寒离开。
可是不对。
林小小捂住脑袋,有什么乍然闪现,太快了,她抓不住。
心底揪痛,比骨折的程度更甚,她呼吸急促,耳边几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只剩下她自己的喘息。
“周雨寒,我头疼,你别这样……”她脑子好乱,只会重复一句话,“不要这样,我头疼!”
她有被打到脑袋吗?她记不清了。还是麻醉导致她更笨了?
周雨寒站起,目光幽暗地盯着她。
林小小被他这样的眼神刺痛,停下了所有动作。
为什么这么看她?
她做错了什么吗?
周雨寒一字一顿道:“林小小,你鲁莽、愚蠢,不长记性。”
林小小摇了摇头,想为自己辩解,可心一抽一抽地痛,她说不出一个句子来。
周雨寒走到门边,将手搭在门把上,青白的掌心向下,他说:“抱歉,和你这种人当朋友,太累了。我受不了了,我的日子已经很辛苦,不想跟在你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了。”
林小小心口一窒,短暂的缺氧来临,她大脑空了一瞬。
鲁莽、愚蠢、为她收拾烂摊子……
他竟是这么想她的吗?
逼仄的胸腔剧烈起伏,她艰难地寻找着空气,却还是难免眼前一黑。
在静谧的黑暗中,她看到了一些画面。
初见时冷漠的周雨寒,他拍着球,对她不理不睬。
靠近后真诚温柔的周雨寒,总是默默付出,在最恰当的时间塞给她一包糖。
丧母时清醒着崩溃的周雨寒,他以手掩面,不想被别人看到眼泪。
绝望时想放弃一切为母报仇的周雨寒,他自暴自弃,说他不想打球了。
表白后像被丢掉的小狗跟随她的周雨寒,认认真真问她,喜欢她,犯法吗。
这些碎片在她脑海闪过,组成了一个完整又复杂的男孩。
林小小蓦地愣住,她想,她知道哪里不对了。
——周雨寒从不懂得伤害别人。
即便对楚粤,他也没有说过一句重话。面对命运的戏弄,他从不责备别人,只将锋利尖锐的词语全部刺向自己。
门把手缓缓下压,林小小远远望着,忽然喊他:“周雨寒。”
周雨寒僵了下,很快拉开门。
门裂开一道缝隙,护士惊慌的脸出现,她看着满脸眼泪的少年,手足无措地让开了一条路。
“周雨寒!”林小小提高了音量,“你怕连累我是不是?你担心楚粤还会找上我,对不对?!”
周雨寒的背影依然那么高大,此刻却仿佛失去了力气,肩背微微佝偻。
他是如此狼狈无能,无颜面对林小小。
不如趁早断了,至少能护住她。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吐出一口郁气,他打开大门,在和林大勇目光相接的刹那,他垂下了头,低声道:“林叔叔,对不起。”
林大勇瞅着闺女发来的微信,额角蹦了蹦。
女儿让他把周雨寒押送回病房,不过……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小子却为了他家闺女哭得这样惨。
算了,让孩子缓缓。
林大勇拍拍他的肩膀,假装看不到他的眼泪:“没关系,回学校吧,这里有我。”
周雨寒失神点头。
晚上已经没有了公交,他扫了一辆共享单身,骑回精英。
城市夜景繁华中透着不近人情的冰冷,那些灯光一一扫过他的脸,却又微风拂过,一吹就散。他什么都留不住。
母亲,林小小,乃至一束浅浅的光线。
宿舍里,舍友们恭喜他又拿下一场胜利,周雨寒没有反应,脱了衣服,直接爬上了床。
舍友们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不懂他是怎么了。
老实讲,他们有些怕周雨寒,周雨寒太冷太傲,不好接触,和谁也不交心,他们没必要热脸贴冷屁股。
周雨寒睡不着,却没有人可以倾诉,只能闭着眼,忍受着心脏一阵强过一阵的痛感,静静等待天亮。
你瞧,他总是这么孤僻,因为没有人给过他依靠,他就习惯性地独自承受,哪怕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也不肯呼救。
他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漠视自己的一切,忽略自己的需求,麻痹自己的情感。
他一如既往地告诉自己,熬过去就好了。
天还会亮,日子还会继续,他的难过,不值一提。
这一熬便到了五点。
晨光破晓,周雨寒轻轻下了床,背上书包,去了教室。
学校里空无一人,他视线情不自禁落在林小小的位置上,长久凝望。
想起林小小和陈茜分享一本漫画的样子,他便弯起唇角浅笑。
想起她像只小猪冲向他,拉他去吃午饭,他也忍不住抬起手,好似在回握她。
她的掌心总是那么暖那么暖,和她的人一般,永远天真无邪地笑着。
周雨寒眼神黯了黯。
只要疏远她,楚粤就不会再盯着她不放了。
她会安全,会恢复甜美的笑容,一切都会回到没遇见他之前,对吗?
可他自己呢?
他从未考虑过。
他不认为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失去。
下午训练,秦鹤雪让大家站成两排,单独点了周雨寒和楚粤出来。
队员们面容凝重,知道教练这是准备算账了。
虽然这些事和他们没有直接关联,但会影响球队的成绩,间接决定着他们高考的结果。
“最近球队不太平,有人一而再再二三地触犯底线,今天,我想和大家好好聊聊。”秦鹤雪双手抱胸,冷淡的目光瞟过楚粤,“篮球是团体运动,所有人都背负着同一个目标,为同一个奖杯努力,每个人都很重要。但是——”
秦鹤雪微顿,加重了咬字:“也绝不是少了谁就不行!”
楚粤脸色青一阵红一阵,难堪地揪紧了裤子。
“教练,我知道错了——”
“闭嘴,今天没你俩说话的份。”
队员们头顶问号,嗯??楚粤顶嘴,怎么把周雨寒一起给骂了?他不是受害者吗?
此时的精英队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以为只是普通批评,顶多停训、禁赛。
然而秦鹤雪接下来的话,让他们瞬间方寸大乱。
“如大家所见,最近的三起冲突都和周雨寒楚粤有关,不管原因是什么,球队无法再接纳你们二人。”秦鹤雪从队首走到队尾,凌厉的眼神逡巡过每一张惶恐的面孔,站定,“公平起见,本周五球队将进行一场比赛,五人制,三局两胜,周雨寒和楚粤分别带队,赢的人留下,输了的,自动退出。”
队员们闻言,一脸惊愕。
他们总算反应过来了。
不是,还真的二选一啊?
这不明智啊?
翱翔杯拿不到名次就算了,反正只是个商业赛事。但夏季联赛马上要拉开序幕,这时候踢走周楚任何一个,都会让冠军之路困难重重!
如果说晋级赛之前,他们尚且可以毫不犹疑地放弃周雨寒,甚至经常嘲讽他,让他滚出球队,那么在晋级赛之后,他们便不敢了。
见识过周雨寒的潜力,没人能再忽视他对球队的贡献。
秦鹤雪拍击手掌:“今天不训练,你们自己选人,想让谁留下,就跟谁组队,开始吧。”
起初,谁也没动。
大家仔细观察着秦鹤雪的表情,在看出教练并不是发泄怒火后,才有人走到了楚粤身后。
是季子卫。
他本就和周雨寒有过节,不可能支持周雨寒。
一旦有了开头,后面就顺畅许多。
球队十几个人,基本都到了楚粤那边。
这是没有悬念的事情。楚粤个人能力强,是带领精英冲击冠军的灵魂人物,况且大家一直以来的战术就是配合楚粤,离开楚粤,他们都不知道怎么打球。
而周雨寒,始终一个人。
没有人选他。
哥好狗坏
楚粤勾唇一笑, 看来他的这位兄弟,没有胜算了。
人都组不齐,怎么和他斗?
周雨寒笔挺地站在那里, 眼底晦暗不明。
楚粤却注意到他背在后面的拳在捏紧。
如今, 场上只有四个人没有表态了。
赵厚看了看楚粤,迈出一步。
他向着楚粤的方向靠近。
楚粤身后的队友同时松了口气,太好了,有赵厚这个智囊在, 他们稳赢。
楚粤笑着伸手:“赵厚, 欢迎你加入我的队伍。”
事实证明, 楚粤高兴得太早了。
赵厚竟然在他眼前转了个弯儿, 直直站到了周雨寒身后。
周雨寒眼底的意外一闪而过, 沙哑地说:“谢了。”
赵厚耸肩:“和你不熟,我是为了我自己。”
楚粤冷下笑容, 表面上云淡风轻, 心里却在耻笑赵厚不自量力。
还没做出选择的三个人全是替补,平时上场的机会就不多, 就算都去了周雨寒那,又能怎样?
其中两人纠结了好久,最终还是去了楚粤那队。
侯富是最后一个动身的。
他选择了周雨寒。
这其实是感情票。
周雨寒那边明显人数不够,他为了不让周雨寒太难堪, 才过去的。
他倒不怕得罪楚粤, 毕竟他是全队唯一一个没打过正式比赛的替补,仅有的一次,还是二十三放弃赛后, 教练让他上去随便耍耍。
“选好了吗?”秦鹤雪问。
大家迟疑着点头。
“那好,就这么办。”秦鹤雪看向周雨寒, “周雨寒、赵厚、侯富一组。楚粤,你那边人多,你可以自行决定谁上。”
三局两胜制不算总分,只看胜局,因此无需替补,楚粤选出曾钱、钱峰两个前锋,又点了季子卫和另一个后卫,阵容基本成型。
反观周雨寒这边,仅有孤零零的三个人,连最基本的五个都没凑齐。
楚粤露出温煦的笑容:“雨寒,周五见。”
周雨寒挪开视线,拎起背包离开。
他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凑够五个人,没空搭理楚粤。
学校里不乏会打球的学生,他依照记忆,列了一个名单,按图索骥。
有些一听说是和楚粤打,立马摇头拒绝。
有两个兴冲冲地答应了,当天晚上却反悔,私下里来班里和他道歉。
“对不起啊周雨寒,我刚刚不知道那是你和楚粤……”艰难地忽略掉二选一生死局几字,男生抱歉一笑,“我不是不想帮你,但……”
“我懂了。”周雨寒淡淡点头,转身进了班,不欲多听。
但是什么?
无非是觉得楚粤那边兵强马壮,周雨寒没有赢面,走的人必然是周雨寒。
反正他都要走了,那么他们何必去惹楚粤不开心?
他们以后还要在学校读书的。
周雨寒理解他们的想法,明哲保身并不是过错,他无法站在道德高点谴责他们背信弃义。
他们本来也不熟。
进度到了这里,陷入僵局。
这件事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四处都在议论周雨寒这边的惨淡下场,小小的校园,单纯的环境,人情冷暖却体现得淋漓。
周雨寒一整个晚自习都在盯着名单发呆。
每遭到一次婉拒,他就在那个人的名字下划一道横线。
现在,这张单薄的纸上,全是沉甸甸的横线。
他已经无人可求。
放下笔,他趴下,尽管他不愿意,但他必须承认,他感到了深深的挫败。
比赛还未开始,他已经输了一半,三打五,其中一个还是没有比赛经验的替补。
楚粤呢?都是球队精心培养的篮球运动员,不仅专业,而且默契,有成熟的战术配合。
“坦狗。”
周雨寒懒洋洋地抬起头,金虎凑近,神情有点腼腆。
“那啥,你实在凑不齐人的话,你看我成不?”金虎亮出自己精壮的肌肉,大公猴似的炫耀着自己腕部过档的手臂,“我打过水友赛,很厉害的。”
水友赛和标准赛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不过,金虎的雪中送炭还是让周雨寒心口熨贴,他抿了抿唇,问:“你不怕得罪楚粤吗?”
跟了他,就等于宣布和楚粤翻脸。
关键是这件事已经在学校传开,若是站在他这边,以后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楚粤,更有楚粤身后的所有支持者。
“我怕他?”金虎拔高音量,指着自己的鼻子,眼珠子简直要瞪出来,“我是那种胆小怕事的人吗?害我师妹之仇,不共戴天!我周五不把他打得哭爹喊娘,我就不姓金!”
“雨寒,金虎可以的,我看过他打球,有点基础。”赵厚思忖了下,“周六日咱们几个好好磨合,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效果。”
金虎是武术生,底子好,身体灵活且抗揍,摆在合适的位置上,不见得很差。
赵厚推了推眼镜:“依我对楚粤的了解,他不会注意金虎的,也许金虎能创造奇迹。”
对阵二十三的那场晋级赛足以说明轻敌的结局,赵厚作为玩战术的,深有感悟。他管这叫篮球厚黑学。
“终于四个人了。”赵厚扭身,戳了戳周雨寒,“你想好最后一个队员的人选了吗?”
周雨寒微怔,摇头。
赵厚挠了挠后脑勺:“怎么这么难呢,楚粤是开什么万人迷的外挂了吗,为什么大家都向着他。”
周雨寒最近三场表现明明不输楚粤啊?
“噗。”金虎知道自己不该笑,可他忍不住,“让你平时总摆个臭脸,小小说了,你那脸拉得能让人找不到北。你看,遭报应了吧。”
话题涉及林小小,周雨寒眼神微黯,他低头看书。
金虎察觉到他的异样:“吵架啦?”
“不是。”周雨寒的心疼了下,却仍要伪装出不在意的模样,“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她。”
“嗯?”金虎敛起笑意,挤开赵厚,正襟危坐,“为啥?你俩不是天下第一最最好吗?”
周雨寒并不解释。
金虎扒拉他,他一遍遍拂开,金虎再接再厉,他不耐了,冷冷道:“不为啥,嫌她麻烦。”
金虎掏出手机,故意夸张了语气:“哇哦,我的亲亲师妹给我发微信啦!哎?赵厚!”
金虎挤眉弄眼:“你说我和师妹配不配,我要是和师妹结婚了,生几个合适?”
啪。
金虎循声望去,好家伙,周雨寒气得直接把笔摔了。
就这还说嫌人家麻烦?
嘴硬的跟金刚钻似的,拉nba的威少*(注1)过来,都得给周雨寒抱个拳儿,说句是在下败了。
周雨寒直勾勾盯着金虎,那表情怎么看都像快哭了,金虎赶紧打开手机,瞧瞧林小小发了点什么。
林小小:「师兄,周雨寒出大事了?要不要我给他摇点人儿?」
金虎:「师兄已加入混战。」
林小小:「……」
林小小:「……那现在是四个人?」
金虎:「嗯那,最后一名战士不见踪影,可能还没出生吧。」
林小小:「教练没说必须是本校的人吧?」
“嘶。”金虎敲敲桌子,问周雨寒,“秦老师规定必须是咱们学校的人了吗?”
周雨寒想了想:“确实没有。”
但他不认识外校人,更专业的篮球手,他也没钱请。
金虎:「没,我今晚找找外校的水友。」
林小小:「且慢!我哥回来了!他以前打过球,超级厉害!你问问周雨寒行不行,行的话,一会我哥开车去接你们,这周六日,你们在我家练!」
金虎乐了,把这事当笑话讲给周雨寒和赵厚:“哈,我这师妹,还以为自己家里有篮球场呢,在她家练,咋练啊?玩nba2konline*(注2)啊?”
嗯,少侠多虑了。
她家真能。
周雨寒有些不情愿,无奈金虎掐住赵厚的脖子,号称周雨寒要是敢不接受林小小的好意,那他就把赵厚宰了。
是夜,林月明领着四只崽崽上了山。
侯富体力最差,扶着大门喘粗气:“哎呀妈,可累死——握——草——”
巍峨的山顶之上,矗立着宏大壮观的古建筑,脚下是雪色白砖铺就的地面,一尘不染,净如美玉,与黑夜中的闪亮星子遥相呼应,广场大得不可思议,别说一个篮球场了,就是搞几个足球场也绰绰有余。
他回头看,墙边摆满了各种兵器,寒光乍现,金属面上映出他的震惊脸。
其他几人也是脑沟开裂中。
周雨寒显然也很意外,他只知道林小小住在山上,却不清楚她口里与世隔绝的大山,竟然这么壮观气派,令人震撼。
金虎愣愣回神,问林月明:“林哥,这真是你家?”
小师妹平日里扣扣搜搜的,辣条都要抢他的,家底居然这么雄厚?
妈的,这也太低调了。
被那小崽子狠狠骗了。
林月明微笑点头:“祖上传下来的。乖宝经常和我提起你们,说你们一直很照顾她,所以请不要客气,当自己家,随便玩。”
时间已经很晚,林家人讲究修身养性,这个点的弟子们全睡了,林大勇在医院照顾林小小,因此只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来迎接他们。
老者带他们去了准备好的客房,送上一桌子好菜便去休息了,林月明倒了几杯温水,说:“这是山泉水,矿物质丰富,对身体有好处。”
赵厚一饮而尽,果然甘甜,是再贵的矿泉水也比不了的精纯。
金虎眨麻眼儿:“喝了能长个吗?”
林月明哑然失笑:“嗯?我们这长大的小孩,貌似都挺高的?”
除了林小小。那也是因为她不爱吃蔬菜,惯的。
金虎狂灌三大碗,顿顿顿,顿顿顿。
喝够了,金虎拍着肚皮,目光在周雨寒和林月明之间来回。
林月明身穿合体西装,戴一副金丝眼镜,外表儒雅斯文,英俊成熟,他细心地给每一个人斟水,认真聆听每一个青春期大男孩的话,双眼始终凝视着对方,温和耐心。
唯独唯独,没有正眼瞧过周雨寒一次。
更意味深长的是,周雨寒同样。
他们不像同学和同学兄长见面。
更像……情敌?
哈。金虎兴奋地摸下巴。
极端妹控对上嘴硬小狗。
哥好,狗坏。
真的很烦
林月明望向大门, 轻声道:“很晚了,大家洗个澡,早点休息, 我出去接一下乖宝。”
金虎惊讶, 昨天林小小还裹得跟个木乃伊似的呢:“她能出院?”
提到妹妹,林月明总是心软的,面上浮现一丝暖意:“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
挠了挠不太明聪的大脑壳,金虎弱弱问:“叔叔不是在医院陪床吗?”
林月明没回答, 起身走了。
“说的好像叔叔不是人一样。”金虎对周雨寒挑了挑眉, 一脸看好戏, “喂, 坦狗, 我们要不要等小小回来?”
周雨寒垂下眼眸,无声回了客房。
两人一室的小屋干净整洁, 摆设简单, 只有两张床、一张茶桌、一个小衣柜,周雨寒抚摸着木桌布满岁月痕迹的一角, 顿了几秒,躺到床上。
被褥绵软而温暖,散发着日光晒过后的香气,屋外金虎和赵厚侯富为随处可见的老古董一惊一乍, 他在这样的吵闹中闭上眼。
他不知道以后要怎么面对林小小, 既怕她哭哭唧唧地来找他,又怕她真的不再理他,他第一次对未来产生恐慌, 好像怎么做都不对,怎么做他都必然会后悔, 心乱如麻。
金虎玩够了,探了个脑袋进来,喊他:“寒哥,走啊,洗澡去!”
周雨寒用被子蒙住头。
金虎就像看不出他心情不好,一猛子扎到他的床上,硬是把他拖了出来:“走走走,大家都去,你别不合群!”
那句话叫啥?
对,以一己之力孤立整个世界,周雨寒就是这种人。
浴室在二十米开外的一排小平房中,是林大勇二十年前加盖的,风格与主体不是很相符,里面的装修也比较简单,和千禧年阶段公共浴池类似,一间大屋子,一下看过去,边边角角尽收眼底,胜在洁净。
金虎几个你戳戳我,我挠挠你,热热闹闹把衣服全脱了。
年轻男孩的身体青涩却精壮,脖子与大臂处有明显的肤色分界线,这是他们年复一年在夏日中暴晒后留下的痕迹,周雨寒犹豫了下,揪住衣角,上拽。
金虎顿时瞪大了眼。
标准的巧克力腹肌,双开门冰箱般的大胸和宽肩,再向下……
金虎突然不想洗了。
真的很烦这种天赋异禀的男的,人长得好,那里又长又粗,关键他还不炫耀,一脸“这不是很普通吗”的淡定样子。
赵厚拍拍金虎的后背:“习惯就好,我们第一次看到时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金虎莫名其妙来了句:“楚粤也这样?”
赵厚噗嗤一声笑了,无奈摇头。
要不说基因遗传是门学问呢,容貌相似,体型相似,但细枝末节的地方,差太远了。
“偷偷告诉你,楚粤有外国人身上那股狐臭。”楚粤因此经常喷浓烈的香水遮盖体味。
“啊?”金虎钻过去,仔细闻周雨寒的腋下,“那他咋没有?”
明明周雨寒更像歪果仁啊?
“他不仅没有体味,汗毛还少呢——”所以更显大了,赵厚默默补充。
周雨寒皱了皱眉,推开金虎的脑袋。
几人站在花洒下,云雾般的水汽瞬间淹没了他们的身形。
“周雨寒。”金虎看了眼忙于给侯富做心理工作的赵厚,压着嗓子问:“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和小小发生什么了?”
周雨寒抿了抿唇,沉默了半晌,最终溢出口的,只有一声几近于无的叹息而已。
“聊聊呗。”金虎矮了他三十公分,站在他身边,小小一只,“朋友嘛,就是要互相帮助的。上次我奶奶那事,如果不是我和小小吐露了,老人家恐怕已经错过手术了,你说是不是?”
他顿了顿,又看向周雨寒粉粉的胸头,忍不住想戳。
周雨寒无语,捉住他的手,躲远了些。
“好吧。”金虎很遗憾,“那你自己拨楞拨楞下面,我看看是不是假的。”
这也太大了,平时包在压力裤下,根本瞧不出来。
林小小能吃得消?快比她腰粗啦。
周雨寒一眼瞪过去,终于开口了:“你有病?”
拧开花洒,周雨寒背对了金虎,开始冲头发。
金虎自觉无趣,也匆匆冲洗。
水流几经交杂,伴随着人的低语,金虎在杂乱的声响中捕捉到一句很轻很轻的话,他水进了耳朵,斜着脖子倒干净,才反应过来,那句话是——
“你不怪我吗?”
金虎抹了把脸,望向那边的周雨寒。
纯净的水花洒在他的脸上、身上,他眼神淡淡,或许是周围雾气太过,他的蓝眸中没有光彩,湿淋淋的。
金虎挤过去:“怪你什么?”
“她受伤了,因为我。”
破案了。
原来他郁郁寡欢的,是为了这个。
“和你有什么关系?”金虎打鼻子里出气,狗咬你一口,咱还要怪自己肉香,让狗馋了?“难道不是楚粤犯贱?”
周雨寒就是太善良。
换了他,他能当场打爆楚粤的狗头。
开玩笑的,打人犯法,作为运动员,更不能这样,会被禁赛。
金虎理解周雨寒的愧疚。
周阿姨去世多少和楚粤有些关系,如今林小小也受伤了,甚至可能因此断送体育生涯,新仇旧恨加在一起,那个人就站在面前,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周雨寒不在意吃穿、不在意贫苦,唯独喜欢林小小,平时和护食的小狗一样跟着,攒点钱全给林小小买零嘴了。
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的女孩,被楚粤伤害了,这让他怎能不愤懑。
金虎踮起脚,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末了还是捏了捏他的肩膀:“行了,别纠结了,相信虎哥,没人会怪你。”
重新回到客房,金虎倒头就睡,周雨寒双手枕在脑后,盯着木质的天花板发呆。
也许,可能,他真的能再给他自己一个机会?
小小会原谅他吗?
他不知道。
大约半小时后,楼下传来了细细碎碎的声响,周雨寒轻轻起来,扶住栏杆,向下望。
风掀起他的刘海,身上残余着沐浴后的香气,他安静俯身,看着被林月明背回来的林小小。
林月明穿着一身传统的西装,胸前却用床单绑成一个大结,背后包裹着娇小的妹妹,林大勇扛着轮椅,围着儿女转圈。
多么温馨的一幕。
可是,如果没有遇见他,她完全不会住院。
林月明摘掉金丝镜框,将林小小抱到轮椅上,他的发丝有些凌乱,气息罕见的起伏不定,他蹲在地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一言不发,推她去了一层的客房。
林小小破天荒地没有讲话,脸色不太好看。
林大勇察觉到上方的视线,笑着对周雨寒摆了摆手:“吵架了,小问题,你先睡。”
至于争执的原因,林大勇擦了擦汗,心虚地目送周雨寒回屋,寻思,还不是因为这小子。
林小小想第一时间找周雨寒和好,林月明也不知道怎么了,非不同意,就这么吵了一路,到了最后,林月明被气得面色铁青,人生第一次吼了林小小。
他以前说什么来着?
儿子表面上要给自己找个完美的妹夫,可那个人一旦出现,最先接受不了的,就是林月明。
客房内,林月明取下手表,放在桌上,冷声道:“病好之前都住这,我去把你的东西拿下来。”
林小小憋了半天,说:“我不要,我要睡自己的房间。”
林月明全当没听见,直接出去了。
林月明先是收拾了她的洗漱用品,又从取了几本书,最后从她床下的抽屉里拿了换洗的内衣内裤,这才抱起她的枕头被褥。
他转身,看到守在门外的周雨寒,眼神淡漠,轻轻略过,仿佛那里不存在任何东西。
周雨寒记得林月明是戴眼镜的,但他现在鼻梁上空空如也,那双看似平静的黑瞳比墨更浓,阴郁幽沉。
周雨寒愣了下,忙伸出手:“大哥,我帮您吧。”
“不需要。”林月明避开他,径直下了楼。
走到转角处,林月明忽然停下,偏过头,冷冷地注视着周雨寒,带有审视意味的目光自下而上扫了一遍。
他以前对周雨寒基本无感,只是每次从林小小口中听见这个人的名字时会感到莫名的烦躁,谈不上亲近,也不至于厌恶。
然而林小小出了这种事后,林月明非常确定,他不喜欢周雨寒。
更精准的说法,是他不喜欢一切可能伤害林小小的人,尤其男人。
——他踩到他的底线了。
年轻有什么好,只有鲁莽,和那不值得一提的热情。
烈火诱人,同样灼人。
林月明闭了下眼,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冷静:“你们球队的事,我会帮你。”
周雨寒怔怔点头。
“谢谢大哥。”
“但我希望,你以后能离我的妹妹远点。”林月明收回视线,迈向下一层,“你不是个能为她带来好运的人,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请你自重。”
周雨寒脚步猛地一滞,心脏后知后觉地蜷缩抽痛,刚刚鼓起的勇气被这句轻飘飘的话彻底击溃,他完全愣住了,僵立原地。
林月明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些小男生的情绪,事实上,从他说出那句话开始,他就不准备再好言相对了。
他勉强平复呼吸,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推开门,见林小小表情错愕,应该是听见了他不留情面的言语,他下意识忽略,摆放好东西,铺好床,弯身想将她抱到床上。
林小小却向后躲了躲,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他本就窝着火,他大老远地被她喊回来,以为是妹妹想他,结果她让他去陪一群小男生打球,让他飞机落地就去接他们上山。
这些都算了。
他最不能忍的,是她瞒着他,并且要以现在这样一副不能走不能动的身躯,去找周雨寒。
她眼里到底还有没有他这个哥哥?她怎么可以在他满怀期待地回来后,告诉他,她想见的是别人?
他压下眉眼,竭力忍耐着怒气,低声问:“你躲什么?”
林小小不敢相信地摇头:“哥哥,你为什么那么对他说话?”
“他?”
林月明重重咬出这个字,细细品味这一个单薄字眼中浓重的指责和偏袒。
站直身体,扯开领带,扔到一边,完成这些,林月明深吸一口气。
“我说错了吗,林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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